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維的2021書單

《掌故》第八輯，徐俊主編，中華書局2021年7月

每次拿到新一期《掌故》的心情，都堪比吃瓜群衆“久旱逢瓜”。近現代史的瓜田無邊無際，《掌故》就是那輛采摘了上好品種，翻山越嶺，“咣啷”一聲停在你家路邊的小貨車。近年我關注神秘的古董商人白堅。回憶白堅一篇出自其門生趙純元，當然筆底有情。讀到解放後，白先生過得不錯，有一百多平米的花園，種滿茉莉花，并有閑情自制花茶、毛峰贈友，就像收到久疏音問的親戚來信，心中一陣寬慰。但後來看到他被搬到蓮花山，住二樓，隻有一間很窄的房屋，又替他難過。最後看到他指導學生學日語的門徑，說最好的教材是日文版《毛主席語錄》，那就隻有哭笑不得了。這期《掌故》開篇是白謙慎回憶張充和的往事，那種對老師不勝依依的感情細膩動人。白謙慎把張家的布局描述得清清楚楚，讓你立刻可以在頭腦中三維模組化。你猜張充和在生命最後階段翻看最多的是什麼書？原來是收錄了她舊作的《張充和詩書畫選》。艾俊川談辜鴻銘一文，除了講辜既是教大學，又是教蒙學的“全科教師”，還解決了他的生年到底是1856年還是1857年的問題。胡文輝的文章提到錢锺書的名言“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這句話什麼年代說都恰逢其時。《掌故》當然也有小遺憾，比如沈建華《記錢锺書與饒宗頤往來通函》一文。看兩位大師交鋒，本拟飽餐一頓，誰知隻一個回合就鳴金收兵了，難慰饑渴。

《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方繼孝著，三聯書店2021年8月

談論近代學人的書出得很多，言之有物的卻難得一見。原因之一在于沒有新的材料，于是隻好輾轉稗販，抄來抄去。方繼孝這部五百頁的大書，則恰恰相反，以紮實的獨家資料為基礎，絕無注水。多年前陳夢家與友人之間的大批通信流落到潘家園，多數為他所得。大家一直在期待他早日将其整理出來，公之于衆。可以說沒有這批材料，對陳夢家的研究就不可能完整。我拿到書，先翻到最後一章。因為最關心陳夢家自殺前拜訪的最後一人——蔡女士到底是誰？二人之間有哪些交往？他給蔡女士的“絕命書”裡究竟寫了什麼？這些問題都得到了詳盡的解答。不僅如此，方繼孝還設法走訪了蔡女士，請她回憶了當時的情況。現在蔡女士已經去世，這幾次采訪便成為僅存的第一手資料。其他章節，作者寫聞一多、寫胡适、容庚、唐蘭、王世襄，寫友朋同僚間的恩恩怨怨，由于材料豐富，也都寫得底氣十足，寫出了“活”的曆史。

《鹿川有許多糞》，李滄東著，武漢大學出版社2021年8月

李滄東的電影大都看過，那麼這一本就是導演小說。又聽說他當過南韓的文化部長，那麼這又是上司幹部寫小說——寫的竟是這樣的小說。邊緣人物，生命中無窮無盡的孤獨和委屈。他寫的故事到底發生在哪裡似乎也不重要。敢于跟現實拳拳到肉，不兜圈子，不耍花招的作品才真有力量。

陳曉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