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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網|位元組員工猝死背後:停不下的加班與危險的健身房

深網|位元組員工猝死背後:停不下的加班與危險的健身房

來源:視覺中國

作者丨程潇熠

編輯 | 康曉

出品|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一位28歲年輕員工的猝死,讓位元組跳動再次置于輿論風口浪尖之上。

2月22日下午,一位28歲懷有兩個月身孕的準媽媽在網絡上發聲,稱自己年僅28歲的丈夫21日晚在位元組跳動猝死。

深網|位元組員工猝死背後:停不下的加班與危險的健身房

這位準媽媽在小區業主群裡訴說了自己的崩潰與無助,在她看來,丈夫在公司健身房發生意外時沒能第一時間得到救治,認為公司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21日晚上,她的丈夫就被醫生判斷“大腦全部死亡,無自主呼吸,無自主心跳,所有器官衰竭,無力回天。”

2月23日上午,位元組跳動在内網釋出公告辟謠,稱該員工即吳同學“仍在搶救中”。下午,位元組跳動再次發文,稱吳同學在搶救41小時後不幸離世。截至發稿,未有消息闡明吳同學發生意外的根本原因。

《深網》了解到,吳同學是位元組跳動視訊架構部門的圖像算法工程師,一份網傳的吳同學在位元組git代碼管理系統的送出記錄顯示,吳同學在今年1月29日以來,多次淩晨三四點還在送出代碼。2月9日更是從淩晨三點連續送出至中午12點。

一位位元組跳動員工告訴《深網》,這個系統使用的是協調世界時(UTC),顯示時間再加8小時才是中原標準時間。“是以其實工作時間是正常時間,不是淩晨加班。”

這一事件引發了網際網路大廠員工的廣泛共情。有位位元組跳動工程師感歎,雖然不認識吳同學,“但物傷其類,看到他妻子在心碎時還要考慮錢、孩子等現實問題,我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深網|位元組員工猝死背後:停不下的加班與危險的健身房

雖然未有官方對死亡原因的明确判定,但輿論普遍認為其離世原因是工作過勞後的不當健身。

成立10年,位元組跳動已從名不經傳的“後來者”成為估值千億美元的巨無霸。創始人張一鳴也從一位連續創業失敗者成為中國網際網路行業最受關注的青年企業家之一。無數年輕人被位元組跳動給出的高額薪酬、承諾的開放文化、發展前景吸引而來,又有人因高強度工作以及組織快速膨脹而長出的諸多“大公司病”不斷離去。雖然從去年7月開始,位元組逐漸出台了如取消大小周等一系列為員工“減負”的政策,但焦慮仍是位元組員工的底色。

“停不下的加班”

位元組跳動的快節奏與加班文化名聲在外,多位北京位元組跳動員工告訴《深網》,晚上9點下班都算是“正常下班”。雖然從去年7月開始,位元組出台了一系列如“取消大小周”等員工“減負”政策,但位元組員工的焦慮并未是以緩解,反而在位元組跳動2021年确定以“去肥增瘦”為目标後甚嚣塵上。

一位與位元組跳動有過項目對接的某公司員工對《深網》稱,雖然位元組後來取消大小周,但工作可以線上上随時随地對接,“位元組的工作節奏基本都還是007”。

位元組員工沒有絕對的假期和周末,隻要有手機有電腦有網絡,随時随地都可以辦公,且回報時間絕不會超過兩小時。

這位員工稱,項目一旦啟動,晚上幾點開會都有可能,甚至有幾次淩晨還在電話會上。“為了逐級彙報,一個方案可能要過好幾層,對應改好幾版,他們經常改完發現老闆要的還是最初那版,這很常見。”

其實不隻是位元組,這位員工能夠體會到來自位元組等網際網路大廠的焦慮和内卷,所有工序和節奏都在不停加快。

某位位元組前員工還對《深網》稱,由于部門内卷,導緻他心力交瘁,以緻每周要約兩次心理咨詢。

從去年二季度開始,位元組跳動教育、商業化、遊戲、戰投等多個團隊陸續被爆裁員,戰投部門甚至遭遇“滅頂之災”。

一位位元組跳動員工告訴《深網》,時刻都在擔心自己會被裁員,“工作已經多到做不過來了,還在不停攬活”,隻怕哪天沒活兒可幹。

兩位位元組體育相關部門員工告訴《深網》,去年加入公司後一直很忙,基本上是周六必然加班,周日經常加班。

一位位元組員工對《深網》稱,相對北京總部,上海總部沒有很“内卷”,基本上朝10晚8,偶爾會加班到晚10點。一些從上海轉崗到北京的位元組員工,也能體會到兩個總部之間的差異。

從行業角度來看,北京網際網路公司數量、人才密度比上海更大,競争也相對更加激烈。另外受城市文化影響,他認為上海更追求生活體驗。另一個緯度看,這種差異與公司業務分布有關。比如位元組最為倚重的商業化部門主要集中在北京,而此前嘗試創新業務的本地生活團隊本則被放在上海啟動。

位元組跳動創始人張一鳴此前一直是“高投入換高增長”觀點的忠實支援者,他曾認為大小周(隔周單休)肯定能給公司現階段帶來增益。

然而移動網際網路人口紅利逐漸消失,網際網路公司要開始習慣“慢增長”。

2021年3月,張一鳴最後一次以位元組跳動CEO的身份在周年慶上發表演講。回顧演講内容,更像是他對過去一年不算成功的擴張行動進行的反思總結。例如,在有資源之後,也不應輕易加杠杆,在錯誤的方向加大投入。

