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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結婚,卻被封在工地,結果很意外

作者 | 刑初

今年4月,浦東新區的一小區裡,志願者正在給居民分發抗原測試包。樓裡的一扇門,還沒有拆掉包裝,連地闆也鋪着裝修的紙,不像是住了人的。志願者正要離開,門卻吱的一聲——開了。

一個灰撲撲的腦袋伸出來,問要一人份的抗原測試包。

社群志願者上門發放抗原檢測試劑盒(圖源:視覺中國)

裝修勞工小符今年28歲,3月13日,他來到這小區裡的一戶房裡做美縫工,原本是日結工作。晚上11點,小符幹完活兒準備離開時,卻發現小區因為出現陽性病例被封。而當時,距離他預定的婚期僅半個月了。

小符隻好在未裝修完的戶主家住下——

毛坯房鋪上了瓷磚,但沒有任何家具,沒有冰箱,沒有廁所。

小符本擔心自己會為饑寒所困,可接下來五十天,樓裡鄰居自發形成互助鍊條,一疊熟熱的飯菜,一包零食,一個隔牆的Wi-Fi密碼……異鄉人小符沒有想到,他完全是靠着一棟樓的善意活下去的。

鄰裡間互助的蔬菜包(圖源:央視新聞)

進入5月,上海對疫情的管控成效明顯,自4月27日起,單日新增感染者數量連續在1萬例以下,疫情的有效傳播指數Rt值也連續下降。

5月的第一天,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聞釋出會上專家表示,上海的6個區社會面基本清零。“無疫小區”持續增加,如常的生活有望歸來。

小符的故事也不是個例。在城市暫時停擺的日子裡,那些隐秘角落裡不被看見的、自發發酵的善意和溫暖,為壓抑的心提供庇佑,為困頓中的人們補上錯過的春風。

以下是小符的自述。

01

“一棟樓的善意”

我是安徽人,來上海打工7年多,近幾年主要接單做裝修零工,收入相對穩定。3月13号那天中午時分,我獨自來到現在這戶人家裡做美縫,因為美縫活兒不能有灰塵,現場隻能一個人。

晚上11點過忙完後,我正準備走出小區時,就忽然被告知小區開始進入封閉狀态了,我被擋在了大門内。

小區進入封閉狀态,小符在戶主家暫住(圖源:受訪者)

我膽子小,隻好回到戶主家中。當天晚上,我在開來的車裡睡了一晚,第二天醒來後,整個小區徹底陷入了封鎖,解封時間未知。

唯一的安慰是,業主家不算完全的毛坯房狀态,通了電和水,廚房雖然沒有裝吊頂,但瓦斯竈勉強能用。

“困”中生智,我隻好想辦法從身邊搜羅可用的工具解決一日三餐,頭兩天缺乏廚具的時候,可以用美縫刀代替菜刀切蕃茄和卷心菜。洗手間沒有安馬桶,隻有一個光秃秃的下水道,自然也沒有沐浴條件,我就用裝加強劑的桶燒水洗漱。

小符用來洗浴的桶(圖源:受訪者)

被困第二天,我的家人從城市另一端同城寄來了被子和換洗衣服,我在客廳挨着窗戶和充電器的牆角打了地鋪,白天有陽光灑進來,從14樓視野看出去,密密麻麻的城市高樓。哪裡想得到,有一天我會對着這樣的上海,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然而,隔天早晨,我的家人也被封鎖在了小區,沒辦法再給我寄物資來了。

和我對接的戶主是個女孩子,我也很感謝她不介意我住在她的房子裡,她還跟我說,有什麼需要的,她可以幫忙送過來。但沒來得及等到她的好意,沒兩天,那個女孩自己住的地方也封鎖了。

小符用搜羅到的工具解決一日三餐(圖源:受訪者)

電梯上遇到的鄰居把我拉進了樓群。這棟樓一共有130多戶人家,大家在單元樓大廳放了一個公共籃子,叫“愛心箱”,人們可以将多餘的物資放進去,留給樓裡沒有子女陪伴的獨居老人。

封閉一個多月,政府發了4次物資,有瓜果、洋芋、雞蛋和肉類,東西雖然豐富,但量不算多,更多時候業主還是需要依賴團購。我喜歡喝可樂,一口氣買了3*24瓶,然後削開最大的瓶子用來種蔥。

大貨車搭載物資日夜兼程地運往上海(新華社記者 彭子洋 攝)

由于業主家的房子還沒有冰箱,我就從領到的物資裡留出幾根香腸,剩下的大部分蔬菜都放到了“愛心箱”裡。我拍了照發群裡,沒想到立刻有人回複說:“你想吃什麼,我可以做飯送過去。”

讓我驚訝的是,這并不是說說而已。被封閉的第一周内,我就接連收到鄰居送來的熱飯熱菜,燒好的雞肉、胡蘿蔔、蔬菜拼盤,竟然還有道地的韭菜盒子。隔壁小姐姐給我送來她自己囤的零食和飲料,隻要我在家就給我送過來一點。更重要的是,隔壁分享給了我他家的WIFI密碼,好歹可以上網了。

最常給我送飯菜的是同樓層的英子婆婆,今年72歲了,家裡隻有她和老伴兩個老人居住。英子婆婆是河南人,剛封閉的時候,她輾轉十幾個團購管道,終于買到了面粉,一口氣買了60多斤,天天在家蒸饅頭、包子,在群裡讓大家去她家裡拿。但我覺得,她主動給我送的次數應該算是最多的。

