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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延遲長大的孩子,叛逆在成年

作者:光明網

一個平凡女子開啟“雞血”人生;一個碼農向往田園牧歌的生活;一個女孩堅持在成人世界裡尋找童話……當你在成人的世界裡四處碰壁,可以問問自己:我是不是該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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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凡女子的“雞血”人生

尤佳是個平凡的女子,有着平凡的出身、平凡的工作、平凡的家庭,偶然接觸某種課程之後,她的生命開始變得不再“平凡”了。

變化首先發生在她的朋友圈中。金句替代了日常瑣碎,課程感言換下了街頭小吃和家人的笑臉。她的語言、行為也開始大踏步地跨越,每天都精神亢奮,如同打雞血般逢人便講自己的課程體驗、生活變化。她從衆人豔羨的國家機關辭職,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那個課程團隊,成為銷售。身邊的人開始躲着她,家人認為她瘋了,尤佳變得衆叛親離。這個過程僅僅用了3個月。

當尤佳坐到我面前的時候,已經脫去了最初的亢奮,又呈現出“平凡”女子的惴惴不安。“我真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為什麼不接受我的變化,難道大家都不希望我變得好一點嗎!”

“你說的好一點是指……”我試探地望着憂慮中略帶些惱怒的尤佳。

“就是不要那麼碌碌無為,像螞蟻一樣做芸芸衆生!”

“你期待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可以活得更有意義,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可以發揮更多的價值……”尤佳的語氣有些激動。

“過這樣一種生活對你很重要嗎?”

“不僅對我,我覺得對任何人都很重要!在過去的30年,我過得實在太謹小慎微,太浪費時間了!”

講起過去,尤佳充滿幽怨。她的父母是現實保守的人,希望女兒的生活穩妥無憂。從小,尤佳的每一個選擇都由父母斟酌,人生每一步都是父母精心考量的結果。這種日子或許有人羨慕,卻讓尤佳感覺始終有個緊箍 咒,充滿限制。

“我相信現在的‘覺醒’對你和家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改變,你很在意家人對此的态度嗎?”

“是的,我很在意。我知道他們很愛我,但我也希望他們能夠支援我做更好的自己,而不僅僅是按照他們的希望塑造一個安全的我。”

“他們對你有些擔心,是嗎?”

“是的,尤其我辭職以後,他們對我未來的生活充滿擔心。無論我怎麼解釋,他們都不能了解。”

“你自己有擔心嗎?”

“……”尤佳頓了一下,“說實話,我也有,畢竟我從來沒有處在這樣一種不确定的狀況下。”

“是以,你爸媽的擔心也不是全無道理。”

“我承認,可是我現在更需要他們支援我、了解我……”尤佳大聲說,“不管未來怎麼樣,我很想去嘗試一下不同的生活。人生就那麼幾十年,我不想就這麼一種步伐過到老。我也想冒險,嘗試挑戰,我要趁着有點勇氣的時候跳出舒适圈……30歲了,如果再不跳,我怕沒機會了……”

那天,尤佳哭了很久,憋在心裡很久的情緒随着眼淚傾瀉而出。我漸漸了解尤佳這3個月的熱情澎湃其實不隻是被課程鼓舞,更重要的是她突破生命“桎梏”的不甘心。

“你現在怎麼想?”待尤佳平複下來,我輕聲問她。

“我覺得我對父母的要求可能太高了……”尤佳用平靜的語氣告訴我,她知道該怎麼做了,過什麼樣的生活是自己的事情,不應該對他人有過分的期待。同時,她也需要為自己的“冒險”負責,她會重新規劃未來的職業生涯,并給家人一個交代。

這次咨詢,幾乎一半的時間都在尤佳的哭泣中度過,宣洩的過程讓尤佳恢複了理性。古人說“三十而立”,30歲的尤佳是在用一種激烈的方式掙紮着拿回生命的自主權,沖突掙紮中透着勃勃的生機。當獨立和責任同時撲面而來,選擇獨立,就意味着選擇自我承擔。有時候長大就是一個決定,在尤佳結束哭泣的一瞬間,一個柔弱依賴的“小女孩”悄然消失,一個獨立勇敢的年輕生命怦然開始。

一個碼農所向往的田園牧歌

“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挺可笑的,但就是有種不甘心,難道一個人真的無法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秦川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式上衣,領口露出白色無領襯衫,小平頭幹淨整潔,一副眼鏡文質彬彬。再加上肥大的中式褲子和放到一邊的紅色圍巾,文藝範兒十足。

