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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近日,著名作家張潔逝世,張潔曾兩度獲得茅盾文學獎,其代表作《愛,是不能忘記的》《沉重的翅膀》《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等都為許多讀者熟悉,不過大家最熟悉的,可能還是入選國文課本的《挖荠菜》《撿麥穗》。

張潔生前曾說:“我死了以後,第一,不發訃告。第二,不遺體告别。第三,不開追悼會。也拜托朋友們,不要寫紀念我的文章。”

如果這是作家的本意,那今天《夜讀》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懷念:靜下來讀一讀她的作品,憶一憶她寫過的那些文字。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她寫親情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是張潔創作的長篇散文,詳盡記錄了母親生命中最後的八十多個日夜。人民文學出版社說這部作品:是對母親去世的最沉重的悼念;是對母愛凄婉、深長的頌歌;很少有這樣刻骨銘心的長篇自述;它講述的是生命、愛和靈魂的故事。

01

媽雖不是弱者,卻因愛而弱。在這人世間,誰愛得更多,誰就必不可免地成為弱者,受到傷害。

02

有她在,我永遠不會感到無處可去,無所依托。即便是現在,我看上去已經是足夠的強大、自立、獨立的樣子了。隻有媽深知,這不過是看上去而已。

03

媽深知我在各方面對她的依傍,沒有了她,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依靠的呢?在我漫長而又短促的一生裡,不論誰給我的支撐,都不能像她那樣的窮其所有,都不能像她那樣無時無刻不在我的左右。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04

媽的抵賴、隐瞞、解釋裡,總含着隐隐的歉疚。好像她不但不能再扶我一把,反倒把我一個人丢下,讓我獨自在這實在沒有多少樂趣,甚至苦不堪言的人生裡繼續跋涉、掙紮,是她對我的一種背棄。

05

我終日為他人着想,卻很少為自己的媽着想,老是覺得“來得及,來得及”,媽的日子還長着呢,好像媽會永遠伴随着我……我甚至荒謬地覺得,媽還年輕着呢。雖然我知道誰也不會永遠活着,但輪到媽身上卻無法具體化。所謂的為他人着想,不過是犧牲自己的媽,為自己經營一個無可挑剔的口碑。我現在甚至懷疑起一切能為他人犧牲自己親人的人。

06

我不知道每一個孩子的出生、成活、成長,是否都是母親的災難。又有哪個母親不是窮其一生為她的孩子榨幹最後一滴血?而我的母親尤甚。

07

媽的手在我的手裡劇烈地抖動着,在這抖動的颠簸中我慌亂地迷失了心智。我迷亂地牽着她的手,像牽着一根系在我和媽或是媽和這個世界之間的,不論怎樣小心翼翼也難保不會随時飄揚而去的遊絲。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08

媽去世後,再也沒人為我聽天氣預報,讓我注意加減衣服,或是出門帶傘了。

09

其實,一個人在五十四歲的時候成為孤兒,要比在四歲的時候成為孤兒苦多了。

10

人世是一個既不可拒絕,也不可挽留的過程。

文節選自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人民文學出版社

圖自/視覺中國

她談文學

我的痛苦,其實就是我的财富

張潔曾兩次獲得茅盾文學獎,但和許多其他作家相比,她走上文學道路的時間有些晚,她在39歲時才發表自己的處女作。雖然在文學這塊土地上,她的耕耘有些“為時過晚”,但因為“那怎樣也不肯死去的對文學的愛好”,她堅持了下來。

大學畢業後二十幾年單調的、不讓人有獨立思考的、等因奉此的生活,可以把任何人的想象力磨得溜光。唯有那怎樣也不肯死去的對文學的愛好,給我一線希望。但是愛好并不等于“能夠”。

在文學這一塊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的土地上,我開始了為時過晚的耕耘。

在成為職業作家之前,我隻能利用業餘時間寫作。我隻有一間房子,晚上為了不影響母親、女兒的休息,我在廚房的切菜闆上寫。在洗衣服時,或是上班的路上進行構思,就這樣慢慢地內建了我的第一本書。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當我第一次把稿費交給母親的時候,我對她說:“媽,我們終于有錢了,您可以不必再去賣冰棍、賣牛奶了。”母親哭了。

我自己因為入不敷出,白天忙完辦公室裡的工作,晚上還要給工廠縫手套,給工程師抄講義,以補償工資收入之不足。母親正是因為年邁,才從國小教師的位子上退休下來,但是為了幫我支撐這個家,不得不替奶廠賣牛奶,替冷飲廠賣冰棍,在将近七十歲的高齡,還要在風吹、日曬、雨打之下辛苦地勞作。