英子婆婆最怕人家謝她,“你不要跟我說謝謝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她說。

英子婆婆和大廳的“愛心箱”(圖源:受訪者)

沒辦法,作為回報,我隻好幫兩個老人操作團購,做抗原測試。

英子婆婆還常說起一句老話:“有食送給饑,有衣送給寒,有話送給知(人)。”

英子婆婆是正兒八經挨過餓的人。上世紀困難時期,沒什麼吃的,她放學後就跑到山上去摘野菜,回家煮稀飯就着菜,吃完後倒也滿足,撒丫子再跑到山上去瘋玩。

那時候,“沒飯吃,但有自由”,英子婆婆說,“現在暫時沒有自由,但一定得有飯吃。”

02

“好人好事聚集地”

與英子婆婆同齡的老年人,一棟樓一百多戶居民裡有18戶,他們不少都不會網購,不會上網,樓裡的年輕人就輪流替老人們購送物資,有的老人需要尿不濕,有的牙口不好,隻能吃軟質或流食。

我還知道頂層住着一對八十多歲的老夫婦,平時不怎麼出門,也不愛上網。隔離十幾天後,好像家裡沒剩下多少吃的了,樓組長就在群裡征集“适合老年人吃的物資”。

大家前前後後地往頂樓送去,我也把自己買的牛奶面包拿了點上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發現老人家從門房到樓道都堆得滿當當,牛奶面包、八寶粥、面條等等。

疫情下的上海街頭(圖源:視覺中國)

實際上,上海大多數隔離區,居民們都早已開始建構互助系統,但我沒想到,“互助”真的是盡心盡力,并不是隻有生活必需的才能助。

四月初,樓裡有老人祭供菩薩,在群裡問有沒有人家有多餘的水果可以借給她,話音一落,就立刻有人說,“我給你送過去”,當時隔離剛剛開始,誰也不知道自家的物資夠不夠支撐、夠支撐多久。

後來,那名信佛的老人家帶着六十多個雞蛋來找到樓長,堅持要把雞蛋分給樓裡的“孤寡老人”。但實際上,她自己也是老人呀,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要送雞蛋給八十多歲的老人,實在可愛。她還哽咽着問,“什麼時候開始捐錢”,好像真的在度過困難時期。

英子婆婆收到鄰居堅持送來的雞蛋(圖源:受訪者)

沒有娛樂,沒有書籍,也沒有活兒幹,我閑不住,有一次他們核酸檢測需要安卓手機掃碼,我就順勢當了志願者。主要是,樓裡其他人可能還需要居家辦公,但我是沒事幹的。我沒什麼文化,也沒有條件做好吃的分給鄰居,隻好出力。

最近一個月,我每天都要花費約四個小時在志願工作上,主要是負責掃碼測核酸、幫居民将快遞從小區門口搬運回單元樓内。有業主買的空調等家電被攔在大門口,我也給扛回來了。

志願者的工作并不都局限于測核酸、拿快遞,大家的出發點是維護大家度過這段困難的日子。樓上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先生,本來約好了4月份做手術,但現在連保姆都被隔離在外頭了。我們小區隔離兩周後,全市進入了隔離,老先生沒轍,便向樓長和居委會求助。

志願者為社群居民搬運、分發生活物資(圖源:視覺中國)

最後還得是志願者,鄰居小嚴本來是做小區大門貨物快遞轉運消殺工作的,得知老先生的事後,她二話不說騰出在家辦公的時間,上門去幫老先生做飯、打掃衛生。

這種事太多了,一個月下來,微信樓群已經變成了“好人好事聚集地”,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條感謝信:“昨晚9點有人送來一袋大米,我起床開門時已不見人影。麻煩您一定告訴我。”

03

一個溫暖的地方

實際上,按照原計劃,今年4月14日,我就該回家結婚了。

當時被封的時候,距離結婚日期恰好半個月,我想當然地以為,隻封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出去了。誰能想到,一等就是50天,婚期被遙遙放在未來。剛來的時候穿棉襖,現在大家都短袖短褲,一不留神春天就過去了。

前兩天我媳婦還跟我吵架,她問我解封後第一時間想做什麼,我說想回家,吃一頓我媽做的飯,啤酒燒烤小龍蝦。她就不高興了,我沒有第一時間想回去看她,哈哈。

我現在被困的小區,業主和租戶加起來共有6千多人,隻有我是因為一天之差被隔離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幸運,還是這個小區太特殊?我能感覺到身邊人大家都是蠻團結的。

鄰居在水杯裡種蘿蔔(圖源:受訪者)

不說别的,就他們各團長團的菜,雖然是比平時的價格高了一丢丢,但這種特殊時期,大家都能接受的。

做了志願者後,我感覺和這個小區、這棟樓的關系一下子被拉近了,幾乎大家都知道一個道理:不能總是接受,不給予。樓裡的團長買菜過來,一堆鄰居都會前去幫忙,不會說那種覺得你本身已經賺錢了,就讓你弄,好像覺得團長服務大家是應該的。

實話說,我也在網上聽聞過其他地方一些不太妙的情況,好像上海的情況被分為很多部分,我還是很慶幸,也很感激,我恰好被困在了一個溫暖的地方。

四月份最後一天,英子婆婆在樓群裡給大家緻以感謝和鼓勵(圖源:受訪者)

特殊時期,關起門來,每一戶人家的情狀,每一個個體的心情和心态,或許都是有所不同的,但同在一城,大家都是為了生活。

(小符本名符曉飛,男,28歲,在上海務工7年半)

文章首圖來源自視覺中國

編輯 | 向由

排版 |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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