23·1 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
直譯:人的本性是惡的,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2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争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
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争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故必将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人的本性從一生下來就有貪圖私利之心,因循着這種本性,人與人之間就要發生争奪,也就不再講求謙讓了;人一生下來就好忌妒仇恨的心理,因循着這種本性,于是就會發生殘害忠厚善良的事情,這樣忠誠信實就喪失了。人生來就有愛好聲色的本能,喜好聽好聽的,喜歡看好看的,因循着這種本性,就會發生淫亂的事情,禮儀制度和道德規範就都喪失了。
既然這樣,放縱人的本性,順着人的情欲,就一定會發生争奪,就會違反等級名分、擾亂禮儀制度的事,進而引起暴亂;是以,—定要有師長和法制的教化、禮義的引導,然後才能确立合乎等級制度的正常秩序,實作社會的穩定。
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3 故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将待砻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将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
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制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
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是以,彎曲的木頭,一定要通過工具的矯正加熱,然後才能挺直;不鋒利的金屬器具—定要通過打磨才能鋒利。人“惡”的本性,一定要依靠師法的教化,然後才能糾正,懂得禮義,天下治平。
如果沒有師法的教化,就會偏邪險惡而不端正;不通禮義,就會叛逆作亂而社會動蕩。古代的聖王,由于人性惡劣,偏邪而不端正,叛逆作亂,不守秩序,是以制定了禮儀制度,用來矯正人的性情,馴服教化并引導他們。使人們遵守社會秩序,合乎道德規範。
現在,人們隻要接受師法的教化,積累學識,遵循禮義,就是君子;放縱個人的性情,胡作非為,違背禮義,就是小人。
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4 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
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僞之分者也。
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僞:是性、僞之分也。
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
直譯:
孟子說:“人要求學習的,就是人性的善。”這是錯誤的!這是因為不曾懂得人性,不了解本性與後天人為之間的差別。
本性,是天生的,是學習不來的,也不是後天人為的。
禮義,是聖人制定的,通過學習人們就能得到,經過努力就能做到。
不可能通過學習,也不可能是人為,而是先天自然生成的,這就是本性。可以通過學習獲得,可以經過後天人為的努力實作的,就是人為。這就是本性與人為的差别。
一般人的本性,眼睛可以看東西,耳朵可以聽聲音,看的清楚離不開眼睛,聽的明白聲音離不開耳朵。
是以,眼睛清晰、耳朵清楚,不是可以學習到的,這是很清楚的了。
孟子說:“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他們作惡隻是由于喪失了本性的緣故。”這樣說法是錯誤的。如果人的本性生下來就脫離了它固有的自然素質,那就一定要喪失本性。
由此看來,那麼人的本性是惡的就很清楚了。是以說資質的美和心意的善良,就像視覺清晰離不開眼睛,聽覺清楚離不開耳朵—樣。
如果人的本性生來就脫離他的素質,一定會喪失它的美和善,這樣,人性本惡就是很明顯的了。
23·7 問者曰:“人之性惡,則禮義惡生?”
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于聖人之僞,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于勞工之僞,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勞工斲木而成器,然則器生于勞工之僞,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僞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于聖人之僞,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
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謂之生于僞。是性僞之所生、其不同之征也。故聖人化性而起僞,僞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
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是以同于衆、其不異于衆者,性也;是以異而過衆者,僞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
假之人有弟兄資财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拂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情性,則弟兄争矣;化禮義,則讓乎國人矣。
直譯:
有人問:人性惡,那麼禮義是從哪裡産生的呢?
