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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記者/李佳楠 實習記者/盧倩瑩 陳怡 何欣欣 周煜博

編輯/劉汨

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救援部隊護送被困乘客撤離 | 袁藝

被困在門頭溝山區72小時之後,車窗外終于出現了高樓大廈,那才是孩子們夢想中北京的模樣。但過去幾天的經曆還是給他們留下了抹不去的東西,分發物資時,一個孩子領了四瓶礦泉水、一大袋面包,嘴裡念叨着“有備無患”,都塞進了書包裡。

在我們的采訪中,回憶K396次列車被困洪水的危機,成人親曆者們總會提到共同的幾點:雖然很困難、有過争執,“老人孩子優先”的原則一直被努力維持;很感激安置他們的落坡嶺社群,那是一種無保留的幫助;他們還重新認識了身邊的孩子,看到了未曾料想的“另一面”。

一位母親特意在采訪後又發來一段感受,當她在為沒有網絡、耽誤了工作焦躁時,身邊的女兒好像表現得更加冷靜。

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列車停駛後乘客排隊領取物資 | 受訪者供圖

“她隻是找個地方發洩一下”

在一趟趟暑期開往北京的列車上,總少不了孩子們的身影,他們參觀遊覽、上研學團、比賽演出,來大城市長見識、漲知識。

7月29日,從内蒙古烏海到北京的K396次列車上也是如此。10歲的李娜參加了一個有44個孩子的研學團,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離家遠行、第一次去北京。李亮夫妻則是帶女兒去參加一場青少年文藝演出,“想給她一個更大的舞台展現自己”,女兒要表演朗誦,已經排練了半個多月。

7月30日上午,本應該到達北京豐台站的列車停靠在了門頭溝落坡嶺站。李娜看見,窗外下着大雨,離火車僅6米遠的山坡下,是“兩個操場那麼大”的水面打着漩渦,已經漫到路面上。列車是被攔停的,穿黃色衣服的從業人員打着手勢說,“前面不能走了。”

在列車停下前,65歲的胡美香剛囑咐孩子,把剩下的食物“迅速解決”,好給行李減重。她帶着兩個孫女去北京找女兒過暑假,一個3歲、一個13歲,食物隻帶了3桶友善面、4瓶酸奶和1桶爆米花。

突然停駛最直覺的影響,就是“吃飯”成了大問題。到了中午,買飯的隊伍排出去6節車廂,還是兩列。胡美香照看着小孫女,讓大孫女趕緊也去排隊。她買回來一桶友善面,量太小,還是辣的。胡美香讓她再去,菜單上寫着有青菜炒肉、炒洋芋絲和蔥頭炒肉,可她最後隻帶回來四盒米飯和一小份炒蔥頭,說隻剩下這些了。

李亮上午去餐車給女兒買吃的,還能帶回兩包花生米,下午再去,那裡就隻剩啤酒了。他透過滿是雨水的車窗看到,車組從業人員去了附近村采購,肩上扛着泡面,手裡提着蔬菜,沒打傘,渾身滴着水。到了晚飯時,車組統計了每個車廂老人和小孩的數量,發了炒甘蘭菜和白米飯,量不多,但領到的人還是很感激。

那天夜裡,李娜和對面的一個姐姐也一夜沒睡,一直看着車廂外邊,“盼着雨能停下來,可越下越大。”剛熄燈一兩個小時,她就看見有人起來,搬了箱友善面回來。車頭前面有新到的食品物資,一波又一波,趕過去的人越來越多,同車廂就去了十幾個。

淩晨四五點,研學團的老師睡不着,也去弄了很多食物回來。孩子們每人分到一桶泡面、一根火腿腸和一個雞蛋,老師囑咐他們“省着點兒吃”。李娜把泡面掰開,準備留一半到晚上。

7月31日早上8點多,窗外雨勢減弱,K396列車緩慢向前行駛了一段距離,又在橋頭停了下來。接着,手機信号沒了。車廂裡的氣氛更加緊張起來,有人吵着要冒險獨自下車,有人抱怨會耽誤工作,還有人擔心預約的專家号趕不上了。

研學團孩子們的情緒還算穩定,一起打撲克、下棋、看書,但車上的焦慮還是波及到了他們。李娜聽到有乘客抱怨,因為研學團的孩子太多,才導緻他們沒分到食物。四個孩子排隊接水泡面,一名排在後面的女乘客将他們推開,一個孩子被開水燙到了,一個磕到了頭。

