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衛斯理-拼命

作者:武林大數

“沒有順民。不會有暴君。”

這是名言,要是廣大群衆,對付暴政,都有拚命的勇氣。暴政絕對無法生存,人類的曆史也必然不是這樣。

地球人的性格。看來是可以改變的。暴政在地球上的範圍正在縮小。雖然有不少人,自己做了順民,還努力要别人也做順民。或努力由順民晉身為奴才走狗。可是曆史總是走向暴政的滅亡.而暴政的滅亡,是要有人肯拼命。用生命作代價的。太嚴肅了,是不是?隻不過是有感而發.這個故事,實際上十分輕松有趣,隻是略為借題發揮了一下而已己,尤其是在故事後來出現的那個女野人,更是衛斯理故事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人物,她的名字是紅棱

---故事中的人名,第一個字是顔色,第二個字和絲有關,從白素開始,有黃絹,有黑紗,有藍絲,又有了紅棱,算是作者的一種自娛。

娛己娛人。寫小說,樂趣無窮。

衛斯理(倪匡)

一九九零年一月二十一日

一年四季,我最喜歡秋。風和日麗,天青雲白,溫度是使人體感到最舒适的攝氏二十度左右,空氣的相對濕度徘徊在百分之七十上下,深深地吸一口氣,都使人感到,生活在地球上,還真的不算太壞。兩三個星期之前,令人生畏的烈日,這時也會變得溫暖可親。

每當這種“天涼好個秋”的時候,我都曾抽上一天的時間,駕一艘船,揚帆出海,在海上去優哉悠哉地過一天清閑的日子,也就是古人‘偷得浮生半日間’的意思。

我所說的揚帆出海,是真正的揚帆,為了遠遊塵且而出海,怎可以再讓機器的聲音來打擾?是以我隻采用帆船。如果白素能參加,自然最好。因為白素是駕駛帆船的能手,對于風向和風速,她簡直有第六靈感,可以把一艘性能良好的帆船,發揮到淋漓盡緻。

但如果她有别的事在忙,我自然隻好一個人出海,趣味當然也大打折扣了。

今年很叫人高興,兩個人都有空,而且連續的好天氣。更叫人心曠神怡,我和白素一早就出海,在海上看了日出,當運人帶船,甚至整個海面,都沐浴在初升旭日的萬道金光之中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和大自然,已渾為一體,自然而然,發出了一陣長嘯盤來。

一日易過,到黃昏時分,我們回航,風勢不急不徐,帆船在海面上速度相當快,正駛過一個海産碼頭,在碼頭上,有幾個大型的海鮮供應站,自然也有不少食肆,通常,我們都會在其中一家相熱的進食,然後,冉在夜色之中,駕船離去。

在快靠近碼頭的時候,我和白素都半躺在船首的甲闆上,白素在使用一具相當特殊的望遠鏡---這具望遠鏡不必用手拿,而像戴眼鏡一樣,配戴在人的眼部,當然,戴上了它之後,看起來模樣有點怪,甚至有點像外星怪物,可是卻十分實用,因為不必靠雙手把持,就像平時看東西一樣,就可以把遠方的景物拉近。

這副望遠鏡,是戈壁沙漠的傑作,别着它體積小,性能相當好,甚至還可以自動變焦距。這時,我就着到白素為了要看清岸上的情形,而按下了一個鈕,把焦距變短。

我在想:在這個碼頭上,有甚麼吸引了白素的注意呢?

就在這時,白素忽然問:“記不記得溫實裕昨天的鄭重宣布?”

我沒好氣:“當然記得,昨天他一本正經跑來宣布,說接下來的三天,他有重要的事,不論有甚麼事,都不要去打擾他,這小子,他把自己當作是甚麼重要人物了?”

白素笑了一下:“你猜他這三天要幹甚麼?”

我雙手交叉,放在腦後:“誰耐煩去猜。”

白素把望遠鏡摘了下來,遞給了我:“你看。”

原來溫寶裕在碼頭上!他在碼頭幹甚麼,我倒也很想知道。是以接過了望遠鏡來,略找了一找.就看到了溫寶裕這小子。

看到了之後,我也不禁呆了一呆,失聲道:“這小子在幹甚麼?”

白素道:“你看到他在幹甚麼,他就在幹甚麼。”

白素的回答,聽來有點無頭無腦,自然是由于我的問題問得十分沒有來由之故。

我自然知道溫寶裕在幹甚麼,隻是不知道他何以要去做這件事而已。

我看到溫寶裕的手中。拿着一支三角形的旗子。站在一個出售漁獲的攤檔之前,一手提起一隻巨大的龍蝦,同他身邊的人。正在說着話。

在他身邊的十來個人,樣子很古怪,身形都不高,膚色黛黑,眉骨很高,着來是同一種族的人,而且行動顯然都聽從溫寶裕的指揮。

他是在幹甚麼?

在碼頭上,像他那樣,拿一面旗子,身邊聚集一些人,聽他講話的,還有幾個這碼頭是外地來的遊客必到之地,手裡拿着旗子的,是旅行團的向導。

溫寶裕鄭重宣布三天之内有重大事件,原來是為了做旅行團的向導?

這真有點不可思議,我放下了望遠鏡,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現出大惑不解的神色。我想了一想:“看樣子,他正在帶隊選擇海鮮,曾往碼頭上其中一家食店進食,我們上岸找他去。”

白素多半是想起溫寶裕看到我們之後驚愕的神情,是以她笑了起來:“好。”

我負責便船靠岸,白素一直用望遠鏡留意着溫實裕,直到看到他帶着那一隊人,進入一家食店為止。

白素一直把她所着到的情形告訴我,也加上她自己的意見。她道:“那一隊人十分怪。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一族人,或是一家人,他們一定習慣于山上的生活習慣山居的人,走路的姿勢十分異特,和在平地上生活的人不同,很容易分辨。”

自素的觀察力十分強,她又道:“小寶和那隊人在語言溝通上很有問題,他不斷指手到腳,那些人好像也不是十分明白。”

我搖着頭:“這小子的古怪事情也不多。”

白素一聽,斜倪着我,笑而不語,我知道她是在說我的古怪事情也不少。

白素又道:“不論男女,他們的腰際,都有小刀……或類似的武器。”

我也見過那隊人,他們不論男女。都穿着相類的衣服。都有外套,白素竟能看出他們的腰際帶着武器,這有點令我懷疑。我發出了一下聲叫來表示我的懷疑,白素立即解釋:“他們不斷用手按向右邊的腰際,一般來說,如果不是武器,不會引起人有這種慣性的動作,這證明他們習慣帶武器。”

我問了一句:“那他們是甚麼人?是警察?士兵?”

白素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隻是繼續發表她的意見:“他們現在穿的衣服,不是他們原來的服裝,他們對現在所穿的衣服十分不習慣,我不會認為這隊遊客是來自城市的,他們對一切都好奇---行了,他們進了那家食店,我們一上岸就去找他。”

我一面便船靠岸.一面又問:“女福爾摩斯,你有甚麼結論?”

自素笑了起來:“暫時還沒有,可是很快就會有。”

她動手幫我收帆,忽然問我:“你對苗語,懂得多少?”

白素的這個問題,聽來雖然簡單,可是卻着實吓了我一大跳。苗語,自然指苗人的語言。苗人居住在深山野嶺之中,部族和部族之間,絕不友好,甚少往來,是以久而久之,語言也自成一格。

而且,“苗人”隻是一個統稱,凡是居住在中國的雲貴高原,伸延到泰北、緬北、中南半島北部的山居部族,民族成分,複雜無比,不但語言完全不同,生活習慣和宗教信仰,也有絕不相同的。語言的種類之多,隻怕數以百計,我本領再大,能懂多少?

是以,白素的這個問題,令我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白素突如其來,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是甚麼意思?

我在那一利間,一定現出了罕見的窘相,是以逗得白素笑了起來:“苗人各部族之間,總要有溝通的,他們應該在各自的語言之外,另外有一種共同可以懂得的語言。”

我點了點點頭:“有,有三種苗語,大體上可以講得通,不過也要看是甚麼地方的苗人,要是忽然冒出了一個深山溝裡的俾俾人,他也不會聽得懂---”

說到這裡,我徒然想起了白素的用意。

這時,我正待向岸上躍去.由于徒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身子震動了一下,幾乎沒能躍過兩公尺的距離而跌進海中去。

我剛在碼頭上站定,白素也跟着體态輕盈地躍了過來,我立時問:“你的意思是,小寶帶着的那群人是苗人?”

白素十分自然,一點也不感意外地點頭,而且補充:“而且我相信這隊笛人,和他日思夜想的苗家小情人藍絲,很有點關系。”

我雙手互拍:“對了!一定是藍絲曾托他照應那隊苗人,他才會将之當作頭等大事來處理,拿着雞毛當令箭,别的甚麼事都不管了。”

白素微笑領首,這種情形,十分容易了解---來自小情人的囑咐,自然比甚麼都更重要!

我又吸了一口氣,因為這時,我想起了大降頭師猜王對苗女藍絲的介紹:“它是來自籃家桐的苗人,她的那個桐,對蟲術很有研究。”

如今,跟着溫寶裕到處轉的那隊苗人,會不會正是藍家桐的呢?

想起來,真的十分滑稽,絕不調和---一個對昆術很有研究的苗族部落。竟然離開了深山,來到了這個一級現代化城市遊覺觀光,這世上真是甚麼樣的怪事都可以發生!

我壓低了聲音:“那我們怎麼辦?是不是再去撞破他的好事?”

白素十分認真地想了想,才搖了搖頭:“不必了,那些人之中,很可能有籃絲的至親在,我們出現,會使小寶張惶失措,手忙腳亂出醜的。”

我不禁駭然失笑:“你以為那些苗人,是萬裡迢迢,相親來了?揀女婿來了?”

白素居然點頭:“雖不中,亦不遠矣!”

我不由自主地吐了吐舌頭。要做藍家桐的苗家女婿,不知道要有甚麼條件資格,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如果出現,肯定對事情不會有幫助,那就還是由得溫宵裕去單獨對付好了。

是以,我們改變了主意,沒有去找溫寶裕,進了另一家食店,十分愉快地進食海鮮,而且,有說不完的話題。我首先提出的是:“一直在深山生活的苗人.可能從來也未曾吃過海鮮的滋味。”

白素笑:“他們敢吃外形如此古怪的龍蝦,也算是有勇氣的了。”

飯後,一天的愉快繼續,我們又登上了帆船。預算在午夜之前,可川回家"晚航更惬意,涼風習習,半躺在甲闆上,看滿天繁星,很有超然物外之感。

在歸途之中,我在想,找一個甚麼樣的機會,問溫寶裕他和苗人打交道的經過。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當我和白素盡興回家之後,才一推開門,就看到了溫寶裕。

溫寶裕自然是在等我們,照他平日的行為,一看到我們回來,就該跳起來才是,可是這時,他卻是坐着在出神,手中赫然拿着一杯烈酒,很可能已喝了不止一杯了,我和白素進來,他竟然像是未曾覺察!

我一着到他這種情形,就想出聲大喝他一下,白素也立即知道了我想作甚麼,是以她一反手,就按住了我的口,這時,溫寶裕才擡起頭來。發現了我們,他的身子震動了一下,杯中的酒,也灑出了不少。

從這種情形來着,白素阻止我大喝,很有道理,溫寶裕精神恍憾之極,如果我猝然大喝,可能對他造成巨大的傷害。

我輕輕推開白素的手,盡可能用柔和的聲音問:“又怎麼了?”

我這樣問,自然是對于他的花樣百出,十分之不耐煩,溫寶裕擡起頭來,哭喪看臉一他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是心中真正感到了苦惱),他說了一句話,卻是随便我怎麼猜,都猜不到的。

他說的是:“我花了不少時間學苗語,誰知道他們說的是“布努”。”

這句話,我和白素聽了,也要先楞上一楞,然後才能會過意來。一時之間,我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首先我向白素豎了豎大拇指,因為她是從望遠鏡中看到溫宵裕和一些人在一起,在幾分鐘的時間之内,就作出了那些人是苗人的推測。

這個推測,在聽到了溫寶裕的這句話之後,已經證明是正确的了。

溫寶裕偷偷地在學苗語,他沒有特意提過,可是我卻知道,因為有好幾次,他像是裝成無意地和我讨論過一些苗語的問題。

我自然也知道,溫寶俗學苗語的目的,是友善和苗女藍絲溝通,友善和藍絲的族人溝通。

然而,正如我前面提到過的,苗語十分複雜,這種在語言學上屬于漢藏語系苗瑤語族的語言,單在中國地區,就有湘西、黔東、川黔滇三種方言,在這三大方言之下,還有許多隻有單一的部落使用的獨特語言。

而苗瑤語是同族的,相近相類可是又不相同,不是專家或他們自己.根本難以區分,瑤族的語言也有幾種。自稱為“布努”的,也有流行在海南島的瑤語,稱為“金門”,緬泰一帶的,稱為“勉”。

溫寶裕認為自己學了苗語,就可以和苗人交談,自然大錯而特錯,若不是看到他真正傷心欲絕的樣子.我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當時,我伸手在他的頭上拍了拍:“沒有甚麼大問題吧,看來你和他們相處得很好,他們吃得慣龍蝦嗎?”

溫寶裕心不在焉.應道:“他們死也不相信龍蝦是可以吃的……”

他說到這裡,徒然直跳了起來,指着我:“你怎麼知道……我們吃過龍蝦?”

我悠然回答:“看到的。”

溫寶裕的眼睛睜得極大。直勾勾地望着我,大搖其頭,由于搖頭的動作太大幅度,是以說的話就斷斷續續,不是很連貫,他道:“就算你看到了,也沒有法子知道他們是甚麼身 份的。”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指着白素:“這倒不是我的本領,全是她推測出來的。”

白素又笑着說了一句:“是藍家恫來的吧。”

溫寶裕又呆了半晌,才點了點頭,又咕噜了一句:“早知道衛斯理不會有那麼大的本領。”

我悶哼一聲,暇裝聽不見,問他:“你不去陪那些苗人,小心他們說你的壞話。”

溫寶裕在這裡等我,我早已料定必有原因,而且多半是他遇上了難題,可能是語言上的,我懂得“布努”,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過,他若是不開口好好求我。我也不必自己湊上去。

溫寶裕苦笑了一下:“說我壞話也沒有關系.反正我聽不懂他們的話。”

我微微一笑:“不錯。“布努”是一種很特别的語言,虛詞特别多。形容詞又放在修飾詞之後。”

溫寶裕急速地眨着眼,忽然埋怨起來:“都是籃絲不好,沒有說明他們講甚麼話,是以,我現在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我做甚麼,而藍絲在信中又說了,他們要我做的事。關系重大.非做到不可。”

我聽他說得吞吞吐吐,就故意為難他:“關系重大到甚麼程度?”

