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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斯理-傳說

作者:武林大數

之是以這個傳說終于成了我記述的一個故事,其中頗有些曲折在,且聽我慢慢道來。

那一天,一早,溫寶裕就打電話來,語音又興奮又急促:“你今天會不會在家?”

我對他這種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早已習慣,是以我的反應是:“有什麼話請直接說。”

溫寶裕道:“你……請你……求你在家裡等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他在一句話之中,三次修正語氣,變得客氣之至極。客氣得過了份,就變成了虛僞,我笑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究竟想幹什麼,何不直說。”

溫寶裕道:“隻求你在家裡等我。”

我問:“要等多久?”

可是我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已經挂上了電話。這時候白素從樓上下來,我向她道:“小寶越來越不像話了!”

我一面放下電話,一面把小寶的要求告訴了白素。

白素皺眉:“照常理說,他這樣要求,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

她說了這一句之後,我們兩人異口同聲:“小寶這個人,其行為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哈哈大笑:“是以根本不必等他!”

白素卻和我不一樣:“反正沒有事,等他也無妨。我們隻是估計他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卻不能否定他完全沒有事。”

剛好這一天,我和白素都出乎意料之外的清閑,是以我也沒有反對。

卻這一等,等到了中午時分,溫寶裕仍然音訊全無,這令我十分焦躁。雖然我還是沒有外出的必要,可是我不出去和不能出去,是兩回事。

于是我就開始聯絡溫寶裕。

要找别人難,找溫寶裕卻很容易,因為他随身帶着戈壁沙漠替他設計制造的微型電話,知道這電話号碼的極少,溫寶裕帶這個電話的目的,是為了藍絲可以随時和他聯絡——藍絲的降頭術雖然天下第一,可是相隔幾千裡,要情話綿綿,尖端科技畢竟比較實用。

他雖然把這個電話号碼給了我,可是我卻從來也沒有用過,以免他正在和藍絲對話。

這次情形不同——他要我在家等他,而他卻蹤影全無,未免太豈有些理。我就算打斷了他和藍絲的對話,也是他自己罪有應得。

可是從中午起,我每隔半小時就打一次電話,一直打到了下午五點,那電話卻一直沒有響應。

我倒并不擔心他的安危,隻要想到要是藍絲也這樣找不到他的話,會用降頭術的哪一部分來對付他。

到天色黑了下來,我和白素互望,我很是惱怒:溫寶裕天馬行空式的行為,令得我們白等了他一天。

白素想得開:“在我們的生活中,很少有這樣的一天,倒也可以說是意外收獲。”

我仍不免悻然:“一天在人的生命中何等寶貴,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損失之重大,無與倫比!”

白素雙手交叉,放在腦後,神态甚是優雅:“無事閑坐,看白雲藍天,大有元曲中的悠悠境界,無意中得之,正值得慶幸,何損失之有?”

我伸了一個懶腰,沒有再說什麼。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等到晚上臨睡的時候,我沒好氣道地:“我們等了一天,恐怕溫寶裕早就忘記了曾經向我提出過要我等他的要求了。”

白素微笑:“也不有這個可能。”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又有别的事情在忙着——正如白素所說,難得有一天空閑。

幾天之内都沒有溫寶裕的消息,我們也不以為意,因為他也不是每天都和我們聯絡。

可是等到六天之後,藍絲忽然找溫寶裕找到了我們這裡來,就令事情變得很不尋常了。

藍絲找溫寶裕的過程相當駭人聽聞。那天早上,紅绫帶着她那隻神鷹剛要出門,門一打開,就有隻小鳥直撲了進來。

神鷹展翅伸爪,就向那小鳥抓去。照理說,别說是隻神鷹,就算是普通的鷹,也必定可以一下子就把小鳥抓住——這正是鷹生存的本能。

可是這時候,我們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神鷹鐵爪疾伸而出,一抓竟然抓了一個空。

本來神鷹是看準了小鳥的來勢抓出去的,而它沒有抓中的原因,是那小鳥在急速地飛行之中,竟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于是神鷹估計錯誤,抓了個空。

那小鳥在急速飛行中,說停就停,這種本領在鳥類之中,應該隻有蜂鳥才有。可是那小鳥顯然不是蜂鳥,它沒有蜂鳥那樣小,大約和鴿子差不多,全身漆黑,油光水亮,隻有尖嘴是灰色。

它避開神鷹的那一抓,紅绫首先發出了“咦”地一聲,我也立刻想到那小鳥一定大不來頭。唯恐神鷹再發動攻擊,會把它殺死。正待喝足,隻見那小鳥忽然又沖向前,竟然在神鷹爪上,啄了一下,動作快捷無比。

我自然而然閉上眼睛——不想看那小鳥被神鷹撕成粉碎的慘狀。也就在這時候,紅绫又發出一個充滿了驚訝的叫聲。我睜開眼,也不禁呆了一呆。

隻見那小鳥不但沒有死在神鷹爪下,反倒已經停在神鷹的背上,神鷹正轉過頭盯着它看,顯然沒再向它攻擊的意圖。

這種情景已經夠奇特的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怪異美妙兼而有之。

先是那小鳥唧唧啾啾叫了起來,别看它全身漆黑,叫聲卻是十分悅耳。

後來我有機會和一位鳥類專家提起當時的情形,那鳥類專家哈哈大笑,道:“不同的鳥類之間,有所謂鳥語,那隻是小說家的幻想,實際上并無其事。”

我當然不會和這種毫無想象力的所謂科學家去争論——這類所謂科學家由于缺乏想象力,是以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科學家。

當然我也不能肯定所有鳥類之間是不是有一種共通的語言,但是我在那時看到的情景,卻顯然是那怪不得神鷹通過了各自的鳴叫在溝通。

那小鳥叫了一會兒,神鷹立刻有響應,而神鷹又轉頭向紅绫發出了一陣叫聲。

紅绫的神情高興莫名,向我和自素道:“那小鳥是藍絲派來找小寶的。藍絲曾告訴它,找不到小寶,就上我們這兒來,打聽小寶的消息。”

紅绫和神鷹之間可以溝通,這一切我們早已知道。目前的情形顯然是那小鳥神鷹,神鷹轉告紅绫,紅绫再轉告我們。

傳遞的資訊相當複雜,居然可以通過這樣的一波三折而令我們明白,真是奇妙之至。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我道:“告訴它,我們沒有小寶的消息也很久了——事情可能有些古怪,請藍絲和我們直接聯絡。”

紅绫向神鷹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神鷹又向那小鳥叫了一聲,那小鳥叫了幾下,騰空打了兩個轉,箭一樣向外射去,速度之快難以形容。

紅绫頓足:“怎麼說走就走!”

我知道她又起了童心,想把那小鳥留下來玩。我搖頭:“藍絲也真是,什麼樣的通訊方法不好用,用一隻鳥來傳遞資訊,難道溫寶裕懂得鳥語?”

紅绫大表反對:“當然是派那小鳥來傳遞資訊有趣!”

我笑:“你問一問神鷹,那小鳥是什麼來頭?”

紅绫和神鷹叽咕了好一會,才道:“神鷹也不知道,它說那小鳥很古怪,會說小鷹說的話,而且說得很好。”

這兩句話讓我有莫測高深之感——對于鳥類世界中的一切,我究竟不是太熟悉。

接下來兩天,紅绫都在盼望那小鳥再出現,不過這一次藍絲采用了現代化的方法,她在第三天早上打電話來。

她的聲音很是焦急,以她的本領來說,這種情形實在不應該發生。

電話是白素接聽的,藍絲第一句話就問:“有小寶的消息了沒有?”

白素說:“沒有,你最後和他聯系是什麼時候?”

藍絲竟然語帶哭音:“九天了!我一直在找他,可是一步消息都沒有!”

如果藍絲是普通人,有這種情形當然很平常。可是藍絲卻是降頭術大師,尤其她和溫寶裕之間關系密切,随便用降頭術的什麼方法,都沒有找不到溫寶裕的理由。

我一面心中疑惑,一面加入談話,安慰她:“九天前,他曾經打電話給我,要我在家等他,從那天之後,就沒有他的消息,不過你不必緊張——。”

我話還沒有說完,藍絲已經叫了起來:“九天前他打電話要你在家等他?不會吧?”

我把溫寶裕當時打電話來,向我提出要求的情形,向藍絲說了一遍。藍絲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她道:“小寶當時和我在一起,那一定是他自己一人出去走一走時打電話給你的。”

藍絲的話,我和白素都不是很明白。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藍絲也立刻覺出我們不明白她的話,她道:“小寶十天前來看我,是以當他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他和我在一起。”

一聽得她那樣說,我不禁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我還想打第二下時白素抓住了我的手,搖頭:“我也沒有想到!”

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溫室裕九天前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他人原來不在本城!

現代技術進步,在一萬裡之外打電話和在一裡之外一樣,若不是打電話的人特别說明,接電話的人完全無從得知。

當我接到溫寶裕的那個電話,我并不知道他在哪裡,隻是自然而然以為他在本城,誰料到他人在外地,打的是長途電話。

我立刻向藍絲道:“我明白了——當時你們在哪裡?”

藍絲道:“他一來到,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藍絲說到這裡,說出了一個城市的名字。

我和白素當然一聽就知道這個城市在什麼地方——那是一個很著名的城市,是一個大國的首都。

本來我把它的名字寫出來,就不必羅嗦一大堆來解釋。可是這個故事發展下去,牽涉到了這個國家的重要人物,有不少隐秘,挑明了不是很好,是以必須加以掩——在我叙述的故事中,這種情形很常見。

雖然這種情形,常被人談笑為“欲蓋彌彰”,可是我的習慣如此,不想改變。

而為了行文友善,就姑且稱這城市為“加城”。至于這個加城原來的名稱是什麼,看故事的人大可以不必深究,因為那和整個故事的關系不大,隻不過是一個地方而已——同樣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是以并不重要。

當時我一聽到藍蘭說出了這個地名,就自然而然問:“他到那裡去找什麼人?”

藍絲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我和白素也立刻互相望了一眼,覺得事情大有古怪。藍絲不應該對我們隐瞞什麼,她這時猶豫,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對我們說,因為她不知道溫寶裕到加城去是要找什麼人。

這就使事情變得十分不尋常——以藍絲和溫室裕的關系來說,他們兩人之間,絕不應該有向對方隐瞞的事。而且就算溫寶裕有意隐瞞,以藍絲的本領,想要知道,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疾聲問:“你不清楚?”白素幾乎和我同聲發問:“這次你們會面,你可覺得他有什麼異常之處?”

或許是我們的語氣很嚴重,藍絲着急,語中哭音更甚:“你們不要吓我,小寶究竟怎樣了!”

常言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時候在藍絲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證明。她是降頭術大師,無論在她的國度還是在加城,至少在整個東南亞地區,她擡一擡手、頓一頓腳,都可以令風雲變色。可是如今由于溫寶裕沒有了資訊,她的着急程度,也就和普通的年輕女子沒有分别。”

白素立即道:“你先别亂,從頭說。”

藍絲顯然是心緒其亂無比,竟反問:“從哪裡說起才好?”

白素當機立斷:“我看電話裡說不明白,你來,還是我們去?”

藍絲的回答倒很快:“請你們來——我要在這裡等小寶,不然他要是回來了,見不到我,又要着急。”

白素想也不想就答應:“好,這就來,給我位址。”

藍絲道:“我會派人在機場接你們。”

聽到藍絲這樣說,我心中更是一沉,覺得事情一定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藍絲雖然隻說了一句話,可是在她那一句話之中,卻表達了相當複雜的資訊。

首先她說:“接你們”,這表示她心目中認為白素一人去可能還解決不了問題是以我和白素一起去。”

另外她可以派人到機場來接我們,這一點并不意外,因為加城和那個國家,也都屬于降頭術的勢力範圍之内,由此可知她一定已經運用了她所能運用的力量去尋找小寶而沒有結果,這才派出那隻小鳥來的。

我絕不會輕視她所能動用的力量,這也就是說,事情棘手,我們去了能不能解決,還是疑問。

我把這一點提出來,白素苦笑:“先别研究這些,去了那裡,見了她再說。”

看來她由于關心藍絲,是以心緒也失去了往常的鎮定。

我雖然感到事情大有古怪之處,倒也并不十分擔心溫寶裕的安危,因為溫寶裕對應付各種環境的能力,相當高超。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她提出警告:“事情是古怪在完全找不出小寶不告而别的理由。”

“他百分之百知道藍絲會擔心,由此可知他必然遭到了意外,而且是非比尋常的意外。”

我并不反對白素的分析,隻不過本來我還有一些想白素一個人去,現在白素意然表現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我自然不會再提出,當然隻好一起出發。

還好我們說走就走。在機場,我們才進了禁區,還沒有登機,就聽到外面機場大堂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我估計尖叫聲發出的所在點,距離機場禁區至少有一百公尺,而且還有重重建築阻隔,可是那一下尖叫聲還是令得禁區内所有其它的聲音都靜下來,人人為之變色。

世界上能發出如此驚人的尖叫聲來的人,肯定屈指可數,而這一下尖叫聲我們并不陌生;那是溫媽媽到了!

我算是想象力豐富的了,可是我還是不能想象,如果走慢一步,在機場大堂給溫媽媽碰個正着的話,會有一種什麼場面!

