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業是個“夕陽行業”嗎？
這是阿信家的各位編輯老師經常被問到的問題。
英國現代派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T.S.艾略特曾在寫給出版人傑弗裡·費伯的一封信中寫道：
假如我是一個外部投資者，但深谙出版業内部情況，我做夢都不會向這行投入一分錢。
盡管如此，艾略特還是辭去了銀行的金飯碗，和傑弗裡·費伯一起，義無反顧地投身到了這個“日薄西山”的行業中。
誰也不會想到，這兩個人，後來竟然聯手創造了20世紀英國文學的黃金時代。
而我們的故事，還要從近100年前講起。
我們出的書
至少是要彰顯一些價值的
1923年，已經34歲的傑弗裡·費伯，還是個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男人。
剛剛失去工作的費伯，托朋友找了一條出路——聽說有個科學出版社正在招聘出版社主席。
在應聘的信件中，他濃墨重彩地講述了自己的雄心壯志：要首先出版一系列法律速成的常用書籍，靠這些書的龐大銷量來賺取一大筆經費，然後再利用這些經費去找文學名家，出版他們的作品。
然而，在入職之後，“大餅”裡的暢銷法律速成書籍，卻連影子都沒有。費伯想要做的，是自己夢想的文學出版。而幸運的是，在1925年，他經人介紹，結識了T.S.艾略特。
T.S.艾略特
這時候的艾略特，已經小有名氣，在弗吉尼亞·伍爾夫手下出版過詩集。在寫給艾略特的信件裡，費伯寫道：
“我不想空口無憑地給你畫餅。但我堅信，隻要路走對了，我們便能看到曙光。”
好運還是眷顧了費伯，兩人一拍即合，不久後，他收到了艾略特交來的第一部作品。
這部作品的名字，叫做《荒原》。
費伯-費伯出版社90周年版《荒原》
費伯不僅決定出版艾略特的詩集，還決定聘他為文學顧問——當時的他們也許想不到，英國出版業的曆史将由此改變。
這時候，決定并肩作戰的二人，隻是确定了一條出版底線：“我們出的書至少是要彰顯一些價值的，即便不是市面上最為推崇的那些價值。”
來自費伯的“天才捕手”
正是這條出版的底線，讓費伯-費伯出版社的編輯們總能在衆多的投稿中慧眼識珠。
1953年，剛入職費伯-費伯出版社的查爾斯·蒙蒂思坐上了去往牛津的火車，為了打發時間，他從一堆作家主動寄來的手稿中抓起了最上面的一捆。
他手上的這本小說，名叫《内心深處的陌生人》（Strangers From Within），已由費伯出版社的審稿員打上了最苛責的評價：“垃圾又無聊。毫無意義。退稿。”
但當查爾斯·蒙蒂思耐着性子讀下去，他發現，這本小說裡有太多有意思的地方。
他欣喜若狂，立即給作者威廉·戈爾丁去信，表示樂意出版。
在他們的讨論下，作品的名字由《内心深處的陌生人》改為《悲泣的孩童》，最後，費伯出版社的一個理事給出了建議——将小說的名字改成《蠅王》。
初版《蠅王》
後來的故事，相信你已經猜到了：憑借這本小說，戈爾丁一戰成名，最終收獲了諾貝爾文學獎，費伯-費伯出版社的豪華作家陣容，也再添一員文學猛将。
1983 年，威廉·戈爾丁（右一）領取諾貝爾文學獎
好運并未結束，在20世紀70年代的最後一天，20來歲的石黑一雄鄭重地向費伯投出了他的手稿《遠山淡影》。
從此，石黑一雄的大部分作品，包括《長日将盡》《克拉拉與太陽》都經由費伯之手出版。
石黑一雄
除了他們，君特·格拉斯、菲利普·拉金、埃茲拉·龐德、哈羅德·品特、謝默思·希尼……
13位諾獎得主，還有許多英國文學史上的著名作家，都被費伯-費伯出版社發掘出來，簽約出版。
比出版後成功更難的
是成功地出版
但費伯-費伯并非所有時候都這麼幸運。
1944年，T.S.艾略特收到了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的手稿，在信件中，他極力贊揚“這是一篇傑出的作品”。
然而此時，蘇聯是英國戰場上的盟友，出于政治局勢的考慮，他婉拒了這本書的出版，就這樣，費伯-費伯出版社與《動物莊園》以及後來的《1984》失之交臂。
