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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隻要詩在,長安就會在。”

可能是最貼合暑期檔檔期性質的《長安三萬裡》在周六上映了,追光動畫在這部長達168分鐘的影片裡用到了48首唐詩。影片以高适和李白的維系一生的情誼串聯起了無數赫赫有名的盛唐文人,并力求真實地還原一副全景式的大唐繪卷。對于傳統文化愛好者來說,這或許不亞于漫威漫畫粉絲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熟悉的超級英雄的激動程度。

上映兩天以來,票房已破兩億,豆瓣開分8.0,這樣的成績不可謂不驚喜。對觀衆來說,内容各有好惡,但對行業來說,這種嘗試本身的價值是無法忽視的——這是對國産動畫電影邊界的一次投石問路,其最終的口碑表現和票房表現,都很大程度上是後來者是否能繼續沿着這條思路前進的重要參考。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對追光動畫這家公司來說,耕耘動畫行業到第十年,交出的作品是《長安三萬裡》,也是一種互文。從第一部電影《小門神》開始,追光就對傳遞中國傳統文化情有獨鐘,經曆了不同階段的探索,形成了“新傳說”與“新神榜”兩條成熟的産品線,如今又通過“新文化”系列開啟了新的征程。

追光動畫聯合創始人于洲告訴毒眸,“新文化”系列未來能開展的東西還有很多,“唐宋、春秋戰國、秦漢、四大名著,甚至一些近現代的曆史,都在有可能開發的範疇内。”不論對于行業還是對于追光來說,它的未來都是值得想象的。

這意味着,或許本沒有什麼天生是實拍電影能做,而動畫電影不該做的事。要讓動畫成為真正全年齡向的,所有觀衆都有可能來看的産品,當然首先得讓它什麼故事都能講。

三年繪就大唐畫卷

在做了“新神榜”和“新傳說”系列之後,追光首先意識到,中華文化中除了這些奇幻傳說,還有很多真實的曆史人物和故事,這也是豐富的寶藏,值得用動畫電影的方式做出來,于是有了推出第三條産品線“新文化”系列的決定。

要做新文化系列,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大唐,因為這是文化、政治、經濟、國際影響力都最為鼎盛的一個時期。而李白是衆多大唐詩人中最為普羅大衆熟悉的一個。以李白為主角的電影,呼之欲出。

這是一個理想的選材,但注定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導演謝君偉告訴毒眸,團隊面臨的第一大困難就是如何把衆多的曆史人物有機串聯起來,“是以我們想了一個大的主題,就是唐代詩人不懈追求理想的精神,在這個主題下去做串聯。”李白一生漂泊,如果事無巨細盡皆呈現,恐怕168分鐘也打不住,是以主創将許多與主題聯系并不夠緊密的段落予以舍棄。

而高适是他們在探索曆史的過程中找到的另一個重要解法。或許對于大部分觀衆來說,高适都并非熟悉的詩人,也很難預期到在一部以李白為主角的電影中是以高适的視角來展開講述的。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長安三萬裡》中的高适

對于兩位導演來說,與高适的“邂逅”也是一種驚喜。據了解,主創團隊在前期劇本籌備過程中準備了一百多本書的書單,分工到不同的人身上,然後做讀書分享會。定下高适作為主角,是因為發現《舊唐書》上寫,“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适而已。”這意味着高适是唐朝所有詩人裡面在仕途上登頂最高位的人。“而李白在大衆印象裡是藝術成就非常高的代表,是以他們倆一個是入世的巅峰,一個是出世的巅峰。恰巧兩人又是好友,他們之間的經曆可以把其他衆多詩人都串聯起來,于是選擇了讓高适作為主角之一。”謝君偉表示。

另一個角度來說,比起李白這樣的“天才”,高适的奮鬥曆程更貼近于普通人,是一個讓普通觀衆更容易代入的角色。主創也考慮到傳記片的節奏相對緩慢,于是采取了内外線叙事并行的方法,“内線是用高适的視角去觀察李白,外線是用程公公的視角來觀察高适。因為外部一直有一個大軍壓境的壓力在,是以能讓高适在娓娓道來的同時把觀衆拉回來一些。”導演鄒靖表示。

找到了了解曆史的視角之後,問題來到了如何落地化地呈現曆史。尤其是對于動畫電影來說,如何用視覺化的方式呈現這麼多耳熟能詳的詩篇。

比如讓許多觀衆印象深刻的《将進酒》段落,就是主創團隊在一開始就确定下來的全片高潮,“因為這首詩裡邊蘊含着李白他半生的生命總結,他是如此的潇灑自由,又是如此的悲苦豪邁,是各種情緒交織的,是以我們希望通過這種幻想的方式,把它的意境展現出來。”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不僅是詩歌,由于年齡跨度幾乎貫穿高适和李白的整個人生,是以在場景、角色等各種技術方面都面臨巨大的工作量。光主角高适就有25個版本,李白有15個版本。這也讓《長安三萬裡》成為了追光動畫創立以來難度最大、複雜度最高的作品之一。

動畫電影有邊界嗎?