溫寶裕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發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來,相信世上沒有人會怔得做想表達甚麼,連白素也不耐煩起來:“小寶,你如果有事情要别人幫助,那就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大家。”

溫寶裕聽了,長歎一聲,神情還是十分拘泥.可是卻把一封信取了出來。展開,我一看到信上歪歪斜斜的漢字,和所寫的字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溫寶裕被我笑得懊喪之極,有點老羞成怒的樣子,我也覺得羞辱得他夠了,是以止住了笑,把信給了白素,白素一看,也忍不住笑,自然,她笑得比我斯文多了。

信上的字迹差,文字也幼稚,可是卻真情流露。相信是籃絲在認識了溫寶裕之後,努力學漢語漢字的結果。他們兩人,一個努力學漢字漢語,一個努力學苗語,這件事本身,相當動人,不應該取笑的。

是以我道:“對不起,不過,她稱你[寶哥哥”,實在呼人忍不住要笑。”

溫寶裕沒有分辯,可是卻一副甜絲絲的神情,溢于眉宇之間。

這封信,恕不原文照錄了,因為錯字甚多,而且,小兒女問的情書,難免肉麻得很。信中說的是,十分思念,因為學師未滿,是以不能相見,每天都“以水洗臉”(自然是“以淚洗臉”之誤)雲雲。而有十二個藍家恫的長輩,輩分極高(信中強調了這一點),要出外旅行,會特地來見他,要他做一件事,必須做到,如果做不到,會影響他和她之間的将來。信中并且再一次關照,來的十二個人,輩分很高,絕不能開罪!

看了這樣的信,溫寶裕自然要盡心盡意招待那批苗人,可是連話都說不通,着來頭一天的招待,已經令得他疲累不堪了。

我把信還給他,他低聲說了一句:“請别在任何情形下用這封信取笑我。”

我十分認真地答應了他的要求,問他:“那些長輩向你提了要求沒有?”

溫寶裕苦笑:“提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提的是甚麼,隻是從他們說話的神情動作上,知道他們在向我提要求,可是卻不知道要求的内容。”

我眠着嘴,不出聲,溫寶裕向我拱手:“求求你幫我做一次翻譯。”

我笑着:“不是說衛斯理沒有那麼大學事麼?”

溫寶裕十分能說會道:“也不至于這樣小器。”

我吸了一口氣:“好,請你把為首的那個人帶來,我來翻譯他們的要求。”

溫寶裕皺着眉:“怪之極矣,這十二個人,八男四女,行動完全一緻,連酒店的房間,都隻住一間,是以弄了一個總統套房給他們,隻怕他們要求的話,也定然是十二個人一起來。”

這時,我隐約想起了一些事,是和十二個人一起行動有關的像是在甚麼時候,聽人說起适有這種的情形,還是一種十分特殊的情形。可是由于聽的時候不是很在意,是以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我揮了揮手:“十二個一起來就一起來,不知道他們是生苗還是熟苗?如果是生苗的話,那不免麻煩。”

溫宵裕仁道:“我看不會是士苗,他們吃東西,用腰間的刀割了,另有一隻叉刺來吃,看來和西方人差不多,十分文明。”

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溫寶裕的一個難題解開了,看來心情十分輕松,一蹦一跳離去。等他走了之後,我忽然大笑起來:“溫家三少奶奶有難了,她曾見過這個苗女,吓得幾乎立即中風。”

白素皺着眉:“我想小寶一定會盡量瞞着他的母親,不讓他知道的。”

我長歎一聲:“隻怕在他母親約有生之年,都得瞞着。幸而這位女土對小寶的管束,也已漸漸松了許多。”

白素來回鍍了幾步,忽然問我:“十二個人,行動一緻的這種情形,使你聯想到甚麼?”

我用力一拍腿:“剛才我一聽,也有聯想。可是卻想不起具體的事實來,好像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的象徵,是一些部落之中---”

說到這裡,我徒然停了下來,和白素幾乎同時呼了出來:“十二天官!”

叫了出來之後,我們兩人互望着,神情十分疑惑,又一起搖着頭。

我和白素同時想到的“十二天官”,是一個十分秘密的江湖幫派中的核心組織這個幫派,或者是武林的宗派,神秘得連正式的名字也沒有。神秘幫派之中,有“十二天官”,是以一般人提起的時候,多有稱之為“天官門”的。“天官門”究竟有多少幫衆,也沒有人知道,隻是傳說.由十二天官掌管一切,十二天官是十二個人,形影不離,十二人如同一人。

天官門叫人一提起就不禁有陰風慘慘之感的,是這個幫派,和死亡有直接的關系,他們殺人---為了各種理由,甚至完全不為甚麼理由就殺人。

而且殺人的手法,高明之至,從無失手,有時,一間客棧,可以一夜之間,所有人獸,死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推測他們殺人的手法是下毒,由于他們活動的範圍,多在西南各省、雲貴一帶,是以也推測和蠱有關,總之人人談虎色變,在江湖上活動的人,莫不提心吊膽。白素和我是在閑談之中,聽白老大說起過的。

那麼恐怖的一個幫派,當然應該和可愛的苗女藍絲扯不上關系。

是以,一想到了“十二天官”,我和白素,立時又搖頭不疊。

搖頭之後不多久,我自然而然感到了一股寒意,我想到,天官門的活動範田既然是在中國的西南一帶,自然也可能和苗人有關,是不是正和藍家峒有點關連,甚至根本就是藍家峒的苗人?

我那時的感覺,并不是害怕,而是讨厭和煩膩---由于有關“天官門”的一切殺人方法,都十分陰森可怖而且神秘的緣故。

我又進一步想到,要長期維持十二個人一體的這種制度,也隻有家族血緣關系才能做得到,若是藍家峒和天官門竟然一而二.二而一的話,那當真不知道如何對付才好了!我神情犯愁,白素自然看在眼裡,而她顯然地想到了同一個問題,她道:“天官門久已沒有活動的消息,可能早已煙消雲散了,不知有多少江湖的幫會都消亡了。就算是,他們決不會對小寶不利,自然也不會對我們不利,你發甚麼愁?”

我苦笑:“想起要和這種人打交道,就不舒服。”

白素瞪了我一眼:“等一會他們來了,千萬不要有這種表現,也不要讓人家知道我們已料到了一些他們的身份,隻是随着小寶湊熱鬧好了。”

我悶哼了一群,又想起了一個有關“天官門”的傳說:一隊客商,造了貨物,進苗疆去進行交易,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苗人老岖和一個苗女,由于這個苗女生得嬌俏,是以客商就出言輕薄了幾句,苗女也沒有答腔,當晚,一隊客商就全死在客棧中。隻有一個老人家得免于難---老人家未曾出言輕薄,生還的老人家傳出話來:殺人的是天官門。

這類江湖上的傳說,可信程度其實不祥,有許多被寫進了小說之中,也有一些傳說,本來隻是小說家言,再被人倒轉來當作傳說的。我這時有說不出的不安,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可能是那一批像是從地獄深處冒出來,随時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人,實在給人的印象太壞之故。

沒有多久,就聽到小寶的笑聲在門口響起,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時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看到小寶在前面,正在不斷轉過頭去說笑,那十二個人,四個一排,分三排跟在他的身後---果然是十二個人一起來了。

他們十二個人的組合,真是怪異莫名,溫寶裕努力想使他們聽懂他的話,而那十二個人,也努力裝成聽得懂的樣子,可是卻分明一點也聽不懂。

這種情形,很令人發笑,可是我想起白素的警告,不敢得罪那十二個人,是以忍住了沒有笑出來。

我想到,他們之間,至少有着努力想溝通的誠意,這就比充滿敵意好得多了。

門一打開,我就大聲用“布努”呼:“歡迎!歡迎!各位是今年最受歡迎的客人。”

我的開場白,是歡迎最尊敬的客人的歡迎詞,那十二個苗人,本來無論怎麼着,都給人以面目陰森可怖之感---真的沒有法子把他們和活潑可愛的苗女藍絲聯系起來。可是,這時,我一開口,他們個個都笑了起來.笑容居然十分燦爛,表達了他們心中的高興,和顯露了他們人人一緻,毫無例外的一口整齊和深棕色的牙齒。

這樣深棕色的牙齒,自然不會是天然生長,一定是長期嚼食某種特别食物的結果了。

我雖然說了開場白,可是卻沒有動作;我知道幾種苗人的見面禮,包括互相摩擦鼻子、擁抱互相拍背和彎身為禮,等等。

我之是以沒有行動,一來是由于不想和這批來曆不明的苗人太親熱,二來,是不知道該用哪一種動作,要是弄錯了,隻怕會立刻出現不愉快的場面,是以,我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先看對方有甚麼行動,自己再有反應。

出乎我意料之外,那十二個人一面笑,一面都向我抱拳,拱手為禮。雖然有點意外,但是那再簡單也沒有,我和白素,也連忙抱拳拱手為禮,把他們請進了屋裡。

進了屋子之後的第一句客套話自然應該是“請坐”,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們一共十二人,若是分開來坐,自然都可以有地方坐可是如果他們硬要擠在一起的話,卻不免有點困難,是以我們才有點不知如何才。

想不到溫寶裕已在他們那裡,學到了簡單的“布努”,他倒先說了起來:“請坐請坐。”那十二個人也不客氣,就四個一起,在沙發上生了下來,擠雖然擠一點看來也很怪,可是他們自己覺得這樣坐好,也就自然由得他們。

我又客套了幾句,說了一些自己的“布努”說得不好,又好久沒有說了之類的話,他們也說了一些客氣話,然後,我的“布努”,還是引起了他們的好奇,十一一個人之中,看來一個年紀最大的小老頭,就問我:“衛先生的布努,是在哪裡學的?”

這個問題,本來可以十分普通地敷衍過去,可是我為了要這十二個人(不管他們真正的身分是甚麼)不敢小觑我,是以找的回答是:“若幹年之前,我曾在苗疆住過一段日子,住在一個苗碧之中,受到京版酋長的招待,和他的兒女,猛哥和芭珠,成為好友,後來又在芭殊的葬禮中痛哭。”

我盡量把語氣說得平淡,而且,也沒有說出京版的那一族苗人,走出了名的”

蠱苗”---在所有苗人之中,最令人尊敬的一族。

由于猜王隆頭師曾介紹藍家峒的苗人。對蠱術很有研究,是以找料他們-聽到京版、猛哥和芭殊的名字,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我既然曾和他們打過交道,自然也表示我有非比尋常的身份。

果然,當我一說出了原版這個名字之後。十二個人毫無例外,現出了鋼訝莫名的神情,及至聽到了猛哥、芭殊的名字,十二個人霍然站了起來,流露出來的神情,簡直虔誠之至!

等我講完,那小老頭才道:“我們沒有見過京版者酋長,可是觀見了猛哥酋長。至于芭珠,聽說她是苗寨最美麗的女子,可惜早死了。”

我離開了苗寨之後,沒有再去過。可以想像,京版死了之後,自然由猛哥繼任酋長,他們是在我之後去的。

在我和他們交談的時候,白素低聲把我們交談的内容.翻譯給溫實裕聽。

溫寶裕居然大提抗議:“不,苗疆的第一美女,應該是藍絲。”

我笑着把他的話翻譯了,那十二位一體的組合,似乎是以那個小老頭為發言人。

他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想:“以前是苞珠,現在是藍絲。”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那十二個人都面有得意色,看得出他們也可以有藍絲這樣的族人而自傲。

既然我已表明了我特殊的身份,話題又提到了藍絲,也就不必有甚麼客套話了,我重新請他們坐下之後,就開門見山:“藍絲的信中說,各位有一件事要小寶做,不知是甚麼事?”

那小老頭十分意外:“我們已經說了,他也已經答應了,怎麼他還不知道?”

我立時向溫寶裕望夫,溫寶裕指了指自己的口和耳,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我立時知道是甚麼一回事了,是以我笑着問那小老頭道:““隻知道你們要地做一件事,又猜到你們是在向他提出,他想。反正一定要做的.是以他點頭答應了。事實上,他根本不懂“布努”,是以也不知道你們要他做甚麼。”

我在說這番話向他們解釋的時候,邊說邊笑,十分輕松,因為事情本就十分發噱,可以當作笑話來看的。可是等我快說完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不對頭了!

因為我一路說,那十二個人的神色,就一路變得凝重,他們十二個人,不但行動一緻。連表情也一緻,這自然是多年來他們形影不離的結果。

(在這時候,我又自然而然,想起“十二天官”來。)

等我說完,他們的神情,簡直凝重之極,小老頭在搓着手---可能是他掌心的皮膚十分粗糙,他在搓手的時候,竟然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緊張起來.隻有溫寶裕,像是還不知這事情可能會有十分嚴重的變化,還是笑嘻嘻地望着那十二個人。

那十二個人,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那小老頭才開了口:“這……這就很為難了,我們隻當他已經答應了。答應了的事,是……不能反口的……”

我吸了一口氣,又瞪了溫宵裕一眼,白素已經把小老頭的話轉給他聽,他仍然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當然,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做得到。”

我忙道:“且慢,你怎知他們要你做甚麼?”

溫寶裕一攤手:“做甚麼都不要緊.藍絲要我做的,我自然要做到。”

我又把我和溫寶裕的對話,傳給那十二人聽,因為我發現他們的神情.十分緊張,使我知道,最好讓他們明明白白,一句話也不要瞞他們。

十二個人聽了我和小寶的對話,都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可知他們剛才,确然十分擔心溫寶裕答應了之後又反口。也由此可知,他們要溫寶裕做的事,一定十分重要。

這時,我也不禁緊張起來,因為這十二個人,我一面和他們交談,一面在仔細觀察他們,雖然沒有什麼收獲,可是卻有一個十分奇特的發現---他們十二個人。

竟然連呼吸都是一緻的。

要做到這一點,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他們都至少要在中國傳統國術上有相當高的造詣。而且還是從内功入手的國術。那麼,這十二個人,也就可以稱之為奇才異能之士,他們要溫寶裕去做的事,也就絕對不會簡單。

溫寶裕這小子為了苗女藍絲,拍心口說甚麼都會去做,我不懷疑他的誠意。可是如果事情對他不利.或是有危險的話,我自然也得出頭。

是以,我十分小心地問:“請問,你們要做的是甚麼事?”

那小老頭剛才還一副十分緊張的樣子,惟恐溫寶裕答應了又不認賬,而這時,他卻捂着眼笑,十分輕松道地:“也沒有甚麼。我們隻不過是要小娃子去盤一盤天梯。”

他其實說得十厘清楚,我也聽得十分明白,他們要小寶做的是“盤一盤天梯”。可是我還是不可克制地陡然大叫了起來:“甚麼?”