溫寶裕的令堂大人顯然不知道在哪裡得到了溫寶裕失蹤的消息,自從溫寶裕和我認識以來,凡是溫室裕有什麼風吹草動、冬瓜豆腐,溫媽媽總唯我是問。

她現在出現在機場,當然不是偶然,她肯定已經到過我家,可憐紅绫不知道是如何應付打發她的。

後來我問紅绫,紅绫哈哈大笑:“她聲音大,我比她更大。我告訴她,你們在機場,她看到在我這裡占不到便宜,自然撤退。”

我也感到好笑。不過當時在機場,我和白素都笑不出來,因為接着那一下尖叫聲,就是溫媽媽的慘叫,叫的是我的名字,比機場的廣播聲還要響亮。

她一面叫我的名字,一面還在叫喊一些其它的話,例如:“你把小寶弄到哪裡去了”等等。

還有一些其它的聲音傳來,機場大堂中的混亂情形,我也難以想象。

我隻感到全身發燙,一頓腳:“我去和她說明白!”

我才跨出半步,白素就把我一把拉住——在溫媽媽的尖叫聲之下,她也無法保持一貫的鎮定,搖頭道:“如何說得明白?”

我苦笑,也跟着搖頭:“隻有紅绫才有辦法對付她!”

雖然我和白素不能說落荒而逃,但是在進入機艙的時候,也有些倉惶之感。

在進了機艙之後,照說我不應該再聽得到尖叫聲,隻是那尖叫聲卻老是在耳邊,直到飛機起飛之後很久,還是如此。成語中有形容聲音的“繞梁三日”之句,實在不算是太誇張。

這時候白素忽然問道:“溫媽媽是怎麼知道小寶不見了的?”

我沒她氣:“誰知道!或許是溫寶裕很久沒有和她聯絡,也或許是藍絲找小寶找到了她那裡。”

當時我别說沒有仔細去想,就算用心去想,也想不到溫媽媽是從何知道小寶不見了的,這其中的曲折,後文自有交代。

白素又道:“小寶失蹤,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連藍絲也找不到他,事情就非比尋常。”

我悶哼了一聲:“或許她的降頭術失靈了!”

白素瞪了了一眼,眉心的結,可知她心情沉重。

我自然也明白事情非比尋常——無論怎樣設相,也想不出連藍絲都找不到溫寶裕的理由。降頭術中有許多找人的辦法,有的簡直匪夷所思,例如利用一隻昆蟲之類。藍絲是運用降頭術登峰造極的大師,實在沒有理由去找不到她最親近的人。

這個疑問,當然隻好等見了藍絲再說。

整個飛行過程,我和白素都都這個疑問圍繞,反而倒是小寶究竟去了哪裡,不在我們思索的範圍之内。

到了加城,才一下機,就有兩個中年人迎上前來。那兩個人看來不像是降頭師,他們的态度恭敬之至,而且在他們的帶領之下,過關如入無人之境,看來他們是官階很高的官員——後來才知道确然如此,因為這裡也是降頭術的範圍,降頭師有很高的地位,藍絲是降頭師之中的至尊,當然受到極高的禮遇。

這還隻是原因之一,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後文自有交代。

出了機場,登上了一輛黑色的大房車,那兩個中年人話并不多,問一句答一句,根本我們連問什麼也難以決定,自然和他們更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車行約四十分鐘,到達了一幢很大的屋子——車子在進了花園的大門之後,又行駛了三分鐘,才到達屋子的門口。隻見藍絲飛一樣的奔下石階,白素才出車門,她就撲了上來,抱住了白素,還沒有說話,就已經淚如泉湧。

此情此景,看在眼裡,實在令人心驚肉跳之至。

試想藍絲是何等樣人物,竟然會如此六神無主,事情的嚴重,可想而知。我失聲道:“小寶怎麼樣了?”

藍絲伸手抹眼睛,聲音嘶啞:“小寶……小寶……他一定不在了……他不在了!”

說到這裡,她索性嚎啕痛哭起來。

白素拍着她的背,顯然和我一樣,一時之間不是很明白藍絲說小寶“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藍絲繼續說着——必須清楚知道藍絲降頭師的身份,對她陸續所說的話才能完全了解。

她先是重複了好幾次“不在了”,看到我們沒有反應,她才解釋:“我感覺不到他在哪裡……隻要他在,我一定可以感到他在,不論他在哪裡,我都可以感覺到……可是現在我……感覺不到他在哪裡……”

她的話其實翻來覆去就是兩句,明白她超級降頭師的身份,她的話聽來也格外今人吃驚。

作為超級降頭師,藍絲有很特别而且敏銳得不可思議的感覺,例如溫室裕就算和她相隔萬裡,她對溫寶裕也有常人所沒有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分奇妙,照藍絲後來進一步的解釋,說她對溫寶裕的感覺甚至于不是朦胧的,而且十分具體——她可以憑感覺知道溫寶裕是喜是怒,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知道對方存在的感覺。

而現在她一再說溫室裕“不在了”,那就是說,她已經感覺不到溫寶裕的存在!

别說藍絲和溫室裕相親相愛,兩位一體,缺一不可。就算我和白素在明白了藍絲的話之後,也感到一股寒意,從頭到腳而生。

藍絲所說:“不在了”的意恩,就是溫寶格已經“不在人世了”!

正因為如此,是以她才感覺不到溫寶裕的存在!

一想到這一點,我和白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剎時之間,我的思緒紊亂之至。首先竟然和藍絲所說那句令人不容易明白的話一樣,隻是不斷地想到溫寶裕“不在了”,接着就想到她不在,就是不在人世……進一步想到不在人世,就是死亡……溫寶裕已經死了?!

我張大了口,想把想到的說出來,可是那句話卡在喉嚨,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白素看到了我這種情形,疾聲斥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我還是出不了聲,藍絲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小寶他……他……”

藍絲不但想的和我一樣,而且情形也和我相同——張大了口,怎麼也說不出溫寶裕已經死了這句話來。

白素雖然臉色煞白,可是她比我們要鎮定些,不過顯然她也經過了一番努力,才能說出話來,她叫道:“你們想的不對!溫寶裕他……不見得是死了!隻不過是藍絲你一時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怎麼可以申引到他已經死亡?太荒唐了!”

我和藍絲都沒有出聲,顯然對于白素的指責,我們并不接受。

白素望着藍絲,提高了聲音:“你是降頭師,就算人死了,你也有能力可以接觸到他,感覺到他,是不是?”

藍絲震動一下,并沒有立刻回答。

我則重重地頓了一下足——因為我沒有想到白素所說的這一點。

确然降頭術在和靈魂接觸方面,有它的傑出方法。作為超級降頭師,若是溫寶裕已經死亡,藍絲必然可以确切的知道,而且和他的靈魂能夠有接觸。

是以可以推翻溫寶裕已死的推斷。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刻松了一口氣。可是看藍絲的情形,卻像是更加難過,她語音哽咽:“他……甚至不是……死了……那他怎麼樣了?”

這一問,連白素也為之愕然,答不上來。

甚至不是死了,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

是完全、徹底的消失?不但是身體,連靈魂也消失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不認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這情形都比死亡還要可怕——或者說,比死亡更加徹底!

白素也料不到自己的勸說,會導緻如此的結果,她定了定神,才道:“隻不過是你的感覺有問題,不是他的問題。”

白素的話,顯然沒有太強的說服力,是以藍絲緩緩地搖頭。我趁機道:“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們,大家再來分析。先亂成了一團,就什麼也想不出來了。”

藍絲含淚點頭,我們一直走進那大屋子。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屋中人相當多,那些人大都站着不動,在我們經過的時候,都很恭敬地站着,看情形全都是侍從人員。這種排場看來,藍絲在這裡受到極高的禮遇。

我本來想問藍絲這裡究竟是什麼所在,何以她會受到如此的禮遇,可是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就忍住了沒有問——怕我一問之下,她的思緒更加紊亂,連主要的事情也說不上來了。

那屋子中的陳設,十分華麗。藍絲把把我們帶到一個小客廳,還沒有坐下,就有侍從推着放滿美酒的手推車過來,問我們要喝些什麼。

我向那些酒看了一眼,心中暗叫了一聲“好家夥”。因為那些酒,如果放在拍賣場上,每一瓶都可以賣到一萬英鎊以上。

我向一瓶十八世紀、标簽上有着兩個簽史的白蘭地指了一指,大約三分鐘之後,我已經嘗到了那酒香醇無比的美味。

藍絲也已經開始說她和溫寶裕見面的經過。藍絲由于情緒不穩定,是以說的時候,有些混亂。我現在把這經過叙述出來,經過一番整理。

原來溫寶裕這次來,事先并沒有告訴藍絲,他多半是想給藍絲一個驚喜。

可是他才上了飛機不久,藍絲就知道了。

根據藍絲的說法是:她感到溫寶裕正以相當高的速度在向她接近——這種感覺,自從她和溫寶裕相愛以來就有。不過她一直沒有和溫寶裕說過,以免溫寶裕帶有自己的行動都在她的感覺中的束縛感,這是藍絲女性溫柔體貼的一面。

當時藍絲正在和一群降頭師商議一些事——她當了本派的掌門,還是繼承猜王大師的全國首席降頭師的位置,是以必須和其它門派的陣頭師取得協定。

本來可以通過鬥法來解決,但是藍絲不想那樣做,而采取協商的辦法。這些全是神秘之極的降頭師之間的事,和本故事無關,表過就算。

當時藍絲感到溫寶裕正在向她接近,心中很是高興,她童心未泯,也想給溫寶裕一個驚喜。

她知道溫寶裕能以這樣的速度前來,必須是乘坐飛機,是以她算準了時間,先到了機場。看到溫寶裕探頭探腦地走出來,她在溫寶裕身後跟了幾步點後張開雙臂,從後面把溫寶裕緊緊抱住。

溫寶裕吓得大叫,藍絲大樂,笑得彎腰。

溫寶裕看到是藍絲,自然也定下神來,大是高興。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藍絲所料不到的。

他也不管機場上人來人往,抱住了藍絲打轉,一面道:“你在機場,好極了。”

藍絲奇怪:“為什麼我在機場就好?”

溫寶裕道:“可以不必浪費時間,我們這就走。”

藍絲雖然是超級降頭師,可是對于溫寶裕這種沒頭沒腦式的說話方法,也不能完全了解。

她想問要到哪裡去,溫寶裕已經拉着她向前走,急如風火:“上了飛機再說!”

藍絲由得他拉着走,笑道:“飛機是你的?說上就上!”

溫寶裕笑道:“就是我的——我的專機!”

當藍絲叙述到這一部分的時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很奇怪:“溫寶裕為何要用專機來旅行?”

當時藍絲也提出同樣的問題。溫寶裕的回答是:“我有事要到加城去。”

藍絲質疑:“出動專機,一定事情緊急,你怎麼還到這裡來找我,不怕耽擱了大事?”

溫寶裕在藍絲耳邊輕輕道地:“沒有辦法,太想你了。”

藍絲心中甜蜜無比,任由溫寶裕拉着走。其時她的心裡狀态,和一般沉醉在愛情中的女性,完全一樣,甚至于有些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一直到了專機,她才問:“你到加城去幹什麼?”

專機上裝置豪華,溫寶裕這時候一面喝着美酒,一面回答:“他答的竟然是:‘我也不知道。’”

藍絲嗔道:“這象話嗎?這麼大陣仗,出動專機,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去做什麼?”

溫寶裕攤了攤手:“我确實不知道。”

藍絲雖然是超級降頭師,可是也無法知道溫寶裕這個古靈精怪的腦袋中究竟在想些什麼,是以隻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溫寶裕感到得意,哈哈大笑:“加城那邊說是有緊急大事,要陶啟泉去商量,陶啟泉實在走不開,是以派我做全權代表,專機也是加城那邊派來的,享有最進階的外交人員權利。”

他說到這裡,更是興緻勃勃:“是以到哪裡去都可以——你想去哪裡?我可以立刻通知機師,你們不妨假公濟私,到别的地方去玩玩。”

藍絲笑:“誰托你辦事情,算是倒了大黴。”

溫寶裕也笑:“加城那邊和陶啟泉會有什麼大事!無非是一些商業利益,

藍絲對這方面的事情顯然不是很了解,是以她也無法搭腔。

我知道陶啟泉所控制的财團,在那個國家有極龐大的投資,幾乎控制了該國的經濟命脈。

——多少年來,他們之間合作無間,水乳交融,利益均分,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骯髒的事情,全靠他們的勢力壓制,才沒有暴露。

那人急着要和陶啟泉會面,我也猜想是和金錢有關。

同時我也想到,如果事情涉及巨額和金錢,那些人為了錢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溫室裕的處境,可以大大不妙!

當時我把我的憂慮提了出來,白素卻搖頭道:“我想陶啟泉料錯了。當一個地方A錢已經形成一種制度的時候,就不會在A錢這方面有什麼突發事件。一定是另外的事情。”

我們一直向藍絲望去,等她繼續說下去。

溫寶裕和藍絲并沒有假公濟私,還是直飛加城。

飛機才一着陸,就有兩個校級軍官來迎接——能派得出校級軍官來的人,自然官階更高,溫寶裕向藍絲低聲道:“看來,我有可能見到他們的總統。”

藍絲卻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在她的心目中,都不算什麼,因為降頭術的觀點看來,都隻不過是一個生命,而且是很脆弱的生命。

一輛豪華房車把溫寶裕和藍絲兩人,送到一座環境十分優美,建築極華麗之極的屋子。好屋子就是後來我和白素見到藍絲,藍絲向我們叙述經過的地方。

當時藍絲和溫寶裕地了那屋子,有兩個将軍和兩個文官在等候着。

那兩個将軍和官員,都神色凝重,顯然有很重要的事情,争于要和溫寶裕商量。

可是他們都望見了藍絲,卻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一個道:“陶先生自己不能來,真是遺憾之至,事情……事情……”

溫室裕不等他說完,說道:“不管事情怎樣,陶先生派我來,我就可以全權處理。”

盡管溫寶裕說得十分肯定,那四人仍然支支吾吾,隻是不斷打量藍絲。溫寶裕有點不高興,冷冷道地:“如果你們一定要等陶先生來,那我就告辭了!”

