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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不信君真去!小窗前,瓶花猶在,硯書如故。謦欬無聞茵枕冷,夢斷重門開處;始驚悟、果成千古。寂寞餘生還怆恻,問從今,哀樂和誰語?幽明隔,永無路。

當年新陸初相晤。共遊蹤,清池賞月,绮城瀑布。四十年來同苦樂,況又詩朋文侶;還相約、匡廬隐羽。我自衰殘君獨健,道當然,病葉先離樹。誰司命?颠倒誤。”

丈夫任鴻隽去世後的一天深夜,陳衡哲悲痛難眠,披衣起床,忍着眼疾的不适,揮筆寫下了這首《金縷曲》。

看着他常用的硯台、書籍都還靜靜地放在原處,可卻已經物是人非了。那個曾經說過要做一世屏風,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如今已經化為一抔黃土,陰陽兩隔,隻剩下回憶支撐着自己的餘生......

陳衡哲,出生于一個書香世家,父親喜讀詩書,母親也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在這樣一個充滿翰墨清香的家庭裡,她度過了快樂的童年。

在她十三歲那年,父親要到四川為官,一家人決定随父親一起去四川,隻有大姐遠嫁廣東。陳衡哲從小受三舅影響,追求自由,是以她想随大姐去廣東,投奔三舅,去那裡求學。一番争執後,她終于如願。她先後在廣東、上海等地求學。

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圖 | 陳衡哲

十六歲那年冬天,她突然接到父親數封電報,每一封都是要她趕緊回家,并威脅她說,如果不回将斷絕她的一切經濟資助。不得已,她隻好從上海輾轉傳回成都家中。

漂泊四年的陳衡哲回到家倍感溫馨,可短暫的歡樂過後,父親說出了催她回來的主要目的——嫁人。父親為她看好了一個高官家庭的青年,品學兼優,儀表不凡,自認為是一門絕佳的婚姻。

可是,早已見識過外面世界的陳衡哲,怎肯嫁給一個自己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父親很生氣,但還是忍着怒氣說:“難道你永遠不結婚?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兒,像街頭的下賤女人一樣,自己選丈夫!”

在父親眼中,婚姻就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追求自由戀愛的女人都是下賤女人。陳衡哲也不想成為父親眼中的下賤女人,但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于是,她選擇了不婚,倔強地對父親說:“我永遠不結婚!”

這句話終于讓父親的怒氣爆發了,那種雷霆般的震怒,讓陳衡哲感到了一種絕望和無奈,在父親的怒吼聲中她暈倒了。大病一場後的陳衡哲決定再次離開家,尋找自己的出路。

1914年5月,陳衡哲從報上看到清華學校面向全國招收留學生的考試,并以第二名的成績入選。這年秋天,她跟随一百多名師生,登上了開往美國的“中國号”汽輪。

在美國,她經過一年多的語言學習後,順利進入了瓦沙大學學習,主攻西洋曆史,兼修西洋文學。這裡自由的學風,濃厚的學習氛圍,讓她如魚得水,盡情地遨遊在知識的海洋中。

一天,朋友請她幫忙翻譯一篇英文傳記,是關于美國孟河女子大學創辦人來因女士的。陳衡哲很欣賞來因女士那種開創精神,是以翻譯得十分精心。将原本平平淡淡的英文傳記,翻譯成了一篇文采飛揚的傳奇小說。

事後,她試着将這篇《來因女士傳》以“莎菲”的筆名,寄給了當時的《留美學生季報》。沒想到這篇文章讓時任報社總編輯的任鴻隽贊賞不已,認為“文辭斐然,在國内已不數觏,求之國外女同學中尤為難得。”

因這篇文章,她成了《留美學生季報》的長期約稿對象,也因這篇文章,讓任鴻隽對她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并邀她加入了自己牽頭創立的“中國科學社”,成為科學社的正式會員。

雖然他們從未謀面,但彼此鴻雁傳書,早已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圖 | 任鴻隽

1916年夏天,任鴻隽終于找到了一個與她見面的理由。暑假時任鴻隽以科學社的名義邀請了圈中好友聚會,并特意邀請了陳衡哲。一群年輕人遊湖泛舟,談古論今,激揚文字。

而陳衡哲那活潑率直、窈窕俊美的身影更是深深刻在任鴻隽心上。他後來曾在《五十自述》中寫到:“一見如故,愛慕之情與日俱深。”不過,他知道陳衡哲主張獨身,是以,不敢将這份情感洩露出來,隻能将相思藏在心裡,默默地尋找着接近女神的機會。