我大叫的原因,并不是聽不懂他們的話,而是不明白他們何以會提出這種要求來,那種要求,不但過分,而且,可以說流于乖張。

而溫寶裕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事實上,這句話别說小老頭是用“布努”說的.就算是用漢語來說的,溫實裕都不會明白。

小老頭自己的态度雖然悠閑,可是對于我激烈的反應,似乎也在它的意料之中.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回應我那一聲“甚麼”,他又重覆了一次:“要小娃子去盤一盤天梯。”。

溫寶裕本來一直隻是笑嘻嘻地望着各人,可是這時,他也看出事情不對頭了。

事後相當久,溫寶裕才對胡說八道和良辰美景他們說起當時的情形,溫寶裕說:”

衛斯理大呼小叫,我不以為意.因為他是誇張慣了的,可是其時,我發現衛夫人神色凝重之極,我才知道事情一定十分嚴重了。”

的确,當時,白素的神情,也在刹那之間,變得凝重之極.溫寶裕在呆了一會之後,正在連聲發問:“甚麼?他們說了些甚麼?他們要找做甚麼?”

白素并沒有立時傳給他聽,他更是着急,那時,我思緒十分紊亂,溫寶裕的聲音,聽來也就格外刺耳,令人不耐。是以我沖着他大喝一聲:“你暫時别出聲好不好?”

溫寶裕本來是不會那麼容易聽話的,可能是由于我這時實在太聲色俱厲的緣故,是以他居然在我一聲呼喝之後,就靜了下來。

也是在事後相當久,溫實裕對胡說和良辰美景說起當時的情形:“認識衛斯理那麼久,從來也未曾看到他那麼緊張過,他簡直臉色鐵青,像是要活剝人皮,吓得連我都出不了聲。”

當時,我确然十分緊張,白素也是一樣,不單是緊張,而且還十分憤怒.因為他們居然提出,要溫實裕去“盤一盤天梯”。

所謂“盤天梯”,那是一些幫會的“切口”(黑話),也有人稱之為“過道子”

那是一種十分古老野蠻恐怖的儀式。要求參加者通過一連串不合理的,十分危險的嚴峻考驗---那些考驗的方式。各個幫會不同,但大都和文明社會的行為,完全脫節。

一般來說,需要通過這種“盤天梯”儀式的人。一是向這個幫會挑戰,願意在極殘酷痛苦的情形下,犧牲自己的生命,令得對方的盤勢低落,這才要理這個幫會的規矩來“盤天梯”,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決不會有“盤天梯”的行為出現。

再就是有人對這個幫會有所求,需要這個幫會為他出大力,也會通過“盤天梯”來表示懇求的誠意。若真是盤過了天梯,幫會必然會為他出力。

也有的是幫會中自己人,為了争奪幫主之位,而又格于幫規,幫衆不能互相動手的,那麼.争奪幫主高位的人,也就各需參加“盤天梯”,看誰能通過那種嚴格之極的考驗,而登上寶座。

很稀有的一種情形是,幫中有人要表示自己的勇氣和能力,自動提出要盤天梯的,一旦他能通過,自然在幫中的地位,也就大大提高。

這十二個人的真正身份,雖然還沒有弄清楚,但是當那小老頭一開口說出了”

盤天梯”這樣的話時,我和白素都肯定他們一定是一個甚麼幫會。

而所有江湖上的幫會,對于本幫會的聲譽,都十分重視,是以也各自把盤天梯的過程,訂得十分苛刻,到了幾乎沒有甚麼人可以通得過的地步。

溫寶裕雖然與衆不同,可是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明人,不但不知道鋼會的野蠻,而且,來者還是從苗疆來的,更增了幾分閉塞,誰知道會有甚麼古怪的花樣在。

而溫寶裕一竟然糊裡糊塗,就答應了下來,而且剛才還肯定了一次,表示決不反口!事情可以說嚴重之極,若不好好處理,溫寶裕會生命不保。

我勉力令自己沉住氣,先不代溫寶裕否定一切,而是問:“為甚麼他要為貴幫盤天梯?”

對于我和白素,都顯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盤天梯”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十二個人都并不奇怪,是以這時,我直截了當,稱他們為“貴幫”,他們也沒有特殊的反應。仍然由那小老頭回答道。

很可惡的是,那小老頭一副喜氣洋洋的神情,和我與自素的緊張,大不相同。

小老頭把理由一說出來,我和白素就呆住了。

小老頭說的是:“藍絲是我們的女兒,小娃子想娶她,當然不能不露一手,不是應該盤一盤天梯嗎?”

小老頭提出來的理由,簡直是無可辯駁的。

溫寶裕要娶藍絲,藍絲是他們的女兒,溫寶裕自然不能白白要了人家的女兒連文明社會之中,也有“聘禮”的規矩。那麼他們的要求,就十分合理,至于溫寶裕是不是有本事通過那種考驗,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時之間,出不了聲。白素這時,向焦急之極的溫寶裕道:“他們說藍絲是他們的女兒,你如果想娶她,就要通過一連串他們特定的考驗,他們稱之為“盤天梯”。”

溫覺裕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一聽之後,竟然興高采烈:“好啊,我樂于應試。”

溫覺裕的态度十分明顯,令那十二個人十分高興,紛紛向他伸出豎起了大拇指的手來,表示贊實,溫行裕自然也更神氣活現、洋洋自得。若不是他看到我和白素神色不善,說不定還會手舞足蹈。

我迅速地轉着念,心知如果去問人家盤天梯的内容,那等于打探人家幫會中的最大秘密,那是犯大忌的。可是如果不知道,又絕不能讓溫寶裕去涉險,因為他可能一關也過不去。

就在這時候,白素不急不徐,忽然一下子把問題岔了開去,閑閑地問:“藍絲姑娘怎麼會是你們十二個人的女兒呢?”

那十二個人,一聽得白素這樣問,都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心甜蜜,就像普通的父母聽到了人家提起了他們的女兒一樣,十分正常。

那小老頭道:“我們十二個人,行動一緻,十二人如同一體,是以藍絲是我們的女兒。”

自素仍然笑着,作了一個手勢:“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誰是她真正的父母呢?”

我開始明白白素的意思了---如果能請出藍絲的真正父母來,那麼,隻要她的父母願意無條件讓藍絲嫁給溫賓裕,小賓也就不必去盤天梯了。

雖然事實上,溫賓裕和藍絲之間的嫁娶,不知道有多少重困難,例如溫寶裕就絕對無法通得過他母親的那一關。但難關總是少一關比多一關好的。

我十分佩服白素想得出這種迂回的方法,可是我和白素,都大大的失望了;因為小老頭的回答竟然是:“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她真正的父母是誰。十多年前,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出世不久,是放在一隻木盆之中,從一道河的上遊倘下來的。”

小老頭說到這裡,一個狹長臉的女人,首次開口,聲音難聽之極:“她腿上的紋身,那時就已經有了,可能是與生俱來的。”

紋身自然不會“與生俱來”,但是我也不和她去争這一點,隻是道:“既然有紋身,應該可以從上遊去追尋她的出身。”

那小老頭搖頭:“上有千山萬蟑,河流經過的苗峒,成千上萬,衛先生,你不是沒有到過苗疆,知道那邊的情形,如何追查起來?是以,藍絲是我們的女兒。”

這小老頭的雙眼之中,閃耀着十分精明的神色,他極有可能在白素一提出問題來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白素的用意何在了。

白素一直鎮定地把我們的對話,在傳給溫寶裕聽,溫寶裕插言:“是,她對我說過,她的身分神秘莫測,因為竟沒有人知道哪一個部落,會把才出生的女嬰紋身的。”

小老頭又道:“我們十分疼她,也知道她必有來曆,是以送她去學降頭,雖然我們自己,對蠱術也有相當的研究,那麼可愛的姑娘---”小老頭說到這裡,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我,意思十分明确:“想娶那麼可愛的姑娘,盤一盤天梯,不是很應該嗎?”

我也覺得應該,可是問題在于,溫寶裕根本不是幫會中人,也不是江湖上的人物,他是一個文明人,絕不适宜這種古老黑暗的行為。

我勉強笑了一下:“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如果他通不過,會怎麼樣?”

小老頭和那長臉婦人異口同盤:“怎麼會,如果他和藍絲成夫婦,天意一定會令他通過。”

我勃然大怒,幾乎發作。我已說過許多次,“盤天梯”這種行動,落後野蠻之至,主要也就在這一點:他們相信,行動者的命運,自有天意安排,如果天意令他過關,那麼,他就算和一百餓狼同處山洞中三天,也會安然無恙,毫發無損。

天意!

我的臉色,一定難看之極,是以小老頭的神情,也有點不是很自在。

集迷信、野蠻、黑暗、神秘于一身的事,要發生在溫寶裕的身上.可是溫寶裕顯然并不知道它的嚴重性,而且還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我感到無法處理,隻好望向白素:“我們要好好和小寶說一下。”

白素苦笑---她極少有這樣的神情:“沒有甚麼好說的了,小寶已一再答應了人家,不能反口。除非他忽然改變主意,不要藍絲姑娘了。”

白素的話,前半截溫寶裕一點也不感到甚麼,可是最後一句,卻使得他如同坐在一塊燒紅了的鐵闆上一樣,直跳了起來,雙手和頭,一起亂擺,連聲音都變了:

“别開玩笑,那┅┅萬萬不能。”

從溫寶裕的神情來看,這一雙小情人,可能不單是山盟海誓那樣簡單.說不定還有我們不知情的盟約在。

我向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令他先别跳雙腳,然後道:“他們來自苗疆,和文明社會完全脫節,他們相信天意,認為天意不令你受傷的話,你即使從百丈懸崖跳下去。也不會死。”

溫寶裕在這時,至少感到了事情的歧重性,他張大了口:“這種情形,會在——盤天梯的過程之中出現?”

我軟了一盤:“必然會,而且還可能是最初步的一種。小寶,我絕不贊成你去盤天梯---”

說到這裡,我又用力一揮手,十分惱怒道地:“這種行為,本來是早就應該絕迹的了,真想不到還會有人公然提出來,你雖然答應過,可是絕對沒有義務要遵守這種荒唐的諾言。”

我話已經說得十分嚴重,那十二人聽不懂我的話.但自然也可以從我們的神态上,看到事晴有了十分嚴重的變化,是以他們的神情,也十分緊張,不過他們并不發問.隻是用十分陰森的眼光,盯着我們。

溫賀裕的神情為難之極,用力握着手,連連道:“那叫我怎麼辦?那叫我怎麼辦?”

我看出他的情形,對籃絲一往情深,非卿莫娶:可是他畢竟十分年輕,很少有早就走了終生愛戀生活的情形,自然可以加以勸說。

我又歎了一聲:“小寶。你愛籃絲,是一回事,為了這個而糊裡糊塗送了命,那可不值得。”

溫寶裕這小子,卻聽不進我的話,他道:“不,藍絲不會害我,她沒有理由要我去冒生命的危險,或許是你過慮了。”

我提高了聲音:“或許是籃絲根本不知道他們要你做甚麼?”

溫寶裕道:“怎麼會呢?藍絲和他們,親如父母子女,他們一定是早已商量好了的。”

我的忍耐力,已經到了頂點,神色自然也難看之極,聲音也十分難聽:“你那麼喜歡藍絲,我有一個辦法,請勒曼醫院替你複制一個藍絲。”

溫寶裕駭然失笑:“誰會要一個複制人。”

我疾聲道:“把複制人給他們,你要的,是真正的藍絲,那還有甚麼不好?”

白素在一旁,雖然沒有插言,可是也不住搖頭,顯然是認為我的提議,荒唐和異想天開之至。

溫寶裕歎了一聲:“行不通,可能盤天梯是考驗我勇氣的必須手續,不然,藍絲會瞧不起我。”

我氣得臉色鐵青,霍然轉過身去,面對那十二個人。或許是由于我那時的氣勢非凡,那十二個人,人人都挺了挺身子,等我說話。

我先對白素道:“把我們的對話,傳給這小情聖聽,好讓他知道自己的處境。”

白素答應了一聲,我才對那十二個人道:“剛才,我在勸溫寶裕别接受你們的要求!”

小老頭十分狡猾,一口咬定:“那怎麼可以呢,他自己一再答應了的。”

我冷笑一盤:“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們的真正身分!在這樣不明不白的情形下。他可以收回承諾!請問,各位真正身分是甚麼?”

那十二個人互望着,神情十分凝重,看來并不準備回答我的問題。

我隻是一聲冷笑:“天官門雖然銷聲匿迹多年,可是倒也不容易叫人忘記,你們殺人太多,而且殺人的手法,令人不敢恭維!一我的話才一出口。白素就将之傳給溫寶裕聽,由于我将說些基麼,白素完全可以了解,是以她的“傳譯”,速度快得出奇。我才一說完,她也幾乎說完了!

我這一番話所引起的反應,将會十分激烈,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先是那十二個人再次霍然起立---和上一次他們聽說我認識蠱苗的酋長時,大不相同。上次他們刷地站起身,充滿了敬意。可是這時,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敵意,卻幾乎化為一陣陰風,在客廳中卷來卷去。令得人遍體生寒,說不出來的詭異!

而溫寶裕也在這時,叫了起來。“你在亂說甚麼天官門地宮門,他們全來自藍家炯┅┅”

我已不能分神去應付溫寶裕,我必須集中精神,面對這十二個人,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站了起來之後,下一步會有甚麼行動!

白素顯然明白這種嚴峻的形勢,是以她沉聲道:“小寶,你最好别再出聲,這裡的事,你完全不懂!”

一向溫柔的白素,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已經說明事态的嚴重性。如果是我用同樣的話去警告,溫呀裕一定不服。可是這樣的話,出自白素之口,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不久,沒有再聽到他的聲音。

而那十二個人,站起了之後,身子像是突然僵化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十二個人站立的姿勢,各有不同,有的挺立。有的枸凄,有的傾向前,有的斜向後,人人一動不動,真是怪異之極。

而他們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本來他們的膚色十分黑,可是這時,卻在黑中透出一重死灰色來,難看得無法形容。

最妖果的,還是他們的眼光。毫無疑問,他們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有着濃厚的、毫不猶豫的殺意,單是和這種目光接觸,就可以感到死亡的威脅。

我很希望溫寶裕也能看到這十二個人這樣的眼光,那麼他至少可以知道這批人是甚麼樣的人。

溫寶裕是看到了的,雖然那十二個人充滿了殺機的眼光盯着我,他也察覺到了。事後,他對良辰美景胡說等人,說起當時的經過.他道:“這十二個人一站了起來---人人的目光射向衛斯理,天!刹那之間,我隻感到完了。那不是十二股眼光,而是十二種武器.刀槍斧钺,甚麼都有,射向衛斯理。他已經被殺死了!”