那四人忙道:“不是,不是……”

藍絲笑了起來,向溫寶裕道:“他們不是要等陶先生,是嫌我在一旁,聽到了秘密。”

那四人略有尴尬之色,可是卻并不說話,表示預設。

溫室裕哈哈大笑:“你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可知道她是誰?”

藍絲立刻向溫寶裕施眼色,表示不必向對方提起自己的身份,而其中一位将軍已經不耐煩,大聲道:“我們要和陶先生商量的事,隻能和陶先生本人……或者他的全權代表一個人說話。”

另一個官員則更進一步強調:“事關重大,是極度以機密,希望全權代表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那位官員顯然是看到了溫寶裕和藍絲十分親熱,知道這一雙青年男女關系密切,是以才有這樣的警告。而且在說的時候,明顯地對溫寶裕并不信任,大有如果溫寶裕不能答應這一點,他們就甯願放棄商量之意。

本來溫寶裕處事很滑頭,大可以先答應了對方的要求,然後在事後再把一切告訴藍絲,對方就算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可是那時候,溫寶裕卻對對方提出的條件,感到很是反感。他和藍絲一直會少離多,難得在一起,要他和藍絲分開,他一百個不情願。

是以當時他的神色也不是很好看,冷冷道地:“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有任何事對她隐瞞!”

藍絲聽得溫寶裕這樣說,心中大是甜蜜,自然而然在溫寶裕身後抱住了他。

那四人神情很是堅決,各自退開了幾步,一個官員道:“既然如此,我們隻好去找陶先生,陶先生再忙,也一定會見我們。”

溫寶裕攤了攤手:“請便!不過我要告訴各位,藍絲姑娘是陶先生的幹女兒,陶先生也不會向她隐瞞什麼。”

溫寶裕話還沒有說完,那四人望向藍絲,神情驚異莫名。看他們的情形,令他們感到吃驚的并不是“陶先生的幹女兒”這個身份,而“藍絲姑娘”這個稱呼。

一位将軍首稱叫了起來:“藍絲?我國友邦的一位首席降頭師,名字倒和尊夫人一樣。”

那将軍說來語氣很是疑惑,溫寶裕已經哈哈大笑:“什麼名字一樣,就是她!”

一時之間,那四人臉上神色陡變,陰晴不定,過了一會,他們才道:“不知道降頭大師光臨,請原諒。”

藍絲笑道:“你們根本沒有做錯什麼,何必請我原諒。”

那四人又很猶豫地問:“不知道降頭大師光臨鄙國,有何貴幹?”

藍絲又笑:“什麼事情也沒有,我是被他拉來的。”

溫寶裕看到他知道了藍絲的身份之後,緊張得異乎尋常的樣子,也感到好笑,他道:“她來,隻是來陪我而已。”

當藍絲說到這裡的時候,雖然她心情沉重,可是大概由于當時的情形實在好笑,是以她的語音也比較輕松。

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溫寶裕和藍絲究竟年輕,他們雖然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經曆,可是在人情世故上所知卻并不豐富。

像藍絲叙述當時的情形,他們隻覺得對方的反應好笑,卻沒有意識到它的嚴重性。要知道,他們十分火急要找陶啟泉,必然是有重要之至的機密大事。凡是這種事,總是少一個人知道好,陶啟泉派了代表來,在他們這方面,可能已經大大不滿。如今又加上了藍絲這樣身份的人,事情當然不會像溫寶裕和藍絲所想的那樣簡單,而是變得複雜起來。

在降頭術有勢力的範圍之内,都知道降頭師的地位,像藍絲這樣的地位,甚至于可以代表整個國家。國與國之間,雖然挂在口頭上常以“友邦”相稱,可是關際上利害沖突不知道有多少。

是以國家機密,最是重要。

藍絲的突然出現,在他們想,當然是為了刺探消息而來,這才是那四人驚疑的原因。

在這種情形下,他們若是不敢對付藍絲,就大有可能轉移目标,去對付溫寶裕——這或許就是溫寶裕失蹤的原因!

我一想到這一點,吸了一口氣,剛想把想到的說出來,白素已經向我搖了搖頭——她顯然知道我想到了什麼,而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不服,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白素道:“他們若是不敢得罪藍絲,也就決不敢得罪她的丈夫,此其一。若是溫寶裕的失蹤,是他們所為,以藍絲的神通而論,她一定可以感覺得到,此其二。”

白素的分析,無可反駁,是以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藍絲顯然不明白何以白素忽然說了這一番話,神情有點茫然。在這時候,我腦中陡然一動,想到白素剛才的話,可以作補充。

可以補充為:“如果事情是‘人為’的,以藍絲的神通而論,一定可以感覺得到。”

不過我沒有把這一點說出來,因為我自己的想法還是很模糊;如果事情不是人為的,那又是什麼樣的力量所為?

白素向藍絲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當時那四個人也不管有沒有禮貌,聚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陣,才向溫寶裕道:“不瞞閣下,我們要和陶先生商量的事情,不但十分重要,而且機密至于極點,相信陶先生一定肯答應我們,絕對不向任何人提起。閣下既然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實在無法和閣下進行任何商談。”

他們說得很是堅決,溫寶裕也根本不在乎,他攤了攤手:“随便你們總之我們夫妻兩人之間,不可能因為你們國家的一些小事,而變得有秘密。”

溫寶裕說得更是堅決,而且很不客氣。四人之中,倒有三人漲紅了臉,有個沒有紅臉的冷冷道地:“我們本來要商量的不是小事,而是很大的大事!”

溫寶裕沒有和他争論,隻是不置可否,那人又道:“兩位仍然是我們的貴賓,請盡量享受這裡的設施,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請兩位等我們和陶先生聯絡了之後再說。”

溫寶裕道:“随便。”

那四人告辭離去。溫寶裕伸了一個懶腰,向藍絲道:“這裡看來是專門招待國賓用的,到處走走,看看有什麼設施可以供我們享用。”

藍絲并沒有響應溫寶裕的話,因為就在這時候,她的心靈上起了一種警兆,使她感到将會有一些事情發生。

這種心靈上突如其來的警兆,倒不一定是降頭師才有這種能力,普通人一樣也會有——每個人和一生之中,總會有一次或者許多次這種心靈上起了警兆的感覺。

我曾經假設,這種現象應該是人原有能力——人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預先知道将會發生的事。隻不過這種能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退化,以緻人無法控制,隻能夠在偶然的情形之下發生。

凡是有這種感覺的,可是卻又無法在實際上捕捉到一些什麼的警兆,大多數——絕大多數都是對于将要發生的不幸事件而來的。

作為超級降頭師,藍絲的這種感覺當然比普通人要強烈許多。可是警兆始終難以捉摸,隻是使她感到可能會有什麼禍事發生。

是以她在怔了一怔之後,很認真地向溫寶裕提出:“我感到……有些有好的事情會發生,讓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回去……在自己的地方,就算有什麼不對,也容易應付。”

聽藍絲叙述到這時,而我又确切知道溫寶裕後來突然不見,由此可知藍絲的警兆很有預見力。那一定是溫寶裕不肯相信藍絲的感覺,沒有立刻離去,是以才發生了失蹤事件。

想到這裡,我自然而然的哼了一聲。白素向我望來,搖了搖頭,顯然是在對我說:“别太早下結論。

是以我沒有出聲罵溫室裕不聽話。

而藍絲在講到這裡時,現出很難過的神情。眼中淚花亂轉,強忍住了才沒有哭出聲來。

過了一會,她才繼續說下去。

出乎意料之外,溫寶裕并不是不聽話。他一聽得藍絲這樣說,隻是問了一句:“會有什麼事情?”

當時藍絲神情茫然,搖了搖頭。溫寶裕立刻道:“好,等他們和陶啟泉聯絡過之後,把結果告訴我,我們立刻就走。”

藍絲吸了一口氣,表示同意。

在當時的情形下,他們這樣的決定,合情合理,完全正确,并沒有犯任何錯誤。

而藍絲叙述到此處,終于湧出淚來。哭着道:“當時我應該拉了他就走,或許他就不會不見了!”

我心中實在是駭然莫名——想象之中,溫寶裕就算要等回音,也需要不了多少時間,怎麼就會有了那麼大的變化?

藍絲哭了一會,漸漸收起了哭聲。

原來就在那時候,藍絲的心靈上又起了第二次警兆,比起第一次來,要強烈許多。

這使得藍絲很是吃驚,她大緻需要進一步了解究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以緻一再有這種感覺。

當時藍絲也知道,即使運用降頭術去追究,她也無法确切知道事情的究竟——要不然她就變成有預知能力了。

不過如果動用降頭術,也确然可以使警兆在感覺上再強烈些,可以由此多少捉摸到一些事情的究竟。

藍絲向溫寶裕說明了一點,溫寶裕當時沒有反對的理由,于是藍絲走向牆角,面壁而立。

在她運用這項降頭術的時候,她也要集中精神,是以她看起來整個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樣。而在這時候,她對身外發生了什麼事,也完全無法知道。

是以她不知道溫寶裕是什麼時候離開小客廳的。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想哭:“當時我如果抓住他的手就好了,他就不會亂走了!”

看他的情形,就像是走失了孩子之後在埋怨自己的母親一樣。我很是吃驚:“你多久之後,才發現溫寶裕不在了?你又在施術之後,有了什麼發現?”

藍絲道:“當時我用了許多方法,都沒有發現,是以施術的時間比較長,大約有一小時……現在我當然知道……警兆是說小寶會不見……”

事實上,首先發現溫寶裕不見了的,還不是藍絲,而是那四個人。他們回到了小客廳,看到藍絲站在牆角不動,而溫寶裕并不在小客廳中。

那四人回到小客廳的時候,臉色都很難看。因為他們和陶啟泉聯絡的結果,是陶啟泉堅決表示溫寶裕怎麼樣,他也會怎麼樣。也就是說,溫寶裕全權代表的地位不變。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有一個誤會,那就是陶啟泉、溫寶裕都認定了加城方面要商量的事情無非是金錢上面,是以并沒有把它當成是什麼大事。

陰錯陽差的事還不止這一樁,如果藍絲不是心靈上一再起了警兆,她也不會全神貫注去施展降頭術,那麼溫寶裕是什麼時間離開的,她一定可以知道——事實上,她和小寶根本不可能分開,當然也就不會有小寶不見了這回事。

有了警兆,反而導緻不幸的事情發生,這其中的因果關系,玄妙之至,難以用常理來說明。

後來我和白素曾經讨論過這個問題,白素:“警兆還是有用,要不然可能溫寶裕和藍絲一起失蹤,加城方面隻當他們不告而别,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有人知道他們失蹤呢!”

卻說那四個人看到溫寶裕不在,而藍絲站在牆角不動,他們起先也不以在意,隻當溫寶裕是出去随便走走。他們也不敢問藍絲,因為他們知道降頭師的每個動作,或者根本沒有動作,都和降頭術有關,是以不能打擾。

他們先派人在屋子的範圍之中去找溫寶裕。當許多人出動尋找而沒有結果的時候,藍絲已經轉過身來。

她畢竟是感覺極度靈敏的人,一看到那四個人和幾個侍從在交頭接耳的樣子,就知道有一些事情發生了。

她疾聲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四人反問:“溫先生哪裡去了?”

藍絲一聽,反倒放下心來——她和溫寶裕之間,有着特殊的各種方法,溫寶裕在什麼地方,她動念之間就可以知道。

而她也立刻發出的思念的力量,卻空蕩蕩地全無着落,像是一拳打出,本來預期打在沙包上,發出的力道可以有着落,可是結果卻打空了一樣。

以上這種情形,我隻是完全依照藍絲的說法和解釋。其實我對這種說法也不是完全了解。我不知道這種情形如何發生,當然和降頭術有關。我的了解是:“藍絲通過腦部的活動,發出一些信号,而溫寶裕可以接收到這種信号,或者這種信号可以接觸到溫寶裕而得到回音,就像雷達的運作一樣。

對藍絲來說,發出信号而完全沒有着落,這是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剎那之間,她的吃驚,難以形容。

隻見她全身發抖,臉色煞白,至于完全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候,有人急急忙走進來,向那四人報告:“溫先生在東面走廊盡頭,和守衛發生過争執。”

那人說着,向身後兩個守護指了一指。

那人報告的這句話,聽來沒有什麼人,可是那四人一聽,立刻臉上交色,又驚又怒。

四人齊聲問道:“他進去沒有?”

那兩個守衛走前一步:“我們曾努力阻止,可是他支援要進去,他是貴賓,我們隻好由得他。”

四人中的一個将軍厲聲問道:“他還在裡面?”

那兩個守衛的回答得值得研究,他們不說“他還在裡面”,而是說:“沒有人看到他離開。”

我聽到這裡,心中疑惑之至,許多問題也湧了上來,首先,那東面走廊盡頭是什麼所在?其實那地方是不是還有别的出口?第三是溫寶裕就算到了他不應該去的地方,也沒有失蹤之理。

我心中的疑問雖然多,可是當時沒有問出來,因為我知道藍絲在當時,必然會用同樣的問題問那四人。

果然藍絲問了第一個問題。那四人互望了一眼,一個将軍道:“這裡是我國元首的别館,每當元首要靜思或者接見十分親密的人,都會在這裡進行。東面走廊盡頭是書房也是元首在這裡最喜歡呆的地方,他曾下過很多次指令,若不是由他親自帶領,誰也不能進去。”

在一般的情形下,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大家都會松一口氣——因為溫寶裕既然進了元首的書房,當然還在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吸引了他,或者他甚至可能在書房睡着了。

如果我不是知記溫寶裕失蹤十天之久,我也會那樣想。

當時那人确然這樣想,他們頓腳:“快!快去把他叫出來!”