凡是禮義,産生于聖人的後天努力,而不是産生于人的本性。是以,陶器勞工用沾土制成陶器,那麼陶器産生于人的作為,而不是陶器勞工的本性。木匠加工木材制成木器,那麼木器産生于木匠人為的努力,而不是木匠的本性。聖人不斷積累思慮,熟悉做各種人為的事,進而産生了禮義,建立了法度,是以,禮義和法度都是聖人後天人為努力的結果,并不是産生于聖人的本性。至于眼睛喜歡看美色,耳朵喜歡聽樂音,嘴巴喜歡嘗美味,内心貪求私利,身體喜歡舒适、安逸,這些都是從人的情欲本性中産生的,是一有感覺就自然形成的,不依賴于人的後天努力就會産生出來的東西。
那些并不由感覺生成,必須靠後天人為努力然後才能這樣,這就叫做産生于人為。這就是本性和人為所産生的各種不同的特征。是以,聖人改變了邪惡的本性而做出人為的努力,人為努力的結果就産生了禮義,禮義産生後就制定法度。
是以,禮儀和法度這些東西都是聖人所創制的。
是以,聖人和普通人的相同但沒有超過衆人的就是本性;聖人和普通人不同的并超過普通人的地方,就是聖人後天人為的努力。那些喜好私利,并希望得到,這是人的本性。
假如有人弟兄間分财産,如果順應人的本性,就都喜好私利而且希望得到,那麼兄弟之間就會互相争奪;如果受到禮儀規範的教化去配置設定,那麼就能互相推讓。
是以,順應人的本性,兄弟之間就會争奪,接受禮義規範的規劃,人們就會互相推讓。
23·8 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苟無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願财,貴而不願勢:苟有之中者,必不及于外。
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
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強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性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
然則性而已,則悖亂在己。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一般的說人想為善,都是因為人本性惡的緣故。
淺薄的希望變得豐厚,醜惡的希望變得美麗,狹隘的希望變得寬大,貧窮的希望變得富足,卑賤的希望變得高貴,如果本身沒有它,就必定要向外尋求;是以,富足的不再羨慕錢财,高貴的不再羨慕權勢,如果本身有了它,當然不必再向外尋求了。
是以,人之是以想要為善,正是因為人本性惡的緣故啊。如果人的本性,本來沒有禮義的内容,是以就要努力學習來掌握它。
人的本性不懂得禮義,是以要經過思索考慮來了解它。這樣,如果隻有本性,人就不會有禮義,也不會懂得禮義。沒有禮義秩序紊亂,不懂得禮義就要違背事理,是以,如果人隻有本性,悖亂就存在人性之中了。
由此看來,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9 孟子曰:“人之性善。”
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聖王、惡用禮義矣哉?
雖有聖王禮義,将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
今當試去君上之勢,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強者害弱而奪之,衆者暴寡而嘩之,天下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
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孟子說:“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這是不對的!
天下古今所稱的善,是指端正順理,合乎禮義,遵守社會秩序;所謂的惡,是指偏邪險惡、悖逆作亂、違背社會秩序的。這是善良與邪惡的差別。如果真以為人的本性就是合乎禮義法度,遵守社會秩序的,那麼又要聖王做什麼用呢?
又要禮義做什麼用呢?即使有聖王和禮義,還要在合乎禮義法度,遵守社會秩序上增加什麼呢?今天看來不是這樣,人的本性是惡的。是以,古時的聖人因為人的本性是惡的,認為偏邪險惡不端正,違背社會秩序而不安定,因而建立君主的權勢來統治他們,彰明禮義來教化他們,興起法度來管理他們,加重刑罰來禁止他們違法亂紀,使天下全都達到安定而有秩序,合乎善良。這就是聖王的治理與禮義的教化。
如今試一試,如果去掉君主的權勢,而不用禮儀的教化,舍棄法制的治理,而不用刑罰禁止違法亂紀,就此觀察天下人民的之間的關系。
那麼就會強者傷害弱者,多數人欺負少數人,不久天下的人就會發生悖亂而互相殘害。
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10 故善言古者,必有節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
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
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與聖王、貴禮義矣。
故檃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喜好談論古代的人,一定對現代有驗證;喜好談論天道的人,—定要有人的事情做驗證。凡是議論,可貴的是要由分析和綜合,要由驗證。
是以,坐下來讨論問題,站起來就可以布置安排,推廣起來就可以實行。現在孟子說:“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這沒有與它相合的證據,也沒有可以驗證的憑據,坐下來談論它,站起來卻不能夠布置安排,推廣起來也不可以實行,這不是大錯特錯嗎?