過去一年位元組跳動在本地生活、遊戲、中長視訊、教育等多個領域重金出擊卻鮮有突破,更大的危機是作為營收支柱的老業務增長也在放緩。一位接近抖音的人士告訴《深網》,抖音系日均活躍人數已達7億,相比2020年6月公布的6億,增長并不明顯。

“一般會有一個認識誤區:更多的勞動能創造更多價值。”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原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院長楊河清,從2007年開始便帶領團隊研究國内“過勞”問題,他在2019年接受界面采訪時曾說,“勞動投入與價值增長的關系存在臨界點”,超越臨界點後,過勞程度越嚴重,經濟損失越大。

就國内來看,部分勞動者的過勞現象并不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楊河清稱過勞早在改革開放之前就已存在,隻不過每個時代關注的話題不同。以前社會經濟發展水準較低,社會關注點都放在解決溫飽相關問題上,過勞并未引起人們的關注。

個人意識的覺醒和社會經濟發展息息相關,當社會經濟發展達到一定水準,人們對職業健康的需求也變高了。近十年來,國内對過勞現象的關注已有很大程度的提升。

從全球範圍來看,過勞更是各個國家在某些階段普遍發生的現象。世界各國的工作時間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确實呈減少趨勢,但之後這一減少趨勢卻突然停止,轉變為逐漸增加的趨勢。美國人、英國人也在不辭辛勞的工作着,甚至讓日本人都相形見绌。

森岡孝二在《過勞時代》一書中試圖闡述原因:20世紀80年代,美國與日本等國家間競争加劇,企業之間并購、重組頻繁。由于從這一時期開始,人們就業壓力越來越大,美國公司的老闆們開始叫嚣:“員勞工數太多,福利待遇過于優厚,都被慣壞了。”

于是企業紛紛以“精簡型”為目标而進行經營方式的改革,開始裁撤冗員,縮小規模,削減人工費用。企業家們将二戰後雇主實行溫情主義經營方式抛在腦後,正如吉爾·A·弗雷澤在其2003年出版的書籍,《令人窒息的辦公室,被迫工作的美國人》書中描述:美國的寫字樓淪為了白領階層的“血汗工廠”,其勞動條件的惡劣程度不亞于跨國公司在開發中國家建立的真實血汗工廠。

1978年,美國主要公司CEO的報酬大約是員工平均工資的30倍,而在17年後的1995年,他們的報酬時員工平均工資的115倍以上。即便如此,因為當時美國員工普遍将自己一半的财富投入股票市場,在弗雷澤的描述中,隻要股價能持續上升,他們就甘心忍受着裁員和下調工資的痛苦。

當高薪行業中的高薪崗位出現過勞問題時,人們的震驚程度會遠大于基層崗位。按照經濟學的一般原理,就同一國家的同一時代而言,低收入勞動者一般比高收入勞動者的工作時間更長。是以人們往往對快遞員、外賣配送員、客服、24小時商店服務員等相對基層崗位的過勞現象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然而縱觀美國與日本在20世紀90年代的曆史資料,高收入人群比低收入人群的工作時間更長。

“健身常識的匮乏”

為了對抗拼命工作所帶來的身體健康狀況下降,健身,成為當代人緩解工作壓力和健康焦慮的不二法寶。

一線城市的健身房為了迎合上班族“特殊的作息時間”,近幾年開始推出24小時健身房,頗受歡迎。據樂刻去年7月釋出的健身統計資料顯示,在北京地區,晚上22點至次日早8點的健身人群占比達12.8%,在全國,這一時段健身的會員占比僅接近10%。

回到開頭所述事件,根據位元組跳動的公告,21日晚吳同學感到不舒服前已經在公司健身房運動近一個小時。這并不是個案,2020年12月,商湯科技47歲員工在健身一個半小時後于健身房内猝死。

一位北京資深健身教練告訴《深網》,身體疲憊狀态是非常不适合健身的,不但無法達到效果,很多時候還會對身體有損傷。

上述健身教練稱,有很多大廠的員工會在空餘時間來健身房找私教,第一課往往都是樹立正确的健身觀念,“提前熱身,結束拉伸,熬夜之後第二天不能健身。部分大廠員工對這些基礎知識的認知基本等于0。”

免費健身房作為大廠員工關懷的一部分,已幾乎成為網際網路公司的标配。但健身行業從業者對《深網》說,很多大廠都提供健身器材,但很少專業人士教授如何使用,“除了這些網際網路大廠以外,一些小區的健身器也有健康隐患,但小區的健身人員不會像大廠員工一樣總是疲憊狀态。”

一位北京中醫藥大學臨床醫學碩士在知乎回應相關問題時稱,有很多患者誤以為白天久坐八個小時甚至十多個小時一動不動,下班後健身房練一個小時,就能把白天積累的肌緊張疲勞感解決掉。“很多人練完了适得其反,就來看病了。”

想要進行增肌訓練,改善肌肉承受力得在肌肉狀态好的時候鍛煉。想要運動改善心肺、内分泌功能,需要在身心不疲勞的時候練。“對于忙了一天,腰酸背痛,身心俱疲,少氣懶言的辦公族來說,這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歇着。”

(孫宇、柳斯等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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