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竑(1540年-1620年),字弱侯,号漪園、澹園,生于江甯(今南京),明神宗萬曆十七年狀元,官翰林院修撰,後曾任南京司業。明代著名學者,著作甚豐,著有《澹園集》(正、續編)《焦氏筆乘》《焦氏類林》《國朝獻徵錄》《國史經籍志》《老子翼》《莊子翼》等。
焦竑是黃安建縣之父耿定向的學生,晚年官至吏部尚書的耿定向辭官回老家黃安,潛心教學教化黃安子弟,焦竑在這一時期來紅安看望恩師,并寫了一篇文章,其中資訊量巨大,文字簡核,對了解黃安曆史具有很大作用
原文焦竑《天台書院記》
古學校之教,修士、求志、達道,未有不為時用者,其在于鄉也。 高者尊為父師、少師,而下亦不失為更老。日群其子弟督教之,迨歾 則相與追思其功德,祀之。瞽宗推而目之,曰先聖先師。夔、伯夷、周公、孔子、顔子,皆其人也。近世理學,莫盛于宋。迨天聖明道間學猶未立,而四書院之名獨聞于天下。是時,周之鹿洞,陸、徐、嚴、朱之隐屏,各以道德師于鄉。為之徒者,率振振雅馴,行藝修好。 世徒知賴其用而漸摩成就之,功豈一日積哉?天台先生崛起楚之黃安,推明孔、顔、周、陸之學,與鄉人肄習之。從遊者屦恒滿戶外。已宦,轍所至,又自其鄉達諸四方。今去之數十年,而其教如存。先生所風,動抑已遠矣。當其校士新安,拔胡侯于髫齡中而授之學。至是,绾印绶來為邑令,乃盡推先生之言,措諸政事,限制精明,寬簡中度,阖部晏然。民吏意得以其間,造先生之廬,與其子弟講求未墜之緒,而闡繹之。歎曰:古鄉先生沒必有祭,吾師顧其可後,爰蔔地邑東偏,構堂三楹,奉先生像設,而同志之友及門之徒,皆附食于旁。 講堂三楹,翼以二室,待來遊者棲焉。書舍二十楹,群多士于中,誦詩讀書,循循如琅琅如也。惟謹牆之東西,複為孝子節婦二祠。周而覽之,齋祭有所,肄習有次,庖湢燕休,各有甯宇。又出其馀,買田數十畝,會其人以具祀事。既成書來,俾餘志之。嗟乎!先生特起千載之後,明先聖之道,以寤後之學者。其于求仁之要,修身之矩,本末燦然。如指諸掌藉令遐陬獨學之士,精思而實踐之,可以學聖人而無難。況黃人息遊于斯者,皆門人之子孫昆弟也,彷佛于聲容而得其意之所存,能無憬然思奮者乎?自是其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即中材亦勉焉,循其矩矱而寡過,不惟先生之精神豐采久而彌新?侯之傳于是邑,亦将無窮矣。侯名尚質,字某,徽之歙人,莅茲五載,治最當遷矣。而能加意于吏,責所不及,亦先生得士之驗也。是為記。
譯文焦竑《天台書院記》
古時候的學校所主張的教育宗旨,無不是讓學生們修練成有智慧有德才的賢士,具有追求上進的治國齊家的志向,以達到适應社會所需要的可用之材。所建之校一定要為時勢所用,為所在鄉間社會而服務。道德和學問高超的教師,人們就像帝王對待教皇家子弟讀書的先生那樣敬稱為父師、少師。而在民間,最差的稱謂也不失為三老五更那樣受到尊崇和敬養。平時,天天将學生們聚在課堂上督促學習,教習知識,等到老死後,人們不忘年年祭祀和追憶他們的功德。這樣德高望重的教師,就連皇家貴族子弟的禮樂學校也推崇備至而刮目相看,稱其為先聖先師。譬如受到舜帝所賞識的古代音樂家夔,古賢人伯夷,一心輔佐成王的周公旦,擁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的孔子,和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顔回,就是這樣的人啊。
近代以來社會推崇理學,自宋朝開始便蔚然成風。待到我們明朝,雖然天子代有聖明,也十分奉行儒、理之學,然而對理學深層次的研讨尚未形成社會風氣。在這樣的情形下,而這裡卻有天台、天窩、洞龍、龍潭四書院,獨以理學之教而聞名于天下。如今這個社會,不像宋代創辦濂溪書院,首以理學奠基的周敦頤,白鹿洞書院的儒學集大成者朱熹以及與朱熹争論學術的心學派繼承人陸九淵,編寫《三朝北盟會編》的曆史學家徐夢莘,反對蘇轼、黃庭堅依晚唐詩風,崇尚盛唐詩風,提倡“妙悟”、“興趣”說,著《淪浪詩話》的大詩家嚴羽等名儒理學家和文史學家那樣可在社會各處廣開書院,論學之風吹遍朝野上下,而今隻能隐屏鄉間,各以自己的道德學術在僻野鄉間辦學育人。做為學生的全部振作精神,習文以訓雅,舉止以嚴規,竭力攻修好技藝才能,随時準備為世所用。