我當時,雖然沒有實際上真的被殺死,叫是要抵禦十二個人這樣的目光,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勉力挺直身子,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來.可是實際上,身内的每一恨神經,都像繃緊了的弓弦。

我不記得我們雙方續持了多久---白素後來說,大約是兩分鐘左右,她真怕我無法支援下去。而這兩分鐘的僵持,我所感到的兇險,比一場激戰更甚。

而接下來的變化,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從那小老頭開始,他們十二個人眼中的殺機,在漸漸消退,很快我就不再感到任何威脅,而我也在這時,暗暗呼了一口氣。

接下來,那小老頭說的一番話,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小老頭先是呼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口,他的聲音有點沙,有點發頭可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心情相當激動。他說的是,“衛先生真了不起。竟連我們這種一向是在苗區活動的小人物,都一看就知道了來曆!”

我沒有反應,隻是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像是發出---一個冷笑,可是并沒有笑聲。

小老頭續道:“的确,天官門以前的聲名┅┅以及行為,實在不堪一提。可是自從四十年之前,天官門上一代的十二天官,被整個營的軍隊追捕,過半受了重傷,躲進了藍家峒之後,情形就不同了┅┅”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于四十年前發生的事,隻怕非但是我,整個江湖上,也一無所知,隻當他們忽然不活動了。

整營有現代化武器的士兵,追殺神秘莫測、殺人手段高強的十二天官,這其中不知有多少茂心動魄的事情發生,隻怕軍隊已不能占了太大的便宜,一定有不少軍人,死在他們的手下。

小老頭說到這裡,氣氛已緩和了許多,白素自然把話傳給了溫寶裕,我直到這時,才能回頭着了他一下,隻見他張大了口,像個呆瓜一樣。

小老頭歎了一盤,繼紳道:“十二天官躲進了藍家峒,自然安全了籃家峒的形勢十分險峻,而且所在之處。正處于國界,究竟屬于哪一國,也說不出來。藍家峒本來就精于蠱術---”

他說到這裡,作了一個手勢,不忘補充一句:“自然及不上猛哥酋長的那一族。”

我也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小老頭吸了一口氣:“十二天官的蠱術,比我們精進得多,而且為了感謝藍家峒收留之恩,是以在峒中挑選了十二個長幼不一的少年子弟,開始傳授。這十二個,就是我們現在這十二個人了。他們不但傳授蠱術,而且還傳授我們十分精湛的國術,自此之後,我們十二個人,就形影不離,一如十二天官。”

我惟了一句:“你們就是十二天官,上一代把一切都傳給了你們?”

小老茁道:“可以這樣說,但多少有點不同。”

長睜““人在這時,插了一句:“峒裡收留這十二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們是甚麼人,直到他們臨死之前,他們才把來曆說了出來!”

我二然間:“十二天官┅┅連死也是一起死的麼?”

小老頭的語氣十分平淡,像是說的是十分普通、理所當然的事一樣。他道:”

在結為十二天官之時,都曾發過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既然發誓,自然得遵守:”

他說到這裡,目光射向溫宵裕,我也忙向溫寶裕看去,隻是他仍然張大了口,看起來像是呆瓜他自以為見多識廣,已經有過不少非凡的經曆,看來這時,他才知道世上匪夷所思的事多得很。

白素在這時,忽然冷冷道地:“不是隻有誓言那麼簡單吧,另外還有限制力量吧。”

我不以為自素知道苗峒的事和天官門的事比我多,可是她的心思比我缜密,是以容易作出正确的推測。這時,她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出了她的推測,就一言中的。小老頭在怔了一怔之後。才道:“對,十二人結盟之時.就落了“齊心蟲”

自此十二人一條心,生死與共,誰也不能單一活着。”

雖然我對蠱術也有一定的認識,可是隻是皮毛,不知内容。這小老頭這樣說了,自然是十二個人中,如果有人不想死的話,死亡也必然會來臨,不能避免。

一時之間,客聽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又過了一會,小老頭才又道:“直到那一天,我們才首次知道自己十二人,是十二天官。上一代的十二天官,對我們詳細說了天官門的情形---用蠱術殺人,接受委任,不分被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有時,蠱術像是瘟疫一樣,會自動蔓延,不但累及許多無辜的人,而且流毒的時間也很長.确然是害了不少人。”

小老頭在講這番話的時候,神情十分肅穆,可是語調卻相當平淡,叫人一聽就感到他是在說别人的事,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我低聲了一句:“江湖傳說把天官門渲染得十分可怕,叫人談虎色變。”

小老頭道:“那時,他們進峒,已經有二十年了。在那二十年之中,他們當然未曾再殺過人,隻是盡心盡意教我們,還把外面世界的事情,告訴我們,全峒上下,對他們都十分尊敬。而且他們本身,也十分後悔以往的行為,一再告誡我們,不可仿照。是以我們得到的天官門”傳授,和以前的天官門無關!”

我相信小老頭所說的是實話,可是我仍然對剛才他們的目光介懷,我道:“剛才,我一語道出了你們的來曆時,你們沒想到殺人?”

十二人齊齊軟了一聲,長臉婦人道:“這是我們最大的秘密,上一代十二天官去世之前,囑咐我們,至少再過二十年,才能離開藍家峒,說到時,必然不會再有人知道天官門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剛才你一下子就說了出來,哪有不令人茂駭欲絕的?”

他們十二人剛才的目光雖然可怕,可是他們畢竟沒有出手。而且我相信,這十二個人若是一起出手,别說他們精通蠱術了,就是他們精湛的國術,我和白素,是不是應付得了,還大成疑問。

他們沒有出手,這至少證明他們并不含敵意,我又松了一口氣:“請坐,我們繼續讨論盤天梯的問題---能先透露一點内容嗎?”

小老頭歎了一聲:“衛先生,你也太多慮了,藍絲喜歡這小夥子,我們也一見就喜歡,怎麼會特别為難他呢?隻不過是給他一個機會。”

我苦笑:“你們始終不明白一點,他是一個在城市中長大的人,和你們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對你們來說,讓十隻毒蛛蜘爬在舌頭上,是兒童的遊戲,可是對他來說,卻是緻命的冒險。”

小老頭又歎了一聲:“可是他始終是要和藍絲在一起生活的,是不是?”

我用力一揮手:“就算是,也是藍絲到城市來,和他一起過文明生活,而不是他到苗峒去當苗人。”

我自認我這樣說法,再理直氣壯也沒有,可是那十二個人一聽,卻人人都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來。那小老頭立時道:“衛先生,你弄錯了吧!當年我們發現了藍絲之後,一把她帶到峒裡,峒主就說:看這女娃子,腿上有着花紋,一定是蠱神下凡的,或者是蠱神派來的,将來一定是藍家峒的峒主。”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我聽出其中大有蹊跷,立時向溫寶裕望去,溫寶裕縮頭縮腦,一副賊忘兮兮的樣子,更令我怒火中燒。

小老頭在繼續着:“峒主當然住在峒裡,她現在雖然在學降頭,可是不多久,她就會回藍家峒接任峒主,這些,溫先生全知道的。”

我大喝一聲:“小寶。”

溫寶裕忙叫道:“我有權決定自己在那裡居住的。”

這一句話,反倒不再令我生氣了,我隻是在刹那之間,心灰意冷---我這樣為他争取,他卻反倒以為我在妨礙他的自由。

是以我不怒反笑:“好極,好極,沒有人能幹犯你偉大的自由,你請吧。”

溫寶裕漲紅了臉:“都是你一向堅持的原則,為甚麼一和你意見不同,你就改變了态度。”

我冷笑:“我沒有建議你父母做一鐵籠把你關起來,我叫你請便!聽到了沒有?請便的意思就是随你的便,愛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

溫寶裕的臉漲得更紅,他自然可以在我的神态和言語之中,知道我大怒而特怒,是以他轉向白素望去。白素搖着頭,也大有責備的神情:“我們這裡,沒有人會反對你和藍絲的事,相反地,我們還設想了許多方法,商量如何說服服令堂。可是你卻竟然不把我們當朋友,連你答應了她,将來會到藍家峒去生活,那麼重要的事,都一點也沒想到過對我們說?”

溫寶裕還在強辯┅“人總有一點私人秘密的。”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喝一聲:“你給我滾!最好别讓我再見到你。”

同時,我對那十二個人道:“随便你們怎麼對他,都不關我的事,你們可以立刻帶走他,去盤天梯。”

那十二個人自然看到我十分生氣,可是一聽得我說不再幹涉溫寶裕盤天梯一事,他們又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來,一起走過去,圍住了溫寶裕。

溫寶裕看來,還想對我說甚麼。可是我恨本不睬他:迳自上了樓,在樓梯上,我還對白素叫:“别去刺探人家的私人秘密,也别去幹犯人家的自由。”

我進了書房,聽到開門聲、關門聲,又聽到白素上來的聲音。然後,白素出現在書房的門口,柔聲道:“好久沒有見到你生那麼大的氣了。”

我苦笑:“何隻好久,簡直我一輩子,就沒有生過那麼大的氣,太豈有此理,不識好歹了!”

白素軟了一聲:“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或許他真的願意和藍絲一起住在苗峒,他也有他的權利。”

我冷笑:“他為甚麼一直不對我們講起?”

白素想了一想:“我們也不是每件事都告訴他的,人總有一點私人秘密的。”

連白素也這樣講---可是我瞪視了白素半晌,卻又無法反駁她的話。

我用力一揮手:“算了,這可以說得上是本世紀最大的奇緣了---不過我着他不知道用甚麼方法通過他母親的那一關。”

白素道:“我看,溫寶裕去做藍家峒的上門女婿,至少要在他滿二十一歲之後,還有幾年,不必那麼早替他着急。”

我“哼”地一聲:“苗女早熟,隻怕藍絲等不到溫寶裕滿二十一歲!”

白素默然片刻才道:“他剛才走的時候說,他不會有事的,叫你别擔心。”

我咕噜了一句:“最好讓他給昆蟲啃吃了!”

這時,我已經下了決心,我感到溫寶裕的行為,太不夠意思.是以我對他的熱忱,也不免大幅度減低,他怎麼樣,是他的事,不必太關心。太關心了,他非但不領情,還會讨厭。

這種決定,自然令人相當不愉快,是以我長歎一聲,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白素來到我身邊,輕輕靠着我,低聲道:“當年你為了我,龍潭虎穴都敢闖進來,當時的形勢,可比到苗疆去盤天梯兇險得多了!”

我又笑了一聲:“你不明白---我是那樣的人,他不是!這其間大不相同。”

白素道:“既然是他的決定,就讓他去學着做苗人好了,他有權這樣做,隻要他自己認為那樣做會帶來快樂。”我狠狠地揮了一下手:“到他知道苗人認為最美味的是爬滿了咀蟲的腐肉時,我很難想像他會快樂。”

白素皺了皺眉:“你真會舉例子。”

我揚眉:“那不算是好的,窮山惡水之中,甚麼樣的毒蟲都有,有一種蟲,會鑽進人的骨頭去,嚼吃骨髓。”

白素揚手輕打了我一下:“藍家峒内的十二天官,看來個個十分快樂。”

我們不再談溫寶裕,轉而談論了片刻天官門的事,決定日後遇上了白老大,一定要把天官門的情形告訴他。天官門的十二天官傳到了這一代,自然原來的天官門,可以說名存實亡了。

而在江湖上有那麼神秘傳說的天官門,竟然和溫寶裕發生了那麼密切的關系,這是事先絕不能想到的事。

當我和白素都沒有話說的時候,屋子中出奇地稱,和溫寶裕在的時候的嗜雜,簡直如同兩個世界,那令我十分感歎。白素知道我的心意,握住了我的手,柔聲道:“别再生小寶的氣了---

我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我一直沒有把他當小孩子,一直當他是朋友,哼,這小于,竟然重色輕友。”

白素笑了起來:“這樣的指責,太嚴重了吧。”

我一瞪眼:“還有甚麼适當的指責?”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十分陶醉:“青年人的愛情,也有可以持續一生的。”

我當然同意白素的話,可是溫寶裕和藍絲之間的情形,實在太古怪,不但夾雜看神秘莫測的苗恫和蠱術,而且邊牽扯上了天官門,真是千絲萬縷。亂七八糟到了極點!我自然而然揮了揮手,就在這時,電話叫了起來,白素按了一下按鈕,聽到了溫寶裕的聲音,他大聲叫:“不可含怒到落日。”

那是“新約”中的一句話,他甚麼也不說,隻用這一句話來勸我别再發怒,也算是有頭腦的了。我軟了一下,也大聲回答:“罷了。”

溫寶裕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才又道:“放心,不會有甚麼意外,多則半月,少則十天,我就會向你們報告一切經過。我騙父母到澳洲去看那裡的幾間大學,請你們多耽待一下。”

我吃了一驚:“澳洲是文明地區,有電話可通的,你怎麼瞞得過去?”

溫寶裕軟了一聲:“隻好見一步走一步了,我預先錄了一些錄音帶,請胡說替我運用,希望可以混蒙得過去,這是我人生之中的頭等大事,不能因為有小小困難,就不去做的。”

我冷冷道地:“真勇敢,真有出息。”

溫寶裕說了一聲:“你日後會了解我的。”

我長歎一聲:“真悲哀,我以為我早已了解你了。”

溫宵裕苦笑:“原振俠醫生常說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你别太責怪自己了。”

白素在這時插言:“小寶,你先去見藍絲,要她幫你!她是藍家峒的未來峒主,十二天官會聽她的話,一切進行起來,就會順利得多。”

溫寶裕大聲答應着,又道:.“惹你們生氣,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白素的反應和我不同,她道:“我們知道。”我則用一下悶哼聲來替代。

電話完畢之後,我搖看頭:“看來,溫寶裕早就有預謀的了,誰也阻止不了。”

白素微笑:“我倒覺得他應該這樣----雖然他的遭遇十分怪,怪到了幾乎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程度。”

我又“哼”地一聲:“簡直是神話。”

白素笑得十分輕柔:“你的經曆雖然又多又怪,可是也不會有這一段吧?”

想起了往年在苗疆的那段經曆,我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歎息聲來,那段經我揚了揚眉:“我到苗張的時候,溫寶裕還沒有出世哩……唉。”

溫寶裕果然說走就走,從第二天起,就不見他的蹤影,一直到第三天.胡說才來見我:“很好,小寶留下的錄音帶,很有用處,他家裡以為那是他從澳洲打過去的電話,并未起疑。”

我問胡說:“你可知道他實在是到甚麼地方去了?”

