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豆
花
泡
馍
/
豆花泡馍或叫豆花泡,是源于鳳翔的一味小吃,對于很多外地朋友而言,不僅可能未曾聽說,同時也會頗感驚訝——豆花怎麼泡馍?
西安的羊肉泡名揚萬裡,讓人垂涎,因而在大多數人的生活邏輯中,以羊肉高湯泡馍,倒是可以了解,但是将豆花與鍋盔(馍)扯在一起,還真是有些讓人詫異。
20世紀90年代,豆花泡馍突破了鳳翔本土,向鄰近的幾個縣域擴散,目前流行于關中西府的鳳翔、岐山、千陽和寶雞市區,屬于較小區域的鄉土美食,但卻極受此地群眾的青睐。可以說,豆花泡馍對于部分寶雞人,就像北京人早餐喜歡吃油條,河南人喜食胡辣湯,武漢人愛吃熱幹面,廣東人習慣喝早茶一樣,讓其無法割舍。
作為早餐,豆花泡馍有諸多好處:清素、入味、暖體,這諸多的益處在當地人那裡被稱為:孱(chàn)活!就是極其舒坦的意思。
無論縣城鄉鎮,還是寶雞市區,西府人的生活都是不緊不慢,略含古意。每次到寶雞,以豆花泡馍為早餐,似乎最是順理成章的。在它的發源地鳳翔,豆花泡馍的小店更為集中,每次去,我都住在東湖附近,酒店裡不必含早餐,出門幾步,便是大大小小的豆花泡馍館。
東湖是鳳翔一景,周時即有雛形,名曰“飲鳳池”。至北宋時,蘇轼任鳳翔通判,改擴疏浚,植柳種蓮,并建亭台軒榭,因在城郭東門處,遂改稱“東湖”。據說,蘇東坡在就任期間,曾品嘗過當地的豆花泡馍,并對其味驚喜不已,贊賞有加,于是套用當地的俗語說:“東湖柳,姑娘手,金玉瓊漿難舍口,妙景,巧人,佳味,實乃三絕也!”蘇轼用“金玉瓊漿”置換了民諺中的“西鳳酒”,成為豆花泡馍的形象比喻,其中的“金”是指黃色的馍片,“玉”指的是豆花,“瓊漿”則是對豆漿的美譽了。這段贊言是否出于蘇轼之口,當然是無法考證了,但這簡練的幾個字,卻是道出了豆花泡馍的視覺美學和原初形态。近十年來,随着物質生活的提高以及地域間的差異性改良,豆花泡馍已經變了舊時的模樣,色彩和佐料更為多樣了。
有一次,頗善美食的某位朋友建議,說要帶我們去吃正宗的豆花泡馍。一大清早,天色初亮,我們沿着頗有關中意味的巷子穿繞,幾個彎之後,到了一戶人家,此處談不上是店,隻是個攤。在臨街的廂房裡開了門,空間極小,顧客盈門,但大多隻能坐在路邊,小桌小凳,大碗粗盆。主家埋頭在忙,顧不得正眼看人,報了三碗,很快上桌,外帶一小碗豆漿。說其正宗,便是該泡馍保持了最簡樸的傳統面貌,幾無配料,隻放些鹽巴進去,湯汁很白,略呈黃色,用扁勺操起的豆花,滑如凝脂,溫軟可人,一股淡淡的豆香由齒間而撲鼻。這種素淡的豆花,由于味料單一,不遮豆子本身的清味,是以須得慢慢品嘗才宜,但實話來講,對于适應了諸多味覺刺激的年輕人而言,舊時的豆花泡馍或許是寡味了些。
判斷豆花泡馍的品質自然首要在于豆花。在孩子的心目中,“豆花”的名稱美麗且神奇。“花”是關中人對諸多美好事物的稱謂,如“面花”、“紮花”、“麻花”等,不一而足。在鄉人靈巧的手指上,這些“花”其實是他們“心花”的一種外放。豆花是介于豆腐腦和豆腐之間的一種食物,籍由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驗,豆子可以被制成各等軟硬不同食料,關中一帶的老豆腐,硬者甚至可以直接挂在稱上去稱,柔軟的豆腐腦,卻又像天上的雲彩,荷葉上的露珠。
