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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畢業,她重新整理了人類極地冒險史

北大畢業,她重新整理了人類極地冒險史

馮靜。

獨立環球旅行者,極地遠征者,探險家。

自2010年開始,以背包、自駕、帆船等方式

遊曆140餘個國家和地區。

2020年,馮靜所發起的

“行則将至”遠征隊抵達南極難抵極(POI),

這是人類第一次依靠雙腳到達此地。

11月的北京,初冬冷凜的空氣中,城市的顔色愈發顯得硬脆鮮明。馮靜用黑色長羽絨服将自己裹緊,戴着口罩,隻露出一雙圓亮的大眼睛。她步速很快,穿行在嘈雜熱鬧的城市裡,和她身邊經過的無數忙碌生活的行人并無二緻。

然而,盡管在北京部隊大院長大,馮靜并不屬于這裡。她不屬于任何地方,她是一個旅者,永遠保有即将出發的決意和姿态。

2018年年初,她曾越野滑雪1130公裡,曆時52天5小時,征服了南極點,成為中國第一位從海岸線出發,徒步遠征南極點的女性。兩年之後,當地時間2020年1月25日11時18分,馮靜和兩名外籍助理,成功到達南極大陸難抵極(the Pole of Inaccessibility,意為“不可抵達之端”,簡稱POI),這是人類探險史上首次僅憑徒步到達此地。

就此,這顆蔚藍星球上的每個大洲,馮靜都已用自己的雙腳一一登陸、丈量過。她憑借和自身身體最為親密、純粹的行進方法,在科技極速疊代的當下,重新诠釋了一種人類近乎原始的、對自然的探索欲望。

在逾十年的環球旅行和極地遠征中,她經受了劇烈的孤獨、焦灼、清醒與狂喜,感受到人類血肉之軀的強大和脆弱,毫發畢現地看見了人性的赤裸和世界的多面。她顯然已經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事,一件少有人可以做到的事。

北大畢業,她重新整理了人類極地冒險史

馮靜的帳篷是朝難抵極方向紮的。

“難抵極”并非對某個遙遠地點的感性代稱,而是一個地理學概念。它标志着特定地域内,距離所有海岸線最遠的點,像磁極一樣吸引着冒險家們。1958年,第三次蘇聯遠征隊首次到達并設立了考察站,留下一座半身列甯像。在後來的九年中,列甯像被緊接到來的美國隊伍,從面朝莫斯科轉向面朝華盛頓,又被另一支蘇聯科考隊最後一次轉回面朝莫斯科。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一個自然在緩慢回收而人類束手無策的地方,誰也無法想象将有一位女性以純肌肉力量抵達這裡。

2020年1月25日,馮靜走出帳篷,地平線盡頭依然是白藍交融的一片。她确認了一下導航,海拔超過3700米,距離難抵極還有8公裡。

風寒效應下,零下38攝氏度的南極,體感溫度近零下58攝氏度。進入冰原不到一個月後,馮靜的右手拇指不小心卷進了6條褲子的褲腰中,瞬間造成了手指脫臼。無法得力使用右手的她,在之後某天紮營拔營時,被彈起的鐵鍬砍到下巴。到了行程的最後,她的下巴在反複摩擦、缺乏治療中已經大面積潰爛,和面罩粘在一起,夜裡與布料分離時,會把白天剛剛結成的痂整塊帶起。由于高原反應和病毒感染,她連續咳嗽了幾十天,睡夢中的她常常因呼吸困難而被憋醒。脊椎和肩頸肌肉嚴重勞損,一度隻有一個角度能保持上身直立,稍微動作,頭部就會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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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大衣、高腰毛衣、短褲、長靴

均為Fendi

一切身體名額都在臨界預警。

但是這一天,情緒顯然是不一樣的。全身武裝嚴實、少有交流的隊友之間,流動着一種低沉的興奮。馮靜和兩位助理點頭緻意,他們開始了最後的8公裡。這場艱苦卓絕、起初毫無希望、到了最後也“成功的機會不到一半”的征途,在此刻泛出一種享樂的滋味來。

整個考察站幾乎已被風雪掩埋。樹脂材質、象牙白色的列甯像,在半個世紀的氧化後是純然的金黃。它原本在考察站的屋頂,現在比身高1.64m的馮靜更低矮。站到它旁邊的時候,馮靜說:“道阻且長,行則将至”,頓了幾秒,看向兩位助理:“我們為1958年12月14号第一次到這裡的人們靜默一分鐘。”