是以,如果認為人性本善,就要摒棄聖明的帝王,就要廢除禮義。如果認為人性本惡,就是贊許聖王,注重禮義。
是以,矯正木器的工具的産生,是因為有彎曲的木材;繩墨的出現,是因為有不直的東西;君主的設立,彰明禮儀,就是因為人性本惡。
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11 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必将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皆出于治、合于善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挺直的木頭不用矯正工具就自然挺直,這是它的本性挺直。彎曲的木材—定要用矯正工具矯正才會挺直,這是因為它本性彎曲。
人的本性惡劣,必定要依靠聖王的治理,禮義的教化,然後才能達到社會安定,合乎善良的标準。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12 問者曰:“禮義積僞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
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勞工斲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勞工之性也哉?夫聖人之于禮義也,辟亦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
今将以禮義積僞為人之性邪,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所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僞,僞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于禮義積僞也,亦猶陶埏而生之也。
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于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貪利争奪。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直譯:
有人問:“積累後天人為的禮義,這也是人的本性,是以聖人才能制定出禮義來。”這種看法是錯誤的。陶匠和制粘土制成瓦,那麼,難道制瓦就是陶匠的本性嗎?木匠砍削木頭制成木器,那麼,難道制造木器就是木工的本性嗎?聖人制定禮義,好比陶器匠人調制泥土制成瓦一樣。那麼,積累人為因素而制作的禮儀,這難道是人的本性嗎?
人的本性,即使賢明如同堯、舜,殘暴如同桀、跖,他們的本性也都是—樣;君子與小人,他們的本性也是一樣。如果把積累人為形成的禮義視為人的本性,那麼為什麼又要推崇堯、禹呢?為什麼還要推崇君子呢?
人們之是以推崇堯、禹、君子,就在于他們能教化改變自己的本性,能做出人為的努力,人為的努力的結果就産生了禮義;是以,聖人積累後天的人為努力而創作了禮義,這就好比陶匠和泥制瓦一樣。是以,積累後天人為的努力而形成的禮儀,難道這就是人的本性嗎?
人們之是以鄙視桀、跖、小人,這是因為他們放縱自己的本性,順應自己的情欲,他們胡作非為,貪圖私利,争奪權勢。是以,人性本惡的道理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善良的行為是人為的。
23·13 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衆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獨厚于孝之實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禮義,故也。
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義、夫婦之别,不如齊、魯之孝具、敬父者,何也?
以秦人之從情性、安恣睢、慢于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
直譯:
上天并不是偏愛曾參、闵子骞、孝己這些人,而看不起其他人,但是唯獨隻有曾參、闵子骞、孝己他們注重孝道,而且成全了孝子的美名,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他們盡力奉行禮義的緣故啊。上天也并不偏愛齊國、魯國的百姓,而嫌棄秦國人,但是父子之間的禮儀,夫婦之間的分别,秦國人不如齊、魯兩國人恭敬有禮,為什麼呢?因為秦國人縱情任性,胡作非為,輕慢禮義,這哪裡是他們本性的不同啊?
23·14 “‘塗之人可以為禹。’曷謂也?”
曰:凡禹之是以為禹者,以其為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将使塗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
然則塗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塗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
今使塗之人伏術為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于神明,參于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緻也。
直譯:
“普通人也可以成為禹那樣的人。”這話怎麼講呢?大禹能夠成為大禹那樣的人,是因為他能實行仁義法度。這樣,仁義法制就有可以懂得、也可以做到的性質,然而一般人都具有的素質,也有可以做到仁義法制的條件;是以,普通人可以成為禹那樣的人也就很明顯了。如果仁義與法制不能夠認識,也不能夠做到,那麼,即使是大禹,也不能懂得仁義法制,也不能實行仁義法度。
如果普通人本來就沒有能夠懂得仁義法制的素質,而且本來就沒有可以做到仁義法制的條件,那麼,他在家中不能懂得父子之間的道義,在朝中不能懂得君臣之間的準則。現在不是這樣,普通人在家中能夠懂得父子之間的道義,在朝中能夠懂得君臣之間的準則,既然這樣,那麼,他可以懂得仁義法制的素質,可以做到仁義法制的條件,這些具備在普通人身上就已經很清楚了。
如果普通人用它可以了解仁義的資質,可以做到仁義的才具,去掌握那具有可以了解、可以做到的性質的仁義,那麼他們可以禹也就很明顯的了。
如果—個普通人,信服道術認真學習,仔細審查深入考慮,堅持不懈,積累善行而不停息,那麼他就能夠達到最高的智慧,可以與天地相配了。是以,普通人積累仁義法制就可以成為聖人。
23·15 曰:“聖可積而緻,然而皆不可積,何也?”
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肯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肯為小人。
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為禹,則然;塗之人能為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
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
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
直譯:
有人說:“積累善行可以成為聖人,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這樣,這是為什麼呢?”