作家張小娴說過:“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點害怕,怕得到他;怕失掉他。”因為愛情,任鴻隽這個從小獨立有主見的男人,開始患得患失。

當陳衡哲将自己的作品《異蘭記》寄給他,請他題簽時。他幾次拟好題詩後,都覺得不自信,隻得請好友胡适為自己把關,才最終寄去自己的題詩:

“新陸不複見蘭蕙,每憶清芬心如醉。何來幽介空谷姿,為君采撷書中綴。瓣蕊紛披香未殘,蔥茏細莖葉微寬。莫向湘沅覓彼偶,似此孤芳豈多有。”

他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在詩中,試探着女神的心意,可陳衡哲并未給出他明确的回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猜不透陳衡哲的心,不知道她究竟喜不喜歡自己,是以,他像一個青澀的小男生,踟躇着,不敢靠近,又舍不得遠離。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1917年夏天,任鴻隽從哥倫比亞大學碩士畢業,不得不回國了,他一推再推,直到10月份才回國,隻為了能與她再多相處幾日。

1919年11月,任鴻隽因籌建四川鋼鐵廠的事,受托前去美國考察。他一到美國就直奔陳衡哲所在的城市芝加哥,這一次,他不想再錯過,鼓足勇氣對她說:“你是不容易與一般的社會妥協的。我希望能做一個屏風,站在你和社會的中間,為中國來供奉和培養一個天才女子。”

這個曾經發誓永遠不結婚的女子,終于被他打動了。那個曾經奉行的獨身主義信念,也在任鴻隽不遠萬裡的求婚誠意中,轟然倒塌。一句做你永遠的屏風,勝過世間多少甜言蜜語。

再堅強的女人,也希望有人為自己遮風擋雨;再獨立的女人,也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任鴻隽願做她身後的一棵大樹,永遠護着她那顆柔軟的女兒心。

任鴻隽在美國停留了将近八個月,一直等到陳衡哲畢業,和她一起回國。

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陳衡哲再次回國,時光已經從晚清來到了民國,父親的思想也早已跟随時代發生了變化,故此,很順利地接受了她為自己選的丈夫。

幾個月後,他們舉行了一場新式的婚禮。任鴻隽為自己的婚禮寫了一幅對聯:“清香合共來因傳,新月重填百字詞”。一篇《來因傳》是他們愛情的起點,無數的詩詞信箋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對于陳衡哲來說,卻并非如此。婚後的任鴻隽對她浪漫依舊,寵愛如初。她與任鴻隽一起去北戴河遊玩,晚上攜手在海濱漫步,累了就坐在一個短牆上,凝望着銀波湧動的海面,回憶着曾經的點滴。他們還一連數日的等待日出,終于等到了那個令人震撼的一刻,讓初升的太陽暈染着他們的愛情。

看似平凡的日常,卻是多少走進婚姻裡人們的奢望,而陳衡哲有幸都得到了,她是幸福的。

婚後,她與丈夫一起受聘于北京大學,她成為了北大、也是中國教育史上的第一位女教授。不久,她還發表了白話小說《小雨點》《波兒》,著述《西洋史(上冊)》等。可以說,她的事業愛情雙豐收。

然而,太過幸福的女人總是容易遭人嫉妒的。在她四十四歲那年,在家庭和事業都一帆風順的時候,一件令人難堪的绯聞打破了她甯靜的生活。

這年春天,一個名叫《十日談》的雜志刊登了一篇題為《陳衡哲與胡适》的文章,署名“前人”。文章說,中國文壇家喻戶曉的女作家陳衡哲,是美國留學生,曾兩度出席太平洋學會,風頭之健,不亞于冰心。而她在留學美國時,胡适先生也在美國留學。胡适年少英俊,被這位女作家看中了,要求結為伴侶,可胡适沒有答應。為了不辜負她的愛意,胡适将她介紹給了自己的朋任先生。而陳衡哲雖然和任先生結婚了,但是他們的感情總還是澹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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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陳衡哲與任鴻隽、胡适

都說“人言可畏”,像這樣的文章,任憑哪個男人看了都會醋浪翻湧,甚至還會從此分道揚镳。而任鴻隽看到後則是選擇了無條件相信妻子,愛她就絕對不疑她。他要與妻子一起面對謠言,采取正當的管道、積極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他們一起找到胡适,告訴了他這件事,胡适在報上登載了一份申明,澄清了事實。到此,這場鬧劇以理性的結局收場,胡、任、陳依然是好朋友,任、陳也依然是愛侶。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沒有半分嫌隙。

