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天氣固執地冷着臉，雨水常哭鬧，成了惡作劇的小孩兒。操場是隻壞了的瓜，成天水漬漬的無處下腳。開學多天，孩子們還沒能暢快地奔走，更多時，他們隻扒在欄杆上，看窗外的雨簾懷想春天。我，想念那春鳥般的歡笑，想念那腳不着地來回的奔跑或飛翔，想念孩子閃爍的眼點亮春時的豁朗。
終于逮到個晴天，悄悄延緩了教學進度，免了作業，在班隊課時和孩子們一起，到操場上放飛。
樹兒還萎黃，偶爾見到陽光，興奮得左搖右晃；薔薇枝的花期還遠，與校園的鐵欄杆互相鼓勵；鳥兒讪讪，停在電線上百無聊賴，沒有花草和雲朵供它們歌詠，隻能靜默……放眼望去，一切都還不是春，隻有地面上大叢的綠，把遲來的春解說得聲情并茂，似滿臉赤紅的孩童急急地辯駁——真的，真是春啊。
孩子們最能分辨春，一下樓，紛紛奔向叢叢别緻的濃綠，不多會兒，這邊一簇那邊一堆，蹲着、趴着、跪着、恨不得撲進去的、想滾到裡面的……棉衣被丢在教室裡，他們身着各色毛衣，就想給朵朵濃綠的“花”鑲上彩邊兒——是春為了說服大家，突地卯足勁兒開出幾朵碩大的“花兒”來了。
被孩子們吸引，走近細看，呀，孩子們簇擁的，是三葉草啊，學名“紫漿草”，常不聲響就大片大片長，形容迫切求人關注，生命力頑強。校園的空地，都被三葉草的盛情感染，它們層層疊疊、挨挨擠擠，嫩綠的細脖頸頂出個大腦袋，微斜着身子，努力夠着太陽，搖搖晃晃，為搶得了春的先機得意。它們有的張着圓潤的葉片大咧咧地笑；有的為自己沿葉柄畫了張頑皮的臉，擠眉弄眼；有的還沒長開，羞答答地躲在哥哥姐姐底下，蓄勢待發……是春的儀仗隊嗎？他們不管顧地開得你追我趕、生機勃勃，開得氣喘籲籲、熱氣騰騰，開到周遭啞然失色，開得春也不知所措……我覺得自己就是一株三葉草了，蔥蔥茏茏地叩問着季節的公平……誰？誰說的話，讓我從夢中醒來：有四葉草嗎？聽說找到四葉草的人會很幸運。
孩子将信将疑扭過頭來：“老師，這是真的嗎？”我笑笑，不容置疑：“當然是真的，找到四葉草的人，一輩子運氣都會很好呢。”小小的孩子，因為種種，已有了太多不為人知的辛苦，每當他們俯首作業中，面對檢測時，沉溺在比較裡，被剝奪好奇和頑劣時，我的心，總會有隐約又無奈的痛楚。如果人生有童話，那童年該是童話最飽滿、最豐富的時刻，我為什麼不能用這美麗的編織，和孩子們一起感受想象的幸福呢？
孩子們聽我這麼說，樂壞了，紛紛張開手掌，輕輕撥弄着面前的三葉草——這片不是那片也不是。會不會就藏在葉叢底下？有沒有可能躲起來了？千萬不要放過最上面的，那裡最會疏忽了……孩子們興奮又緊張、笃定而猶疑地找着，偷偷斜睨彼此一眼又覺得浪費，連叽喳聲都沒了，仿佛誰多說一句，就會把神秘的四葉草吓得四散逃開……找着找着，有的孩子看看我，突然狡黠地笑了——風很輕，陽光正好，鳥兒開始輕聲吟唱，一切都那麼地春天，有什麼可以去糾結和糾正的呢？他們索性要了幾朵三葉草，悄悄摘下其中的一片葉，粘在完整的另一朵上，大呼小叫舉起：“找到四葉草啦，我找到啦，我很幸運……”有孩子眼紅要去搶，于是，有孩子跑有孩子追有孩子笑有孩子叫……春的柔美和安靜瞬間打破，熱熱鬧鬧的春意歡歡喜喜地來了，是我和孩子們懷想的春啊，就在不經意中迎面來了，讓人盈眶。
日子匆忙，我變得越來越庸常甚至庸俗，周而複始的勞作讓我疲憊不堪。幸有此時此景，孩子們和我經曆的諸番辛苦奔波，在那一刻，因看到聽到聞到感受到，而轟然倒塌了。恍然覺得，自己和這春、這孩童、這三葉草一起輕盈、飛舞了。
孩子和我，誰都沒有找到四葉草，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大笑着開懷。我們都笃信，這世上真的有四葉草存在。我們都願意，彼此的一生真會很幸運。我們一起祝福，這愈發年輕的春的資訊。
回班級後，我向孩子們頒布了一個好消息，并很認真地告訴他們：努力的人會永遠很幸福，終有一天，四葉草會主動來找你。
借一地三葉草，我擁有了整個春的蔥茏。
-完-
朗讀者/特聘夜讀專欄作家：
馮志軍
（本文照片來源于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