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稼先
1958年8月,下了班的鄧稼先匆忙回到家裡,許鹿希和往常一樣湊上來與他說話。
然而,鄧稼先沉默許久,給許鹿希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我的工作有所調動,以後就不能待在家裡了。”
許鹿希仍未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以為隻是一次普通的調動。她輕松地問道:“去哪裡?”
“不知道。”
“多久回來?”
“不知道。”
“可以與你通信嗎?”
“不可以。”
一連三次拒絕,将空氣變得非常沉默。夫妻倆相視一眼,似乎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一個人心中包含着許多秘密,卻不能吐露,心情無比沉重和憂慮。另一個人覺得事情太過突然,一下子無法作出反應。
鄧稼先
夫妻倆誰也不好受。一晚上,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許鹿希的态度慢慢從一開始的呆愣變得緩和。
鄧稼先明白,她這是了解了。這是一種夫妻倆之間的默契,無需過多的言語。
像鄧稼先這樣掌握高端技術知識的人才,對于中國來說就是瑰寶,他勢必要将大量時間投入到工作中去的。
從月初以來,鄧稼先便一直在出差。每次都是突然的通知,然後便奔波在外,回來後一點消息也不透露。
有時大晚上的,鄧稼先還要去給周總理彙報工作。揣着公文包,坐上小車,一溜煙地就不見了人影。
許鹿希了解鄧稼先在工作上的事,可這回他說也許要長久地離開,許鹿希免不了有一些傷懷。
鄧稼先和許鹿希
這一去,便像魚入大海,不知去向,不知歸期。許鹿希勢必要做好孤身一人的準備。
家中還有兩個孩子、四位老人,這一切重擔,暫時地壓在許鹿希頭上了。
鄧稼先對此也非常擔憂。他不擔心許鹿希會背離兩人的婚姻,不擔心許鹿希無法照顧好家人,可他擔心許鹿希一個人會非常孤單。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說再多話都是徒勞,他隻能将情緒默默隐藏在心裡。
心中思緒混亂,許鹿希和鄧稼先一夜無眠。
鄧稼先坐上了離去的吉普車,臨行前和許鹿希說了最後一句話:“家裡的事情我管不了了,都交給你了”。
周總理
許鹿希依依不舍地送别丈夫,她沒有想到,這一别就是28年。
每每回憶起與鄧稼先的從前,她都覺得心像空了一塊一般,飄然升空,無法着陸。
她與鄧稼先第一次相遇,是在18歲。他們的父親本是世交,兩家經常往來。但由于男女之别,兩人從小就沒見過面。
那時,許鹿希剛剛考入北京醫科大學,而鄧稼先在北京大學擔任實體系助教,恰巧也教他們系的實體。
機緣巧合之下,兩人得以熟識。也許是兩家父母熟識的緣故,許鹿希與鄧稼先交流起來毫無障礙。
兩人就像完全吻合的齒輪,若說不是上輩子注定的姻緣都說不過去。
鄧稼先、許鹿希和兩個孩子
鄧稼先快和許鹿希陷入熱戀當中。兩個獨立有思想的青年相結合,是可以做到雙方共同進步的。
鄧稼先為了學習更為先進的知識,參加了赴美研究所學生考試,到美國的普渡大學留學去了。
這段生活非常艱苦,美國消費高,鄧稼先缺少生活費,每頓飯都吃不飽。然而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不能克服的難題,緊緊巴巴地擠一擠,也能勉強生活下去。
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鄧稼先頭腦靈活,人又聰穎,基礎知識也非常牢固,很快就拿到了獎學金。
僅僅一年時間,鄧稼先就賺取了足夠的學分,順利取得博士學位。彼時他才26歲,别人都尊稱他為“娃娃博士”。
鄧稼先和許鹿希
這樣的才華放在人才濟濟的美國也毫不遜色,有關部門很快注意到這個出色的學子,并想用優越的條件和研究環境留下鄧稼先。
然而鄧稼先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們的邀請。他一開始便是抱着回報祖國的目的出來學習知識,再大的誘惑也無法留住他。
他的夫妻在等待着他,他的祖國也在等待着他。
1950年10月,學成歸來的鄧稼先回到祖國,受邀投入到中國近代實體研究所的建設中去。
許鹿希曾表示,她非常欣賞鄧稼先對科研的專注和熱愛。這也是二人能牢牢結合的一個重要原因。
思想覺悟站在同一個高度,看到的便是不一樣的風景。
鄧稼先
在鄧稼先回國兩年多後,許鹿希終于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兩人也順理成章地結了婚。