藍絲的想法卻不一樣。

因為她感覺不到溫寶裕的存在——溫寶裕如果在屋子裡,她絕不會有感覺不到溫室裕存在的可能。

是以她的反應就很強烈:“帶我到那書房去,你們也去!”

藍絲雖然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可是一下指令,卻有無比的權威。

那四人立刻答應,兩個将軍甚至是跑步前進,一個人緊急急跟在後面。

到了東首走廊,隻見那條走廊很長,約有三十公尺,兩旁都沒有其它的房間,隻見盡頭有一扇門——這樣的設計當然是為了保安的原因。

這時候走廊兩邊,也有七八個守衛在,看到那麼多人蜂湧而來,也有點手足無措。有的立正而忘了敬禮,有的敬禮而忘了立正,亂成一團。

到了盡頭的門口,各人都停了下來,那時候藍絲的臉色,更是難看之極,竟然令得所有人都不敢正視她。

因為這時候人人都以為溫寶裕既然進了書房,就一定還在書房裡面,唯獨藍絲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由于她在接近書房的時候,仍然一點也沒有感到溫寶裕的存在,是以她心裡越來越害怕。等到了書房門口,她心中的恐懼也至于極點,以緻這個超級降頭師竟然沒有力量去推門,而且張大了口也發不出聲音來。

那四人等了一會,不見藍絲有任何動作,其中一人就打開了門,叫了一聲:“溫先生!”

門一打開,藍絲仍然感覺不到溫寶裕的存在,她連最後一線希望也沒有了,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

那時候的她當然半分超級降頭師的風範都沒有,是以其它人也不再理會她,一起進入書房。

書房雖然不小,可是十來人進來找,别說溫寶裕是老大的一個人,就算是一隻老鼠,也找出來了。

正當各人發現溫寶裕并不在書房裡的時候,藍絲已經勉強鎮定心神,也走了進來。

她并不在書房逗留,而是走向一扇落地玻璃門,那門湧向花園。藍絲把門打開,走向花園,所有人都跟在她的後面。

那花園不大,全都給很高的圍牆圍着,并沒有其它的出足。

當然以溫寶裕的身手來說,要攀過圍牆去,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想起來實在沒有這個道理——他是這裡的貴賓,何至于要爬牆外出?

那四人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他們還是紛紛下令,要守衛立刻派人到附近去找溫寶裕。

當時如果我在現場,一定會尋找書房和花園的圍牆是不是有暗門或者道地。

藍絲也是那樣做,她使用的當然是降頭術的方法。她的花園中慢慢踱了一圈,又回到書房,緩緩地走動,東摸一下,西碰一下。

據她說,她的感覺比最好的狗還要靈敏,她可以感到溫寶裕曾經到過書房,而且她可以知道,溫寶裕進了書房之後,先在那張大書桌前坐了一會。

在這裡我要說明一下:當藍絲叙述當時的情形,說到他們來到東面走廊盡頭的書房中的時候,已經帶着我和白素到了那書房之中。是以藍絲在叙述的時候,可以指給我看她感到溫寶裕曾經坐過的地方。

藍絲還說明:“那時候,離小寶不見,大約隻有一小時左右,是以我的感覺還可以很清楚,像現在,事隔十天,我就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降頭術何以可以在人離開之後,清楚地感覺到這個人曾經在什麼地方停留過,我當然不清楚。想象中,人在某一地方停留,可能會留下一些氣味,一些熱量,或者是散發出一些能量等等,憑着靈敏的感覺,可以覺察到這些存在,進而肯定這個人的行動。

那張書桌極大,大得像乒乓球台,略呈扇形。書桌的正位上,是一張很大的旋轉椅子,書桌另一面,是三張比較小的椅子。

當然那張大椅是書房主人坐的,小椅子是客人坐的。

我把這情形說得很詳細,是因為藍絲說她當時感到溫寶裕曾經在椅子上坐過之際,她指的是那三張小椅子中間的一張。

當時我聽了就皺了眉,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可是不對頭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

藍蘭繼續道:“他在這張椅子上坐過,又在那邊的書架前站過。”

書房之中有兩面牆。全是很高的書架。藍絲指的是左首的那一邊,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也走到那書架前,略看了一看。書架上什麼的書都有,卻看不出一個是以然來。

我略為檢查了一下,藍絲知道我想做什麼,她搖頭:“沒有暗門暗道,我可以肯定。”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藍絲的肯定,藍絲又道:“我又感到小寶在玻璃門前站過——我那時可以肯定他站在玻璃門前的時候,是臉向外面的,也就是說,他是站在玻璃門前,看着花園。”

對于藍絲這種說法,我感到玄之又玄,莫測高深,當然我并不是以而懷疑她的可靠性。

藍絲接下來又說:“然後,小寶就出去,到了花園。”我把聽越感到奇怪:“藍絲對于溫寶裕的行動,可以感覺如此詳細——連他站的時候面向何處都知道。照這種情形看來,溫寶裕的行蹤她應該可以完全掌握,何以會忽然沒有了感覺?”

我想發問,卻被白素使了一個眼色,阻止了出聲。

而這時候,藍絲講到溫寶裕到了花園,我們也就打開玻璃門,走到花園中。

藍絲指着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他在這條小路上走過。”

然後循着這條小路,一直走到圍牆腳下,藍絲站定,擡起頭來,神情迷惘。當時在那四人和許多守衛面前,她也是如此。因為她的心中真正感到了一片茫然——就算溫寶裕真的爬牆而出,她也應該可以感覺得到。可是她一來到圍牆腳下,卻在感覺上完全失去了溫寶裕的蹤影!

這種情形,在藍絲身上從來未曾發生過。

普通人對于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都不免會産生恐懼。而這種恐懼感到藍絲身上,比普通人更甚。因為藍絲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知道降頭術的神通。

如今出現了這樣的情形,那等于是有一種力量克制了降頭術的力量!

藍絲從來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一種力量存在。當時她在震驚之餘,也想到這種克制降頭術的力量,不知道是什麼程度。

如果其力量到了可以克制每一項降頭術的話,也就是說可以令得所有的降頭術都失靈,那也就是降頭術的末日到了!

藍絲在對我們叙述那時候她的心情時,所感到的恐懼隻有更甚,因為事情發生了十天,她在感覺上一點進展也沒有。

當她神情迷惘地望向我和白素的時候,我們兩人也非常吃驚,因為溫寶裕的失蹤,可能牽涉到了非常複雜的降頭術,牽涉到了降頭師之間的争鬥。

這一點,我們以前都沒有想到——而藍絲顯然是事情一發生就想到了的。

藍絲身首席降頭師,這個地位會受到其它降頭師不斷的挑戰,挑戰的手段,有的光明正大,也有的卑鄙下流。要是有人知道自己對付不了藍絲,而去對付溫寶裕,進而要挾藍絲,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而藍絲擔心有一種力量可以克制降頭術,事實上降頭術之間互相克制的例子很多——每一次降頭師之間的鬥法,都是一種降頭術克制另一種降頭術的過程。

我一想到這一點,雖然白素不想我打斷藍絲的叙述,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你有沒有查過,不是不是有人在找你麻煩?”

藍絲神情苦澀:“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是以我雖然驚駭,還感到事情并不是不能處理。若是有人找我麻煩,無非是為了想搶首席聯頭師的地位,隻要小寶沒有事,讓給他就是。”

白素搖頭:“我想不會是這樣——降頭師之中當然有心術不正的。可是就算有陰謀詭計,也是降頭師之間的事,不至于對付一個完全不懂降頭術的人,我想這是降頭術的基本行事準則。”

藍絲聽了白素的話,很是感動,抱住了白素,道:“我當時也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當然我還是進行了相當廣泛的調查,我派出了七十七隻傳訊鳥,結果是,我相信所有的降頭師都給了我真正的回答:他們都沒有對溫寶裕做過什麼,而且根本不知道溫寶裕失蹤一事。”

在這時我又要加插一些叙述,以說明降頭術内容的複雜和不可思議以及包羅萬有的情形。

藍絲提到的“傳訊鳥”,就是飛到我家裡來,神鷹抓不住的那隻黑色小鳥。根據藍絲說,這種小鳥現存世上,不超過一百隻,珍貴無比,全都聽她那一派降頭師的話。這一她派出去那麼多,當然是因為溫寶裕失蹤,對她來說是頭等大事之故。

這種傳訊鳥,飛行能力、與人溝通能力、辯認方向的能力都超過最好的信鴿百倍以上。

它還有一項最獨特的本領——那也是藍絲說的,我是疑信參半。藍絲說這種鳥兒,可以和所有的鳥類溝通,大到鷹鹫,小到蜂鳥,都可以互相交談,是以派它們出去打探消息,等于是普天下所有的鳥類都總動員,力量強大無比。

不過雖然如此,這些日子來,還是一點也沒有溫寶裕下落的消息。

再回頭說當時的情形,當時藍絲在圍牆下站了好一會,那四人也看出情形不對,神色驚疑。藍絲突然盯着他們看了一會,看得那四人心中發毛。

藍絲冷冷道地:“這圍牆外面有沒有守衛?”

那四人反應十分奇怪,竟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過了一會,一個将軍才道:“大師……請自己……上牆頭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藍絲這時候心中十分疑惑,那圍牆雖然高,當然難不倒她,她一下子就上了牆頭。一看之下,她不禁怔了怔。

當然在她叙述到這裡的時候,我和白素也上了牆,向外看去,也發了一下呆——我相信這是任何人看到牆外的情形之後的必然反應。

隻見在那圍牆這外,圍着圍牆有一道寬五公尺,深也有五公尺的壕溝。

在那壕溝中并不是水,而是布滿了一圈——大圈的有刺的鐵絲網。在壕溝之外,是一大幅平地,空蕩蕩地,沒有别的防衛設施。

這種情形,看來和屋中的守衛嚴密不是很配合,因為鐵絲網雖然多,可是要阻止侵入者,效果不是很好。

我剛想指出這一點,藍絲已經道:“那四人告訴我,這些鐵絲網都通高壓電,關閉高壓電的開關設在何處,隻有元首一個人知道,而且就算知道開關所在,也還要複雜的密碼才行。”我悶哼了一聲:“這密碼當然也隻有元首一人才知道?”

藍絲道:“他們,是這樣說。”

我搖頭:“這情形說不通,關閉電源的開關,不可能長久保持秘密。”

藍絲道:“我也提出了這一點。他們說,開關可能根本不存在,就算存在的話,也隻是元首随身可以攜帶的一個搖控器。”

這更有些難以想象。

用通有高壓電的鐵絲網來做守衛是普通的事。可是電流隻可以用一個遙控器來控制開關,這就未免古怪一些。

元首為什麼要自己來控制電流?

如果想設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元首要利用這裡來秘密進出書房。

可是這樣的假設,也菲夷所思之至——就算截斷了電流,要通過這個全是有刺鐵絲網的壕溝,就算要他爬過圍牆,隻怕也難以做得到。

那麼元首為什麼要自己控制電流?他又為什麼要秘密進出書房?

我隻是事情似乎越來越怪異。

白素先我發問,她對藍絲的感覺有絕對的信心,她問道:“你有沒有小寶爬出圍牆的感覺?”

藍絲回答:“很模糊——可以說沒有。我可以一直感到小寶到了圍牆下,他……他……像是到了圍牆腳下,就突然不見了……我的意思是,他忽然……忽然……。”她感到難以說下去。藍絲的這種情形我倒可以了解——她無法用語言表達她的感受,因為所發生的事情是如此怪異,以緻超出了語言所表達的範圍之外。

那時候,我們三個仍然站在牆頭,我向白素道:“會不會小寶在圍牆腳下忽然突破了空間,去到了另一個空間之中。藍絲的感覺再靈敏,隻要不能突破空間的話,自然就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藍絲雖然神通廣大,可是她對于“去到了另一個空間”這樣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

她望着白素,等向素回答。白素想了一想,用我常用的話來回答:“這是可能之一。也許這裡恰好有一處空間和空間交替之處,小寶就在那裡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藍絲着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向一個隻有降頭術觀念的人,解釋另一度空間,是相當困難的事情,白素隻好這樣道:“這等于是他突然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了你的感覺能力不能到達。”

白素這樣說,當然藍絲隻能得到一些概念——事實上,對于另一度空間這回事,任何人的了解也都隻是局限在一些概念上而已。

藍絲所擔心的是現實問題,她問道:“小寶在那裡會怎麼樣?”

白素歎了一聲:“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就算真的是,那裡的情形如何,也沒有人知道。”

藍絲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我道:“除了這個可能之外,不能有什麼設想?”