同樣令人遺憾的，還有詹姆斯·喬伊斯那本著名的《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内容晦澀難懂，又包含大量色情描寫，喬伊斯連載這本小說時，甚至無法在英國找到願意無删節出版的出版人，在美國雜志上連載一段時間後，也被法院判決停止連載。
這本書由T.S.艾略特全程經手，甚至已經放出了解讀本試水。
然而，他在四處奔波，詢問多方意見後，隻能跟詹姆斯·喬伊斯坦言：“顧問的意見是我們肯定會被起訴并受重罰——出版社主席可能會被判監禁 6 個月……”
于是，費伯隻能眼睜睜看着《尤利西斯》這本天才的意識流小說讓别的出版社搶了去，而自己撲了個空。
不過，到了1960年，《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順利重新出版的消息，鼓舞了整個英國出版界，這本被禁32年的小說終于摘掉了“下流”的帽子，大步走進世界文學的殿堂。
而費伯-費伯出版社也準備借此東風，大幹一場，他們這一次選中的主角，是塞缪爾·貝克特的戲劇作品——《等待戈多》。
這本過去根本無法通過審查的戲劇，甫一出版便成功大賣。
不過嘛，貝克特本人卻還有不滿：書裡的某些段落被審查删除得亂七八糟。但其實，在不能妥協的地方，出版社已經可以說是鼓起了勇氣——比如貫穿全文的“fuck（他媽的）”。
盡管圖書中出現“fuck”一詞，會影響圖書館和書店采購，在鄰國愛爾蘭更是禁止出版，但省去這些詞，一定會影響到整部作品：你無法強迫一個痞子說一整天敬語。
于是，費伯-費伯出版社還是決定，完整印出劇本中的“fuck”。
可惜，膽小的印廠在校樣中做了手腳：把“fuck”改成了更安全的“f---”。
“用愛發電”的出版人們
是抵達夢想之地的探險家
盡管費伯-費伯出版社幾乎成為了英國“最高标準文學出版”的代名詞，但既然從事了出版業，難免會有捉襟見肘的時刻。
在費伯與艾略特并肩作戰近三十年後，二人到了退休的年紀，但出版社的财政危機如陰影般籠罩在全社的上空。艱難時刻，二人同舟共濟，艾略特甚至提出了主動降薪。
T.S.艾略特在費伯出版社的辦公室，這張照片拍攝于1965年1月4日他去世的第二天
“要是有一天，那些寫普通人做普通事情的普通小說找不到出版社來發行，那定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那些從未成就什麼豐功偉績的人，他們既不漂亮也不幸運，隻是盡力在各自有限的活動範圍内活出最好的樣子；但正是這些人物，才能在秋天落葉的瞬間看到所謂‘宏大’的生活體驗并不值得羨慕。
這些作品裡頭找不到自憐、絕望或浪漫主義的影子，而是帶着現實主義的堅定甚至幽默感……
在我看來，一個負責任的出版人應該對這樣的作品鼎力支援。”
今年92歲高齡的費伯-費伯出版社，仍舊活躍在出版的最前線，這是一位經曆重重磨難，最終抵達夢想之地的探險家。
傑弗裡·費伯堅信：“如果書足夠好，就值得在上面賠錢。”
而費伯-費伯出版社也用筆直的腰杆向後來者證明，即使身處二戰或者經濟蕭條的艱難時刻，智識的傳播者依舊能得到嘉獎。
作為費伯-費伯出版社創始人之孫，托比·費伯尋訪了不對外開放的費伯私人檔案館及各大作家遺産委員會，整理出600多封書信，70多幅插圖，查閱了衆多作家與編輯的往來信件、創始人日記、内部備忘錄、理事會會議記錄、财務報表等未公開檔案。
在獻禮出版社90周年的《天才和天才之間》一書中，他生動還原了這家傳奇出版社走過的道路。
在這本書中，你将看到在那個黃金出版年代，費伯的故事與那些燦若群星的偉大作家的出版轶事，體會到一家出版社能夠成為傳奇，其背後的艱辛和獨到之處。
就像這本書的讀者評價：
“這本書并不是一位成功出版人的傳記，而是如何讓出版這一小衆事業獲得成功的過程。出版的成功比成功的出版難很多，你需要審時度勢，更需要堅守價值。”
“天才編輯部”的傳奇故事
《天才和天才之間》
-End-
2022.2.16
編輯：桑桑 | 稽核：Yo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