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寫介紹東北老作家羅烽的文章時,就想起另一位著名東北老作家——舒群。這兩位作家的人生軌迹有很多重合與相似之處:他們都是白山黑水的兒子,都是很早入黨的老革命兼著名作家;東北淪陷後,他們在哈爾濱并肩作戰,以筆做刀槍,團結蕭軍、蕭紅等進步作家,反抗日僞奴役文化統治;1935年他們先後抵達上海,投入左翼作家的陣營,創作了有廣泛影響的作品;抗戰爆發後,他們為宣傳抗日奔走呼号,最後奔赴延安;抗戰勝利後,他們又回到東北,都擔任文藝界上司;最後,他們都定居北京。1991年10月24日,羅烽病逝,享年82歲,而在兩年前的8月2日,舒群也醫治無效離世,享年76歲。

晚年舒群
舒群離開這個世界32年了。然而,我兩次赴京拜訪他的情景此刻卻清晰地在腦海裡浮現出來,他那忠厚長者的形象曆曆在目,使我心中油然生出無限的崇敬與懷念之情。
在讀大學時,我就知道舒群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頗具影響的作家,他在上海發表的小說處女作《沒有祖國的孩子》由于深刻地揭示了抗日的主題,受到人們的普遍稱贊,并被翻譯成多種文字介紹到國外。在經過半個世紀的文學生涯後,在文藝的春天裡,他寶刀不老,又寫出了《少年Chen女》這樣的佳作,獲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我還知道,舒群早在1933年就在長春《大同報》上用“黑人”筆名發表過文章,在1946年出任東北電影公司(長影前身)總經理。是以,我很希望能有機會拜訪這位東北老作家。
青年舒群
1984年早春,我借進京組稿之便,在虎坊橋中國文聯宿舍找到了舒群的家。我正想叩門,突然發現門上貼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重病人不會客。”看到這“謝客令”,我舉起的手僵在了空中。敲門吧,太不禮貌,離開吧,又不情願,真是進退維谷,處境尴尬。正在這時,門開了,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您找誰?”她很客氣地問。“我從長春來想求見舒群同志,可是……”她見我盯着那張紙條,笑道:“聽你口音就知道是東北老鄉。舒群今天身體好一些,你來一趟不容易,我去問問他。”我猜想她就是舒群夫人。她轉身進屋,很快便出來了,後面跟着位披着棉襖的老人。老人握着我的手自我介紹說:“我就是舒群。雖然有病,醫生不準接待客人,但老鄉該例外,快請進屋坐吧!”
左起舒群、羅烽、蕭軍
我們的談話是從約稿開始的。我請舒群為《長春日報》的“我愛長春”專欄寫一篇文章,介紹他在長春時的那段經曆。“我很想寫,可是近年來身體欠佳,力不從心。那段曆史的确值得一書啊!”說着,舒群激動地回憶起往事,“我在1946年4月進長春時,這座城市剛剛回到人民手中,戰鬥的硝煙還未熄滅,國民黨兵的屍首還橫在街上,大同廣場(今人民廣場)一帶的建築物上彈痕累累。”4月18日,舒群帶着東北民主聯軍司令周保中簽署的指令,來到東北電影公司,代表黨和人民正式接管了“滿映”的機器裝置,并被中共東北局宣傳部任命為東北電影公司總經理。到職後,他緊密依靠公司中的進步職員,做了大量團結群衆的工作。
進入5月,時局發生變化,電影廠接到上級訓示遷往大後方。在他的精心組織下,“東影”的絕大部分器材與人員都在戰鬥打響之前安全轉移了。但由于司機的責任,車子壞了,浦克、李映等人沒能及時撤退。幾十年後,舒群仍引以為憾。他說:“這個司機的名字我從未講過。這事還牽扯到另外兩個女人。講了就會把他們害了。事情已經過去,何必再去追究呢?”
舒群講這番話時,心情很平靜,絲毫沒有一點怨天尤人之意。要知道,當時他曾承擔了多麼大的責任啊!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真是一個忠厚長者啊!
看到舒群面露倦容,斜靠在枕上,我忙向他告辭。他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這樣一段話:“希望長春上司同志,組織力量,發掘本土巨大文藝潛力,為我國社會主義做出更大貢獻。”
4年後,我再一次拜訪了舒群,這時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但他還是熱情地接待了我。他關切地問:“1946年長春‘5·23’大撤退,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行動,很成功,不知是不是在組織人寫?現在趁着許多人還健在,要認認真真地抓緊啊!”當我告訴他,有些老同志如張松如(公木)、許行等都寫了文章,舒群欣慰地笑了。據了解舒群的人說,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作人作文極為認真的人。是以,那笑容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誰知道,這竟是我所見到的這位老作家最後的微笑啊!
斯人已去,著作永留存。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了《舒群文集》多卷,我把它們擺在書架上最醒目的位置,經常會取下來翻閱,從中汲取寫作的營養與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