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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後”北大學霸繼承百年家業,一不小心成網紅

“95後”北大學霸繼承百年家業,一不小心成網紅

當被記者問到“你覺得自己是不是藝術家”的問題時,郎佳子彧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用覺得,我就是藝術家。”

|作者:尹潔 王喆甯

五顔六色的手辦、NBA球星海報、健身器械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房間各處,與窗外的四合院、北京鐘樓以及不時飛過的鴿子群形成一種時空交錯的氛圍。

如果無人主動提及,陌生人很難将這些與非物質文化遺産聯系在一起。這裡是郎佳子彧的工作室,他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北京“面人郎”的第三代傳承人。

“面人郎”的牌匾被高高地擺在靠近工作室門口的櫃子頂上,櫃子裡規規矩矩地陳列着面塑作品和獲獎證書。櫃子前面放着一張比課桌大不了多少的工作台,捏面人用的工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100年前,貧民子弟郎紹安向民間藝人拜師學藝捏面人,幾十年後成為行内屈指可數的大師之一,人送名号“面人郎”。今天,這項技藝傳到了他的孫子郎佳子彧手裡。

“我要讓‘面人郎’舉世聞名”

郎家祖上是旗人,辛亥革命後沒有了“鐵杆莊稼”,必須自食其力謀生計。郎紹安出生于1909年,正趕上家境沒落,從小就以走街串巷賣吃食為生。12歲那年,他看到路邊有人捏面人,一團彩色的面被揉來揉去,一會兒就捏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郎紹安對這門手藝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征得家人同意後正式拜師學藝。

郎紹安從胖娃娃、小兔子捏起,一件能換一個銅子兒,後來技藝日漸精湛,捏出的戲曲人物、販夫走卒栩栩如生,“面人郎”的名氣越來越大,與“面人湯”“面人曹”并稱北京三大面人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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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紹安(左)和女兒郎志麗在研究面人。

新中國成立初期,“面人郎”已經家喻戶曉,但郎紹安僅靠捏面人仍無法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還要“兼職”上街賣烤蕃薯。

1956年,他的一件面人作品參加北京市手工藝品展覽,吸引了許多觀衆,其中也包括前來觀展的國家上司人朱德。當得知郎紹安仍靠做小買賣為生時,朱德便建議有關部門将這些技藝精湛的民間藝人組織起來,把傳統手藝保留和傳承下去。

很快,北京市工藝美術研究所成立,郎紹安獲得了“老藝人”的稱号,與内畫壺藝人葉奉祺、皮影藝人路景達、刻瓷藝人陳智光等一批民間手工藝大師成為首批研究員。

郎紹安的幼子郎志春生于1960年,在家中排行第九,從小就被父親教育“你們都是‘吃’面人長大的”,耳濡目染之下,他與兄弟姐妹一樣,娴熟地掌握了捏面人的技藝。

郎佳子彧便是郎志春的兒子。他出生時,郎紹安剛去世兩三年,郎佳子彧從小也是聽着爺爺的故事長大的,自然而然對面人産生了一種親近感。

三四歲時,郎佳子彧常常搬個小闆凳,坐在父親身邊,目不轉睛地看他捏面人,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很小的一團面,在父親手中兩三下就變成一個人物,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到了四五歲,他在父親的指點下正式開始學習捏面人,從“娃娃”這一傳統形象練起,捏了成百上千個後,漸漸悟出了一些門道:先在腦海中構思形象,然後繪于紙上,捏的時候遵循先裡後外、從上到下的結構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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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代的郎佳子彧和父親在一起創作。

雖然反反複複地練習,郎佳子彧卻不覺得枯燥。這門家族手藝并沒有給他帶來沉重感,反而增添了許多樂趣。

一方面他自己喜歡,學得快,總是一鼓作氣完成一件作品,然後去挑戰難度更大的,從一件件成品中獲得莫大的成就感。另一方面,他有一位好師父——郎志春在其他事情上是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動不動就要訓兒子兩句,但在捏面人這件事上,他永遠在鼓勵兒子。