S82°6.655' E55°1.957',她走到了。然後她說:“遠征結束。”

馮靜在列甯像不遠處開始挖雪、紮營,帳篷正對着雕像。她終于完成了幾年來最想做的一件事:開門就是難抵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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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領針織上衣、皮質闊腿褲

均為CELINE by Hedi Slimane

時間往前倒回2014年。馮靜正在阿根廷烏斯懷亞,她南美旅行的終點。三十二歲的馮靜站在南極的門口,“走着去難抵極”的念頭第一次跳進了她腦海。那時的她,不擅長任何運動,不會滑雪,全然不知道這個想法有無可能實作,更不知道這條路她将走五年。

再往前,2010年,她從公司下班,走在初春北京的人行道上。小店裡熱氣騰騰的吃食是她從小到大熟稔于心的味道,馮靜想起家中看了一半的那本《不去會死!》。作者石田裕輔原是普通上班族,辭職後用7年半時間獨自騎行環遊世界。馮靜甩甩頭,決定暫時抛開紛雜的職場心事,回家将書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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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靜很自然地将石田裕輔和關野吉晴視作改變了自己生命軌迹的人,尤其是後者。“我整個人生道路都是跟他(關野吉晴)有關……他反向重走人類遷徙之路,這個經曆對我影響非常深遠。”

日本醫生、人類學家關野吉晴,從1993年起,自阿根廷火地省向南縱貫巴塔戈尼亞冰川直抵大西洋,北上達阿拉斯加,橫渡白令海峽後抵達俄羅斯,經太平洋西岸,沿成吉思汗的線路西行、再沿正道進入中國,經中亞、中東進入非洲,繼而南下至坦尚尼亞。他用10年的時間走完了5.3萬公裡的旅程,使用過的最先進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我想感受遠古時代人們在旅途中所感受的那種酷暑、嚴寒、風暴、沙塵、氣味和雨雪,用自己的身體去體會,慢慢地前進。”

“芝諾說人的認知就是一個圓,如果你不知道有什麼存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你知道的東西越多,會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也越多。當你越過了無知之巅後,就會進入一個覺醒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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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色毛衣、頭套 均為Louis Vuitton

小時候,馮靜并不是大院裡最“往外跑、閑不住”的孩子,二十多歲時,她會看當代野外探險的紀錄片,看似随意的消遣背後是某種若隐若現的願望。“實際上人的一生,當你回溯的時候,任何一個重大的決定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着手了解徒步難抵極可行性的初期,馮靜向14位極地向導發送郵件,說明自己的情況,得到的答複大多很敷衍。最終,隻有一個人感受到她的決心,即是後來成為她向導的Paul Landry。馮靜知道,遠征不是沖刺,不要求絕對的力量或者速度,它是一個長期消耗型的項目。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盡管,“每天堅持不斷地做一樣的事,這是超出大多數人的經驗的。”

于是,“消耗”這個詞貫穿了之後的五年。起初的兩年,為了訓練體能,馮靜徹底調整了作息時間,每天夜裡起來,在小區的柏油路上負重10公斤拖輪胎到天亮,或是完成一周六次的半程馬拉松。中午起床後,她按計劃配置18公斤大米,重複1000次舉重來增加上肢力量。有時,她在家中繞八字步跑幾個鐘頭,單純為訓練自己對無聊的忍耐力。

在南極的80餘天,口腹之欲被全然抛在腦後,每天的能量來源是壓縮餅幹和脫水食物。每日進食量被精确計算、嚴格控制,不管是否餓到眼冒金星,都不能觸碰次日的儲備量,因為“賒”會導向有緻命後果的斷糧。生理期5個月内隻出現了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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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極端自然中,社會賦予身體的評價、标簽,他人的審視,種種建構的意義都消失了。身體隻發出最原始的需求:溫暖和進食,也回歸了它最核心的功能:運輸營養,保證生存。

“遠行隻是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面,然後走到力竭就好了。”說這句話時,她看着前方,語氣有一種簡單的直率。