在前作“新神榜”和“新傳說”系列屢屢收獲票房佳績與好評之後,追光當然知道市場更喜歡怎樣的動畫電影,但這次他們不想一味順從這種喜歡。

比如和前作不一樣的美術風格設計,在明知“新神榜”和“新傳說”系列積攢了不少“顔值粉”的情況下,《長安三萬裡》采用了更具風格化的設計思路。主創參考了唐俑的造型比例和特點,并依據大唐的精神氣質設計成了如今的版本,“因為人物上半身比例比較大,這是為了強調大唐時期很突出的一個精神氣質,就是自信包容,讓我們覺得有無窮的可能性。”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又比如168分鐘的片長,打破了國産動畫電影曆史紀錄。追光當然知道168分鐘對于影院排片和觀衆觀影決策來說意味着什麼,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這麼做了。主創提到,“我們也可以把它做成一個更商業的,可能100分鐘或者120分鐘的版本。但我們做‘新文化’系列的初衷,其實就是希望這些詩人的抉擇和精神能感動到觀衆,讓觀衆有所思有所鑒。是以是有一層責任感在身上的,如果追光動畫不做,可能沒有人會去做這麼一部片子。”

但最大的突破,還是選擇了以曆史傳記片的方式來進行動畫電影叙事,這在國産動畫電影史上是非常罕見的。

從行業的角度來說,傳記片出現在動畫裡,進一步模糊了電影與動畫的隐形邊界。過去的國産動畫電影,大部分都是奇幻、冒險類型——主人公用某種非凡的能力,上天入地穿梭時空,最終擊敗反派,體會到真善美。

這樣的叙事當然也有佳作頻出,但總歸隻能提供一種口味的菜式。而當更多類型、叙事方式,哪怕是在實拍電影裡都是少數派的,也有機會進入到動畫電影當中,動畫才不會一直被了解為某種固化的類型,而隻是一種呈現的手段而已。

要呈現大唐文化的風姿,當然也可以有虛構故事和奇幻色彩的選項,比如《長安十二時辰》《妖貓傳》等,都是近年來的優秀案例。之是以笃定采用傳記片的方法,也是因為追光希望盡可能地尊重曆史人物,并且展現出曆史厚重與嚴肅的一面。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長安十二時辰》  《妖貓傳》

這當然意味着商業回報層面的風險,但追光沒有擔心過這件事情,“我們當然都希望票房能好,但如果說票房不是那麼好的話,我相信它也會成為一個很經典的作品,是以也非常值得去做。”于洲表示。

更何況,在傳記片的文法中,主創團隊也找到了屬于動畫的獨特價值所在。鄒靖認為,動畫電影當然有它表現力上的優勢,但東方文化中的審美本身就有含蓄的一面在,而制作這部電影時一直保持的原則就是克制住自己蓬勃的動畫創造欲,“有些明明可以畫的部分,但我們可能會選擇留白。”

在謝君偉看來,從造型和表演上動畫也有着更多擴充的可能性。比如影片中的幼年杜甫,他能讓觀衆意識到,杜甫并不是天生就是一副憂國憂民形象的,他年輕時也曾有過頑皮可愛的一面,“這種頑皮可愛是有一些誇張的,它特别契合通過動畫電影的方式來表達。包括李白和高适這麼大的一個年齡跨度,反而是動畫電影更有優勢去完成這種多面的塑造。”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長安三萬裡》中的幼年杜甫

在主創們看來,對于不同年齡段的觀衆來說,這部電影提供的價值是不一樣的。小孩看詩詞,長者看曆史,但殊途同歸的都是正能量。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國内電影創作者做主旋律叙事的一種可行的方向。

它沒有直白的說教,而是用還原曆史的方式給觀者自然的思考,“其實古人和我們經曆的這些事兒,實際上隻是一個外在的不同,但是本質上是一樣的。那他們面臨這些苦,做出了怎樣的選擇,成就了怎樣的人生,希望可以給到大家一些啟發。”鄒靖表示。

不論是動畫電影還是實拍電影,向曆史要增量,都還有非常廣闊的空間。

屬于追光的“三萬裡”

“中國團隊為中國觀衆講中國故事”是追光一直以來對自身的定位。從最早的《小門神》開始,其實追光就在不斷嘗試突破。它給民俗文化中的符号賦予人格,讓它們在具備現代性的冒險故事中得到成長,并最終意識到傳統文化的意義。