在許鹿希的回憶裡,婚後的5年,是她與鄧稼先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兩人既不會被距離隔開,鄧稼先的工作也算不上太忙碌。
那時的鄧稼先在中國近代實體研究所裡工作,裡面聚集了當時所有的實體頂尖人才。盡管科研條件并不算優越,但是并不影響研究。
在那個地方,鄧稼先認識了很多同道中人,每日都樂此不疲地與他們交流着學術上的刁鑽問題。
有時,鄧稼先在高端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後,會得到一筆不菲的稿費,兩人的生活水準還算過得去。
鄧稼先
許鹿希給鄧稼先生了兩個孩子,男孩叫平平,女孩叫典典。鄧稼先對于孩子非常疼愛,偶爾會拿一些稿費偷偷給孩子們買玩具。
孩子才剛兩歲,鄧稼先便給孩子們買了兩個小遊泳圈,帶孩子們到泳池裡玩水。
周末,鄧稼先夫婦還會帶着孩子們到頤和園遊湖,孩子們興奮地趴在船邊看着風景,一家人和樂融融好不愉快。
每當看到鄧稼先慈愛地對待孩子的模樣,許鹿希便覺得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好的父親。
可惜,這樣的生活,僅僅隻有5年而已。
鄧稼先走後,許鹿希一個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擔,獨自照料兩個孩子和四個老人。
孩子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突然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之中,為什麼他突然離去。
是不是抛棄了他們和媽媽?
盡管許鹿希曾解釋過,鄧稼先無法回來的緣由,可孩子們依舊不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讓他缺席了孩子最需要他的那段成長時光?
有時,一些親朋好友想找鄧稼先,他卻一直“避而不見”。這讓許鹿希遭受了很大的壓力,他們都說鄧稼先是攀了高枝,是以瞧不起往日的朋友。
隻有許鹿希知道不是,然而她卻無法同外人訴說。
那些年,鄧稼先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一點消息也沒有。學術刊物上再也看不到鄧稼先發表的論文。
說難聽點,許鹿希的生活和守寡并沒有什麼差別。
後來,鄧稼先的父親罹患了肺癌,許鹿希衣不解帶地在醫院照顧他,陪他走了最後半年的時光。
中間為鄧稼先和許鹿希
沒多久,鄧稼先的母親也病危,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懇求地看向許鹿希,她想見自己的兒子最後一面。
這是第一次,許鹿希主動打電話聯系了九院的黨委書記,鄧稼先的母親病危,請求組織讓他回來一趟。
書記隻回複:“他現在還不能回去,能回去的時候他一定會回去。”他也想讓鄧稼先能見到自己母親的最後一面,可是他正在做更重要的事,對全中國都有巨大影響的事。
醫院隻能用盡一切方法,吊着鄧母的命,希望能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許鹿希安慰着鄧母,她一定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鄧稼先和許鹿希
這些年來,所有人都在質疑鄧稼先,世界上唯一一個了解他的,隻有許鹿希。她對鄧稼先的工作自然也是一無所知,可對他的信任、了解,使她一路支撐了下來。
許鹿希知道,鄧稼先非池中之物,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從決定和他在一起開始,許鹿希就做好了為他的工作犧牲的準備。
鄧稼先受苦,她也陪着他受苦。鄧稼先不被了解,她也陪着他不被了解。
在一起的時間雖少,他們卻是真正的靈魂伴侶。那是他的使命,也是她的使命。
鄧母宣布病危後沒過幾天,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在廣播裡播出。
鄧稼先、許鹿希和兩個孩子
1964年10月16日,許鹿希還在北京醫科大學的實驗室裡做實驗,廣播裡悠悠地傳來一條消息:大陸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了!
許鹿希心頭一震,她隐約感覺到,鄧稼先的“保密工作”,就是研發中國第一顆原子彈。
在幾十年後,許鹿希的想法得到證明,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替他捏了一把汗。若是沒有成功爆炸,他們怎麼和全國人民交代?