胡說像是訝異我有此一問。他道:“當然知道,他到苗峒去了,他說,他通過一個考驗,就可以使他和藍絲的關系,得到苗峒的公認。”

胡說講來相當輕松,可能他們都處在熱血青年的階段。是以反應和我不一樣,自然,這和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兇險程度,也大有關系。

我沉聲道:“但願他能平安回來。”

胡說顯然不同意我的态度:“小寶對我說,你十分憂慮,又對他十分生氣,真的,我也不明白你何以憂慮。是藍絲叫他去通過那考驗的,藍絲怎會害他?”

我不禁又有了怒意,是以也提高了聲音:“你知道甚麼,藍絲認為平常之極的事,對普通人來說,就可能兇險之極---這一點,可能連藍絲自己也不知道,她隻不過是一個小苗女!她自己可以吞下一打活的毒蜘蛛,溫寶裕能做得到嗎?”

胡說和溫寶裕不同,我看出他仍然不同意我的意見,可是他卻沒有和我辯下去。

又過了三天,胡說又來報告,溫家仍然以為溫寶裕在澳洲,沒有“穿幫”。胡說走了之後不久,門鈴又叫了起來,我以為是他去而後返.可是門一打開,意外之極的是,站在門口的是一雙俊男美女,在這之前,我再也想不到他們會再度出現在我的眼前。

俊男是杜令醫生,美女是金月亮。

上一個故事中的人物,古怪的杜令醫生和美麗的沙漠女郎金月亮。

我和他們分手,還不到三個月。臨别依依,本來很想訂一個确切的再會日期。

因為這兩個人的身份來曆,堪稱怪異莫名,十分值得進一步的了解。

可是杜令這個當然是來自外星的異星人,和金月亮這個再生的唐朝美女,分明正陷進了熱戀之中,幾乎每一秒鐘,他們都有機玑咕咕講不完的話,使人覺得再和他們詳細訂約會,是十分無趣的事,是以,我們在離開的時候,甚至連“再會”都沒有說----說了他們也不會聽到的,不如省掉算了。

真想不到他們會自己找上門來,自然叫人高興。

在這裡。附帶說幾句:我記述每個故事,有的時候。忽然感到在這個地方作為一個結束十分恰當,那我就在那個地方,作為故事的結束,恰如音樂節奏中的休止符,或是書法藝術中的頓筆一樣,可以起到相當好的效果。

例如上一個故事,寫到杜令在山洞之中,找到了外星人子遺的“無魂”

之後,金月亮這才恍然大悟,叫:“你不是人。”

杜令的回答是:“月亮,你又何嘗是人?”

這兩句對話,十分特别,是以就在這哀結束,留有無窮的韻味,也可以給各位朋友以極大的想像力,這是個人記述故事的一種手法。

若認為這是把一個故事“草草了事”的,自然是一種誤解了。

而且,每一個故事中的情節,如果有未曾記述出來的,必然會在下一個故事,或下幾個故事之中,自然會穿插補充清楚。有時是兩個故事連續,如、中溫寶裕和藍絲的戀情,直到這次,才有發展。

更有隔了很久,還沒有開始的等等,形形式式,變化多端----始終認為,故事有起伏跌宕,一定比四平八穩好,若起來有味道得多。

忽然插了那麼多閑話,竟然有越說越多之勢,像故事中的一些微末情節,有時,往往不是長話短說,略過去算了,像上一個故事之中,另一個複制的金月亮,送到了阿拉伯酋長的後宮,阿拉伯酋長大喜過望,撥巨款支援漢米烈教授進行考古活動,也托專人把那柄匕首和那困羊皮送來給我,現在都在我的書房之中,這些事,帶過就算,若是說得太詳細,十分枯燥乏味,是衛斯理的老朋友,自然都知道我的叙事方式的。

好了,閑話休提,我大聲說:“歡迎!歡迎之至。”

我這時高叫歡迎.自然是真正的歡迎,和用“布努”歡迎那十二個苗人時,大不相同。我一面說,一面用手指指看杜令:“怎麼想起我來了,你這個古怪得不能再古怪的醫生。”

杜令呵呵笑看,一副十分無辜的樣子,攤開了雙手:“我一點也不古怪,和你一樣,居住在宇宙的一個星球之上,甚至外形也一樣。”

我“哼”地一聲:“誰知道你原來是不是這個樣子的?何況,你來到了不屬于你的星球,”

金月亮急急為杜令分辨:“他真是這樣子,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外星人的外形,可以千奇百怪,全然超乎想像力之外,自然也可以簡單不過,就和地球人一模一樣。

我請他們坐下:“無事不登三寶殿,有甚麼事來找我?”

杜令長歎一聲,對金月亮道:“你看看,地球上人心險詐,幾千年不變。明明是我們有好處給他,他卻以小人之心來猜,還以為我們有事求他,我們走吧。”

我并不生氣,隻是搖頭:“隻怕你這外星生物,心地更險詐,說你沒有事來找我,我相信才怪。”

杜令和金月亮互望了一眼,笑得大是狡猾,杜令更是滑頭,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立即改口:“至少是互利的,不單是我們有事求你。”

我笑了起來:“先說對我有甚麼好處。”

杜令吸了一口氣:“向你報告一些事,那些女人的靈魂,已經經由特别的裝置送回去了,在那裡,他們會得到新的身體,她們的……嗯……“星籍”,也會得到确認。”

聽到了“星籍”這樣的名詞,我隻覺得好笑,但舍此之外.也沒有别的名詞可用。我道:“其實她們在地球上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杜令搖頭:“她們應該回到自己的星球去----你還記得在一列體之上的洞壁上,她們留下的字?”

我瞪了他一眼:“當然記得,而且也知道你懂,可是看你當時那種急不及待的樣子,也懶得問你。”

仕令笑道:“很簡單,裴思慶的用心惡毒,但是卻反倒提醒了她們,使她們毅然舍棄了身體。而當她們的上代離開地球的時候,早就有準備.她們的無魂一離開身體,就進入了一個裝置----就是我在那個山洞之中找到的那一個.這些。你都知道的了。”

我迅速地把當時的情形想了一想,緩緩點了點頭:這種靈魂離開身體的“解脫”方法,聽來十分駭人,是以我有點不寒而栗的感覺。

金月亮這時,忽然問了一句:“裴……思慶說他的大宅,在長安永嘉坊,離道化門很近的,那地方……現在還在不在?”

杜令像是十分不樂意,斜倪看她:“你問這些幹甚麼?”

金月亮笑:“逗你生氣。”

杜令作大怒狀:“嘿,該把你過去的記憶,全部删除。”

金月亮美麗的臉龐上,立時出現了一片憫然之色,像是甚麼記憶都不再存在的白癡。兩人這一番打情罵俏,把我看得目定口呆,竟不知如何阻止他們才好。

杜令又十分認啧道地:“那個姓裴的唐朝人,行為十分卑劣,不值得去想他。”

金月亮嘟起了嘴:“沒有人想他,隻是随口提一提。”

杜令哼地一聲:“你還想要我把那困羊皮上的記載,全部譯出來,說給你聽。”

金月亮不再出聲,想是他們兩人,曾為這件事争吵過好多次了。我聽得他們這樣的對話,心中倒為之一動。我知道唐朝人裴思慶的事,也來自那困羊皮。可是我們不懂那白衣女人的文字,所知的一切,全是裴思慶的來注評論,和他恬不知趾的自吹自擂,若是能看位那些文字,對他的生平,一定可以有更多的了解。

雖然裴思慶這個人.早已在沙漠之中煙消灰滅,就算知道了他的生平,也沒有甚麼意義,但總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裴思慶當時在身子完全不能動彈的情形之下,講述自己的生平,甚麼事都不敢隐瞞,隻怕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封别人如此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一生的所作所為的了。

我望看杜令,杜令顯然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卻有點誤會,他攤開了雙手:”

第一件事,正是想向你借那困羊皮,把裴思慶的完整故事譯出來----不然,會有人要生相思病,哼。”

金月亮卻假裝沒有聽到,轉過了頭去,低哼看一種旋律相當野的小調。我笑道:“沒有問題,不過有一個條件,我要一份譯本。”

杜令笑了起來:“好,我會錄音,給你們一份錄音帶。”

杜令後來交來的錄音帶,竟然超過十小時,這倒是始料不及的。自然,裴思慶的一生,水落石出,連他在青年時代,和人賭錢,輸了就使用不正當的手段來賴賬的事,都說得十厘清楚。

可是這份錄音帶,别說我是個沒有耐性的人,不曾聽完,連白素也聽聽看,軟了一口氣而放棄了。畢竟是一個在曆史上已經消失了的人,一生的瑣事如此之多,誰耐煩一樁樁一件件地聽下去?況且他一生之中,大奸大惡、大起大伏的經過,我們都已知道了。自然也引不起甚麼好奇心來了。

自然,如果要用長篇文藝小說的筆法,以盛唐作背景,大書特書這個奸惡的長安大豪的一生,也可以成為一部輝煌巨着,但那自然不屬于衛斯理故事的範圍,是以也可以置之不理。

杜令把錄音帶給我的時候,是三天之後的事,他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那天他和金月亮一起摟着進來的時候,白素也在,我已經向白素說過他們來過的事,白素對他們,自然也歡迎備至。

在交還了那困羊皮和錄音帶之後,杜令道:“我要回去了,帶她一起走。”

我和白素一起“啊”地一聲,我問了一個十分在行的問題:“用甚麼方式回去?”

杜令吸了口氣:“隻是記憶,身體會留下來,留在地球上。”

我早就料到,星際航行,隻有抛棄身體,才能實行,不然,隻能在近距離飛行,無法作遠距離的突破,因為身體十分笨重,非常礙事,而且,很容易敗壞死亡。

我聽得杜令說得如此自然,也不禁有點駭然,同時又立刻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來的時候,也隻是……記憶?那時你的這個身體----”

杜令道:“這個身體,是根據我原來的形狀,在勒曼醫院複制出來的。”

我和白素都不明白:“你……帶了一個細胞來?”

杜令搖頭:“當然不是,在超過光速的情形下,即使是一個細胞,重量也會變得無限大,地球上有一個科學家已論證過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愛因斯坦的确曾有過這樣的理論。他甚至肯定說,沒有任何物質,可以到達光速。

杜令道:“是以不能帶細胞來,而且,航行的速度遠超光速許多倍,隻有記憶可以在這樣的極速中來去。”

我更加不明白:“既然沒有你的細胞,如何複制出一個你的身體來?”

杜令笑了起來:“簡單之至,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的細胞之中,有一個組成部分,你們稱之為染色體。在染色體中,有一組生命的遺傳密碼,決定一個人或一種生物的外形特徵、生活力式,決定生命的一切。”

我和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生命密碼的秘奧,你們早已知道了?”

杜令點頭:“是以,隻要記得我的生命密碼,随便用甚麼人的細胞,隻要代人我的生命密碼,在複制的過程之中,發展出來的,就是我的身體。”

我吸了一口氣:“是誰幫你做這種事的?”

杜令伸了伸舌頭:“勒曼醫院的一個醫生----我不斷用我的記憶去刺激他的腦部,使他的腦部産生我所希望發生的反應,結果是在我的身體被複制出來之前,等于我借用了他的身子,勒曼醫院的另一些醫生,曾以為這位醫生生了夢遊病。”

我和白素聽得目定口呆,事情其寶并不是很複雜,隻不過是一組記憶,借用了一個人的身體,去複制出一個他的身體來而已。

可是整個事清,卻又如此不可思議,令人聽了之後,身子像是虛懸在半空。

杜令道:“地球人對身蠱和記憶的關系,還不是很清楚,總以為身體一沒有,生命就結束,是以對于記億離開身蠱,若得十分嚴重----那些白衣女人,幾百年來,也由于不明白這個道理,是以十分困擾。”

金月亮搖看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隻不過你那樣說,我相信你。”

杜令道:“放心,因為之後,一定給你一個和現在一模一樣的身體,你的生命密碼,我記住了。”

金月亮自然十分擔心:“記清楚點,弄錯了一點,可不得了。”

我駭然失笑:“是啊,人和黑猩猩的差别,也隻有百分之一。”

自素在這時,問了一句:“那麼,我們能為你兩位做些甚麼呢?”

杜令欲語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隐,我和白素一起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但說無妨。

杜令道:“我們的記憶要回去,要經過相當複雜的操作過程,躁作過程通過一組儀器來進行。其中有若幹程式.是要我們的記憶離開了身體之後進行的身體畢竟還是有用處的,手指可以按動按鈕,記憶就不能。”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了,白素也明白了,是以,刹那之間,我們的神情,一定怪異莫名。杜令住口不言。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

我先吸了一口氣,才有勇氣把問題說出來:“你要借用我們的身體?”

杜令忙道:“隻是暫時的,而且隻是很短暫的時間,而且還是局部的。”

我幹笑了幾下:“請解釋“局部”之定義。”

杜令道:“局部,就是不是全部,我隻影響你們腦部的一部分活動----在這種情形下,你們會做一些本來不會做的事,例如操作那些裝置之類,等我們的記憶一走,你們立即恢複正常。”

我和白素互望看,神情仍然怪異莫名----我們兩人的經曆,可說豐富之極。可是把身體借給人家用一用,這種事别說沒經曆過,連想都不會想到過。

我先問:“為甚麼找到了我們?”

杜令道:“你們恩愛,而且,你們可以信任,因為我們的去和來,畢竟還是十分秘密的事。”

我道:“多謝你的信任----在你的記憶進入我的身體時,我還是我嗎?”

杜令聽了之後,好一會沒有說話。

他的反應,令我遍體生涼,失聲道:“那時。我不是我?是你?”

杜令十分為難:“這也正是我要找你們兩位的原因----會有一個十分短暫的時間,你們事後回憶起來,隻是一片空白,平常人很難經受這樣的經曆。”

我乾笑:“那不算甚麼,很多喝醉酒的人。都有記憶一片空白的經曆。”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隻怕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杜令先生,你可以把情形完全告訴我們,我們可以禁受得起----而且,在我們未明白全部經過情形之前,我們無法快定是不是答應幫助你們。”

杜令和金月亮互望了一眼,兩人的神情,在刹那之間,也變得十分凝重,白素的話說得十分明白,這也正是我的意思,而且,杜令有求于我們,自然一定要把會發生甚麼事,讓我們知道。

當白素說完了那番話之後,我握住了她的手,也望向杜令和金月亮。

過了大約半分鐘,杜令才道:“好,首先,我和月亮,記憶組和身體會分離,這種情形,十分自然,而且必須,你們會目擊、會誤會我們已經死亡。”

我悶哼了一聲:“我曾經經曆過記憶和身體的分離,自問還知道身體和靈魂的關系。”

杜令的神情有點尴尬,又十分訝異:“對不起----然後,我們的記憶組,就會進入你們的腦部。借用兩位的身體,進行一連串的操作。”

白素在這時候,作了一個十分不滿意的神情和手勢,令得杜令知道她對他的話十分不以為然,是以他的俊臉紅了一下,才通:“大約隻要三分鐘,我們就完成了操作,兩位也就恢複正常了!”

