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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戎默丨一位“職業讀書人”的讀書之樂

記得宋人翁森有《四時讀書樂》,是講讀書之樂的,中有一問雲:“讀書之樂樂何如?”在沒有工作之前,若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也許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其樂無窮。”但成了“職業讀書人”後,如果再問我同樣的問題,我大概就要想一想了,因為書給我帶來的感受,起碼是苦樂參半的。

文|戎 默

上海古籍出版社

在出版社供職,成天與書打交道,稱得上“職業讀書人”。以讀書為業,多半是因為興趣:能把興趣當作職業,别人都說是一種幸福,但從另一面來說,當愛好變成了謀生的手段,難免又會破壞興趣:因為書本身有好壞,有感興趣的和不感興趣的,出于職業需要,有時不得不去讀一些壞的、不感興趣的書(稿),反而對書倒了胃口。記得宋人翁森有《四時讀書樂》,是講讀書之樂的,中有一問雲:“讀書之樂樂何如?”在沒有工作之前,若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也許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其樂無窮。”但成了“職業讀書人”後,如果再問我同樣的問題,我大概就要想一想了,因為書給我帶來的感受,起碼是苦樂參半的。

不過,既然是“職業讀書人”,無論如何都要讀書的,自然會想要有一間像樣的書房。中國傳統文人對于書房的想象,往往清冷、幽靜、寂寞,盧照鄰《長安古意》有“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之句,杜詩謂“寂寞書齋裡”,大概都是這個意思。是以,書房似乎應該是一個安靜、寂寥、個人化的獨立小空間。但也許是學生年代經常去圖書館的關系,我卻覺得也許圖書館閱覽室那樣的地方更适合讀書。或帶着問題,查閱資料,攻堅克難;或漫無目的,徜徉書海,随意泛覽。身邊時不時會坐着一些同樣安靜閱覽的讀者,雖不相識,但營造了一種氛圍,給人激勵。是以,我對理想書房的想象(或者說是一個适合讀書的地方吧),就有些非主流了:像圖書館那樣有着大量藏書,可供人随意查閱、翻覽,想看的書應有盡有,并且是一個相對開放的空間。

身處上海,寸土寸金,目前居住的地方隻有一間卧房,一間客廳而已。所幸客廳較大,可以辟出塊來安頓自己的藏書,并置書桌一張,以便工作與讀書。不過,我并沒有把客廳完全打造成書房,它也承載着原本該有的功能:放了沙發與電視,以便休息娛樂和會客。有時在做不緊要的工作或讀閑書時,妻子也坐在沙發上與我聊天或看電視,一邊聊着天、聽着電視,一邊讀書。傳統的書房純粹而幽靜,可能突出的是讀書人的與衆不同、遺世獨立,而我的讀書空間則相對嘈雜而熱鬧,除了住房空間小的因素外(其實這是主要因素),也許我潛意識裡更想做一個“接地氣”的,不那麼與衆不同、遺世獨立的讀書人吧。

要說自己最近在翻的一些書,有些是和工作密切相關的,比如編輯書稿時需要查對的一些文獻書,如《文苑英華》《萬首唐人絕句》《初學記》和一些唐宋人的别集等,此類隻能是查書,不能說是“讀書”。(事實上,工作之後,與書打交道的大量時間都花費在查書上了。)另外翻的一些書也和工作相關,不過可以稱得上是“讀書”:自己主要的工作是編輯一些古籍文獻,平時看稿,主要是為作者的整理工作查漏補缺,是以除了看稿外,也會翻翻國務院古籍整理規劃小組編的《古籍點校疑誤彙錄》收集各期刊上指出古籍在整理點校中疏誤的相關文章,供從業者參考,原是内參形式,後由中華書局出版,共六冊。該書收集的文章,有些比較簡短,講的問題也比較簡單,甚至有些糾錯還有些片面;但好文章也有不少,時不時挑幾篇看看,對掃除自己在業務上的盲區很有幫助。

至于與工作不那麼有關的書,最近在看的是幾本在舊書市上淘來的、瞿蛻園先生寫的小書。兌之先生讀書多而雜,精于各種掌故,可稱掌故之學的大師。掌故一般被視作為文人茶餘飯後閑談娛興的手段,但将它談好、談深、談成一門學問卻并不容易,因這需要博聞強記、與講故事的手段。署名铢庵的《人物風俗制度叢談》便是兌之先生掌故之學的代表作,他将自己平時在筆記中讀到的一些片段,以類從之,分成專題,用以考證風俗、文化、制度史中的一些問題,如開篇《桃源》一則,盡舉《廣陽雜記》《湘绮樓随筆》《異苑》中記載中國曆代在地僻山深之處的村落居民,有幾乎不與外人接觸,不知今世何世的情況,正與陶淵明筆下“桃花源”相類。之後詳考民國年間河北涿縣“三坡”老人村,認為此地居民之風俗語言與外界殊異,雖“固不能全然拒絕時代習俗之流入”,但竟是五代時期中原遺民入山避亂,世代繁衍之後形成的“小世界”,保留了大量宋前中原遺風。進而也證明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并不完全是他的寓言與想象,而是有原型的。這與陳寅恪《桃花源記旁證》考證桃花源為當時弘農或上洛一帶的“塢堡”在觀點上可謂英雄所見略同,隻是考證的方向,一是針對“桃花源”就事論事的考證,一則以考證民國三坡地區為主。

《人物風俗制度叢談》是瞿蛻園先生将掌故融于學術研究的代表作,另一本則是他寫的通俗讀物《史記故事選》,瞿先生在新中國成立後,寓居上海,以為出版社編書寫書為業,可說是一位“職業撰稿人”。當時他為上海文化出版社撰寫了一批曆史通俗讀物,有《史記故事選》《漢書故事選》《後漢書故事選》等,是将曆史經典《史記》《漢書》《後漢書》中的經典篇目,以白話、用故事的方式寫出來,以供那些不易接受古代文字的人民大衆閱讀的。與完全的白話翻譯不同的是,這些文字雖然忠于原著,但也都是經過重新組織,由編者通過講故事的方法複述出來,其中事件的布置、詳略與原著也有許多不同。兌之先生對于掌故的撰寫既然極為講究,“再加工”這些曆史經典,文字樸實無華卻流暢生動,照顧到了當時人民大衆的接受力與興趣點,雖不免帶着當時的一些時代烙印,也不失為再加工的佳作。如有心者能對照原文細讀故事,從中或可看出蛻老在撰寫時的匠心。

說來慚愧,上海自3月中旬開始,疫情嚴重,小區開始大規模封閉。封閉在家辦公,省去了不少通勤時間,本應時間變多,是一個讀書的好時機,但每天都有些心緒不甯,有時還要關心自己的肚子與“菜籃子”,團購、做飯,更要關心何時做核酸、何時自測抗原,難得靜心讀書,這實在有負4月“讀書月”這樣大好的日子。希望疫情散去早日雨過天晴,有一個真正安甯的“讀書月”。

文章轉載自“藏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