這樣以來,讓世人和學生們都知道學之所識用之于世,天下共理。知識是要通過社會實踐來檢驗的,人才必須經過漸漸地磨練才能成就人才的。由此可見,像這樣的鄉間山野書院和學校并非是一日之功可以造就成的啊!天台先生以理學名家崛起于荊楚黃安縣,不遺餘力地研究推廣講習春秋時期的孔子、顔回等儒家仁德思想。繼承發揚宋代程颢程頤之師,道學創始人周敦頤的道學和理學的哲學探讨精神,深究心學派創始人陸九淵的“心即理”學說。先生為此之學問,避去塵世繁華,遁隐故鄉大山深處的天窩書院,與鄉人志士笃志虔心地共同研習儒、理、道三家之學問。一時間,先生所在之處,從遊從學者接踵而來,講堂的内外無不人頭攢動,向學者趨之若鹜,真是盛況空前。
先生緻仕後,更是把講學當己任,車轍之所至,自黃安鄉間出發奔忙于外鄉四方。距離我今寫《天台書院》一文算來,有數十年了,先生對我循循善教的理學真谛至今猶存;先生嚴謹治學的風範和深邃高超的理論,不管是在開講中還是停講中,從來就是播之久遠而從無停歇。當他的學校和書院為建立的新安(黃安初始名)縣邑培養士子才人時,又挑選那些未受過漢訓教育的元代遺留下來的少數民族官吏,放在國小生中一起受教,書院在教學上的态度是老幼尊卑皆一視同仁。如此一來,就連那些身穿朝服執掌官印的七品縣令也倍加推崇先生的學識,采納先生的建言,把他的思想和言論作為處理縣事政務的精神。諸如每屆縣令來此,都能限制自我,精明政事,寬待庶民,簡約奉公,為政适度。使一個建立的縣邑百姓安居,盜匪遁迹,衙治清明。于是官吏得意,群眾受益,官民上下感激先生,決意為先生修造講學之廬院,繼續為其當地子弟們講解尚未研習的課程,繼續闡釋理學的深奧道理。
我焦竑在這裡感歎說:古老的鄉間,一旦有朝一日先生仙駕,肯定會被人們敬仰而祭祀。可是我的老師耿天台卻顧慮很多,經過反複請求,先生不得已思慮再三,勉強同意為他再造講學書院。經過勘測,在他曾居住過的天台山頂偏東的地方,構造三間寬的一所講堂。堂内上方敬奉先生的肖像,并添置先生的學術好友、志同道合者以及子弟學徒的宿食住房于書院旁邊。三間講堂的兩邊建二室,用來接待行遊聽衆和講學之人并可以長期留居。造書舍二十間,可容納許多士人和學子,在寬暢的書舍裡,學生們可以有次序有步驟地進行學習,可以聽到琅琅的讀書聲。唯有在書院山牆的東西兩側又修建孝子祠和節婦祠。環顧書院周圍,齋祭有場所,講習有課堂,溫習有靜室,一切安排得有次有序。廚房、沐浴室、宴席廳、休憩房,屋宇齊備,一應俱全。此後又用餘出的資金購買數十畝田地,作為提供書院吃、住、行、祭祀等用度和書院的恒産。天台書院建造成功後,有書信邀我前來一觀,這使我非常興奮并立志前來瞻仰書院風采,記述其盛況。
令人感慨啊!先生以其獨特的學識才智崛起于儒學興盛的千載之後,高舉先聖孔孟之道,啟迪警醒後學之愚盲,使學生領悟到探求仁愛的要領,找到修身立命的方法。這種自始至終輝煌傑出的學術理論,恭謹簡約的人格品質,讓學生如了解自己的手掌和手指一樣,有規可矩,有典可藉,而并非是遙遠不可企及的。這樣近距離的感受和浸染,讓那些即使身處很偏遠的角落而無緣聆聽先生面教的獨立學習的學子,隻要深思熟慮地去思考鑽研先生的理論,并且去實踐它,那麼效學先聖先知就沒有什麼為難的了。何況黃安本地的人們,很容易遊曆如此,栖息如此,都可以充當先生的門人子弟。先生把他們當兄弟一樣對待,都可以近距離地感受到先生的音容笑貌,都能當面聆聽先生教誨,都能當面詢問先生有關學問中的疑難問題。如此以來,能不使學生很快覺悟,而加倍地追求其人生奮鬥目的嗎?于是賢良者必定能超然卓穎,充滿自信而獨立于世間。即使是中等智力的人也無不得到勉勵和鼓舞。這就是隻要遵循先生的治學規矩和做人的尺度标準,深刻了解其理學真知,一定會少犯錯誤,而大受其益。這不正是先生的人格魅力和為人師表的精神豐采所産生出來的曆久彌新的實際效果嗎?有個姓侯的人就是在黃安為縣令,其時受到先生的良好教育而傳名,他是個受益無窮的人。侯縣令名尚質,字某,安徽歙縣人。治理黃安縣五年了,政績顯著,按理應當升遷,可是他卻不以治功邀官升擢,卻甘心情願地在此小縣為吏。任職五年中,他勵精圖治,任事責無旁貸。這完全是身受先生優秀的士大夫品格影響,可以斷言地說,是先生的人格力量在侯縣令身上得到了檢驗。基此,我深受感動地将這些寫成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