我在這時,也在杜令的話中,聽出了不對頭的地方來了,我道:“為甚麼要我們兩個人?是你的記憶進入我的腦部,金月亮的記憶進入白素的腦部?”

杜令點頭:“是。”

我哼了一聲:“三分鐘的各自操作,金月亮能勝任嗎……”

杜令道:“我已教會了她。”

白素在這時,又冷笑了一聲,而這時,我和白素心裡已完全一緻,我的聲音也相當嚴厲:“那又何必借我們的身體?乾脆由我們來操作不好嗎----金月亮能學得會的操作程式,我們反而學不會?”

杜令還沒有回答我的責問,自素已歎了一聲,指看我:“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人家就是不要你學會,你怎麼不懂?”

我“啊”地一聲,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人家的來去,是一個大秘密,不能露的!這一切不知在甚麼地方進行?”

白素道:“自然是一個秘密地方"“我裝模作樣:“那我們豈不是要蒙着眼前去,免得我們知道了那個秘密所在。”

白素道:“事後把我們的有關記憶,一起摘除,效果也是一樣。”

我哈哈大笑:“要是記憶摘除手術稍有差錯,你和我變得不認識了,那便如何是好。”

白素甜甜地笑:“那敢情好,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再嘗戀愛滋味。”

我和白素,一唱一和,對杜令竭盡冷嘲熱諷之能事,這個外星僞君子居然也知道,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坐立不安,無法解釋。

白素性子十分柔和,絕少給别人那樣的難堪,可是杜令實在太欺侮人了,他提出了要借我們的身子,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頭等大事,可是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必那樣做,隻要他教我們如何做就可以了。

他不肯教我們怎麼做,而要借我們的身子,由他和金月亮來“親手”做,原因隻有一個:他不信我們。

這還是不是混賬之極。

我和白素的對話,把他調侃夠了,兩人就冷冷地望向他,看他如何說。

杜令低着頭,好一會不出聲,金月亮在一旁,一會兒緊捏看他的手,一會兒又褛吻他,一會兒又輕拍着他的臉,神情十分焦急。

過了兩分鐘左右,杜令才長數了一聲,站了起來,向我們道:“對不起,打擾兩位了,隻當我們沒有來過,真對不起。”

他握住了金月亮的手,一面向我和白素鞠躬如也,一面已向後退開去。

他竟然這樣打了退堂鼓,這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就在這時,白素捏了我的手一下,我知道這是白素叫我靜以觀變,是以我并沒有說甚麼。

金月亮在這時着急道:“我們走?不要他們的幫助了?你不是說過---”

杜令打斷了她的話,拉住了她的手:“走吧,他們不肯幫助,有甚麼辦法?”

接下來發生的事,意外之極,而且令人啼笑皆非。金月亮用力一甩手,掙脫了杜令,同我們走來,俏臉通紅,急速地喘看氣:“兩位。你們一定要幫助,他說,隻有兩位可以幫助。”

我冷冷道地:“對不起,我們覺得不合理----或許這隻是地球人的标準,但我們既然是地球人,自然照地球人的行為标準行事。”

金月亮急得頓足:“你們不答應,我就不能和他一起離開了。”

白素也出乎意外的冷淡:“那好像是你和他的事,與我們無關。”

金月亮叫了起來:“不!和你們有關!我死了一千多年,本來躺在大水晶裡面,甚麼也不知道,甚麼煩惱也沒有,是你們又令我活過來的,我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會痛苦欲絕。”

金月亮這一番話,真的叫我和白素兩人,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我本來想說:那你就再死一次好了。

可是這句話,在喉嚨裡打了一個轉,終于沒有說出來。因為那畢竟流于無賴了。

想深一層,金月亮的指責,也不能完全說是無理取鬧。的确,她早已死了,人生的痛苦,也早已随看她的死亡而結東。是我們多事,想到了勒曼特院,令得她再生----這種情形,奇特之極,但也确然又使她有了人生的痛苦和煩惱。

我和白素兩人,極少有這種給人一番話說得面面相觑的情形,但這時,真不知如何才好。

金月亮說完之後,一手又看腰,望看我們,她的這種情形,倒叫人想起她當年在沙漠上眼看匈奴大盜馳駱的英姿.這個人,如今會站在我們的面前,确然是我們所做的“好事”,這是令我們無法反駁她的原因。

白素先開口,她不對金月亮說話,而是向看杜令:“請解釋原因。”

杜令吸了一口氣:“由于要保守秘密。”

我大是惱怒:“我們像是會藏秘密的人嗎?”

杜令搖頭:“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那一套操作的方法,可以把人的記億送走。可以連到宇宙航行的目的,誘惑力太大了。”

我明白杜令的意思了。

這時,我不怒反笑:“你怕我們會藉此去遨遊太空?哈哈,你對地球人的了解太淺薄了----至少,你對我的了解太不夠,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去了解我們,然後,再來找我們幫忙。”

杜令眨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金月亮在催他:“衛先生或許根本沒有想奔向宇宙。”

杜令的口唇掀動,像是說了一句“沒有一個地球人不想的”之類的話,我沒加理會,大喝一聲:“三天時間.應該足夠了。”

杜令一伸手,又拉住了金月亮,把金月亮硬拉了出去,在這時侯。我“呸”的一架:“豈有此理,這才叫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

白素又好心腸起來:“或許他有難言之隐。”

我更加大是光火:“怎麼近來碰到的全是這樣的人,有的是有難言之隐,有的要保留個人的秘密,全都鬼頭鬼腦,絕不光明正大。”

白素微笑着,不和我争論甚麼。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用力一搖手:“我看來自那個星球的人,人格上很有問題,絕不高尚。”

白素揚了揚眉,顯然是在問我,有甚麼根據。

我道:“杜令和金月亮,兩個人回去,需要兩個人,我和你,為他們作最後步驟的操作。”

白素點頭:“是以他們來求助----”

白素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知道她地想到了。

我“哼”地一聲:“想到了?當年,一批人來到地球,甚至在地球上留下了後代,這批人回去的時候,是誰幫他們作最後程式操作的?”

白素的聲音,十分鎮定:“當然是那些白衣女人,而且,每一個人回去,一定需要一個人為他操作,不然,杜令就不會來求我們兩人。”

我的聲音比較激憤,我道:“可以推斷,他們在地球上留下後代,目的就是回去的時候,可以有人替他們操作最後的程式,而他們把利用過的人,留在地球上,留了那麼久,才再派人來。”

白素默然不語半晌,因為我們推斷出來的情形,确然相當可怕。試構成如下的情形:一團異星人來到地球,他們來的時候,并沒有形體,到了地球之後,改變了地球生物的遺傳密碼,制造了身體。變成了一批人。

(這是從好的一面去設想,壞的一面是他們可能永遠“借用”了一些地球人的身體,使他們友善在地球上的活動。)

而這批異星人明知,他們要回去,必須有人替他們操作一些最後的程式,他們不相信地球人,不會央求地球人的幫助。

于是,他們就深謀遠慮,故意和地球異性結合,生下了一些後代,軌利用這些後代,共完成這些程式----他們使用的,多半是“借用身體”的方式。

然後,他們自己回去了,卻把這批後代留在地球上,使她們成為沙漠中的“白衣女妖”.一直經過了很久,才派了杜令來看她們。

這一連串的行為,善惡或許難分,可是絕不高尚。卻可以肯定。

白素自然也把一切想了一遍,她歎了一盤:“用地球人的行為标準來看,确然不算是高尚----他三天之後再來,你準備怎樣答覆?”

我大聲道:“除非他肯把一切全都從實招來,不然,我決不伸手助他。”

白素沉默了片刻,又道:“真奇怪,他為甚麼不去找勒曼苗院的人鋼忙?”

我道:“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他會來找我們,已經是蒙他看得起之至的事了。”

自素忽然壓低了聲音:“他需要的隻是……兩個人的身體.勒曼醫院中有的是複制人,他随便找兩個,借用他們的身體,不就可以了?”我聽了之後,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極詭秘的感覺。杜令确然可以這樣做,他為甚麼不那樣做,道理何在.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

白素道:“或許是他一時之間想不到。三天之後他如果來了,你可以提醒他一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思緒十分紊亂,作不出甚麼決定來。

接下來約三天,仕令和金月亮并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資訊。胡說仍然來報告他用溫寶裕留下的錄音帶,欺瞞家人的情形。

有一次,他說:“今天好險,幾乎叫小寶的母親拆穿西洋鏡----兩方面的話接不上頭了,好在小寶另有一批全是笑聲的錄音帶,我連忙作混音播放,在一陣笑聲之中,總算混了過去。”

胡說的性格和溫寶裕大不相同。可是既然“誤交損友”,自然也隻好跟看胡而且,胡鬧也會傳染,他說了經過之後,也十分自得:“《鹿鼎記》裡的韋小寶,在遇到一時之間沒有對策的時候,就會利用一陣大笑把事情混,去,想不到原來真的十分有用。”

我瞪了他一眼,問:“小寶去了多久了?”

胡說的聲音變得低沉過來:“八天了,音訊全無。”

我冷笑一聲:“音訊全無,是意料中事,你總不能希望在藍家峒一通電報來報平安。”

胡說的神情無可奈何,我道:“擔心也沒有用,他到苗疆去盤天梯,是真正的聽天由命,不過也算是偉大。古代才子唐伯虎為了秋香,賣身為奴,現代才子溫寶裕,為了藍絲,可以到苗疆去盤天梯。”

胡說一本正經:“别嘲笑他,換了……你和我,都會那樣做。”

我歎了一聲,胡說的話自然有理,要不然,我怎會肯讓溫寶裕去涉險----我直到這時,想起了那十二個苗人,心中仍然不免犯膩,而溫寶裕卻把他們當作親人一樣,自然是由于他深愛藍絲的緣故了。

胡說走了之後,我以為三天的期限已到,杜令和金月亮一定會再出現,可是一直等到午夜,他們并沒有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們仍然沒有出現,白素道:“我們太自信了,人家不是一定非要我們助力不可,也或許,他真的到勒曼醫院去找複制人了。”

杜令不再出現,雖然出乎意料之外,但總比不明不自,就把身體借給他用上幾分鐘好得多,何況整件事,對我來說,并沒有甚麼損失,他不來就不來,我也沒法子去找他,隻好作罷。

倒是這時,溫寶裕離開,已經十二天了。

他走的時候,說十天八天,說可以回來,那隻怕是他自己的估計,沒有甚麼根據。可是算起來,他也應該來了,不應該樂不思蜀的。

那天下午,胡說又來找我,天氣相當清涼,可是他卻兀自抹看汗:“最多再瞞一天,明天這小子再不出現的話,就瞞不過去了,他母親已經十分起疑,限令他就算冉在澳洲住下去,可以當選澳洲總理,明天也非回來不可。怎麼辦?”

我苦笑:“怎麼辦?明天不必再打電話給她,讓她也去看急一下。”

胡說吸了一口氣,遲疑地問:“會不會有甚麼意外?”

胡說壓低了聲音來問的這一句話,直問得我遍體生寒,呆了好一會,我才道:

“可以有任何意外!”

胡說搓着手:“我們一點也沒有法子知道他的消息?唉,同在地球上,竟然還有音訊不通的地方。”

我沒好氣:“太多了。嗯,我找藍絲看,或許她可以有他的消息。”

要找藍絲,也不是容易的事,先利用電話,找到了在警局服務的陳耳警官我和他,共同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曆,然後,再千請萬托.要他找到藍絲。

陳耳答應了我,一有消息,立刻就和我聯絡。

我知道就算陳耳去找藍絲,也不是立時三刻可以找得到的,是以我勸胡說先回去。

晚上,白素和我商量,我道:“小寶如果沒特别的原因而不回來,真是該死之極,簡直是在出賣朋友……”

第二天發生的事相當多,中午時分,溫寶格的父母找上門來,體重超越了一百公斤的溫太太在沙發上一坐,沙發幾乎沒有發出呻吟聲來,她隻說了一句話:“我們家的小寶在哪裡?”

然後,她就坐着不動,也不說話,隻是坐在那裡,大口地喘着氣。

她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帶了一個人來,那個人,又準備了不少食物,大約每隔半小時,就供奉她一次,除了冰糖燕窩蜜棗雪蛤蜂蜜木瓜鮑魚薄片雞腿切絲豆幹醬煮豆酥麻餅脆炸小魚等等鹹甜酸辣的小點,從不間斷,有需要加熱的,自然少不免侵占廚房,弄得老蔡叫苦連天。

我真想大聲告訴她,“你們家的小寶.為了一個苗女,到苗張去盤天梯去了。”而且,也願意詳細向她解釋,甚麼叫作盤天梯,可是白素連連向我使眼色,不讓我說。

我心中叫苦不疊,試想想,客廳中坐了一個不斷在嘴嚼進食的胖女人,就算我在樓上的書房中,不加理睬,又能做甚麼事?

何況,在這樣一個胖女人的身邊,還有一個愁眉苦臉的男人。你一望向他,他就站起身來,向你點頭哈腰.像是願意為你做牛做馬,三世為奴,隻求你把他的兒子還給他。

而且,由于溫寶裕和我的關系密切,大家都知道,要是我說不知道溫寶裕到甚麼地方去了,也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想想溫寶裕嫌我多管閑事,如今他父母又采取這種方法來對付我,我真恨不得一拳把胖女人的鼻子打扁----其寶不需要,她的鼻子已經陷進了滿臉的肥肉之中,不是很容易找得到了。

我曾大聲喝他們走,可是他們隻是不出聲,好像非從我這裡把溫寶裕逼出來不可,擾攘了五六小時.倒黴的胡說撞了進來。

溫太太是認識胡說的,一見了他,又悶雷也似喝了一句:“我們家的小寶在哪裡?”

胡說一下子僵立在當地,懾問了一句:“在澳洲?”