乘務員和老師一起溝通,女乘客才離開。李娜覺得,列車停駛前,那名女乘客“就不是特别喜歡我們”,老師領着孩子們去餐車買泡面,她的腿擋了路,就是不情願挪開,“一直覺得我們小孩特别多,讓她心煩。老師怕影響其他乘客,囑咐過我們少說話。”

沖突後,孩子們有些生氣,老師開導他們,“因為停車,有的乘客心情很糟,可能隻是找個地方發洩一下。”

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乘客們向落坡嶺社群轉移

被努力維持的“老人孩子優先”

7月31日中午12點,停靠落坡嶺站半個小時後,K396列車正式宣布停運,所有乘客都要下車疏散。

胡美香回憶,那時雨特别大,乘務員站在列車門口,給乘客分發黑色塑膠袋,當雨衣用。發到她時沒有了,“乘務員小夥子就把自己的塑膠袋塞給了我。”剛要踏出車門,一個中年男人又把一件小号雨衣讓給了小孫女。

下了車,胡美香用兒童牽引繩拉着小孫女,大孫女“頂”着友善面桶跟在後面。鐵軌旁有一扇小門通往落坡嶺社群,小門一次隻能過一個人,作為老人和孩子,她們祖孫三人被安排優先通過了那裡。

“老人孩子優先”的原則,從列車停駛後就被提出來。事後采訪過列車員趙陽的媒體提到,這個優先原則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體諒,但也有一部分人覺得,不應該被差別對待。趙陽那段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的哽咽着維持秩序的視訊,就是拍攝于分發物資食品的時候。

乘客被疏散到落坡嶺社群後,物資依然緊張,優先原則也還是被努力維持着。

社群書記孟二梅後來在接受央視新聞采訪時說,當地居民們傾盡全力,将自己家裡所有能吃的都拿出來了,面粉、面條、黃瓜、茄子......一盆盆面條和疙瘩湯端出來,分發給饑腸辘辘的乘客們。

她在采訪中沒有提到的是,在先給老人孩子發了吃的後,有沒排到食物的乘客激動起來,喊着“打不上!”,還有人拿到吃的後又重新排隊,現場吵了起來。有乘客看見,最後是孟二梅出面平息了争吵。

在落坡嶺社群,乘客們分散在了居民家、社群和鐵路員工宿舍裡。李亮的妻子和孩子分到了一張床位。有乘客建議大家輪流睡,帶孩子的優先照顧,但有些先占到床的乘客不願退讓,又起了争吵。20多個人擠在一個房間裡,有些在墊子上打地鋪,還有些隻能坐在椅子上睡。

在滞留的乘客裡,研學團40多個孩子的規模很惹眼,也得到了更多照顧。有當地居民悄悄送過來西瓜、哈密瓜、自家種的黃瓜,還有餃子、雞蛋,說“給孩子吃”。老師們把這些寶貴的食物盡可能分成最小機關,讓每個人能拿到。他們也不敢“太招搖”,知道這不是每個乘客都能拿到的,怕招來微詞。

優先原則不可能是萬全的。附近另一趟被困的列車Z180次被疏散到了安家莊村,列車員在大禮堂裡分雞蛋,一位媽媽想要食物,但是抱着發燒的孩子起不來身,于是就在位置上喊:“這邊還有,這邊還有”,但列車員沒聽到,最後一個大叔把自己家孩子的雞蛋分給了這個媽媽。

這天晚上,胡美香聽說還有戶居民家有兩間空房,帶着孫女們趕過去時,已經是“滿滿當當的30多号人”,一張雙人床上擠着6個孩子,“腳搭着腳睡,東倒西歪的。”

胡美香讓3歲的小孫女也睡在床上,她和13歲的大孫女搬來凳子,地上已經坐了八九個成年人,年紀大多在30至40歲,胡美香在這裡是最年長的。

65歲的她和屋子裡的乘客從被困經曆唠到家裡日常,原本在車廂裡互不說話的人,忽然有了“戰友”的情感,“這種聯系很奇妙”。聊累了,她就坐在椅子上趴着睡,睡不踏實。

清晨5點鐘她就醒了。“潮熱”是胡美香最深刻的感受。下完雨,山裡氣溫更高了,天氣悶熱,衣服又是濕的,胡美香覺得自己和孫女們都很“遭罪”。

她一邊惦記着失聯的家人,怕他們着急;一邊擔心着淋過雨的孫女們會感冒、發燒。她責怪自己,後悔當時沒多給孩子們帶幾套衣服。好在第二天空投的物資到了,他們拿到了友善面、面包和火腿腸。她很慶幸也很感激,“至少都沒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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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們在落坡嶺社群領取食物 | 受訪者供圖

