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葉酸
◆芭蕉雨聲
蜀葵的淡粉色喇叭花在朝陽下新鮮透亮,溫溫柔柔一臉笑模樣,似要開口跟我搭話。圍在腳下的紅花酢漿草早就開了,蜀葵憋着勁追,終于攆上。一樣的暖色,一樣的花形,一樣讓人歡喜。其實它兩個不能捏一塊說,蜀葵高稈大朵,秋莊稼似的,酢漿草太碎太小,踩着了還不知道。可看花不以個頭胖瘦來論,況酢漿草還有别緻的花葉和酸味。
河邊的紅花酢漿草已開到極緻,一棵叢生很大一個圓墩,銅絲樣纖細的柄支不住頂端的花葉,倒伏四散。揪一根出來,尺把長,下淡紅上翠綠,嫩得要滴出水來。我花盆裡的就是在這兒摳的一塊地上莖。它的地下塊莖初冬裸露出地面一部分,雞糞樣的黑褐色。有心人能把它養成老樁來售,一盆幾十上百不等。試想,細眉淡眼的小葉小花袅袅婷婷立在粗陋的黑樁上,視覺沖擊中令人想入非非,頓生垂憐之意。
紅花酢漿草,說是紅花,其實是粉色,花心深一些。還有一種藍光更大的,偏紫,花心嫩綠,南方多見。植物志上稱紅花酢漿草為關節酢漿草,紫花綠心的才叫紅花酢漿草,藥名銅錘草。各地說法不一,但葉片和花都比開黃花的大。開黃花的才是本土品種,其他各色各樣的酢漿草大都由南非或南美引進來的。
跟我相熟的正是這種傳統的酢漿草,開黃花結黑子,一柄三葉,每一枚小葉都是一個倒心形,輪狀,圓滿,如果發現一柄四葉的便是幸運草了。
酢漿草的名字多,酸母草,鸠酸草,雀兒酸,三葉酸。三葉酸好聽,帶着靈氣兒,花葉極小,跟粉花紫花的酢漿草一比就比沒了,是以常在籬腳、牆邊、石縫這些不顯眼的地方悄悄長自己的。
前幾年不好尋,近來哪兒都有。酢漿草不入園林人的眼,長也是偷長,躲在正經草叢之外,偶爾籽粒随風雨運作到場面上,怯怯的,不怨不嗔。數九寒天它的葉子凍成黑紫青,或枯死變成土,開春慢慢複活。地下莖結實。小時候隻說嚼它的幼苗,嫩,酸,解饞。從沒挖出來看過,不知它深藏着不怕冷的根。
随祖母叫它酸母漿,與它的真名竟有些相近。雀兒酸,酢漿草花葉被林間篩漏的陽光點亮,如雀兒耍鬧跳蕩。草木的命名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不能不敬服先祖的智慧。言簡意赅又意味深長,比如,迎春,半夏,剪秋,忍冬。再比如茺蔚,隻是以草及子皆充盛密蔚。若說出茺蔚的另一個名字都不陌生,益母草。
品質公園正門終于解鎖,不繞南門省了多少路,心忽然開朗,正門進園才順暢合理。
草地旁一溜兒夾竹桃開白花,香味不及粉花的濃,整朵整朵往下掉,像下了一場雪。拍地上落花時瞥見一隻藍灰色小蝶,比酢漿灰蝶還小。也許它正是幼年酢漿灰蝶。蝶名裡帶草名,真有意思。
不用酢漿灰蝶引領,我知道酢漿草藏在哪兒。
剛澆罷水,小心下腳往綠籬跟前湊,酢漿草不冷不旱,葉片殘存的紫暈總算褪得差不多了,碧綠碧綠,規規矩矩的黃花很認真地張着五個瓣,那麼小也花心花絲花蕊齊全。又忍不住掐一片葉,舌尖辨味,酸,還是那個酸味,柄,葉,花,結的蒴子,通身都酸溜溜好吃。這個酸在古代很受珍視,藥食兩可,有清熱利濕、涼血散淤之功,用它做涼拌菜,煮肉,泡茶喝,南人用整棵草苗揉爛了揩一種冶煉而成的銅鋅合金叫作鍮石的器具,令白的銀白,黃的金黃。酢漿草内含的檸檬酸、草酸、酒石酸等多種有機酸,在化學時代之先算是難得的稀罕物。據說東坡炖肉是要放酢漿草的,正是利用它的酸性。
酢漿草的靈性還有一處,夜晚或光照不足的陰雨天,花瓣自動收攏,葉片也跟着将自己輕輕合上,若蝶兒收翅,心兒落肚。它有性格,也有思想。
我想養荊條一樣養一棵老家的酢漿草,伸手去薅,卻扯起來一長溜兒,匍匐莖随處紮根,紅花酢漿草可是沒有地上莖的,基生葉,葉柄直接抽生于地下塊莖。酢漿草叢生布地本領大,抓地即長腳,爬牆虎似的任意蔓延。以往我小瞧它了。
田旋花和打碗花初開花,綠葉襯托下特别醒目。打碗花不咋香,田旋的藍紫色花藥點點動人。這世上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精緻布局,色,形,味,搭配得無可挑剔,天地造物太不可思議。
人面對一朵花,欣喜之餘隻能搖頭歎息,自愧不如。增減一分都不中,哪兒都完美。一花一世界,還真是。在花眼裡我是無關緊要的看客,花在我這兒是神秘,高貴,玄幻,不可解,越想越迷惑。應了那句老話,誰非過客,花是主人。
2020年5月26日 農曆閏四月初四 星期二 晴 有涼風。
紫花酢漿草,銅錘草。花心綠。
關節酢漿草,我們都叫紅花酢漿草。
大花的是田旋花
紅花酢漿草
晨未打開的紅花酢漿草
茶杯把兒
酢漿草,結蒴子。紅花酢漿草結的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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