溫先生苦笑:“總是在澳洲,可是他根本沒去過,騙我們的,澳洲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見過他,虧他還每天打電話來。說和三姨丈七姑媽在一起,又和表兄妹玩得十分開心,這孩子----”

溫先生的話,引發了溫太太的傷心,她忽然悲從中來,于是開始号哭。

她一開始哭,那是真正的天下大亂,世界末日了,我和白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我們全是一樣的心思:把這裡讓給她算了,我們離開,避難去。

可是偏偏就在這時,樓上書房的電話,響了起來----若不是我有極靈敏的聽覺,根本無法在驚天動地的哭叫聲中,聽到電話聲。

我沖上樓去,進了書房,關上了書房門,可是由于我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一的意外,是以隔音裝置不是很完美,關上門,那一陣陣的嚎哭聲,仍然傳入耳中。一點也不誇張,我一拿起電話來,鱿聽到陳耳的聲音,他先埋怨:“怎麼那麼久才來聽電話?”

說了一句之後,他呆了幾秒鐘,才十分關切地問:“府上有了甚麼意外?,一他這樣問,自然是由于聽到了嚎哭聲之故了!

我歎了一聲:“有點小意外,怎麼樣,找到籃絲姑娘沒有?”

陳耳道:“沒有,可是我和她的師父,猜王隆頭師在一起,他知道藍絲的下落。”

我還沒說“快請”,就聽到了猜王的聲音:“好久不見了,藍絲昨天回家去了。”

我呆了一呆:“昨天?回家?昨天才回家?”

一時之間。我心跳加劇,隐隐感到事情十分不妙。

猜王的聲音繼續傳來:“她是藍家峒來的,回藍家峒去了。”

我吸了一口氣,心念電轉:藍絲昨天才回藍家峒去,那麼。溫寶裕一直是在獨力應付那些苗人,并沒有得到籃絲的幫助。我一時之間.思緒十分亂,竟然不知問甚麼才好。倒是猜王在繼續道:“她說有要緊的事。必須回去一次。”

我忙問:“她沒說是甚麼事?還有,你有沒有見到那姓溫的年輕人?”

猜王的聲音很響:“沒有見到.也不知道她回家去幹甚麼。不過好像事情很嚴重,我從來未曾見到她那樣緊張過,是為了甚麼?”

我歎了一盤:“不是很清楚----請問,藍家峒的正确地點,你知道嗎?”

猜王道:“我不知道,隻知道是在中泰緬三國國界的交彙處。”

我苦笑:“這三國的國界,從來也未曾有過确定。”

猜王道:“反正那地方,全是不服歸化的苗人,确不确定都一樣。”

我沒有甚麼再好問的了,隻好道:“一有藍絲姑娘的消息,就請她和我聯絡。”

猜王降頭師也十分擔心:“她會有意外?”

我苦笑:“不知道。”

在這樣說了之後,我心中陡然一動,問:“降頭術之中,是不是有甚麼奇特的方法,使人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看到……想看到的情景?”

猜王呆了一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解釋着:“像中國的異術之中,就有一種叫“圓光術”,利用一面鏡子,或是一盆水,看到遠處的情景。”

猜王又呆了一會,才道:“降頭術之中,沒有這種異術,通常,我們看遠處的情景,都利用電視機。”

我歎了一聲:“真幽默----有消息請随時和我聯絡,謝謝你。”

猜王也說了幾句客氣話,我放下了電話之後,發着怔,隻覺得掌心冒着汗可以肯定的是,溫寶裕一定有了非常的意外。

我打開書房門,同在樓下的白素招了招手,白素以極快的速度奔上來.-看到白素離開.溫太太的嚎叫聲,更是驚天地泣鬼神,胡說在旁,正嘗試用手去掩住她的口,可是卻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胡說摔手不疊。

這種亂七八糟的情形,都在白素奔土來的那一刹間發生,等到書房門又關上。

我和白素面對面站定。白素用手輕拍心口,表示驚悸----要令白素有這種動作。絕不簡單,而溫太太的嚎哭,居然可以達到這個目的,可知她嚎哭的聲勢,實在有過人之處。

後來,溫寶裕這小子對良辰美景胡說他們說起來,這樣說:“那算甚麼,古代孟姜女,曾把長城也哭坍過,我母親哭壞了衛斯理家中的甚麼沒有?”

一提起這件事,仍然不免面色大變的胡說道:“這倒沒有聽說。”

溫寶裕一拍大腿:“這就是了,我媽媽的嚎哭,在人類曆史上,至多隻能排名第二。”

良辰美景不服:“孟姜女哭倒長城,隻是傳說,怎麼可以作準?”

溫寶裕一翻眼:“你們懂得甚麼,哭聲是一種音波,任何物質,都有一個音波上的破碎點,如果哭聲的頻率,恰好與之相同,别說是長城,就算是一座核電廠,也照樣可以哭倒了,這正是音波毀滅性武器的理論根據。”

.溫寶裕這一輪急攻,替他母親開脫,說得良辰美景,啞口無言。

這一切,都在我面前發生,當時我的想法是:溫寶裕還是很有道理的,他善于把許多沒相幹的事,運用想像力聯系起來"而在聯系的過程之中,對本來不明究竟的事,也就産生了新的了解。

當然,這一切全是後話,當時,人人為了溫寶裕下落不明,而焦急萬分,以後會發生的事,根本沒有人可以知道一絲半毫。

我把和陳耳、猜王通話的結果,向白素迅速地說了一遍,白素的眉心打着結,一時之間,也沒有甚麼妥善的方法,而下面的嚎哭聲,又不斷傳了土來,令人心煩意亂到極點。

我忽然之間,起了一個頑皮的念頭,伸手向視窗,指了一指,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如跳窗逃走算了。

白素當然會明白我的意思,令我想不到的是,白素竟然立即表示同意,而且。

先我一步,來到了窗前,把窗子打開,立即跨出了窗子。

我跟在她的身後,兩個人出了窗子之後,沿着排水管,一直向下攀去----我和白素竟然落得這樣狼狙地落荒而逃.溫太太的嚎叫威力.也可想而知。

更令得我們狼狽的情景,接着又發生了。在我們兩人,動作一緻,松開了手。

一聳身,躍向地上之際,卻發現有一男一女兩人,正以驚訝莫名的神情,望定我們。他們顯然已看了很久,從我們一爬出窗子時,他們就已經看到了。

兩他們的神情如此驚訝,自然是絕對無法明白我們為甚麼要從自己的住所的窗子中爬下來。

這一男一女,正是杜令和金月亮。

我們兩人落地之後,和他們的距離相當近,互相對望着。尤其是杜令,神情莫名,顯然我們的行為,又令得他迷惑之至,以為那又是地球人不能令他了解的一面。

我先開口,在苦笑了一下之後,我道:“兩位不必奇怪,進去看看,就可以明白。”

杜令忙道:“一定要,一定要。”

他說着,伸手搔着頭。既然遇上了他們,自然隻好再進屋子去,而當我們四人,走進去的時候,正在嚎叫的溫太太,也陡地停止了哭聲----由于她是真的傷心嚎哭,是以陡然停止之後,還不斷的抽搖着。

她盯着金月亮看,神情之中,充滿敵意,和溫先生一見金月亮之後,竟然有一刹問的不再愁眉苦臉,大不相同,但原因則一,都是由于金月亮出衆的美麗。

忽然之間,溫太太轉過頭來,用極其嚴厲的目光,瞪了她丈夫一眼,把正望着金月亮出神的溫先生,吓得連忙低下頭去。

可是,溫先生剛才那種神态,還是落到了溫太太的眼中,是以她也勃然大怒,口出惡言:“甚麼閑雜人等,都跑來了。”

我“哈哈”一笑:“這是我的屋子,對我來說,最閑雜的人就是你。”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伸手直指着她,态度十分之不客氣,而白素并沒有阻止我,顯然她也認為這個胖女人非這樣對付不可。

溫太太在刹那之間,像是想站起來,可是她的體重,限制了她動作的靈活性,是以她隻是動了一動,并不理我,伸手指了指杜令:“你是甚麼人?”

我大聲道:“他是甚麼人,就算你減一半的肥,也弄不明白,他整個人是由一組密碼拼湊出來的,你能想像這種用數位拼出來的生命嗎?”

溫太太雖然十分努力在聽我的話,可是她當然聽不懂。這令得她靜了大約三十秒,按着,她又大聲嚎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叫:“我不管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是拼出來的還是砌出來的,我要你們把我家的小寶交出來。”

我本來想回她一句“你甚麼時候把你們家的小寶交給我的”,但是随即知道,如果我和她争辯起來,會無休無止。而且,衛斯理豈能淪落到了和婦人争辯的地步?

是以,我隻是冷笑了一聲,同時,我準備請杜令和金月亮到書房去----那裡隔音裝置雖然不算很好,未能全部阻絕噪音,但總比面對着溫太太好得多了。

我望向杜令,同他作了一個手勢,他立時會意,我轉身上樓,把白素也拉了上去。等到我們四個人,進了書房,又關好了房門之後,杜令說了一句話,實實在在,叫我啼笑皆非。

他竟然這樣說:“衛斯理,你真的交遊廣闊,和各個星體上的人,都有來往。”

他把溫太太當作異星人了。

我實在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隻是歎了一聲:“你錯了,她是地球人,不折不扣的地球人。”

杜令還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下拍:“忘記了?地球人每一個都有他自身的生命密碼,每一個人都和别人不同,你研究地球人,顯然不是很夠資格,還得好好下功夫。”

杜令仍然搖着頭,喃喃道地:“怎麼可能呢?她甚至連外型……也不同。”

白素搖頭:“她本來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隻不過由于體内的脂肪積聚過冬,是以了變成這樣子。”

杜令一揮手:“對!人體内的脂肪細胞,十分狡猾,為了無限制的發展,脂肪細胞會向大腦發出假訊号,制造饑餓的感覺。不斷進食,以便它們擴充。”

他說了之後,忽然又笑了起來:“其實,隻要稍微變動一下密碼。就可以達到目的。”

我冷笑:“有點意志力就好了!”

杜令道:“改變密碼,正是為了使她産生意志力。”

我沒有興趣在這個問題上讨論下去,單刀直入地問他:“隔了那麼多天.你應該對我的為人十厘清楚了,你有了甚麼決定。”

杜令的回答,也乾脆之至:“我決定不借用你們的身體,而把操作的方法告訴你們,請你們操作。”

我和白素都呼了一口氣,表示滿意。這時候,金月亮緊抱着杜令,花容失色,神情十分驚恐,杜令則在安慰她:“别擔心,他們一定會做得極好。”

我感到他們是在做戲,可是白素的心地好,她問:“是不是操作的手續十分複雜,怕我們會出錯,而誤了大事?”

金月亮連連點頭:“是,隻要有一點差錯,那……我就完了……我就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不知道會落到甚麼可怕的境地之中。”

白素用十分誠懇的聲音安慰她:“不可能出錯的,隻要我學會了,就不會出錯,請你相信我。”

金月亮的神情,倒說明她心中真的十分惶急,白素在那樣說了之後,她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把杜令摟得更累了一些。

我看不過眼,悶哼了一盤:“我相信,由她去做,比你借用她的身體去做,更保險得多,她的智力,至少是你的十倍。”

金月亮聽我說得那麼嚴厲,這才嘟着嘴.不再出聲。我雖然覺得杜令古怪,卻說不出他古怪在甚麼地方。猜王是降頭師,感覺比我靈敏得多,他一定有比找更強烈的感覺,可是也一樣說不出是以然來。

同樣的,杜令一定也感到了猜王有十分特别之處,可是他也說不出是以然來,兩人才都如此說法的。

兩人在這樣說了之後,各自一笑,像是都不想再深究下去。

由于我曾和陳耳提起過,我想到藍家峒去,是以陳耳竟帶了一份極其珍罕的苗疆地圖來,自然,也簡陋之至,他攤開地圖,指着一處:“藍家峒應該就在這裡,幾乎所有苗峒,都有十分隐秘的通道出入,外人絕無法知道,這才能連到與世隔絕的目的。”

我問猜王:“藍絲姑娘可曾提起過藍家峒附近,有甚麼獨特的地理特征?”

猜王道:“瀑布,她提及過瀑布,和這道瀑布形成的河流,她就是在這條河上飄流,被人發現的。”

我不禁苦笑,在崇山峻嶺之中,瀑布和河流,是最多的景象,根本不能算是特徵。

陳耳看出了我失望的神情,他補充道:“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必須經過一段十分湍急的河流,才能到達藍家峒,隐秘之至。”

我知道出入藍家峒的通道,必然隐秘,不然,當年軍隊追捕十二天官,十二天官躲進了藍家峒,軍隊也不會找不到他們。

不過,我倒不擔心這一點,我道:“我們有性能十分好的直升機,可以自天而降。”

陳耳望着我,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可是又說不出甚麼,我拍着地的肩頭:”

我知道,那些地方窮山惡水,毒蛇猛獸,璋氣迷漫,環境險惡到了螞蟻也咬死人.不過我們都可以應付。”

陳耳歎了一聲:“我本來想勸你們.如果可以不去的話,還是不要去的好.看來也不必開口了。”

我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陳耳果然也不再言語。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猜王對杜令的興趣始終不減,一直在盯着他看。我試探着問:“大師,你覺得這青年人有甚麼古怪?”

猜王着眼。緩緩搖了搖頭:“說不出來,這人有着異乎尋常的精力,我隻聽說過有一個少女有這樣的精力----這個少女後來被一個大巫師發現,成了女巫之王,後來,才如道那少女的出身十分古怪,好像說.是從不知道甚麼實驗室中制造出來的。”

猜王說到這裡,杜令勉強還可以維持自若的神色,可是金月亮已聽得不由自主,駭然地伸了伸舌頭:因為猜王所說的,和杜令的情形已相當接近了。

猜王并沒有留意金月亮的反應,他隻是自顧自地說着:“有你這樣精力的人,要學降頭,比普通人容易得多,如果你學,我可以收你為徒。”

猜王這樣提議,杜令聽了,竟然大有興趣,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他在地球上,以研究地球人的行為為己任,而“降頭”這種地球人的行為,他一無所知,自然想要趁機了解一番,能拜猜王為師,自然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他還沒有開口,金月亮就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把他的頭轉了過來,對準了她。

杜令自然立刻就明白了金月亮的意思,他勉力轉過眼來,望向猜王:“要多久?”

猜王道:“以你的資質,一年可以有成。”

金月亮陡然叫了起來:“一天也不成。”

杜令望向金月亮,神情帶着哀求,可是金月亮的神情,十分堅決,兩人對望了約莫一分鐘。我和白素。早已見慣了他們的這種神情,并不以為怪,可是猜王和陳耳,卻看得欣賞之至,最後勝利,自然屬于金月亮,杜令長歎一聲,猜王在一旁,想助他一臂之力:“錯過了這次機會,你再也沒有機會接觸降頭術了。”

金月亮說道:“沒有就沒有,我們趕着回去,不想耽擱時間。”

金月亮一下子說漏了口,猜王大奇:“回去?回哪裡去?你們是苗人?”