從開普敦輾轉多地、回到國内後,這一年多,馮靜大部分時間都在北京,這可能是她多年來停留最久的一次。在繁華城市——人類文明的結晶——一切物資唾手可得,她既樂于享受便捷的生活,也保持一種反思的眼光看待一切。“和自然接觸得少了,會滋長人的自大。很多時候人們覺得,在一個地方種植作物、在那裡工作,就占有了那個地方。事實上不是這樣,起碼不應該是這樣。”

馮靜深刻地了解個體力量的邊界。在她身上,野性未馴,她是自然的女兒。“難抵極依然是自然的領地,人可以到達,卻不可以征服。它對人類的自大和傲慢是一個非常好的反擊。”

北大畢業,她重新整理了人類極地冒險史

在任何層面上,馮靜選擇的既是自由,也是極端的孤獨。

許多采訪中,她被問及在曾到訪過的140多個國家和地區,或遠征南極點、難抵極時,内心是何感受。她拒絕去描繪。

那不是單純的一種感覺,而是非常複雜的。她清楚任何嘗試分享、尋求了解的企圖都是徒勞的。“我跟别人講,别人也沒辦法去體會,因為别人沒有這個經曆,不可能共情。”

在極端的自然中,一面是巨大的苦難和掙紮,馮靜不得不同時面對更加無窮大的、難以預料的赤裸人性。同行隊友,雖是夥伴,他人想象的“革命友誼”卻并不存在。相反,他們争吵、嘲諷、威脅、搶食、将個人負重在夜裡偷偷轉移到馮靜的雪橇中;回到普通世界後,官司、糾紛、争名奪利……和南極有關的這五年,馮靜親曆了各種各樣的無助境況。她唯有自己思考,然後,妥協或戰鬥。

而即使已經對自己的死亡做好了準備,馮靜就像所有人一樣,難以面對和所愛之人的生離死别。在遠征南極點時,馮靜甚至不敢攜帶衛星電話,隻因無法承受自己身處數千平方公裡罕無人煙的雪原上,接通電話時,聽見任何壞消息。

從這個角度來說,難抵極同樣可謂是“前人未至之境”。因為從沒有人能告訴馮靜,這樣的黑暗時刻會發生。

但是,她也并非始終孤身一人。

北大畢業,她重新整理了人類極地冒險史

白色印花修身毛衣、不規則半身裙、印花緊身褲、手套

均為Givenchy

滑雪鏡 CELINE by Hedi Slimane

白色短靴 Jimmy Choo

2018年,經一次旅行偶遇夥伴的牽線,馮靜去往東京見到了已然70歲的關野吉晴。比起自己的傳奇故事,關野吉晴更關心馮靜的向往之地。他和她聊了許久,那是隻有兩個探險家才懂得的快樂。

15世紀到17世紀的大航海時代,歐洲的船隊從各自的港口出發,乘風破浪地擴充着已知世界的範圍,遠征的傳統不斷延續下來。直至今日,提供專業訓練與服務的人員或地區,仍集中在歐洲與北美,人們也更慣于見到來自這兩處的挑戰者。馮靜無疑是其中的少數。

雖然大航海所帶來的影響複雜且沖突,但探索的欲望,不妨說是來自于人類的本能。說起最初決定挑戰難抵極的動機,馮靜的聲音帶上一點笑意:“像一見鐘情般難以解釋”。她是以呈現出一種富有現代性的冒險家精神,包含了個人價值的實作、對自然的尊重以及身處當下的自省。

回到北京一年餘,馮靜也完成了自己的書《不可征服》。即使知道個人感受的難以分享,她仍想把發生的故事記錄下來。在冒險世界之外的人看來,她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大概顯得難以了解。馮靜也直言:“極地遠征,不管是否成功,都不會對人類曆史有什麼直接的影響”。但是,她同時相信,如果更多人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抵達夢想之前遙遠又漫長的征途,而是腳下的1米、1海裡、冰原上的1厘米,領會每個機關長度的力量,最終時代會被改變。

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以他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生活。事實上,人變得安全以後,故事的可能性就減小了很多,是多樣性賦予世界以生命力和突破。

出品人:Nicole Xue

策劃:ELLE專題組

監制:吳桢、Viviane Gao

攝影:趙骅

創意/編輯:TERESA

造型:雨析

化妝:萬詩君

發型:森森

撰文:Kira音俞

導演:Yichao Lee

攝影:楊帆

剪輯:Jeremy Yue

燈光:明亮堂

制片:小晨

時裝助理:江瑤

影棚:東西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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