美好的食物往往與良善的心靈相關。為了表達這種心性,農人常常不辭勞苦。
選豆子是數量活,但農人們有自己的辦法,将适量的黃豆倒在簸箕中,稍稍抖動,用手撥弄,渾圓飽滿的顆粒自然會越過橫向的柳條,歡悅跳下,黴的、瘦的、皺的乃至破碎的黃豆,則會被柳枝攔住。優選出來的黃豆要用清水淘洗幾遍,再浸泡六七個小時左右,待其吃水後,再入石磨加工。當然,以石磨來磨豆子的環節如今已被機器所取代,雖然效率提高些,但細膩的手工味道也淡卻了。打出的豆漿需用紗布過濾,将渣滓和漿汁分開,然後再以中火将漿汁燒煮,期間,要不斷攪動漿汁,防止沉澱糊鍋,直至煮沸,煮好的漿汁要稍作降溫,至90℃為宜。接下來是最為關鍵的步驟——點鹵水。小時候,我曾在舅舅家的豆腐坊裡觀看這種神奇的變化,覺得平日裡平淡無奇的舅舅突然間仿佛成了魔術師,漿汁在鹵水的刺激下,逐漸合攏變稠,成為膏狀,而豆腐或豆花的質感與味點,全在經驗的拿捏之中。點過鹵的豆漿,要用大缸靜置,不可攪擾或挪動。
好的豆花,比豆腐腦稍硬,且以膏體上有“花點”為佳。這樣,才能蓋住鍋盔而不走形。豆花泡馍所用鍋盔是死面所制,但與羊肉泡的薄餅不同,厚約三四公分,烙好放涼後,以大刀切片,約兩毫米。這種鍋盔,不宜酥脆,否則,經湯濡泡便會散掉,但又不像羊肉泡的死面餅那樣頑筋,因為無需經過反複沸煮。如今,也有以麻花代替鍋盔的吃法,但是,麻花的吸湯性能稍弱,與豆花不甚相合。
豆花泡馍屬于快餐,一切味料都是提前備好,易于操作,點餐後很快即成。熟練的師傅先是抓一把鍋盔片墊在碗底,舀豆漿使其浸透,然後濾去,再用寬大的扁勺取豆花适量,蓋在馍片之上,再用鐵勺舀豆漿少許。主料齊全後就是味料,味料的主要角色是辣椒,油潑辣子以小勺淋上,即可增色不少,接下來,黃豆、香菜、鹹菜絲等一一撒上,一碗香熱的豆花泡馍便呈上桌來。如今,大多的餐館還會搭配兩份“伴侶”,一是白菜絲,鹽水所腌,小碟盛放,二是一小碗熱豆漿。
豆花泡馍出鍋時,熱氣騰騰,但并不燙嘴。入口前,通常先用筷子将大塊的豆花分割,與辣椒油相拌,然後再翻起碗底的鍋盔片,使之融濡,味道浸透。吃的時候并不用勺,軟硬各異的兩味主料,會在豆漿的濡泡中相得益彰。豆花雖軟,卻有韌度,無需咀嚼,隻管下咽,經過捂泡的鍋盔片溫軟中卻是帶着些許韌勁,再配以脆爽的白菜絲,實在是味覺和觸覺的雙重滿足了。
目前的豆花泡馍館,環境大都不夠講究,食客的欲求滿滿都在碗裡,質樸的西府人多不善言語,幾句簡單的招呼,誠摯的情懷卻都在飯裡。
豆花泡馍适合于四季食用,尤其是在冬季,支在店外的大鍋,熱氣騰騰,雲山霧罩,即便不用挂牌子,本地人也知道飯食的内容。
走到店門口,老闆通常都會招呼一聲:裡面坐!我們則來一句:大碗!啥都要!
這便是鄉土生活裡的默契。
2016.10于麥雲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