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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央廣網北京3月17日消息 中華五千年的悠久曆史,孕育了底蘊深厚的民族文化;源遠流長的經典詩文,是曆史長河中經久不衰的瑰寶。該如何面對我們的經典詩文?怎樣傳承和發揚我們本民族文化?中央廣播電視總台中國之聲《朝花夕拾》節目,主持人蘇揚就此專訪了中國當代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張炜,結合其新作《唐代五詩人》,暢談文學創作的意義與價值。

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中國當代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張炜

對古典文學教育需“補課”

蘇揚:詩學專著方面,您一共出版了六本書,有人評論說這六本書是一個體系,那麼就這個體系來講,您有沒有一個預先的想法和規劃?

張炜:我沒有一個預先的完整規劃,但是我認為,我們這一代人在兩個方面比較缺乏,一個是外語,另一個是對古典文學的教育。這兩個方面都需要“補課”,而近年來做的比較多的,就是針對古典文學方面的“補課”。我出版了講課記錄《楚辭筆記》,後來在更加深入地閱讀中,我發現古典文學深不可測,需要了解的内容既豐富又深邃。又因為我要在大學裡講課,聽課的人群也很多元,是以我就在課堂上和大家讨論,通過讨論把學習引向深入。久而久之,就産生了這六本書。

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主持人蘇揚

作家創作要恢複到業餘狀态

蘇揚:我注意到,您很少評價哪部作品或當代文學,反而不斷出版自己的長詩和文化研究方面的書籍,這是不是您的一種創作狀态?

張炜:任何時期對文學作品的評價都有多種聲音,有贊揚、有質疑,也有批評,尤其是在網絡時代,評價更為便捷。但由于我不是一名當代文學的評論者,盡管有時候也談當代文學,基本上都是自己對一些問題的思考,很少涉及具體作家的作品。

我的時間劃分,一個是在大學講課,另一個是我個人的寫作,這兩個工作是可以交織在一起進行的。我認為作家的創作最好恢複到業餘的狀态,我不太主張專業作家充分職業化,這種工作狀态固然也好,但是創作需要激情和沖動,需要對生活有感而發。從這個角度講,業餘更正常。是以我特别喜歡生活中有一份工作,在工作中有了沖動,然後就像“閉關”一樣投入創作的這種狀态。

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唐代五詩人”的故事

王維:大尺度與小尺度

蘇揚:在《唐代五詩人》中,關于講述詩人的排列順序,您是按照什麼标準來排列的?

張炜:“五詩人”分别是王維、韓愈、白居易、杜牧、李商隐,是按照出生年代進行排序的。實際上這五位詩人我都非常重視,但他們之間是有差異的,這個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也是我個人的審美感受。

比如王維,作為佛教徒,他的詩作十分空靈、特色鮮明、通俗易懂。正因如此,他的詩作在形式上、情感上都容易被群眾接受,也相對容易傳播。是以王維的地位和知名度都很高。雖然王維是一位我非常欣賞的詩人,但詩人的個人化不意味着不能互相比較,是以如果在文學史裡縱向研究王維詩作的文學含量和思想含量,考慮到大小尺度的問題,我更喜歡的詩人可能是韓愈。

蘇揚:您在介紹王維的時候提到了辋川别墅和母親帶給他的影響,是以外部環境對于喜愛文學創作的人來說應該是會有一定影響的。不知道這個了解是否準确?

張炜:你說得很對,一名作家首先要安定自己,需要有一個着力點和發力點。盡管苦難本身是一筆精神财富,但在經受痛苦的時候,他是沒有時間和條件寫作的。一方面,王維的母親影響他走向佛教對王維詩中的禅意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另一方面,我寫辋川别墅對王維的影響,因為居住在這裡是王維一生中最安定的時間,他把經營辋川别墅的過程和喜悅都寫在了詩篇中。而且,雖然王維沒有長篇詩作,但他對辋川别墅的經營和享受時間比較長,是以辋川别墅可以看做王維詩歌長篇的物質化的代替物。

韓愈:儒的智與勇

蘇揚:韓愈可能更符合傳統文人心中的理想,因為他不但文章寫得好,而且在各方面也做得很好,尤其是建立軍功,這是一般文人所不具備的。我看得出來您對韓愈的贊賞,但您對他的詩還是持保留意見,對嗎?

張炜:你說得非常對,“五詩人”裡面我最欣賞的人物就是韓愈。我對韓愈的了解不多,印象中他是一個古闆的大官僚,但當我一頭紮進韓愈文字和思想的海洋中,了解過他的人生經曆後,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他可愛、直率、沖動,像孩子一樣單純,但步入現實,他又有着強烈的進取心。我認為儒家分為“正儒”和“僞儒”。“僞儒”是指被封建統治集團改造過的,庸俗化的儒家。而“正儒”就是以韓愈為代表的,用一生維護儒家純潔質地的人。從韓愈的詩文中也能看出他的勇敢和純粹。而且韓愈具有一般文人不具備的思政和軍事才能,很多人即便有這種才能也很難施展。但韓愈短短一生中,在軍事方面獲得了巨大成功,由此登上高位。可他并不适合從政,因為他快人快語,為人正直,是以在一個職位上時間很短,頻繁調動。