“帥姐姐”

在K396次列車上,張勇和妻子陳麗要帶女兒去北京參加一個“名師講堂”教育訓練班。他們認出了研學團的老師,女兒也參加過這家機構的活動。看着4個老師照顧着44個孩子,教師出身的夫妻倆決定盡可能幫幫他們。

落坡嶺的幹部把研學團安排在社群活動中心。剛進社群,老師就直奔小賣部采購,囤米、囤面......陳麗也從小賣部買下50瓶礦泉水發給孩子。

借了一位孤寡老人家的廚房,張勇和老師陳佳茹把挂面煮了。看着面條端進來,裡面還有當地居民給的肉醬,孩子們都很激動,年齡稍大的讓着更小的先吃,老師叫他們也過去,大孩子們總說“不餓、不想吃”。

有的孩子對張勇說,“叔叔你以後開個面館,你煮的面太好吃了。”最後,面條所剩不多,有幾個孩子還想吃第二碗,就蹲在面盆跟前,眼巴巴地看着。

老師們勉強吃了一點,勸張勇也吃一點。張勇拿着碗,說自己吃不下。陳麗一激動,心急口快地說:“你吃不下就别吃了,趕緊給孩子吃。”張勇有點哽咽:“我看見這一群孩子就在盆跟前圍着,我怎麼能夠吃得下去?”他喝了兩口湯,又把碗遞給了其他孩子。

研學團落腳的社群活動中心“半個火車廂大小”,女孩睡桌子,男孩們打地鋪,有三個男孩睡在了跑步機上,成了夥伴口中的“跑男”。

10歲的李娜說,山裡的晚上特别黑,房間裡“好像有什麼動物”,她害怕又想家。這時候她看見,老師程琳擔心大門鎖不住,有人進來踩到孩子,就坐在門口守着。程琳之前嘴上剛縫了針,幾天下來操勞上火,傷口感染流膿,話都說不了。還有負責飲食的老師陳佳茹,每天跑上跑下地搜羅吃喝,幾乎一天不見人,“雨下得很大,她都是幹淨着出去,濕漉漉地回來。”

光靠五六個成年人照顧40多個孩子還是太吃力,研學團學生中最大的17歲,最小的9歲,幾個年齡大些的孩子成了小隊長,幫助老師管理學生。

13歲的女孩王洋是孩子們口中的“帥姐姐”,落腳的第一晚,也睡在了地上。她看一個同學坐在椅子上難受得睡不着,就湊過去,讓同學靠在自己肩上,堅持了三個小時。等她再想回去躺下,發現在東倒西歪的地上,已經沒了自己之前的位置。

13歲的王洋平時不喜歡那些“小孩子”,現在,她要幫着給同學們發飯、刷碗。王洋還是經常會生小孩子的氣:食物短缺,每人一小碗,有人吃得不幹淨,“稠的都在碗底”;老師擔心孩子感冒,把闆藍根放進粥裡,有孩子不喝;碗不夠,需要輪換着使用,可有時候她就是找不到了。

在落坡嶺滞留的第二天,有旅客從火車上搬回些被褥、行李,陳佳茹請人幫忙拿回44條毯子,還有孩子們遺留在車上的零食、幹糧。她征求孩子們的意見說,現在已經分不清這些零食是誰的了,而且不可能自己吃飽了讓其他同學看着,“願不願意把這些東西都取回來,作為大家共同的補給?”孩子們都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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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們擠在一個房間裡休息

“最有趣的地方”

8月1日上午,滞留超過了50個小時,李亮夫妻倆越來越焦慮。尤其是從事銷售行業的妻子,手機就是“命根子”,沒了信号,沒法回複客戶資訊,心情更急躁。在咨詢過當地居民和從業人員後,他們決定帶孩子沿着鐵軌走出去。