任鴻隽做到了自己曾經的誓言,願作屏風,護陳衡哲一生。

1935年,任鴻隽被任命為四川大學校長,陳衡哲帶着孩子一起随行。四川是任鴻隽的家鄉,任鴻隽此番來,就是要改變家鄉的面貌,改變四川閉塞的現狀,是以,他帶着一腔激情前來,欲意在此大展宏圖。

而妻子陳衡哲卻意外地給他帶來了一個大麻煩。這個麻煩來自陳衡哲的文章《川行瑣記》。陳衡哲在文章中描繪了在四川生活的不便,批判四川吸食鴉片的現狀。說随處可見行屍走肉一般的鴉片煙鬼,有的家庭甚至以鴉片來招待客人。還總結說,鴉片的煙雲和天上的陰雲,成了四川随處可見的“二雲”。她還對四川女學生“甯為将軍妾,不作平人妻”的思想作了批評。

這篇文章激起了川籍人士的猛烈回擊,各大報紙排山倒海般的指責陳衡哲。說她數典忘祖,“當闊太太鬧洋架子”,甚至還有人又将胡适與她的關系再次作為攻擊她的把柄,說她還想着胡适,不願嫁給任鴻隽,是以對任鴻隽的家鄉不滿。

同時,任鴻隽因在工作中大刀闊斧的改革,也遇到了不少阻力。然而,即使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任鴻隽依然選擇了呵護妻子。他就妻子的文章做出正面回應:

陳衡哲女士的此次四川遊曆,發表了幾封緻朋友的公開信,總名之曰《川行瑣記》。她的目的隻在記載個人的經曆與觀察。如其在行文中有所批評,也隻是出于希望川人改良的意思,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

盡管任鴻隽努力調解,陳衡哲卻對四川心灰意冷,再不想在此多留,決定離開。在陳衡哲的影響下任鴻隽提出了辭職,川大師生聽聞十分惋惜,聯名緻電教育部及任鴻隽本人,希望他能留下了。好友胡适也寫長信勸解,但最終,任鴻隽還是選擇尊重妻子的意願,離開四川。

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自古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君王,今日有為了妻子辭去大學校長的任鴻隽,真愛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一個愛你的人,不要看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

而任鴻隽不僅說了,要做她永遠的屏風;而且他也做到了,為她一輩子遮風擋雨。

一個被寵愛的人,到老都會保持一顆童心。

陳衡哲就是這樣,花甲之年的她依然可以像個孩子一樣調皮。據說楊绛先生又一次去陳衡哲家裡做客,一進門,看到他們兩口子正在争鬧。陳衡哲把瘦小的身子撐成一個“大”字,分開兩腳,左右使勁撐開兩臂,擋在卧房門口,不讓任鴻隽進去。任鴻隽作勢往裡闖,幾次都沒有成功。陳衡哲得勝了,笑得像個淘氣的孩子般可愛。

姑且不論男女力量懸殊,隻論陳衡哲那瘦弱的身軀,高大的任鴻隽怎可能進不去,隻有一種解釋,愛的寵溺。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永遠隻是大家的一個奢望,再相愛的人,也遲早會面對死别。陳衡哲這個被愛浸潤了四十多年的人,也終于扛不過死神的威力。

那一年,任鴻隽七十四歲,在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紀念日時,吳玉章邀請任鴻隽去紀念大會作一次演講,任鴻隽當然爽快答應。就在吳玉章剛剛離開任家,任鴻隽就因心情過于激動,突發腦溢血,住進了醫院。

在醫院裡,陳衡哲日夜守護,祈禱着他能醒過來。可是在一個多月的揪心期盼下,盼來的仍然是噩耗。任鴻隽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在昏睡中走了,這讓陳衡哲悲痛欲絕。

陳衡哲批四川随處可見煙鬼,被怼闊太數典忘祖,其夫辭去川大校長

那個堅實的屏風一下子倒塌了,愛就變成了一根根尖利的刺,曾經有多愛,刺得就有多深。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那種蝕骨的思念讓她夜夜難眠,隻能用一首首詞來祭奠曾經的愛情,寄托無盡的哀思:

“何事最難忘,知己無雙:‘人生事事足參商,願作屏山将爾護,恣爾翺翔。’山倒覺風強,柔刺剛傷;回黃轉綠孰承當?猛憶深衷将護意,熱淚盈眶。”

文 | 初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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