郎佳子彧6歲時,郎志春讓他捏一個坐着的娃娃。兩個半小時後,郎佳子彧看着自己捏出的醜娃娃,氣得想揉成一團,卻被郎志春攔住了。

“我爸說我捏得不錯,讓我好好留着。”郎佳子彧對記者回憶道。有時郎志春邀請朋友到家裡做客,會提前跟朋友打好招呼,讓他們主動要一個郎佳子彧捏的面人,為的是鼓勵兒子的積極性。

在家庭的熏陶下,郎佳子彧不知不覺有了一種使命感。國小二年級時,老師讓學生們用“舉世聞名”造句。平時不愛回答問題的郎佳子彧一直在舉手,終于被老師點了名,得到了表達夢想的機會:“我要讓‘面人郎’舉世聞名!”

全班一片安靜,沒有人知道“面人郎”是什麼。老師為了緩解尴尬的氣氛,讓郎佳子彧解釋一下“面人郎”的意思,解釋完畢,全班還是鴉雀無聲。那個場面讓郎佳子彧至今難忘。

“那次我心裡很不好受。現在回想起來,沒那麼難受了,就記得當時想扛起‘面人郎’旗幟的使命感了。”

郎志春曾對兒子說:好好讀書,等你上學後就能在國文課本上看到作家冰心采訪你爺爺的文章《“面人郎”通路記》了。然而到了上世紀90年代,這篇文章從國文課本裡被撤下。長大後,郎佳子彧在網上搜尋到了這篇文章,看着文中爺爺的自述,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前拖家帶口四處流浪、被官痞惡霸打罵欺負、愁吃愁穿的境遇,才知道自己所生活的時代對一個傳統手工藝人來說多麼難得。

2010年,郎佳子彧與父親一同參加北京市文聯成立60周年紀念活動。臨上場前,郎志春對他說:“我今天不表演了,你坐這兒表演。”郎佳子彧上台捏了一個老壽星,收獲一片贊歎聲,随即被北京市民間文藝家協會破格吸收,成為當時年齡最小的會員。

當被記者問到“你覺得自己是不是藝術家”的問題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用覺得,我就是藝術家。”

想做什麼就立刻付諸行動

在捏面人這條路上,郎佳子彧并不是沒有動搖過。準确地說,他最初的職業選擇并不是捏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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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佳子彧在做捏面人。

“我小時候,人們提起傳統手工藝,都覺得很土。”郎佳子彧回憶,剛上高中時,同學們做自我介紹,提到藝術特長,不是學芭蕾的就是學鋼琴的,隻有他站起來說:“我是捏面人的。”像國小時一樣,同學們一片漠然。

“那時候要在網上發個捏面人的視訊,不管捏成啥樣,連罵你的人都沒有,因為沒人關注。”郎佳子彧說。有一段時間,他覺得面這種材料限制了藝術發揮空間,“體積偏小,表達出的意蘊不夠誇張”,甚至産生過“我怎麼學了面塑”的疑問。

轉變發生于大學期間。一次他去看藝術展,還未進展廳就被面包烘焙的香氣所吸引——一位藝術家将面包做成各種手的形狀,鋪滿整面牆,當面包幹裂後,呈現出類似掌紋的紋理,有一種特殊的美感。

“我突然意識到,所謂的材料局限其實是因為自身才能不足,你所用材料的最大‘缺點’,可能恰恰是它最強大的地方。”從此以後,郎佳子彧再也不懷疑面塑的藝術表現力了,而是努力将它做到最好。

從國際關系學院新聞系大學畢業後,郎佳子彧經曆了第一次考研失敗的打擊,也開始重新思考未來的道路,發現自己骨子裡還是喜歡傳統藝術的。第二次考研,他報考了北京大學藝術學院藝術理論專業。

“當時我連藝術與美術的差別都分不清。”郎佳子彧說。雖然從國小習面塑,但他的創作主要依靠直覺,繪畫等基本功也并不系統。在3個多月的備考時間裡,他找來各種理論書籍,廢寝忘食地“啃”,每天從早上8點學到深夜1點,終于再戰成功。

讀碩士期間,郎佳子彧對傳統藝術有了更多思考。他問過老師一個問題:“藝術要不斷突破自己的邊界,但很多傳統藝術長久以來幾乎沒有革新了,還能稱得上是藝術嗎?”