她始終站在鄧稼先的角度上看待所有的事。鄧稼先既孤單,也不孤單。他雖然一個人奮鬥,但是還有另一個人頂在他的身後。
在消息爆出沒多久之後,鄧稼先便急匆匆地趕到醫院。那時,鄧母已經說不出話,也聽不到。鄧稼先大聲地呼喊着母親,她卻沒有一絲反應。
周總理
當鄧稼先握住她的手,鄧母才知道,他回來了。鄧母想輕輕回握,卻沒有一絲力氣,她隻能輕輕地動彈一下,表示她已知道,兒子終于回來了。
那是時隔多年,鄧稼先與許鹿希第一次重逢。然而兩人卻沉浸在鄧母逝世的悲痛之中。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鄧稼先依舊什麼也沒和許鹿希透露,她也不問,這是兩人間獨特的默契。
還來不及陪伴家人,鄧稼先又要離開了。研究隻是取得了初步的勝利,往後還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
許鹿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
作為一個女子,許鹿希實在是太堅強了。她忍受着長時間的孤獨、忍受着勞累、忍受着誤解,卻從沒喊過一聲累。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若是沒有她的存在,鄧稼先的家庭也許完全會變得一團糟。
可鄧稼先也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當時,周總理說了一句話:“鄧穎超是我的妻子,她也是中共中央委員,可是鄧穎超跟研制原子彈這件事情沒有關系,是以我不能告訴她有關的任何資訊。”
此話一出,所有人便都心照不宣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年,鄧稼先被迫離開工作基地,因為他患上了直腸癌。
這個病并不算完全不能治,可對鄧稼先來說,這就是絕症。
當初在進行核試驗時,氫彈從飛機上投下,降落傘卻沒有打開,直直墜落在地上。
雖沒有發生爆炸,可也找不到準确的位置。鄧稼先親自去尋找,用雙手将核彈捧了回來。
報紙刊登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那可是具有超強放射性的核彈,那一刻,鄧稼先的身體受到了巨大無比的傷害。
加上核武器研究多年的累積,鄧稼先的身體早已被射線毀壞。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當鄧稼先做化療時,他感受到了劇烈的痛苦。
鄧稼先的嘴巴和耳朵裡都在冒血,血白球和血小闆也馬上跌為0,情況不容樂觀。
那一年,鄧稼先幾乎居住在醫院裡不能外出。他拖着病弱的身體,沉浸在核武器的研究當中。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個月,鄧稼先所做的事才得以公開。分别了28年之後,許鹿希和鄧稼先再次重逢。
她感動于自己的信任沒有被辜負,卻也湧上一股莫名的悲哀。組織既然放他回來,那麼鄧稼先應該已經時日無多了。
許鹿希晚年
1986年6月24日,《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都刊登了鄧稼先為“兩彈一星”項目作出的巨大貢獻。
他幾乎犧牲了自己的一生來為國家做奉獻,他去世之前,也應該得到正名。
那一天,所有人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們有些打電話來詢問鄧稼先的身體情況,有些則為自己當初的魯莽而道歉。然而再多的歉意,也無法彌補夫妻倆多年來受到的傷害。
1986年7月29日,鄧稼先去世了。
從他去世前一個月開始,他的妻子許鹿希才得以從一些記錄中和他人的口中了解他這一生做過的事。
許鹿希對鄧稼先是了解的,從鄧稼先的一舉一動之中,她幾乎能猜到他的心思。
許鹿希晚年
做好這個項目,就是鄧稼先應該完成的使命。
做了幾十年的夫妻,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也不過5年。然而這對夫妻的靈魂卻有着高度的共鳴,有着對彼此濃濃的愛和了解。
如果說鄧稼先這一生奉獻給了核彈,那麼許鹿希這一生則是奉獻給了鄧稼先。
許鹿希孤孤零零度過了28年,直到鄧稼先去世後,她也沒有再改嫁。她餘下的生命,也投入到了對鄧稼先的研究、懷念當中。
如今,許鹿希依舊住在兩人曾經居住過的小房子裡,那座小房子隻有60平米,狹窄卻溫馨。
許鹿希的孩子想将她接出去住,她也不願意。她這一生,注定了要和鄧稼先綁在一起。
許鹿希晚年
後來,兩個孩子也漸漸地了解了鄧稼先離開的原因。從普通人的角度上看,他犧牲了家庭投入到工作,可是從大的層面看,他為祖國的繁榮昌盛奉獻了巨大的力量。
盡管對他們來說是遺憾的,可他們也是對父親抱有崇拜的。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許鹿希從開始到最後,完全了解鄧稼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