“男怕入錯行”,秦川也許就屬于入錯行的,在程式員的崗位上總是覺得格格不入。終于有一天,他選擇了離開。不僅辭職,還遠走他鄉,去追尋他心中的“詩和遠方”。

在遙遠的雲南大理,秦川開始了向往的田園牧歌生活,他不僅租了房子,還開起了小店,經營當地的特産和他覺得特别的東西。他也開了自己的網店,建了客戶群,還參加當地的田間集市。但朋友圈的美好無法抹殺現實的潦倒,入不敷出的生活很快難以為繼。

“被迫回來,真的是很無奈,但不能總借錢來維持浪漫,我需要錢。”秦川又過上了兩點一線的碼農生活,回不去的是那種自由随性的心情。沒做多久就辭職了,換了一家公司,仍然無法适應。

“是以我很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他問。

“既然你并不喜歡程式員的工作,當初選專業時是如何考慮的呢?”我問。

“還不是好找工作的傳統标準,選理科就是為了好就業,選計算機也是為了好就業。唉,就業是就業了,可總覺得那不是自己應該的生活。”

“如果當初你可以自由選擇,你會選什麼樣的專業?”

“我會選文科,讀文學、哲學,或者不考慮錢的話,會選擇藝術類專業。”

“如果你選了這些專業,今天的生活會有什麼不同嗎?”

“應該會吧,也不好說,也許正在為找工作而苦惱呢!我在雲南也遇到一些搞藝術的人,他們過得也不見得好。”

“看來這未必是專業的問題。”

“對,主要還是你有沒有能力過想要的生活。”

“那你想過的生活需要什麼能力呢?”

“最簡單的就是要有積蓄吧。随心所欲又不太累的生活,至少得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否則很難。”

“那你有什麼想法呢?”

“我也隻能回來掙錢了。”

“如果這樣講,你現在的工作和你走之前的工作有了本質不同。”

秦川有點疑惑地看着我。

“你之前的工作隻是為了就業而就業的一種安全選擇,現在回來工作則是為了過上理想生活而做的一種準備。”

“你這樣說倒是真的,确實意義是不一樣的。”秦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的工作目标和狀态也應該是不一樣的。”

“你說得對,我回來之後更多是在失落和抱怨中,卻沒有想過這份工作對理想生活的意義。你提醒了我,我要重新想想現在的工作。”

接下來,我和秦川一起做了一個目标和步驟分析。秦川的狀态從無奈、失落轉而變得興奮起來。他為理想生活準備了三部曲:第一部是奮鬥,利用自己的專業能力獲得一些積蓄;第二部是積累,通過學習投資及其他開源的知識,積累能力,讓自己做更充分的準備;第三部是資訊收集,不斷去發現過理想生活的可能性和途徑,開拓思路,尋找更加落地的方法。

“在這個過程裡,你有什麼需要提醒自己的嗎?”我問。

“我最需要提醒自己的就是:穩住,不能急;其次,要有耐心,并充滿希望。”他答。

“很棒啊!我現在也許要反過來問你:你能過上你理想的生活嗎?”

“我一定能。”說這話的時候,秦川眼裡閃着自信。

田園牧歌,自古以來就是人們的向往,這種遠離俗世其實也是一種逃離,不用再面對不願做的事,不用再見不願見的人。但是,每一種生活都有代價,俗世有俗世的辛苦,田園自有田園的不易。如果這條想清楚了,選擇也就變得容易了。秦川的答案其實就在他心裡,當他放棄自怨自艾,回到理性的視角,就會發現人生不過是一種選擇,問題是在你選擇的時候是否清楚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否願意接受這個代價,并且有能力承擔。

一場從未存在過的童話

“我從小喜歡看卡通片,現在也很沉迷。我喜歡的卡通片不是現在小孩子看的,而是很單純、很美好的那種……你能了解我的這種性格嗎?”樂奇一上來就抛出問題,我卻感受到一種被了解的渴望。

“你是說你向往那種單純而美好的東西嗎?”

“是的,很純粹!”

樂奇來自一個非營利機構,在有限的從業生涯中她一直選擇非營利。雖然薪資偏低,但她依然輾轉在這個圈子裡。

“有人說我有奉獻精神,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追尋一個純粹的精神世界,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終于越來越真切地看到它并不存在……”樂奇對于非營利機構的完美幻想不斷被現實殘酷地打破,5年4家機構,沒有一個如她期待般完美。她想辭職,但是該去向哪裡?

“能告訴我,你理想的純粹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嗎?”我問。

“就像宮崎駿的卡通片,每一幀都那麼美好,沒有瑕疵。”她說。

“能具體一點嗎?”