白素苦笑:“設想可以很多,可是對于弄清楚小寶現在何處都沒有幫助。例如我們可以設想他被外星人抓走了,也可以設想他陡然分解成為分子,在空氣中飄遊……”

藍絲一扁嘴,又要哭。白素握住了她的手,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地:“有一次你表姐夫的靈魂,被導引到了外星,一去六年。開始時我也是傷心欲絕,可是我有信心他一定會回來——就是憑着這個信心,我才可以度過那段日子。”

藍絲語帶哭音:“那段日子你至少可以看到他的身體。”

白素道:“你知道女巫之王瑪仙?她的原振俠醫生在浩渺宇宙中失了蹤,要不是她有一定可以找回他的信心,我也不知道她如何生活下去。”

藍絲低下頭一會,咬着下唇,過了片刻,才點了頭,一字一頓道地:“小寶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她又補充:“等他回來,我有辦法,不論他再到哪一個空間,我都可以很快和他一起。”

藍絲這句話的具體情形如何,我和白素都不是很了解,想來可能是降頭術之中,有辦法可能做到這一點。

目前重要的是使藍絲有信心可以和溫寶裕再見面——不然藍絲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無論如何對事情沒有了幫助。

我在跳下圍牆之前,在牆頭撥了一把草,向壕溝拋去。那把草落在鐵絲網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冒了一下火舌,很快就變成了灰燼,可知道這高壓電網真不是鬧着玩的。

下了圍牆,回到了書房,我心中疑問極多,一時之間不知道先問哪個才好。

白素先我開口:“這些日子,你做了些什麼?”

藍絲答得很簡單:“可以做的,全都做了。”

白素又問:“通知了陶啟泉?”

藍絲吸了一口氣,點頭:“他是陶啟泉派來的,陶啟泉有義務參加尋找小寶。”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想起機場中聽到的溫媽媽的叫聲——陶啟泉當然是在尋找溫寶裕的過程中,找到溫媽媽那裡,溫媽媽才知道小寶失蹤的消息。她采取了最直接的方法——找我算帳!

一想到這裡,我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尖叫聲,不由自主用力甩了甩頭。也就在這時,我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加城方面,十萬火急要找陶啟泉,究竟是為了什麼?”

藍絲問:“有關系嗎?”

我道:“當然有,一切全是從要找陶啟泉開始的,怎麼會沒有關系。這陶房泉也不是東西,小寶不見了那麼多天,他非但不到加城來,甚至于不通知我!”

我說道,向藍絲望去。藍絲神情苦澀:“我和他聯絡過,他說小寶行事神出鬼沒,要我不必大驚小怪——他沒有我那種小寶已有存在的感覺,是以才不緊張。”

白素道:“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至少他曾經和溫媽媽聯絡過。事實上以溫寶裕一貫的作風來說,他忽然有幾天不見蹤影,确然難以引起他人的緊張。”

藍絲搖頭:“可是我知道這次不同,這次小寶真的不見了。”

她這樣說了之後,又像夜行人吹口哨一樣,大聲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我應該有信心,他一定會回來!”

她那種情形,看起來令人覺得十分可憐。我和白素都假裝完全不在意,我道:“首先接待你們的那四人呢?很有必要找他們來談一談。”

藍絲道:“他們每天都和我聯絡——我相信他們盡力在找人,他們在我面前,保證不敢耍什麼花樣。”

藍絲說得十分肯定,我聽了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事情很明顯,藍絲定在那四人身上做了手腳,令那四人不能不聽她的話,那當然是降頭術。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在書房中,正說着,走廊中傳來一陣“敬禮”之聲,藍絲走過去打門,同時道:“他們來了。”

門打開,果然有四個人走了進來。

我才和那個人打了一個照面,就忍不住向藍絲狠狠瞪了一眼——藍絲的整個世界,隻是降頭術的世界。除此之外,她簡直什麼也不知道。

她一直告訴我,那四人有兩個是将軍,兩個是文官,如此而已。可是此際那四人一進來,我立刻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雖然不是世界頂級名人,可是作為一個大國的重要人物,稍有國際常識,也就應該認識他們。

走在前面的兩位将軍,一個是國家武裝部隊總司令,另一個則是參謀長。

這兩位文官,一位是經濟部長,另一位是外交部長。

這樣的四個重要人物,藍絲竟然隻是輕描淡寫的說成“四個人”——藍絲雖然沒有說錯,可是總是不很對。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知道事情非比尋常,有這四個人在,已經可以說,這個國家的重要人物全都在這裡人。

我不知道溫寶裕是不是也像我一樣,一見面就認出了他們。其中隻要認出了他們其中的一個,也應該可以知道他們要找陶啟泉商量的事情,非同小可。

那麼溫寶裕就應該立刻把這種情況告訴陶啟泉——陶啟泉如果知道了情況如此嚴重,他也應該會立刻前來加城,不會再推托。因為如果隻是為了金錢上面,絕沒有心要令這四個國家頂級人物一起出馬。

那四人一進來,藍絲就向他們介紹我和白素,可是藍絲才說了一句“這位是衛斯理”,總司令就已經向我伸出手來:“衛先生來,是不是也代表陶先生?陶先生為什麼自己不肯來,是不是我們四個人請不動他?”

從總司令和另外三人的神情看來,他們已經很不耐煩。我首先替陶啟泉解釋:“幾位千萬不要誤會,我想陶先生隻知道加城方面有事情要和他商量,絕不知道是四位要和他見面。”

總司令神情疑惑:“難道溫先生這位全權代表,沒有向陶先生報告?”

我苦笑:“看來情形确然如此——不過我也不明白:四位也曾和陶先生聯絡,難道在聯絡的時候,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參謀長應聲道:“如果我們四人表明身份,要和陶先生會面,那就人人可知有事發生,會造成混亂。我們隻希望陶先生見了我們,才把發生了什麼事告訴他。”

我繼續苦笑——看來溫寶裕這個小混蛋真的沒有認出那四人的身份,是以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嚴重到什麼地步。

我吸了一口氣:“四位為什麼不向溫先生表明自己的身份?”

四人都大有悻然之色,總司令道:“我們還要介紹自己嗎?閣下還不是一看到我們,就知道我們的身份!”

我暗暗歎了一口氣,總司令這樣說,當然未免自大了些,雖然他的國家是上億人口的大國,可是若不是真正對時事關心的人,确實也很難認出他們來。

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和他們再讨論下去,我急急問:“四位要見陶先生究竟有什麼事情要商量?”

我以為已經有了溫寶裕失蹤這樣的意外,他們一定前将要和陶啟泉會面的原因說出來了。

誰知道四人對我的問題,還是不肯回答。他們先是不出聲,過了一會,參謀長才道:“對不起,事關我國最高機密,隻有陶先生那樣和我國關系極端密切的人,才能參與。”

我有點氣惱:“如果事情和溫寶裕失蹤有關,我可不管是什麼樣的機密,一定要弄清楚。不但是我,藍絲大師也絕不會罷手!與其事态發展下去可能出現不愉快的局面,何不如今爽快一些,就把一切告訴我們!”

我的話已經很不客氣,可是藍絲話更難聽,她道:“我會用一切方法,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哪怕天翻地覆,到時候可别怨我事先沒有警告!”

藍絲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隐隐有一股青氣在流轉,很是詭異,有一種令人不寒而粟的力量。

那四人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平時當然受盡他人的崇敬,可是這時候藍絲對他們那樣不客氣,他們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神情十分惶恐。

四人面面相觑,好一會,經濟部長正想開口,總司令已經道:“不能說!”

藍絲立刻冷笑兩聲,連我聽到了她的冷笑聲,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總司令看來也很害怕,不過他身為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總有非比尋常之處。是以盡管他神情害怕,他還是挺了挺胸,大聲道:“除非陶先生來,不然我們決不會說!”

白素笑了一下:“何必鬧得劍撥弩張,這就通知陶先生,請他盡快趕來就是。”

參謀長立刻道:“能把陶先生請來,當然再好不過!”

白素向我望來,我指着書桌上的電話:“這電話能用?”

總司令、參謀長和兩位部長都沒有回答,而且神情疑惑。由此可知他們對這個元首專用的書房,并不是太熟悉。

我不理會他們,走過去就拿起電話——當時我想,元首書桌上的電話,當然應該可接通全世界。

(現在就算普通人書桌上的電話,他已經可以接通全世界。)

我一手拿起電話,一手正準備去按号碼,卻已經在電話中聽到了有對方電話響的聲音。

我怔了一怔,立刻明白這具電話是直通電話,隻通向一個特定的目标,根本不用撥号碼。

在那一剎間,我隻是猶豫了不到一秒鐘,就知道自己的行為大魯莽了!這裡是一個國家元首的書房,當然也是他處理國家大事的所在。那具直通電話,不知道是通向何處,可以肯定必然和國家機密有關,我不應該随便就拿起電話來。

一想到這一點,我自然立刻把電話放下,可是也就在這時候,電話裡傳來一個我十分熟悉的聲音——陶啟泉的聲音!

剎那之間,我心中極其吃驚:“我知道陶啟泉和這個國家的政要關系很是密切,可是也絕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密切到了這種程度——國家元首書桌上的唯一電話,竟然直通陶啟泉!

一聽到陶啟泉的聲音,我的好奇心大大發作,電話再也放不下來。

聽到陶啟家的語氣,很是熟絡,顯見他和元首之間,關系之親密。他道:“你倒真沉住氣,你的那些手下,找我找得火燒屁股一樣,你卻到現在才和我‘親自’聯絡!”

那時候我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緻白素迅速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知道陶啟泉誤會我是元首了——由此可知道這個電話是元首專用,隻用來和陶啟泉通話的。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陶啟泉也立刻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了,他先叫了一下元首的名字,然後厲聲喝道:“你是誰?怎敢擅用元首的電話?說!”

我以前倒也不知道陶啟泉有這樣的威嚴,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是我,衛斯理。”

陶啟泉一聽到我的聲音,他的吃驚程度,一定比我更甚。我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吸氣聲,同時也聽到了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和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怎麼了?”

百忙之中,我居然還能夠立刻辨認出那女子聲音,是由水荭所發出。

陶啟泉和水荭一見鐘情,立刻打得火熱,不過他們兩身份特殊,是以行蹤十分隐秘。

就在他和水荭幽會的時候,陶啟泉也能立即收到這裡打出去的電話,由此可知,他是随時随地都準備和元首聯絡的。

我也是直到這時候,才知道他不但是一個國際大财團的首腦,而且和許多國家的政要有着密切的關系,這種情形和大亨差不多。看來金錢和權力的結合,水乳交融,緊密無間,在全世界都是如此。

當時我聽得陶啟泉在回答水荭這的這一問,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古怪,像是喉嚨裡硬着一隻青蛙一樣,他道:“衛斯理,是衛斯理,這個人,怎麼可以無所不在?他簡直不是人!”

本來我因為魯莽地用了元首的電話,心中很有歉意,可是陶啟泉竟然用這樣的語氣來形容我,不禁令我大怒。

我冷笑一聲:“你少出言無狀!等你有事情找我而找不到的時候,你才知道滋味!”

陶啟泉像是吃了一記悶棍,有幾秒鐘出不了聲,然後才連連道:“實在太意外了!太意外了!我是說,你神通廣大,無處不在,你現在是在元首的别館書房?是元首讓你使用這直通電話的?”

他向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顯然是想掩飾剛才的無禮。我仍然語音很冷:“我沒有見到元首,我和藍絲在一起——為了溫寶裕不見的事情而來的。”

陶啟泉的聲音聽來很是緊張:“那你怎麼會在元首别館的書房裡?衛斯理,你如果是私自進去的話,趕快離開,别闖大禍!”

陶啟泉說得十分嚴重,聽來倒不像是虛張聲勢。我想起藍絲的叙述中,曾提到那四人一起到溫寶裕進了書房心就緊張莫名,看來這書房是一個禁地,沒有元首準許,誰也不能進來,陶啟泉和元首關系密切,是以知道這一點。

我回答道:“有四位文武大員在我身邊,溫寶裕作為你的全權代表,藍絲是降頭大師,難道還不能進入書房?”

我雖然聽不到聲音,可是可以想象陶啟泉正在連連頓足,他的聲音更是焦急無比,大聲道:“胡鬧!胡鬧!太胡鬧了!不是元首親自帶領,決不能進入這間書房,什麼文武大員,怎麼會不懂這個規矩?這件事元首有異乎尋常的緊張,你要是不趕快離開,出了什麼事,連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陶啟泉叫嚷得十分大聲,以緻電話雖然沒有護音裝置,通過話筒,其它人也可以聽到他的話。

我向那四人看去,隻見他們個個臉如土色,總司令和參謀長這兩個軍人,看來還撐得住,總司令更現出了很陰鸷的神情。至于那兩個部長,則已經把持不住身子在發抖。

由此可知,元首的這項禁令一定嚴格之至。誰觸犯了都是大罪。從總司令的神情看,他心中顯然不是很服氣,這其間可能牽涉到權力鬥争。我隐隐感到事情十分複雜,我實在不應該卷入旋渦,可是我又不能不理會溫寶裕失蹤的事,一時之間,我大有騎上虎背的感覺。

我先對陶啟泉道:“你别緊張——”

我一句話還沒完,陶啟泉又已經叫了起來:“你别把每一件事情都當作可以鬧着玩!人家有人家的禁忌,你為什麼非去觸犯人家的禁忌不可?你所在國家,元首代表一切,你的行為已經被視為對元首的嚴重侵犯,那是無可赦免的死罪!”

我相信陶啟泉這時候的着急并不是毫無理由的,可是我仍然不很明白,我再望向那四人,希望他們給我解釋。

這時候那人的臉色更加難看。當我的視線投向他們的時候,有三人竟然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隻有總司令還站着不動,可是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夠勇氣走向前來。

我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陶啟泉這時還在電話中叫道:“你聽到沒有,趕快離開,要是叫警衛發現了,格殺勿論!”