9點整,一家三口出發,李亮擡着行李箱,妻子牽着女兒。一路上,大部分鐵軌都被淤泥掩着,走到第一個隧道時,山上沖下來的水流很大,他們一度擔心會發生塌方。還有的隧道,裡面的積水已經淹到了成年人的腰部。因為山洪的沖刷,有些鐵軌下面已經“镂空”了,湍急暴漲的河水從腳下流過。女兒吓得閉上了眼睛,李亮就先把行李拿過去,再回來背她。

5歲多的女兒非常聽話,沒有哭鬧,走到後半程,她的腳已經紅腫,想要爸爸抱抱。李亮很寵女兒,放在平時肯定不會拒絕。可眼下,他背着行李,妻子的腳也磨破了,妻子隻能哄女兒,“如果你能堅持走出去,到了北京,就由你帶着爸爸媽媽,由你決定去哪裡吃飯。”

8月2日淩晨,增援的武警官兵又探了遍路回來,研學團也到了要出發的時候。武警部隊擔心那些懸空的軌道,提出趁着天不亮就走,能見度不高,能減輕孩子的心理壓力。但老師們考慮,幾天來孩子們體力消耗太大,有些還在睡着,決定等天亮再出發。

老師們開始安撫孩子,聽說要走10公裡山路,有些孩子害怕了。出發前,有個9歲的孩子說肚子疼,軍醫看了後說,是神經性精神緊張造成的。

8月2日上午,原計劃會出現在中國科技館的研學團,正要鑽進門頭溝山區漆黑一片的隧道裡。走在前面的王洋看不清腳下,踩下去,才發現都是積水,冷得刺骨。她還要顧着身邊年紀更小的孩子,在他們要滑倒時拉一把。

一路上,武警官兵也給孩子加油打氣,“不要怕,我過去,你就一定能過去”,還跟孩子們開玩笑,“别叫我叔叔,叫哥哥。”有的武警官兵要把自己的補給給孩子吃,都被禮貌拒絕了。老師囑咐過孩子們,武警叔叔還要去别處救災,盡量别要他們的幹糧。

幾個老師也給孩子們鼓勁說,“過了第一個隧道,我們的大冒險已經過了第一關了,然後我們再來過第二關。”過了五個隧道的時候,老師就說,“大家給自己鼓鼓掌”。

快走到斜河澗火車站之前,到了懸空軌道那裡,十幾米長、四五米高,孩子們看着還是害怕。有人問武警戰士,“是不是已經到最危險的地方了”,一個武警說,“不是最危險的地方,是最有趣的地方。”他們站在兩邊組成了“人牆”,一些孩子是被他們背過去的。

臨近中午,位于門頭溝城區的三家店車站到了,那裡有接應的火車。很多人都哭了,看見從内蒙古趕來的家長,幾個孩子一頭紮進媽媽懷裡。研學團的老師程琳看見趕來增援的同僚,一步奔過去,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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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部隊護送孩子撤離 | 袁藝

“本天才上熱搜了”

4天沒有洗澡,徒步在泥濘中走了3個小時,老師和孩子們衣服上都是泥漬,鞋都是黑的。列車終于駛進了北京市區,窗外出現了高樓大廈。有信号了,手機不再是孩子口中“會發光的磚頭”,他們急切地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上了抖音熱榜、上了微網誌熱搜。

一個9歲的小男孩給媽媽打電話報平安,開始神情淡定地說,“你知道嗎?我剛經曆了生死大事!”又笑着說,“我們上新聞了,看到我了沒?”接着撒嬌似的連喊了幾聲“媽媽”說,“今天出來的時候,真的給我吓壞了!”

他的背包拉鍊在撤離被扯開了,能看見裡面塞滿了面包、餅幹、水......火車從三家店站駛往豐台,乘務員發物資時,别人都隻接了一瓶礦泉水,他一下要四瓶,分給同伴一瓶後,又跟着拿回了兩瓶。乘務人員分發面包,他又要了一大包,說這是自己的“最愛”,但一口沒吃都塞進了書包裡,嘴裡念叨着“有備無患”。

在山裡照顧孩子們的“帥姐姐”王洋也變回了孩子。她有些失落,最近的微信不是父母發來的,她一賭氣拉黑了他們,隻回複了朋友,"本天才上熱搜了。"

重回安全地帶,孩子們很快各自找到狀态,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覺,有人用少得可憐的電量打起遊戲。一個孩子從包裡翻出本漫畫書,埋頭看了起來。轉移前,老師仔細精簡了孩子們的行李,這本書被拿出去好幾次,最後還是被他摸黑裝了回去,