老師毫不猶豫地回答:“是藝術。如果沒有邊界,你拿什麼去突破?藝術需要有人堅守傳統,隻有在充分繼承的前提下,才可能嘗試新的突破,沖出邊界。”

新媒體的發展,給了新一代手工藝人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學習之餘,郎佳子彧開始做自媒體,除了拍攝視訊,也參與一些線下活動,宣傳面人藝術。研二那年,郎佳子彧開始考慮未來的職業選擇,在是否創業的問題上糾結,并沒有下定決心。

·郎佳子彧創作的一些面塑人物。

2020年初的一天晚上,郎佳子彧的手機被朋友們發來的消息淹沒——他從小的偶像、NBA著名球星科比因直升機墜毀遇難。

“看到消息時,我整個人是蒙的。”郎佳子彧從小熱愛籃球,一度考慮過走職業道路,最終因為身體條件等原因放棄了。科比是他最喜歡的籃球運動員。“我終于深刻體會到,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先來,想做什麼就立刻付諸行動吧。我選擇創業。”

這個決定看起來似乎不太理智,首先他的碩士學業還沒結束,其次因為疫情,創業圈已經處于資本寒冬,但郎佳子彧不想等了。

有孤獨也有惬意

合作過的一位老師給郎佳子彧介紹了一處位于鼓樓旁的文創産業園,就是現在的工作室所在地。郎佳子彧選擇了5層的一間屋子,每年租金20萬元。

剛搬進來時,創業團隊隻有他和一名實習生,買不起辦公用品,好在上一家公司留給他12套桌椅。一年後,工作室正式成立,他的兩個好兄弟,高中同學馮震嘉、大學同學李啟源也加入進來,3人在這裡留下了不少美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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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佳子彧(前排)和馮震嘉(左)、李啟源在工作室。

團隊每天的工作内容既豐富又簡單:郎佳子彧負責捏面人,并将整個創作過程展示在攝像鏡頭前,馮震嘉負責視訊剪輯和制作,李啟源負責策劃與營運。

現在,郎佳子彧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10點到晚上12點,忙起來的時候顧不上吃飯。最艱難的時候,團隊隻能靠吃老本維持,加上多方面的壓力,郎佳子彧有時會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哭一陣子再回家。

家人曾對他說:“将面塑作為職業,可能無法保障你的生活與未來。如果你想選擇其他職業,我們也是接受的。”但兜兜轉轉,郎佳子彧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對于面塑,郎佳子彧有一種複雜的情感。“我能獲得一種從時間中逃逸的輕松感。”他享受以面塑表達自我的過程,也享受“不從衆”所産生的樂趣。

“這件事對我來說很有吸引力,我也比較擅長。而且從客觀上講,傳統文化正在複蘇。”為了更好地宣傳“面人郎”,郎佳子彧參加過《高能玩家》《最強大腦》等節目,收獲了不少粉絲。

曝光度的增加也給郎佳子彧帶來了一些質疑聲,比如“你隻繼承了皮毛”“第三代和第一代之間差了十個第二代”“很支援傳統手工藝,但你做的東西就是不行”……看到這些負面評論,郎佳子彧最初是十分難受的,但慢慢也就習慣了,“有人指出你的問題,你努力将它改正就好了”。

出席“非遺”活動時,曾有人把郎佳子彧認作嘉賓帶來的助理,主要因為他的年輕以及潮流化的穿着。

“有些人覺得我不應該玩籃球、玩時尚,也不應該發我們仨在辦公室做遊戲的視訊。”但郎佳子彧不想被任何人的看法限制住,他想體驗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非遺”之是以需要被保護,是因為它的珍稀性。曾有人問郎佳子彧,選擇小衆職業是一種什麼感受,他回答:“你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也獲得了在航空母艦上無法擁有的惬意與孤獨感。有時候,孤獨感也是一種光榮。”不過,他說自己還是希望水面上能出現成千上萬的小舟,“有一天填平整個海洋”。

2021年12月的第一天,郎佳子彧在微網誌裡寫道:“手藝就是兩件事:精進和将錯就錯,跟人生差不太多。”

本文原載于第460期《環球人物》雜志“@Z世代”欄目,由本刊與人民網聯合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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