金月亮又吐了吐舌頭,我連忙打圓場:“大師,事情說來,十分複雜,有機會,我再向你詳細說。”

猜王又盯着仕令看了半晌。我又趁機問仕令:“你看猜王大師和普通人有什麼不同?”

杜令立時道:“太不同了,他的生物電強得驚人----我從來也不知道人的生物電可以強烈到這種地步。”

猜王不滿意:“甚麼生物電生物雷,那是我對降頭術的修煉道行。”

我曾經見過降頭師的鬥法,也見過降頭師在施術的時候,會影響最先進的探測儀表,知道猜王的說法,和仕令的說法,實際上是一樣的----通過一種方法,使人體的潛能.得到異乎尋常的發揮,就會能人所不能,那就是巫術和降頭銜。

看杜令的樣子,真想拜在猜王的門下,以進一步了解地球人的生命秘奧,可是又勸不過美人兒的意思,是以隻好長嗟短歎。人生本來就不能每方面都滿足的,連他這個異星人,都不能例外。

後來,杜令對我又說起猜王和降頭術來,他的說法很怪,是一個外星人的觀點,但是也很有道理,他說:“地球人真怪,照我看,所有大學、研究所班中對人的研究所獲得的知識,加起來,還不如猜王大師一個人的多,可是猜王卻是一個降頭師。”

他又補充:“像猜王挪樣,才懂得把人體的力量盡量發揮,可是他卻沒有理論,是以才不被重視。地球人喜歡理論,重于寶際,是以進步的過程,會反覆曲折,真是可惜。”

杜令的見解,我不置可否,他是外星人,旁觀者清,或許也有些道理。

猜王和陳耳逗留了一晚,在第二天,直升機運到之後。告辭離去。我們一起到機場,一架中型的運輸機,運來了仕令的直升機。

杜令一到,就指揮着勞工把機翼安裝上去,直升機的機身不大.看來唯一的特别之處,是整個機身,竟然是密封的,連一個窗子都沒有。

我和白素都十分疑惑,杜令正在忙着,也不便去問他,想不到金月亮這個唐朝的沙漠美女,反倒向我們解釋起來----當然是杜令教她的。

她道:“機艙裡有十分精密的探測裝置,有導航的螢光屏,憑儀器探測的結果,比肉眼所見的判斷,可靠得多,這是他說的。”

她說着,美目流盼,又看了杜令一眼,有着無限的甜蜜。我知道,杜令所謂”

經過了改裝”,一定是盡可能利用了地球上的資源,加以他先進的科學知識,使這架直升機,變得極其出類拔萃,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思議的性能在?

白素和我,都在這時,起了同一個念頭:在杜令回去之後,這架直升機自然是留在地球上,那是十分有用的一件工具。

白素問:“它的動力來源是甚麼?”

金月亮道:“是汽油,可是動力機器也經過改裝,他說,地球人消耗能源的方法十分落後,大部分都是浪費掉的,經過他改裝之後,一公升汽油,可以發揮一百公升的作用,這些,我根本不懂,也全是他說的,”

她不必一再說明,我也可以知道一個唐朝的沙漠遊牧民族中的人,不會懂這些的。我有點沒好氣道地:“你生活的那個沙漠,叫“塔克拉瑪幹”,那是甚麼意思,你自然不必他告訴你了。”

金月亮笑偌如花:“那自然,我當然懂,那意思是“進去出不來”,真的,進了沙漠,就算能出來,也九死一生了,隻有我們生活在沙漠中的人,才摸得清沙漠的喜怒哀樂,可以在沙漠中生存。”

她用的詞十分奇特,竟然把沙漠和“喜怒哀樂”聯在一起,聽得我先是一怔,繼而才想到,裴思慶的駝隊,在沙漠之中,遇上了那麼可怕的風暴.不是恰好遇上了沙漠之怒嗎?

大約花了二小時.杜令的工作已經完成。他抹着手,向我們走了過來:“可以啟程了----你們談得很愉快?”

白素笑道:“你很幸運,你一定是你們星體上最幸運的人。”

杜令笑得十分歡暢,和金月亮互望着,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們進了機艙,機艙中有四個相當擠的座位.杜令示意他和我坐在駕駛控制台的前排位置,同時,向金月亮發出歉意的一笑。

我生了下來之後,約略看了一下那些儀表和控制鈕,就不禁歎了一口氣:這哪裡是一架直升機,簡直是一個太空器。

杜令先按下了一個掣,前面六幅螢光屏就亮了起來,現出前、後、左、右、上、下的情景----那确然比用肉眼判斷好得多了。

杜令又同我解釋着一些性能,他道:“由于動力部分經過改造,它的續航力是一百二十小時,速度達到每小時兩百公裡。”

我在起飛之前提出要求:“我将多注意下面的情形,因為我要尋找藍家峒的所在。”

杜令做了一個“沒有問題”的手勢,機身略一晃動,在軋軋的機翼轉動聲之中,直升機已然起飛,不到十秒鐘,已經到了兩百公尺的高度。

杜令又在飛行方向上,把經緯度固定,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我們距離目的地的直線距離,是兩百三十七公裡,也就是說,不到兩小時,就可以到達了。

金月亮十分興奮,她坐在杜令的後面,不斷用手去捧杜令的頭,或是撫摸他的面頰,熱情如火。

我有時候,實在覺得她太過分,就警告杜令:“小心駕駛。”

杜令隻是“咕咕”地笑,用一句新文藝的筆法來形容,可以稱之為“看來十足是一隻幸福的小鴿子”----至于小鴿子為甚麼會幸福,可以不理。

從起飛之後不多久,就顯示下方,全是連綿不絕的山嶺。那六幅螢光屏.可以調節,這時,除了下方之外,已沒有必要注意其他方向的情形,是以集中在下方的情形,而且,可以随便縮短距離。

直升機在大約五千公尺高空飛行,杜令的解釋是:“這架直升機。有抗雷達探測的設施,最近,這種技術已被運用在大型的轟炸機上。”

我和白素都吸了一口氣,沒有說甚麼,的确,能避開雷達探測的新技術,才被運用,那種轟炸機,被稱為隐形轟炸機,是最新的軍事科學。可是杜令卻輕而易舉地應用在他的直升機上。

杜令又道:“本來可以不必飛得那麼高。可是這一帶既然是幾個國家的邊界,對飛行物體就十分敏感,可以不驚動地面的駐守軍隊,就不必驚動了,反正要看地面上的情形,十分容易。”

他已經教會了我很多儀器使用的步驟。确如他所言,這時我們要觀察地面的情形,十分容易,在調整焦距這過程之中,我們可以在榮光屏上,着到一條蜿蜒在山問的小路上,有幾個人背負着柴枝在行進,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面,可是也可以從他們的服飾之中,分辨出男女來。

本來,我想告訴杜令,在這樣的邊界,全是人迹難到的山區,除了土着之外,多半不會有甚麼駐軍。可以不必如此小心。可是一轉念間,想到杜令可能不止來過一次,或許他有經驗也說不定,是以就沒有說甚麼,隻是改口道:“這直升機的性能好極了。”

杜令笑了一下:“還有許多可以有的裝備,由于在地球上找不到原料,是以沒有,不過也夠用了。我們回去之後,這直升機送給你們----不過要注意,别給不相幹的人看到,尤其是軍事間諜,不然,隻怕你再無甯日。”

我吸了一口氣,杜令的話,自然大有道理。

說話之間,直升機一直以相當高的速度向前飛,看下面的情形,山勢越來越險惡,可以看到那些森林,幾乎密得連璋子也通不過去,這一帶是接近熱帶的雨林。

植物生長,十分茂密,若是沒有這直升機,要在林中披荊斬棘前進,隻怕一天也前進不了一公裡。

直升機上顯然有着相當完整的電腦指揮的電子裝置,離目的距離,有數字顯示,等到隻有十公裡時.看到下面有一個山谷,士幾條河流,形成了一個湖泊,在湖泊的旁邊,是許多竹子搭成的屋子,這些屋子都搭建在巨大的竹架之上.那是标準的苗建。

也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在屋子附近的空地上活動。自然那是一個具相當規模的苗寨。

再向前去,又發現了許多在崇山峻嶺之中的苗寨,規模有大有小,從上面鳥瞰,自然看得清楚,若是在地面上,隻怕在山中打轉,轉上一個月。也難以發現一個。,金月亮十分有興趣:“哪一個是藍家峒?那腿上有刺青的小苗女十分美麗?”

金月亮的女人心态,倒是十分一緻,自己是個美女,總會想和所有的美女比較一下。白素道:“在送你們回去之後,我們會在這一帶打轉,反正這直升機的續航能力十分強,我們看到有笛寨,就停下去問一問,總可以找到籃家峒的,你是不是有興趣和我們一起找?”

金月亮吓了-大跳,十分認真道地:“不!不!我心急去看看他的家鄉.究竟是怎樣的。”

金月亮的話才出口,杜令就沉聲叫:“到了。”

他按動了幾枚鈕掣,一幅螢光屏上,有經緯度的交叉點.那是一幅石坪,在峭壁之上,那峭壁究竟有多高,也無法知道。隻看到峭壁之下,雲霧散播。

而石坪隻是在那座峭壁的中間,石坪之上,仍然是拔天而起的峭壁,形勢險惡之極,經緯度的交叉點,恰好是在略呈圓形的石坪的中心部分。

同時,螢光屏的下方。也已現出丁一連串的數字----石坪的面積提-千二百三十四平方公尺,石坪的高度。是海拔兩幹六百--十公尺,石坪上的風速是每秒六點七公尺……

這一連串立即顯示的數字,說明這直升機的裝置之好,簡直超乎想像之外。

直升機幾乎是垂直下降的,一下子就停到了石坪的中間,艙門打開,我們四人,一起離開了直升機,站到了那石坪之上。

我不知杜令這個外星人,和金月亮這個唐朝再生人有甚麼感覺,我和白素的感覺是一樣的,我們自然而然,緊握着手,屏住了氣息,好一會,才呼出一口氣來。

景色實在太離奇了!

在我們仰頭可以看到的峭壁上,也有雲帶缭繞。那座峭壁,隻怕也超過一千公尺,.并不走光秃的峭壁,而是長滿了大樹和藤蔓,有一團猿猴,在騰來躍去。

天風蕩蕩,吹上身來,令人心曠神怡,極目看去,山巒起伏,有的陷在一片雲海之中,隻露出一個峰尖,有的天色清朗,整座山峰呈現眼前,還可以看到山峰下閃光的河水。

身曆其境,所得的感覺,和在螢光屏上所見,又大不相同,氣魄磅璃,無可比拟,顯得人渺小之極,在這樣的境地之中,如果忽然着到有幾個神仙,或禦風,或駕雲,冉冉而來,一定不會驚奇,因為這裡本來就是神仙的境界!

我們貪婪地欣賞着,過了好久,才聽得金月亮叫了一句:“這裡的景色真……

好看。”

杜令這外星人,無恥之極,他居然不怕肉麻地拍金月亮的馬屁:“我倒覺得你的家鄉,那一大片沙漠,更加驚心動魄!”

我和白素相視而笑,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他的一切缺點,都是好的,杜令外星人先生的心态,這時,就是這樣。

這時,我很有些感慨:“你看這裡的景色。别說地球小,它有沙漠,有大海,也有山巒,變化無窮,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星球!”

我在感慨,白素大有同感地點頭,我們全是地球人,對地球自然有深厚的感情。杜令卻又趁機道:“當然,正因為地球這樣美麗,是以才會有那樣的美女。”

聽他講的話,像是把白素也包括在内,可是看他的神情,目光隻在金月亮的身上打轉。我忽然又想起,地球雖然美麗,可是地球人的曆史和行為,卻殊不美麗,心中又不禁長歎一聲----環境很容易影叫人的思緒,這時由于我在這樣奇特的環境之中,是以思潮起伏,無法控制。

杜令伸手向那座峭壁一指:“在那裡!”

這時,正是正午時分,陽光普照,略有一層薄霧,天色十分明媚,那峭壁上的林木和藤蔓,以及不知甚麼名堂的山花,把整座峭壁點綴得色彩缤紛,十分枸麗。

我由衷道地:“你的同類真會選擇,找了這樣一個風景絕佳的好所在!”

杜令笑了起來:“隻怕是他們在上空,剛好探測到這個平整的石坪,可供飛行工具降落之用,是以才選擇了這裡的!”

杜令的回答,本來十分合理,可是我聽了之後,一下子就覺得事情有說不出來的不對勁,簡直是大大地不對勁,可是一時之間,又不能立刻感到破綻是在甚麼地方更令我吃驚的是,白素顯然和我有同樣的感覺,這一點,我可以在她的神态上肯定,就像她知道我正在想甚麼一樣。

我們互望了一眼,都沒有說甚麼,杜令并沒有感到他的話,已引起了我們有十分難以明白的想法,他仍然指着峭壁:“請跟我來!”

我一面仍然在迅速轉着念,一面漫聲應道:“據我所知,至少有三個以上的外星人基地,是在山洞之中的,其中有一個,甚至在海底的一個大岩洞之中。”

杜令随口應道:“利用大山洞作基地最現成,外星人來到地球,難道還大興土木嗎?自然以不引起地球人的注意為上!”

他這樣說了之後,我還沒有聯想到甚麼,可是他卻補充了一句:“而且。外星人來得早。要造建物,也沒有這個建造水準!”

他這句補充,陡然之間,使我捕捉到了一些甚麼。這時,他走在前面,金月亮自然在他的身邊,我和白素并肩跟在後面。

我們距離峭壁,大約有六七十公尺。

白素先道:“地球人有很高的建能力,中國的秦始皇宮,埃及的金字塔,都是例證。”

杜令發出了不置可否的“嘿”地一下聲響,就在那一刹間,我豁然開朗,想到了不對勁在甚麼地方了,我立時道:“你剛才提及你的同類,選擇這裡作為基地,多半金由于這個石坪适宜飛行工具的降落,請問,他們的飛行工具是從哪裡來的?

那時,必然沒有一架直升機,可以供他們作改裝之用!”

一聽得我發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杜令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轉過身來:”

有沒有可供改裝,都不成問題,他們可以就在地球上提煉金屬,自己制造一架----我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貪友善的話,也有這個能力!”

我和白素握着手,兩人都感到對方的手心有點冷,因為我們下一個問題,會令得杜令相當難以回答。這個問題,白素搶先一步,提了出來:“你的記憶來到了地球,可以影響勒曼醫院的一個醫生,替你制造一個身體,你的同類來的時候,必然沒有勒曼皆院,難道他們也可以建造一個勒曼醫院?”

白素的問題才問到一半,杜令的面色就變了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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