蘇揚:我的體會是“正儒”就是把一件事當做信仰,完全投入。比如韓愈,他的豪爽、幽默都發揮到了極緻,如果稍微有一點私心雜念可能就得不到世人的喜愛了。

張炜:我認為有三句話來闡釋“正儒”的意義。第一句是孔子所說的“仁者夫妻”,這是“正儒”的核心和基礎内容;第二句是孟子所說的“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第三句還是孔子所說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這句話現如今的意思是到廣漠的世界上尋找真理。有時候這三條抽掉一條,都不能叫做“正儒”。但這三條在韓愈身上貫徹得淋漓盡緻。因為他不是為了個人私利,而是為了理想,為了信念,用一生去落實它。

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白居易:在兼濟與獨善之間

蘇揚:下面咱們聊聊白居易,好像後世對他争議比較多,因為大家對很多資訊不是很了解,隻能泛泛而讀。是以能不能講講您如何看待白居易這個人?

張炜:把白居易和蘇東坡等詩人作比較會很有趣,他一開始也是猛烈抨擊社會不公,揭露社會陰暗,他認為這種做法對于社會生活有強大的重創力,這是有價值的。他還認為走到基層所寫出的詩歌才是文學審美最進階的詩歌。用這個标準來看,他的兩首長詩《長恨歌》和《琵琶行》屬于代表作,但這兩首詩不屬于最好的作品,隻能算是面對社會生活時個人情感的抒發。

白居易又是懂得規避危險的人,是以他才得以善終。在保全自己的過程中所抒發的感慨,他并不看重,但這類文字卻是大家認為白居易這一生最有價值的。而那些帶有強烈現實主義風格的作品,我認為這些作品能作為廣義的詩存在,不能作為純詩。

杜牧:貴公子

蘇揚:那麼如果将杜牧和韓愈作對比,您能不能對比着給我們講一講?

張炜:兩個人的出身就有一定的差別。韓愈早年喪父,家境貧寒,是以他是從民間底層一點一點奮鬥出來的。而杜牧出身高貴,他的爺爺是宰相,杜牧一開始,就研究國家大事。兩個人童年和少年的經曆、交往的人、見過的世面完全不同,是以他們的胸襟、奮鬥過程和性格都會有不同。

總體來說,杜牧的性格不能吃苦,他就到幕府中工作,由于爺爺的關系,幕府中的人對他都有所照顧,是以他的生活屬于貴族青年的生活。這種生活使他産生了很多另類感受,是以他有很多展現生活經曆的七言律詩為代表作。我認為研究文學很複雜,不能簡單說哪一類比較好,我們更願意總結文學和社會、生活的關系,總結政治文明和物質文明之間的關系,願意找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并進行總結。

李商隐:敏而尊

蘇揚:您在《唐代五詩人》中,給我最突出的感覺是講曆史人物和文學作品,經常會發表您的意見,我覺得很震撼。比如在《李商隐二十三講》中,有一講叫《敏而尊》,我認為我們生活在2022年的當下,“敏而尊”的心理狀态還是廣泛存在的。

張炜:詩人們天生就很細緻,但他們在詩書、文字生活中被滋潤久了以後,會變得敏感又自尊,有時候行動力就會簡約,心裡明白但現實中的行動力不直接。比如李商隐和宰相結交,但他求宰相辦事總是小心翼翼,最後反而積累了很多誤解和沖突。

很多人認為,千百年前的人性和今天的人性差異很大,其實不然。因為客觀生活是不斷變化的,人性為了應對客觀生活,就要産生應對措施,要不斷演練,在時代中演變。但實際上人性從古至今沒有多少變化。

作家張炜:文學的價值在于回到真實 還原生命

直面文本,直面人生,還原生命,創造文學價值

蘇揚:實踐研究會不會對您的常識與創作産生影響?

張炜:我認為簡單的知識化、最大公約數化聽起來很流暢,也容易得到大家的認可,但與實際情況不相符。我并沒有否定大學教程和已有的文學史料,但它們更多的是達成了最大公約數,轉化為了一個通識知識和基本架構。然而我們不能隻停留在通識教育上,當我們深入文本和詩人的人生時,會發現它非常複雜,我們要面對更多的未知、更強烈的縱深感。是以我認為我們要回到真實,直面文本,隻有直面文本才能直面人生,才能還原生命,才能創造文學的價值。

在我的創作中,功利心驅使我讀中國的古代詩人,這是進入的緣由。慢慢我發現,任何一個民族的任何題材、門類或藝術,敞開視窗面向世界、廣泛吸納,是一種必然,尤其在今天的數字時代更加如此。但另一方面,一定要立足本民族的文化土壤,我們的小說、散文、戲劇,都有自己的民族傳統,唯獨現代詩還是以西方為範本。這使我對自己的詩歌創作産生了懷疑,是以我要大量研究中國古典詩詞,從中汲取營養,這樣才會使現代自由詩産生蛻變。這件事是否會成功,還要交給時間來檢驗。

監制:白中華

主持:蘇揚

編輯:王鑫 殷宇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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