下午2點多,一個趴着睡覺的孩子,突然抓着程琳的胳膊喊:“老師快走!”。她驚醒過來說,夢見還被困在村裡,發洪水了,大家拎着箱子往外走跑,看見老師還在睡覺,要把老師也救出來。

程琳說,她喜歡小孩,覺得小孩永遠純真,“不想自己餓,也不想别人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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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學團的孩子和趕來的家長擁抱 | 李佳楠

“她要走自己的路”

走出落坡嶺、到達北京市區的當晚,李亮一家三口去逛了逛後海,第二天便啟程回了烏海。他們錯過了那場精心準備的朗誦表演,但依然覺得這趟很有收獲。

妻子趙美回憶起,面對暴雨中慌亂的疏散轉移,想到被打亂的計劃、積壓的工作、遙遙無期的等待......“當時真的很暴躁崩潰”,趙美說,當沒水、沒電、特别是沒有“網絡”的時候,一開始着實接受不了,“覺得這樣糟糕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發覺,孩子面對危險,似乎比大人更冷靜。她又想起那些全力接濟乘客的當地居民,冒着危險去探路的年輕人,“心裡的怨言好像自己就化解了,大多數人都是平常而忙碌的,多久照顧過一次自己的心靈?這次經曆,好像洗滌了一下躁動不安的内心……”。

李娜的父母來了北京,她見到媽媽時哭得特别傷心,決定放棄研學旅行和他們一起回家。走到半路,她看到同學們去環球影城的照片有些遺憾,媽媽尚楠給她打氣,“有機會明年再去。”她還提起了暫時落腳的落坡嶺社群,那裡生活的大多是老人,不富裕。臨走時,老師帶他們去借瓦斯的老兩口家裡道謝,李娜看見,爺爺奶奶家裡沒什麼家具,在接濟旅客後,除了些蔬菜,隻剩一碗面粉了。她想,以後也要再回那裡看看。

尚楠覺得,幾天不見,女兒變化很大,好像個子都長高了。她聽說,被困時女兒幫着洗碗、幹活,這是她在家裡絕對不會幹的。還有這幾天喝的大米粥、吃的挂面,在家裡她也絕對不會吃。“以前覺得她還很弱小,幹什麼都得保護,哪也不能出去,其實不是這樣的。”

在一場72小時的洪水危機中,認識孩子的“另一面”

在落坡嶺的幾天裡,張勇的女兒總是在安靜地看書 | 受訪者供圖

陳麗、張勇夫婦帶女兒蘭蘭來北京,覺得這裡是科技文化交流最發達的地方,想讓13歲的她感受最好的教育名師授課。雖然錯過了,他們卻感慨,上到了“另外一課”。

在落坡嶺,張勇因為沒信号、沒法給家裡報平安,特别焦慮。他以為女兒會哭鼻子或是抱怨,但蘭蘭隻是坐在屋裡的油漆桶上看書,這幾天她看完了兩本書。夫妻倆讨論,“咱們孩子是太冷漠了麼”,最後的答案是否定的。

在父母給孩子們分飯時,蘭蘭會在旁邊維持紀律、發筷子,自己等到最後才吃。晚上睡覺,陳麗讓女兒和研學團的孩子一樣睡在椅子或是桌子上,蘭蘭還是選擇和父母一起睡在地上。為了哄小孩子喝下兌了闆藍根的粥,蘭蘭帶頭邊喝邊說:“這相當于給粥裡放了糖,是甜甜的,喝了就不會生病。 ”

這是一個互相重新認識的過程,蘭蘭印象中,爸爸因為是老師,在學生面前總是不苟言笑、嚴肅的。這次,他在這些小孩子面前,也能說說笑笑、敞開心扉,蘭蘭覺得“這是他作為一名男性,展現出來的人格魅力。”

那天,蘭蘭看見爸爸下去探路,“他就穿着一雙運動鞋,腳都已經泡得發白了”。蘭蘭有點心疼,對爸爸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好男人”,張勇故作從容地回了一句,“你現在才知道嗎?”

徒步出來時,張勇夫婦倆深一腳淺一腳、互相攙扶着前進。看着蘭蘭一個人走在前面,有時還要幫下其他孩子,他們小聲感慨,“這是不是以後我們的人生,我們兩個要十指相攙着繼續往前走,孩子要走她自己的路。”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除陳佳茹、趙陽、孟二梅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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