可以達到,但不可以強迫他們達到。小人可以成為君子,但他不願意做君子,君子可以成為小人,但他不願意做小人。小人和君子,未嘗不可以互相對換,但是他們沒有互相對換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可以做到,但不肯這樣做。
是以普通人可以成為禹那樣的人,這是可以肯定的;但普通人能成為禹那樣的人,就不一定了。雖然他不能成為大禹,這并不妨礙他可以成為大禹。用腳可以走遍天下,但未必有能走遍天下的人。士農工商他們未嘗不可以互相對換為業,然而他們并不曾交換過。由此看來,那麼這樣做,而未必能夠這樣做。
雖然沒有做到,也不妨害可以做到。那麼,能夠不能夠,和可以不可以,這兩者差别很大。它們之間不能等同看待,道理是很明顯的了。
23·16 堯問于舜曰:“人情何如?”
舜對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
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祿盈而忠衰于君。
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為不然。”
直譯:
堯問舜:“人情怎麼樣?”舜答道:“人情很不好,這還用問嗎?有了妻子,就不大孝敬父母了,欲望滿足了,就不大講誠信了,取得了高官厚祿了,就不怎麼忠于君主,人情呀!人情呀!很不美好,還問什麼呢?隻有賢德的人才不這樣做。”
23·17 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是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
少言則徑而省,論而法,若佚之以繩,是士君子之知也。
其言也谄,其行也悖,其舉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
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無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
直譯:
人有聖人智慧的,有士君子智慧的,有小人智慧的,有下賤人的智慧的。
說起話來旁征博引,千變萬化,但總的原則隻有—個,這就是聖人的智慧;話說得少,卻直接了當,有條理而有法度,這是士君子的智慧;說話滔滔不絕,他的行為卻悖亂無理,這是小人的智慧。
口齒伶俐,而語無倫次,技能博雜,卻無所用,分析問題迅速,但不合乎急需,不顧是非曲直,總希望能勝過别人,這就是下賤人的智慧。
23·18 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
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亂世之君,下不俗于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
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财;賢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為意:是下勇也。
直譯:
有上等勇敢的人,有中等勇敢的人,有下等勇敢的人。天下有中正的時候,敢于挺身而出;先王有正道傳下來,敢于去貫徹執行;在上,不依從于亂世之君,在下,不不混同于亂世之民;仁義道德所在之處,就無所謂貧窮。
仁義道德不在的地方,就無所謂富貴;天下人了解他,就願與天下人共享歡樂,天下的人不了解他,他就巋然自屹立于天地之間而無所畏懼,這是上等勇敢的人。
禮貌恭順而心意謙遜,重視信用而輕視财貨,敢于推薦賢明使他居于高位,敢于把不賢的人拉下來罷免掉,這是中等勇敢的人。
輕視自己的生命而重視财物,安于禍亂而多方解脫,逃避罪責,不顧是非、正誤的實際情況,一心要勝過别人,這是下等勇敢的人。
23·19 繁弱、钜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 ,則不能自正。
桓公之蔥,太公之阙,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阖闾之幹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砺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
骅骝、騹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辔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馭,然後一日而緻千裡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将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
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于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
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僞也,所見者污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直譯:
繁弱、巨黍,都是古代的良弓,但是如果沒有矯正工具的矯正,就不能自行矯正。齊桓公的蔥,姜太公的阙,周文王的錄,楚莊王的留,吳王阖闾的幹将、莫邪、巨阙、辟闾,這些都是古代有名的良劍,可是不經過磨砺就不會鋒利,如果沒人使用,寶劍就不能斬斷東西。骅骝、骐骥、纖離、綠耳,這些都是古代的良馬,可是,前面要由有馬嚼子和馬缰繩的控制,後面要有馬鞭的鞭打,還要有造父那樣能手駕馭,才能日行千裡。人即使具有良好的資質,聰明的頭腦,也一定要跟随明師學習,結交好的朋友。
跟随明師,聽到的就是堯、舜、禹、湯的正道;結交好的朋友,所看到的就是忠誠、信用、恭敬、禮讓的行為。
自己在潛移默化種進入仁義的境界,這是于觀摩效法的結果。如果跟随不好的人相處,所聽到的就是欺詐、虛僞的事情,所看到的就是肮髒、欺騙、下流、貪婪的行為,自己将要受到刑罰和殺戮還不知道,這也是由于觀摩效法結果啊。
古書上說:“不了解兒子,看看他的朋友就清楚了,不了解君主,看看君主左右的臣子也就清楚了。”這就是觀摩效法的結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