“就是雖然也會有困難,也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是裡面的人都有單純正義的理想,互相幫助,很團結,沒有私心……”

“為什麼希望他們那麼‘純粹’?”

“嗯……和這樣‘純粹’的人交往比較舒服……不會受傷害吧。”樂奇思索着回答。

“你想到了什麼?”略等了一下,我輕聲問。

樂奇告訴我,她想起了小時候曾因為好朋友私心而被老師、同學誤解的事。她很委屈,但無法為自己辯解。是以,她不再交朋友,隻是埋頭學習和看卡通片。也是從那時起,她決定未來要追求一種

“純粹”的生活,不再和“複雜”“虛僞”的人在一起。

“這也是你一直選擇非營利機構的原因嗎?”

“是的,我覺得能夠選擇做公益的人總會比較‘純粹’一些。”

“和他們相處你會舒服一些嗎?”

“也沒有,我發現他們還是會有私心,也有些人懷着不那麼單純的目的,也會有比較和競争。”

“你希望他們是什麼樣子的呢?”

“很單純,沒有私心,光明正義,為他人着想……”

“和你一樣嗎?”

“我?我做不到這樣……”樂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也是有許多私心和小想法的,有時候也會用一些心機,而且我自己加入這些機構動機也不是那麼純粹……”

“但是你希望他們是‘純粹’的。”我微笑着看着樂奇。

“嗯……”樂奇更加不好意思,“我是有點強人所難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為什麼這樣說呢?”

“我好像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在要求他人……”

當目光從他人轉向自己,樂奇對自己進行了剖析,她發現自己一直活在國小時受的傷害裡,一直在尋找一份安全、單純的關系。

“沒有完美的世界,因為沒有一個完美的自己。我所向往的‘純粹’其實是我對真實世界的逃避。老師,我覺得我該長大了!”

從一個受傷的孩子到一位理性的職業人,樂奇經曆了内心的突破。我們不能選擇過往,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解讀和消化曾經的故事。一個人的職場人生很可能就是這種解讀的延伸,當樂奇将不合心意的抱怨轉向内在的反思之後,内心的成長便發生了,樂奇也更客觀地作出了自己的生涯規劃。視角決定故事的走向,一段受傷的經曆可能會塑造一顆脆弱的心靈,卻也可能鍛造一個勇敢的靈魂。

延遲長大,也還是要長大

在我們身邊總有一些延遲長大的孩子,有些還是那些“别人家”的孩子,他們乖巧、懂事、聽話,也許不那麼優秀,但總是讓大人省心。他們内心也許有一些不同的想法,也許也有一些不适,但是習慣性的“聽話”讓他們就這樣安靜地成長起來,直到某一天内心的“不适”積累到一定程度,才令人意外地爆發。

尤佳和秦川就是這樣的孩子。他們聽話,為了父母的期望,為了能夠安全地找到平穩的生活,他們向父母妥協。但是,當某種刺激産生,他們的生活開始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尤佳被一場教育訓練鼓舞,開始沖出舒适圈,挑戰“被安排”的人生;秦川則在索然無味的職場中不得不直視内心的渴望。無論是辭職,還是遠走,都是一種逃離,逃離曾經無法自主的命運,逃離充滿妥協的人生;但這同時也是一種成長的掙紮,用叛逆的方式感受自己的獨立和長大。

外表很激烈,内心卻是喜悅與焦慮同在,對于新生活的擔心,對于自己能力的懷疑,面對挫敗的脆弱,面對不了解的委屈……人生并非非此即彼,走出A的困惑,B的挑戰也就會随之而來。而學會面對B的挑戰,成長才能真的到來。

與尤佳、秦川不同,樂奇一直拒絕長大,她躲入内心童話般的世界,努力不聽不看不接觸真實的一切。但作為社會的一員,即使躲在最“純粹”的角落,也依然能夠看到太多的不“純粹”。失望、抱怨,卻再無處可逃。她不得不面對自己,不得不走出虛構的童話角落,接受和自己一樣不完美的現實世界。

如果說尤佳、秦川是主動長大,那麼樂奇就是因拒絕長大不成而不得不長大。雖然他們錯過了青春期,錯過了初入職場的萌芽期,但他們終究走向了長大。這長大的共同點就是将目光從外界收回到自己的内心,讓自己從抱怨變成承擔,從依賴回歸獨立。

延遲長大,也還是要長大,有些成長的問題我們終難回避。當你在成人的世界裡四處碰壁,心灰意冷時,也可以問問自己:我是不是該長大了?(林欣)

來源: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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