當我摩挲着我第一本裝幀粗糙、紙張低劣的書的時候,我又悟到,我的痛苦,其實就是我的财富。

文節選自丨《我的第一本書》

她論生命

生命如四季

張潔說,生命如四季。

春耕耘,夏尋雨,秋收獲,冬回首。

生命如四季。

春天,在這片土地上,我用細瘦的胳膊,扶緊鏽鈍的犁。深埋在泥土裡的樹根、石塊,磕絆着我的犁頭,消耗着我成倍的力氣。我汗流浃背、四肢顫抖,恨不得躺倒在那要我開墾的泥土地上。可我知道我沒有權利逃避,上天在給予我生命的同時,也給予我的責任。

無需問為什麼,也無需想有沒有結果;不必感慨生命的艱辛,也不必自艾自憐命運的不濟:為什麼偏偏給了我這樣一塊不毛之地。隻能咬緊牙關,悶着腦袋,拼卻全身的力氣,壓到我的犁頭上去,也不必期待有誰來代替,每個人都有一塊必得由他自己耕種的土地。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幹旱的夏日,我站在地頭上,焦灼地望過南來的風吹來載雨的雲。那是怎樣的望眼欲穿?盼着盼着,有風吹過來了。但那風強勁了一些,把載雨的那片雲吹過去了,吹到另一片土地上。我恨不得跳到天上,死死揪住那片雲,求它給我一滴雨——那是怎樣的癡心妄想?我終于明白,這妄想如同想要揪着自己的頭發離開大地。于是不再妄想,而是上路去尋找泉水。

秋天,我和别人一樣收獲,望着我那幹癟的谷粒,心裡湧起又苦又甜的歡樂,并不因自己的谷粒比别人的幹癟而灰心喪氣。我把它們捧在手裡,貼近心窩,仿佛那是新誕生的一個我。

我已愛過、恨過、笑過、哭過、體味過、徹悟過……細想起來,便知晴日多于陰雨,收獲多于勞作,隻要認真地活過、無愧地付出過,誰也無權恥笑我是入不敷出的傻瓜,也不必用他的尺度,來衡量我值得或是不值得。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黃昏,難道就沒有别的可做?隻是隔着窗子,看飄落的雪花、落寞的田野,或點數枝丫上的寒鴉?

不,也許可以在爐子裡加幾塊木柴,讓屋子更加溫暖,在那火爐旁,我将冷靜地檢點自己,為什麼失敗;做錯過什麼;是否還欠别人什麼……但願隻是别人欠我。

文節選自丨《張潔文集:散文随筆卷》人民文學出版社

她的告别

張潔就此道别了

本文(節選)為2014年張潔在“張潔油畫作品展”上的緻辭。也許,那時候,她就已經與我們告别過了。

我們的文字中,常常會用到“永遠”這個詞兒,但永遠是不可能的……“花開花落會有時”“長江後浪推前浪”……适時而退,才是道理。我一直盼望有一個正式的場合,讓我鄭重地說出這些話,但這個機會實在難以得到。

(這個畫展)說是畫展,對我來說,确實是一個告别演出。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篇短文,我說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希望我隻記得那些好的,忘記那些不好的。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太不容易了。就在七八年前,睡到半夜,我還會噔地一下坐起來,對着黑暗大罵一句,然後再騰地一聲躺下,可我現在真的已經放手了。

我常常會坐在一棵樹下的長椅子上,那個角落裡的來風,沒有定向,我覺得那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把有關傷害、侮辱、造謠、污蔑等等不好的回憶,漸漸地吹走了,隻留下了有關朋友的愛、溫暖、關切、幫助等等的回憶。同時我還認識了一隻叫Lucy的小狗,它的眼睛幹淨極了,經常歪着小腦袋,長久地注視着我。當它用那麼幹淨的眼睛注視我的時候,我真覺得是在洗滌我的靈魂。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最後我還想說,我在一家很好的律師事務所留下了一份遺囑:我死了以後,第一,不發訃告。第二,不遺體告别。第三,不開追悼會。也拜托朋友們,不要寫紀念我的文章。隻要心裡記得,曾經有過張潔這麼一個朋友也就夠了。

再次感謝各位來賓,張潔就此道别了。

摘自丨《 光明日報 》2014年10月31日

2006年,張潔聽從醫生的建議,

開始畫畫,那時她已經60多歲。

憑着一腔熱愛,

她在這個全然陌生的領域耕耘不懈。

在人生的暮年,

她找到了寫作之外的新的表達方式。

今天《夜讀》的最後,

奉上張潔的部分油畫作品。

看看這位作家在“白紙黑字”之外,

更多的“色彩”。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再次感謝,就此别過”

圖文/央視新聞《夜讀》整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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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制丨李浙 主編 | 王若璐

編輯 | 楊瑜婷

央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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