我的性格之中,有一個特點(當然也可以稱為缺點,或者優點),那就是不服氣——越是對方把事情說得嚴重,我就會越是不服氣。

這時候的情形就是那樣,我也提高了聲音:“我又不是自己進來的,總司令和參謀長也都在,走廊裡——”

我話還沒有說完,陶啟泉又叫了起來:“衛斯理!你這個人,簡直是一頭牛!而且還是白癡牛!”

我怒道:“你才是白癡!我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之中,要你在萬裡之外發号施令!”

我聽到陶啟泉的喘氣聲,過了一會,他突然又叫了起來:“等一等!你沒有見到元首,藍絲和小寶也沒有見到元首?”

我道:“我早已說過,我們都沒有見到元首。”

陶啟泉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接着又是一陣古怪的聲響,聽來像是從他的喉嚨中發出來的。

接着他的聲音嘶啞,叫道:“叫總司令來聽電話!”

他那句話說得不客氣之極,我想總司令一定會勃然大怒,可是總司令雖然神情愠然,卻還是走向前來。我把電話交給了他,他接過電話,自然而然立正,鞋跟并碰,發出了一下清脆的聲響。

這下令我大是吃驚,我早已知道陶啟泉在這個國家有很大的影響力,可是也不知道他的勢力大到了這種程度——看起來總司令簡直把他當成國家元首一樣!

而且就算是國家元首,也不能對一位總司令這樣呼來喝去,陶啟泉這樣的态度,簡直就是這個國家的太上皇!”

電話在總司令手中,可是我們一樣可以聽到陶啟泉的吼叫聲。總司令才報了自己的名字,陶啟泉已經喝道:“廢話少說!元首怎麼樣了?”

總司令拿着電話的手在微微發抖,從他的喉嚨中發出了幾下含混不清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陶啟泉的質問越來越嚴厲:“你們把元首怎麼樣了!”

總司令還是沒有回答,陶啟泉又進步指責:“你,你把元首怎麼樣了?”

總司令這才哭一樣的叫了起來:“我們沒有把他怎麼樣,他……他……”

陶啟泉已經非常不耐煩,厲聲喝:“别吞吞吐吐,快說!”

總司令聲音嘶啞:“這裡還有别人,我……我不能說!”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大叫:“他總隻能對你一個人說,你就減少一次幽會,到這裡來一趟吧!”

陶啟泉不理會我的叫嚷,在向總司令下指令“說!衛斯理、藍絲都不是外人!”

這總司令真有點像白癡,他竟然道:“除了他們,還有……還有衛夫人。”

陶啟泉道:“那更不是外人!”

總司令喘了三口氣,又吞了三口口水,這才艱難無比地吐出了一句話來:“元首不見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一時之間靜到了極點,人人都屏住了氣息,連在電話那邊的陶啟泉也沒有了聲音。

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才又聽到了陶啟泉的聲音:“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總司令哭喪着臉:“不見了就是……不見了……”

陶啟泉尖聲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總司令道:“到今天已經十二天了!”

在聲音之中,可以聽出陶啟泉又是驚惶,又是憤怒:“你為什麼不早通知我!”

總司令叫屈:“第二天我就要求你來加城,可是你隻是派了一個代表來!”

陶啟泉不肯認錯:“你可沒有說元首不見了!”

總司令分辯:“元首突然不見,這樣的大事,消息如果洩露,那會引起極度的混亂,是以不能亂說。”

陶啟泉不耐煩:“好了,好了,我立刻就來,你們就在别館等我!還有請衛斯理夫婦也等我來。”

他對總司令的說話語氣完全是指令式,在提到我的時候,總算加了一個“請”字。

他話一說完,就挂了電話。總司令又呆了一會,才放下電話,轉過身來,神情苦澀,向我、白素和藍絲道:“現在各位知道我們為什麼不見到陶先生不肯說出發生了什麼事的原因了吧!”

藍絲神情漠然——在她心目中,元首不見這件事的嚴重性遠遠比不上溫寶裕的失蹤。

而我和白素心中卻十分吃驚。我們知道這個國家的局勢并不穩定,各種各樣的危機,有的隐伏着,有的已經浮上來,内憂外患,許多問題,國家能夠在表面上看來還算平穩,都是靠元首的強人統治在支撐。

元首在這個國家非但有極高的威望,而且緊緊掌握軍權,總司令隻是名義上的總司令,并沒有實際指揮武裝部隊的能力,隻怕早已發動政變了。

這樣依靠一個強勢元首支撐的局面,如果這個元首突然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必然是天下大亂。别的不說,單是争奪元首這個位置,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思潮起伏——這個國家的元首,不管發生什麼事,其實都和我沒有關系。可是如今元首的“不見了”,顯然和溫寶裕的“不見了”有關聯。至少是由于元首的不見,才導緻溫寶裕的失蹤。

是以我在許多疑問中首先問:“元首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不見了的?”

四人互相望着,并不出聲。他們四人神情各異:“總司令臉色難看之極,參謀則分明在看總司令的臉色行事;兩位部長表現驚惶,看來一點主意也沒有。”

我連問了兩遍,都沒有人回答,等我問第三遍時,總司令才冷冷道地:“等陶先生來了,如果他允許你旁聽,自然會知道。”

我沒好氣,也冷冷道地:“他就算來了,恐怕也難以解決國家危機。國家安危,竟然寄托在一個商人身上,真是天下奇聞!”

我這樣說,确然是有感而發,因為我不明白陶啟泉如此重要,那樣的一個大國,竟然要依靠他,完全看他的眼色行事!

經濟部長望着我,苦笑道:“貴國有一句話,叫作‘财可通神’,難道閣下沒有聽說過!”

我聽了,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然我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我還是難以想象金錢的力量竟然大到這種地步。看來這是現代的産物,古代隻聽說“富可敵國”,而現代則進步到了“富可敵國”了。商人的雙手,伸進政治圈子——手抓權,一手抓錢,翻雲複國,得心應手之至。

總司令的态度很強硬,看來非借助藍絲的力量來克制他不可。是以我向藍絲使了一個眼色。

藍絲會意,她來回走動,然後在總司令面前停了下來,直視着他,道:“你還是現在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的好,元首失蹤,肯定和溫寶裕失蹤有關,早一刻知道經過情形,多一份找到人的希望。要是因為你不肯合作,而錯過了找到人的機會,你自己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藍絲的話,說得極重。

總司令臉色鐵青,面肉抽搐,還是不出聲。

看他這種樣子,我真想上去給他兩個耳光,我甚至已經不由自主揚起手來,白素在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

白素向總司令笑道:“要是元首從此失蹤,不再出現,總司令閣下應該最有資格取代元首的位置了吧!”

總事令哼了一聲,并不否認,大有當仁不讓之勢。

白素又笑道:“可是不知道總司令閣下,如何向貴國武裝部隊那些對元首效忠的各級指揮官交代?又如何使各級指揮官相信元首不是為閣下所害?”

白素的話顯然擊中了總司令的要害,隻見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在旁火上加油:“我要想一想如何向全國人民交代!”

白素瞪了我一眼:“說你不懂,你真是不懂!隻要掌握了武裝部隊,全國人民還是乖乖聽話,難就難在掌握不了武裝部隊。非但掌握不了,而且被人懷疑謀害元首,那就大大不妙。參謀長,我說對不對?”

白素要參謀長證明她的話有理,真是妙不可言。

參謀長竟然同意了白素的話,連連點頭。

總司令雙手緊緊握着拳:“我比任何人更忠于元首!”

白素疾聲道:“那你就把元首失蹤的經過,快些說出來,才可以盡快把他找回來!”

總司令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向參謀長和兩位部長指了一指:“當時我和他們在一起,情形如何,他們都知道!”

白素道:“那就請随便哪一位說一說。”

總司令歎了一口氣:“說起來很簡單——那天元首召見我們四人,我們一起到書房門口,等候元首叫我們進去的指令,可是等了很久……超過了一個小時,元首還沒有叫我們進去,我就大着膽敲門——”

他說到這裡,我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書房門有着極好的隔音裝置,你敲門,元首在裡面也聽不見!”

總司令點頭:“是,我敲了很久,沒有反應,我們無法可施。元首在這書房裡的時候,不準任何人打擾,根本沒有法子和他取得聯絡,我們隻好繼續等下去。”

總司令說到這裡,面有悻然之色。經濟部長苦笑了一下:“我們等了十二個小時,元首還是沒有發出召見我們的指令!”

這種情形,真叫我難以想象。這四人在這個國家、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可是在元首的書房之外,等候元首召見,一等竟然等了十二小時之久!

由此可知,權力這件事如此吸引人,實在有道理。也難怪為了争奪這“第一把交椅”,在曆史上曾經演出了那麼多血肉橫飛的慘劇!”

這時候,四人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元首召見,有時雖然需要等候,可是也絕無道理要等如此之久。

而且元首一人在書房,也不可能逗留那麼長的時間。

四人覺得要采取行動,他們首先把侍衛長找來。侍衛長負責整個别館的保安工作,他的地位十分特殊,直屬元首指揮,除了元首之外,不接受任何人的指令,而在他的指揮之下,是六十名侍衛,當然經過嚴格挑選。至于衛侍長本身,更是絕對忠于元首。

四人以為等了那麼久,元首仍然沒有召見,侍衛長也應該覺得奇怪,可是侍衛長對于他們打開書房的要求,卻斷然拒絕。

當時侍衛長這樣說:“元首要你們等多久,你們就應該等下去,不應該打擾他,他可能正在思考國家的命運,豈容幹擾!”

總司令當時恨不得把他掐死,氣得說不出話來。參謀長比較委婉,他向侍衛長分析利害:“元首在書房可能意外,可能已經拖得太久了,如果是以而有什麼不可挽救的結果,你如何面對全國的責難!”

一番話說得侍衛長開始猶豫,參謀長的聰明才智自然遠在侍衛長之上——一個人如果不是笨得可以,也就決不會有無限效忠這種行為。

參謀長找準了這一點,趁侍衛長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又道:“元首畢竟已經年過七十,雖然身體壯健,可是也難保有意外。你如果堅持不肯開門,會害了元首,到時候,你死一萬次也難以贖罪!”

侍衛長臉色發青,又考慮了一會,才道:“元首曾經指令過,不到萬分緊急,絕不可以擅自開門。”

四人齊聲大喝:“現在就是萬分緊急的時刻!”

侍衛長一面抹汗,一面道:“好,我打開門,不過元首要是怪罪,你們卻要一力承擔!”

四人當然一口答應,侍衛長這才吸了一口氣,道:“你們且回避一下,我開門的時候,不能有任何人在旁——這是元首的死指令,絕對不能違背!”

四人在這書房門口等候元首的召見,已經有許多次,每次都是元首親自從裡面把門打開。這門如何從外面開啟,他們并不知道。而且這門看來并無門鎖,想來開啟的方法一定十分秘密。

不過四人在那的時候,也顧不得好奇心,是以點頭答應。

侍衛長又大聲下指令,要在走廊中的所有侍衛全部離開,所有侍衛和總司令等四人,都進了走廊開始的第一間房間之中。

我把這個過程,叙述得十分詳細,最主要的是想說明,當書房的門從外面被打開的時候,隻有侍衛長一個人在場。再就是說,當時門一打開,看到書房中情形的,隻有侍衛長一個人。

當時我聽總司令第四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事情有些蹊跷,可是也想不到後來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出乎意料。

總司令等四人在房間中,心中很是憤怒,他們的身份地位遠在侍衛長之上,可是卻不得不聽從侍衛長的話。

他們等了大約不到三分鐘,算起來時間不算很長,可是在那種情形下,卻像是過了不知道多久一樣。

總司令首先不耐煩起來,他推開了兩個侍衛,打開了房門。也就在這時,聽得走廊盡頭,書房那邊傳來了一個慘叫聲。

人人都可以聽得出那一下慘叫聲是侍衛長所發出來的,慘叫凄厲之至,令人遍體生寒。

總司令人在房間中,聽得格外真切,他也不由自主大叫一聲,立刻向前沖去。

參謀長畢竟是軍人,反應也較快,立刻跟在總司令的後面。其餘人等,又遲了一步,但是相差也隻在兩三秒鐘之内。

總司令跑在最前面,人人都看到書房門已經打開,可是書房中的情形如何,還是看不清楚。

走廊相當長,當總司令奔到走廊中間的時候,突然一下槍響從書房傳了出來。

那一下槍聲,在當時那種情形下聽來,當真是驚心動魄至于極點,以緻在奔跑中的總司令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在總司令身後的參謀長,也顧不得去扶總司令,他在他的身上一躍而過,直奔書房。

是以第一個看到書房中的情形的應是參謀長。

不過誰第一個看到,關系并不大。因為總司令和其它人,随即也沖進書房,相差不會超過兩秒鐘。

書房正中,侍衛長仰天躺在地上,頭枕在一灘鮮血中,右臂橫仰,手中握着手槍,槍口還在冒煙。

總司令他們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一起伸手指向書房中央部分,那裡鋪着一張藍色的地毯,可以看到其中有一灘經過洗刷可是未能徹底幹淨的血漬,那當然就是當時侍衛長伏屍的所在了。

我一面聽他們的叙述,一面在悚然地轉念,設想當時的情形。

當時的情形,可以說怪異其名,侍衛長手中有槍,那他是自盡的了!