這種叙事方法在國外的電影市場已經屢見不鮮,但彼時國内的動畫電影卻鮮少涉足。包括後來的《阿唐奇遇》和《貓與桃花源》,這一時期的追光作品成熟度有限,沒能收獲更高的口碑,票房表現也不盡如人意。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阿唐奇遇》 《貓與桃花源》

轉折點從《白蛇:緣起》開始,其對于國産動畫的突破性意義在于,這是一部打定心思為年輕觀衆設計的動畫電影,而不再盲目追求全年齡向。當動畫電影開始直言不諱地展現愛情,“卡通片隻是給小孩子看的”觀念才會迎來轉機。

口碑和票房的成績證明了這次嘗試的成功,此後的“新神榜”和“新傳說”系列都沿着這一大方向,利用大衆對神話傳說人物的熟悉度作為“引子”,再加入一些具有現代性的精神核心,進而帶來反差與新鮮感。不論是哪吒、楊戬還是小白、小青,都在口碑與票房之外,收獲了可觀的粉絲積澱。

但在衆多從業者的反複挖掘之下,這些年來“神話疲勞”已經成為了媒體和大衆影評中屢屢出現的字眼。突破神話的“舒适區”是整個行業的動畫創作者們亟待完成的自證。有幸近些年不斷湧現出諸如《雄獅少年》《深海》等一系列突破邊界的嘗試,而這次的《長安三萬裡》則開辟了另一個方向的支線——嚴格還原曆史的人物傳記片。所有的新嘗試都各有褒貶,但比起所有人都隻停留在舒适區裡,勇敢向外邁步的價值總歸是值得肯定的。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雄獅少年》《深海》

這也是動畫電影行業蓬勃發展的十年,如果在《白蛇:緣起》時面臨的主要市場考驗是如何将更多的年輕觀衆拉進電影院,并将他們沉澱為固定閱聽人。那麼如今《長安三萬裡》想做的事,就是覆寫到更多或許還沒有動畫觀影習慣的閱聽人,“好比說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平時可能不會去看動畫電影。像我們的‘新傳說’、‘新神榜’系列等等,他可能就不是我們的目标觀衆,但是《長安三萬裡》來說他就是我們的目标觀衆。”于洲提到。

站在公司十周年的節點上,于洲認為,追光的團隊“已經處于一個比較健康的狀态”。原因在于,公司既有十年一路陪伴下來的核心班底,也有足夠年輕的新生血液。

據于洲介紹,在《長安三萬裡》的制作團隊中,還有不少人是當年做過《小門神》的。同時,追光也有很多新同僚,目前公司的平均年齡是29歲,一些95後的人才也已經開始擔任重要崗位了。

“我非常強調團隊,因為對于任何個人來說,他離開這個團隊,他就不能成為導演。”這也是追光這麼多年隻任用内部人才作為導演的核心原因,于洲認為隻有内部成長起來的導演才能熟悉追光的工作方式,達到更好的團隊配合效果。

謝君偉與鄒靖此次都是首度出任總導演,前者是《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等多部作品的動畫總監,後者是《白蛇2:青蛇劫起》的故事闆總負責。于洲透露,“我們總是喜歡讓兩個人一起當導演,因為這樣往往會互補一些。”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

目前的追光動畫,基本遵循三個項目同時輪轉,一個項目耗時三年,一年産出一部影片的穩定節奏。是以,盡管項目與項目之間是獨立的,但整個追光是一個團隊,當一個項目從前期進入中後期時,意味着下一個項目的前期工作要進來了。目前,追光的下一部作品《白蛇:浮生》也已經進入到比較緊張的制作階段了。

在每個項目結束時,追光都會對項目有個總結會議,這個項目中遺憾和不足的部分往往就成為了下一個項目要達成的目标。“這個做法我們已經做了8輪了,從《小門神》開始就有。如果是實拍電影的話,一個劇組拍完就散夥了,隻能說是以後再合作。但動畫電影的話,是我們這幾百個人一直都在一起,凝聚力和默契度随着一部又一部作品是越來越強的。”

《長安三萬裡》:對國産動畫的一次“投石問路”

《白蛇:浮生》

面向下一個十年,于洲認為最寶貴的地方是,追光的方向是清晰的,“就光‘新文化’這個系列,做10年都肯定做不完。這個‘新傳說’和‘新神榜’未來也還有至少四五部作品都能排得上的。”

不同的系列有不同的氣質。對于“新文化”系列,于洲明确表示都會是基于真實人物和真實曆史背景的,并不會在不同作品之間強行關聯,形成某種“宇宙”的概念。

畢竟,比起強行串聯的“宇宙”,更好的品牌效應就是一直在生産高品質作品的廠牌。從這個十年開始,追光或許又能在一批全新的觀衆心中留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