總司令和參謀長當時雖然慌亂無比,可是也立刻看到侍衛長是頭部中槍而死亡的。中槍的部位在太陽穴,子彈甚至從另一邊穿了出來,當然是立刻死亡。

而更令所有人吃驚的是:“書房中除了中槍身亡的侍衛長之外,并沒有别人。”

元首呢?書房裡并沒有元首。

元首是應該在書房中的——他在書房發出指令,耍總司令等四人前來晉見,四人來到别館,侍衛長清楚地告訴他們,元首在書房中。

當時誰也料不到會有這樣驚天動地的意外發生,是以侍衛長說元首在書房,四人沒有不相信的理由。

等到意外發生,侍衛長死亡,自然不能再說有關元首進入書房的情形。可是當時還有很多侍衛是同時看到元首進入書房的。

他們說法一緻:元首在當天早上八點時到達别館,由侍衛長和四名侍衛迎接進來,直接進入書房。

進入書房之後,不到三分鐘,侍衛長就奉召到了書房門口,很多人都看到元首打開房門,向侍衛長發令,要侍衛長通知總司令等四人立刻前來晉見,然後又關上了門。

是以元首應該在書房裡。

當然他也有可能離開書房,不過絕對不會從走廊離開,在走廊中有許多侍衛,除非元首會隐身法,不然一定會被人發現。

他要離開書房的唯一可能,就是經過花園,攀過圍牆,通過布滿高壓電鐵絲網的壕溝離去。

當然,元首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地離開,同樣不可思議之至。

當時總司令他們在書房團團轉,亂了好一陣子,才想到元首可能經花園離去,他們也發現通向花園的玻璃門半開着,那就更增加了元首由此離去的可能性。

總司令和參謀長爬上了圍牆,發現鐵絲網仍然通電。

他們當然知道元首可以控制電流的開關,也就是說,元首有可能關上電流,跨越鐵絲網,離開。

可是兩人卻怎麼樣也想不出元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法離開。

而且侍衛長又為什麼要自殺呢?

又為什麼他在自殺之前要發出一下慘叫?

一般來說,人發出這樣可怕的慘叫,多半是因為突然之間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景象之故。

然而書房中并沒什麼可怕的景像,隻是元首不在書房,如果侍衛長發現元首不在書房,他最多感到驚訝,就算極度的驚訝,也不至于發出那樣的慘叫。

是以有可能是在侍衛長打開門,進入書房的時候,書房中确實有非常可怕的景象,這種景像非但令得侍衛長慘叫,而且剎那之間,他的精神為之崩潰——他完全無法随這種可怕景像帶來的沖擊,是以他别無選擇,就舉起槍自盡。

這樣的分析,聽來可以接受。可是問題在于,何以當不到一分鐘,參謀長他們進入書房之後,這“非常可怕的景像”就不存在了呢?

根據總司令他們的叙述,我實在沒有法子設想究竟在書房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繼續說他們發現元首不在書房之後的情形。

元首的行蹤一向很是詭秘,在很多情形下不讓他人知道他身在何處——替本身制造神秘感,是統治權術之一,總司令他們倒也早就習慣。可是這次由于有侍衛長自殺事件在,他們就感到自己的安危也受到了威脅。

因為侍衛長是元首最親信的人,如今不明不白死在這裡,元首要是追究起來,他們也就難逃罪責!

而且他們不知道元首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在書房的。如今已經過了十二小時,那就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那時候他們真是六神無主,除了等待元首出現之外,一籌莫展。可是又等了十二小時,元首還是蹤影全無。

這時候他們想起元首和陶啟泉的關系。他們知道這幾十年來,元首的地位穩固,主要是依靠軍隊,而軍隊依靠巨額的金錢來維持,金錢則來自陶啟泉。

是以陶啟泉等于是元首幕後的維持者。元首也曾經說過。國家要是有了什麼難關,除了和陶啟泉商量解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是以他們就和陶啟泉聯絡,要求陶啟泉到加城來。

他們未曾和陶啟泉透露元首失蹤的消息——事實上他們把這件事隐瞞得十分好,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其它的重要官員也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所有别館的人員都一律不準離開,總司令又調來一批部隊,加強對别館的守衛。

他們沒有想到,元首和陶啟泉之間有随時可以聯絡的直通電話。

也正因為如此,陶啟泉認為如果真有什麼事,元首一定會和他直接聯絡。

是以他并沒有把總司令他們的要求放在心上,他或許是真忙,或許隻是為了和水荭幽會,隻是派了溫寶裕做代表。

總司令等四人,已經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看到來的隻是一個年輕人,不但說話嬉皮笑臉,而且還帶了一個女朋友,當然不肯把元首失蹤這樣的機密大事向他透露。

而溫寶裕卻随即也不見了蹤影。

猜想在這段日子中,陶啟泉一定和水荭在一起,是以總司令他們根本無法和他聯絡,直到我無意中拿起了那電話,這才直通到了陶啟泉那裡。由此可知陶啟泉對于和元首的聯絡,十分重視,旁人找不到他,而元首則不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可以立刻和他對話。

一切經過情形,就是如此。

等總司令他們說完,藍絲很是惱怒,頓足道:“那是你們鬼頭鬼腦,不肯把為什麼要見陶先生的原因說出來,不然陶先生早就親自來了,小寶也不會失蹤!”

藍絲的責怪不能說得沒有理由,可是現在小寶已經失蹤,就算把總司令他們四人的頭砍下來,對于令得溫寶裕出現,也沒有幫助。

白素握住了藍絲的手,輕輕安慰她。我來回踱步,想把事情理出一個頭緒來,可是思緒紊亂,連假設也無從!

看白素的情形,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這種情形很是特殊。我一度設想可能這個書房是異度空間的交彙點,元首和溫寶裕通過了這個交彙點而進入了異度空間。

如果侍衛長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元首從一個空間到另一個空間,譬如說身子的一半進入另一空間,一半還留在我們現在這個空間中,他就等于看見了一個半邊人。更有甚者,要是元首上半身不見了,情形當然更是恐怖,足以令得他發出慘叫,然後在極度驚惶中自殺。

在我以往的經曆中,發生過這種異度空間交替的情形,是以這是可以接受的假設。

在我的經曆中,也有密室失蹤事件,其中一樁還是溫寶裕有關,溫寶裕也是莫名其妙失蹤,結果事情的發展頗出人意料之外。可是現在溫寶裕不見,我不認為事情會重複發生。

總司令等四人很是着急,因為元首已經十多天沒有露面,他們快要沒有法子再隐瞞下去了。

所有人都隻好等陶啟泉來到再說。而陶啟泉來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大約四小時左右,就聽到了直升機的聲音。

總司令等四人首先帶着侍衛出去迎接,藍絲也走了出去,元首的書房中就剩下了我和白素。

我吸了一口氣:“一國元首,沒有自行失蹤的道理,一定是外來力量強迫的結果。”

我一面說,一面走到書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那是元首的座椅,元首的手下或者會不敢坐,可是我卻坐得很是自然。

我才一坐下,陡然想起一件事來,腦中“轟”地一聲響,在這時候,白素向我問了一句,可是我卻沒有聽清楚。

我陡然想起了的:“藍絲說當她進入書房的時候,還可以憑感覺知道溫室裕的行動。她指出溫寶裕曾經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過。”

當時我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隻是抓不到中心。

現在我才突然想起:“溫寶裕為什麼要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而不像我現在那樣,坐在元首的椅子上?因為溫寶裕從來不是那種講禮貌的人,把坐在客人的位置上,作為他第一選擇,那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而我又相信藍絲的感覺不會錯——溫寶裕當時确然是坐在客人的位置上。

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正在想着,白素已經來到了書桌前。她又手按在桌上,定睛看着我:“你想到了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指着那兩張椅子:“我在想,溫寶裕當時到了書房,要坐下來,為什麼不坐元首的座椅,而坐在為客人而設的椅子上?”

白素怔了一怔,她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她道:“或許隻是随便坐坐,沒有什麼特别的原因。”

我大搖其頭:“非也,非也!溫寶裕的脾性我知道——和我差不多,要坐,一定自然百然會坐在我現在坐的這張椅子上。”

我說得十分肯定,看白素的樣子,并非完全同意我的說法,可是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怎樣反駁。

她揮了揮手:“這隻是你的想法。”

我承認:“可以說是我的一種直覺——我感到其中必定有某種特殊的緣故在。”

白素很認同我的直覺,她道:“我們不妨從各個角度來假設。”

我不沒有作出第一個假設,書房門口已經人聲嘈雜,陶啟泉一馬當先,後面跟曾許多人湧了進來。

陶啟泉一進來,當然一眼就看到我在元首的座椅上,那令得他怔了一怔。可是他随即感到這種事發生在我上,再自然不過,是以他繼續向前走來,和白素點了點頭,就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坐的就是為客人而設的椅子。

他才一座下,我腦中靈光一閃,霍然起立,大叫道:“我想到了!”

這一下叫嚷,白素自然是明白了為了什麼,可是其餘人等,當然盡皆莫名其妙。

坐在我對面的陶啟泉給我吓了一跳:“你又在發什麼神經?”

我并不生氣他對我的無禮——我們之間太熟悉,所謂“熟不拘禮”,誰對誰無禮都不要緊。

不過我當然也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

我這時已經看到嬌小玲珑的水荭,到了陶啟泉的身邊,雙臂環住了陶啟泉,陶啟泉也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兩從打得火熱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藍絲走到白素身邊停下,總司令等四人在離書桌四五步處站定,其餘侍衛在門口沒有進書房來。

我向陶啟泉道:“你的代理人忽然失蹤,你要是不立刻處理,隻怕對你的利益有損!”

我直接地把這個國家的元首,稱為陶啟泉的“代理人”,當然不敬之至。可是我相信這是事實——金錢和權力結合,不管權力有多少翻江倒海的能力,可是怎麼樣也翻不出金錢的手心。這種情形,到處都是,也不獨是在這個國家。

陶啟泉既然掌握了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當然他就是實際上最高的權力中心。

是以在聽了我的話之後,總司令等四人臉色也是尴尬多于惱怒,陶啟泉更是認為理所當然之至,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什麼大不了,他喜歡玩花樣,就讓他去玩,正如你所說,代理人嘛,換誰來當都可以。”

他說着,轉過椅子來,目光掃向總司令等四人,四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完全是一副聽候陶啟泉選擇的模樣。

在陶啟泉轉過椅子時,水荭跟着轉,還是在他的身後。這種情形,着起來水荭就完全像是陶啟泉身上附屬的一部分,而陶啟泉顯然很享受這一點。

陶啟泉盯着四人,四人神情都很緊張,他們都知道,陶啟泉如果有了決定,他們四人之中,總有一個可以成為國家元首了。

陶啟泉望了他們一會,才悠然道:“不過總得先把他找回來再說。”

總司令有些急不可待:“陶先生,他失蹤已經超過十天,要是再不露面,隻怕有很多不便。”

陶啟泉卻不理會總司令,而向我望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問我找回元首需要多久。

陶啟泉自從出現之後,表現很是輕松.顯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是以我加重語氣:“事情很不簡單,溫寶裕也失蹤了,我相信兩個人的失蹤有關系——”

陶啟泉多半是想在水荭面前表現他自己——這時候他的心理狀态就像一個想在異性面前突出自己的動物一樣。

他不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頭:“有兩個人失蹤,找起來要比一個人失蹤容易,隻要找到溫寶裕,就可以找到我們的元首了,是不是?”

我沒氣:“理論上來說,應該如此。”

陶啟泉哈哈一笑,望向藍絲:“你的小寶在哪裡,還不快将他揪出來!”

聽得陶啟泉這樣說,我不禁歎了一口氣——陶啟泉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知道藍絲可以掌握溫寶裕的行蹤,以為藍絲很容易可以把溫主裕找出來,去不知道這一次,溫寶裕如同斷了線的風筝一樣,早就脫離了她的感覺。

藍絲也苦笑:“我不知道。”

陶啟泉還是笑容滿面:“别開玩笑了,你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尤其是小寶,你們之間有神秘的聯系,别以為我不懂——愛情是神秘加上降頭術的神秘,使你們兩個人如同一個人一樣。”

藍絲本來就心亂如麻,再給陶啟泉的話觸動了心境,時之間忍不住又淚如泉湧,哽咽道:“本來是這樣,可是……這次……這次卻……不對,大禍臨頭了,我完全沒有了對小寶的感覺,小寶他,他一定……不在了!”

藍絲斷斷續續地說着,我相信陶啟泉并不能了解她所說的全部内容,可是大禍臨頭這句話他總是聽得懂的,而且藍絲那種悲切的樣子,白癡也看得出來她不是在開玩笑。

陶啟泉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張大了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在身後的水荭也大是吃驚,失聲道:“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藍絲已經哭出聲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陶啟泉也沒有了主意,向我望來。我不禁苦笑:我要是有主意的話,也有用他來問我——整件事簡直亂成了一團,毫無頭緒。

陶啟泉又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白素吸了一口氣,問總司令他們“元首失蹤這件事,盡力隐瞞,還能隐瞞多久?”

參謀長答道:“各方面都已經議論紛紛,因為——”

他話還沒有說完,陶啟泉已經大喝一聲:“回答問題,别說廢說!”

參謀長苦笑着,向總司令和兩位部長交換了一下服色,總司令神情苦澀:“硬要隐瞞,再瞞個兩三天……大概還可以。”

白素語氣十分肯定,簡直是在下令:“能瞞多久就多久,盡你們的力量去做,而我們則盡力去找失蹤的元首。”

總司令等四人,先沒有答應,隻是向陶啟泉看去。陶啟泉立刻道:“衛夫人的話等于我的話!”

總司令等四人,這才大聲答應:“是!”

陶啟泉揮手:“還不快去部署!”

四人武的敬禮,文的鞠躬,帶着侍衛們走了出去,白素跟過去把書房門關上。

我不知道白素有什麼主意,看來她像胸有成竹。她先把事情用最簡單的方法,向陶啟泉和水荭說了一遍,然後向我道:“剛才你突然說想到了——你想到什麼?”

我且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反問道:“剛才仿佛你曾向我說了一句話,我沒有注意,那是什麼話?”

白素道:“你曾說作為一國元首,不會自行失蹤,他的不見,一定是外來力量所為。我問的是:你所謂‘外來力量’是指什麼力量而言?”

我是這樣說過,因為作一國元首,不應該有自行失蹤的可能。凡是自行失蹤的人,都對現今的生活不滿意,這才想藉失蹤來改變環境。而元首已經是一國之尊,還有什麼可改善的?”

是以他的失蹤,必然是由外來力量所形成。

我回答白素的問題:“外來力量的可能性很多——心懷叵測陰謀奪位的野心家、外國敵對勢力,以及一切可能對元首不利的力量,都有可能造成元首失蹤。”

白素再問:“外來力量是不是也可以包括來自外星人的力量?”

我道:“當然可以——我正想舉出這一點。藍絲會對溫寶裕完全失去感覺,隔斷溫寶裕和藍絲之間接聯系隻怕不是地球人的能力所能做得到!”

我和白素的讨論,陶啟泉感到不接受,他叫了起來:“外星人把這個飯桶抓去有什麼用處?”

我早就留意到陶啟泉對這個國家的元首,沒有什麼敬意,可是聽到他直截了當地稱呼元首為飯桶,感覺還是很異樣。

陶啟泉看我臉色有異,笑道:“他雖然是一國元首,可是隻不過是我的王國中,一個部門的主管而已,随時可以撤換。事實上這個人毫無才能,要不是我從小就認識他,也不會照應他讓他當國家元首。”

他這樣說了之後,意猶未盡,又道:“真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才選他當元首的。”

他不但說着,而且有動作,伸手在自己後腦上拍了一下:“當時決定讓他當元首的時候,真是如俗語所說:‘鬼拍後頸’!”

他向我望來,繼續發揮:“或許正如你常說的那樣——有外來力量影響了我腦部的活動,使我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且每次當我想更改這個決定時,都會不了了之,以緻他一直當元首到現在。”

他用力一揮手:“若是他從此不出現,倒省了人的麻煩!”

我把陶啟泉說這些話的過程叙述得十分詳細,是因為當時所有聽到他這樣說的人,都以為他是說說而已,那隻表示他對元首并不重視,是以元首的失蹤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當然後來事情的發展并非如此,是以我才特别提出說明。

當時我對陶啟泉的話,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我隻是道:“元首可以找人替代,可是溫寶裕卻無可替代,我們還是要努力找人——我認為關鍵還是在元首身上。”

我又補充:“一定是先有些怪事發生在元首身上,然後才涉及溫寶裕的。”

各人都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陶啟泉道:“何所據而雲然?”

我先把溫寶裕進書房坐下的時候,個人成分在客人的椅上而不坐在元首的座椅上的行動,不合乎溫寶裕的作風,分析了一遍。

然後我才道:“剛才陶先生在我對面坐下,我才突然想到了原因何在!”

我這樣一說,陶啟泉首先“啊”地一聲:“因為元首的位置上有人!就像我剛才一樣——你坐在元首的位置上,我當然隻能夠坐在客人的椅子上了。”

我伸手在書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正是如此!”

藍絲十分疑惑:“你認為當時坐在元首位置上的,正是元首要人?可是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失蹤了!”

我強調:“我正是認為當溫寶裕進書房的時候,元首正坐在書桌之後,是以溫室裕才會在對面坐了下來。”接着我才說出我的設想:“我想一定是有些怪事發生在元首身上,使他能夠忽然不見,忽然出現。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怪事,但可以想象溫寶裕當時忽然見到元首,一定怪不可言——他不認識總司令等四人,可是元首他一定是認得的。他和元首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也一無所知,可是結果必然是元首帶着溫寶裕一起離開了書房。我的假設,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侍衛長的自殺。”

各人都等我繼續說下去。我道:“既然假設在元首身上發生了一些怪事,那就一定會有些怪現象産生,怪現象可能怪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說到這裡,各人也就明白了。陶啟泉道:“你是說侍衛長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了……怪現象?”

我點頭,陶啟泉又道:“可是當時的情形是,總司令他們緊接着也進了書房。”

我道:“即使隻相差百分之一秒,情況也會不同——不然就不叫怪現象了。”

陶啟泉對我的分析,顯得不是很同意,可是他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隻是不斷搖頭。

我道:“你不要隻管搖頭,你和元首熟,知道他的情形比我們多,你是以應該比我們更可以設想他會遇上什麼怪事。”

陶啟泉笑:“就是因為我和他太熟,是以我對你的假設才無法接受。因為我知道他是一個極笨的笨人——小時候,或者是年輕的時候,一群人經常在一起,其中一定有一個是最笨的,他就是那個最笨的人,是以我難以想象會有什麼怪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對于陶啟泉這樣的苛評,我無法同意:“你說得太過份了,他畢竟當了那麼多年國家元首。”

陶啟泉哈哈大笑:“國家元首級的人物,如果不是經由公認的民主程式産生的話,頗有些白癡級的人物在,像……”

他還當真立刻舉出例子來——我當然不必在這裡把他舉的例子也寫出來了,那是很傷感情的事。反正準類同白癡,舉世有目共睹。有趣的是,這類白癡,不但言行舉止像白癡,連面貌也和白癡接近,雖無過犯面目可憎。雖然我一向反對人身攻擊,可是既然是事實,也就不妨一提。

當時陶啟泉在舉出這個例子的時候,水荭在他身後抿着嘴笑,用手指輕輕敲着陶啟泉的頭,笑道:“你怎麼把我國的國家機密随便亂說。”

陶啟泉也因為自己說了很幽默的話,而感到十分得意,又是一陣大笑。

我看到藍絲對他們的調笑感到很不耐煩,我也不同樣的感覺。元首的死活和我們無關,可是他的死活卻和溫室裕的處境聯系在一起,那就和我們大有關系,陶啟泉的态度如此輕佻,惹人反感。

我沉聲道:“先别笑,元首找不回來不要緊,溫寶裕是在這裡失蹤的,我相信藍絲和她所有的同行,不難把這個國家鬧個天翻地覆,到時不知道你是不是還笑得出來!”

陶啟泉一聽,當然也立刻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忙走過去,拉住了藍絲的手,很誠懇道地:“你和瑪仙都是我疼愛的幹女兒,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實在是無法想象這笨人會遇到什麼怪事,是以才忍不住感到好笑。你别怪我,小寶我也當他是自己的侄一樣,我們大家都會盡一切力量把他找回來。

藍絲眼中淚花亂轉,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我再次提出:“你再好好想一想,元首會遇到什麼怪事。”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白素在展開搜尋尋找。她打開了書桌的所有抽屜,我們也都看到抽屜裡的東西,真是無法不承認陶啟泉對元首所說的評語。

那張巨大的書桌有許多抽屜,而每個之中都是玩具,大部分是電子遊戲,而且是供兒童玩的那種。有一個抽屜中,竟然全是各種各樣的哨子。

陶啟泉指着那些哨子:“那是我們元首最喜愛的玩具,他從小就喜歡……應該說熱戀的哨子,是以他從小的望就是當體育教練,不過教練不是不學無術的人所能當的,是以他不得已而求其次,當了警察——也可以有很多機會吹哨子。”

陶啟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充滿了不屑之情。

我始終感到,陶啟泉對元首的貶詞太過分——元首就算是陶啟泉手下的一個夥計,許多年來,維持一個絕對民主可言的政權,也算是中規中矩,至少他的政權做到了使A錢成為一種制度,叫人有規章可以遵循。

而陶啟泉把他說得如此不堪,卻又一直不撤換地,可知他也有一定的道理在。

由于多少程度有些直陶啟泉的話,是以我諷刺他:“人所皆知,令尊當時隻不過在元首當初當警察的那個小轄區開了一家雜貨店而已。之是以逐漸發迹,全靠當地警察力量的幫助,其中恐怕當時隻是一個小警察的元首,也出了很多力吧!”

我所說的這些,雖然不見于正式的曆史,可是卻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而且事實是,當時是小警察的元首,升遷極快,不到兩年,已經升到了當地警察局長的位置,對陶啟泉從無到有、才開始的商業活動,有着巨大的幫助。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警察局長,陶啟泉的商業活動,根本不能打下基礎。

後來元首的職位越升越高,陶啟泉的商業活動也就水漲船高,至于後來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是由于陶啟泉本身的商業天才,可是元首的助力,也一直在起作用。不然商業競争何等劇烈,在官場上如果沒有照應,陶啟泉豈能如此一帆風順!

當然在他們互相勾結的過程之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也就大家“啞巴吃馄饨”——肚裡有數,不必細說。

如果說元首能當上元首,是由陶啟泉的商業王國無限上擴張的結果。那麼在開始的時候,從一個小警察,不斷升官,不到十年,就登上了全國警察首長的席位,那卻和陶啟泉的決定并無關系。如果這個人真是如此白癡,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際遇?

我沒有把以後的事情說出來,隻說了一個開始,陶啟泉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一時之間,陶啟泉臉色難看,張大了口,卻也無法回答我所說的話。過了一會,他才苦笑道:“世界上有的事情,真是很難說,像他這種情形,隻好說老天沒有眼!”

水荭看到陶啟泉發窘,就幫他:“這就叫做‘傻人有傻福’,很多聰明人都沒有這樣的福分。”

陶啟泉大搖其頭,顯然不同意水荭的說法,可是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藍絲在這時候,對于我們反複讨論元首,顯然表示不耐煩,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白素立刻安慰她:“從元首那裡着手,是找人的正确方向。”

我鼓勵陶啟朱:“就算你認定了的元首是一個蠢人,你也不妨把他的蠢行為盡量說一說。”

陶啟泉苦笑:“那十天十夜也說不完!”

我也不禁苦笑:“揀主要的說——譬如花園圍牆外面壕溝中通電的鐵絲網,控制電流的開關,聽說由他親自掌握,這又是為了什麼?”

陶啟泉悻然:“誰知他發什麼神經!你硬是研究白癡的行為,我看不會有結果。”

我斷然反對:“如果他真的是白癡,決無可能在十年之中,由一個小警察而變成全國警察首長。我看你對他的了解太少,或者是你還沒有到達可以了解他的程度!”

我這樣說,等于是說他連白癡都不如了。

陶啟泉聽了之後,不怒反笑:“我對他再了解不過,他一直相信自己可以得到老天爺的幫助,飛煌騰達,當上最高位置……”

陶啟泉說到這裡,遲疑了一會,難以再說下去。

他的話要是說下去,應該是:“就是他一直有這樣的信念,是以他真的坐上元首的位置。一可是這樣的話,根本不通之至,陶啟果當然是明白了這一點,是以才無法說下去的。

試想,有這種信念的人,何止千萬,為什麼别人不能如願,而他可以成功?

陶啟泉也知道自己難以自圓其說,是以他解嘲似地笑了一下:“或許老天爺真的保佑他,他有自稱是老天爺送給他的一樣寶貝,可以幫助他達成願望。”

他說到這裡,又想笑,可是卻忍不住了。而藍絲在這時候很認真地問:“他那寶貝是什麼?”

陶啟泉本來已經忍住了笑,給藍絲這樣一問,再也忍不住,立刻轟笑了起來。

我卻并不感到好笑,因為我看出藍絲的态度十分認真,顯然是她在陶啟泉的話裡聽出了一些什麼來。

藍絲是超過降頭師,對于各種古裡古怪的事情特别敏感,陶啟泉把元首的事當笑話說,說不定藍絲真有所悟。

是以我也正色道:“你且别笑,回答藍絲的問題。”

陶啟泉一面笑彎了腰,一面伸手指着我:“衛斯理,你别再惹我笑,你不是竟然會相信這笨人的夢話吧!”

我冷冷道地:“我隻相信事實——事實是此人一帆風順,當了國家元首,而且多少年來,無風無險,就那一定有人所不知的道理在——”

我話還沒有說完,陶啟泉就想打斷話頭,我不等他開口,就先搶着道:“你說随時可以撤換他,又對他如此不滿,為什麼他還是一直當他的國家元首?”

陶啟泉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過了幾秒鐘,他才道:“真是莫名其妙,連我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會這樣。”

藍絲一臉嚴肅:“因為他有老天書給他的寶貝!”

這一次,陶啟泉笑不出來,隻是瞪大了眼睛。

而白素此時也加入了藍絲認真的行列,她道:“他和你交情好,一定給你看過寶貝,那是什麼?”

陶啟泉伸手抹了一下鼻子,又笑了一下,才道:“那是一隻花腳蚊子——是死蚊子,他把一隻蚊子看得和命一樣!”

我和白素望了一眼,心中卻莫名其妙。可是我們都不約而同留意藍絲的反應。

隻見藍絲神情更是專注,疾聲問道:“你說得詳細一些。”

這時候,陶啟泉也看出藍絲如此注意這件事,一定有些道理,是以他不再發笑,停了一停,才道:“一隻蚊子,就是一隻蚊子,沒有可能說得詳細一些……那是一隻被拍死的蚊子……”

他說到這裡,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指一指,然後伸手拍了一下:“就在這種情形下,蚊子被打死。我們生活在熱帶地墳,衛生環境又很差,每個人一生之中,少說也會打死千兒八百隻蚊子。我看上億人之中,隻有他一個人異乎尋常,是以才會把那隻死蚊子當成寶貝。”

藍絲在這時候喃喃自語,說了一句:“是以也隻有他一個人可以當國家元首。”

陶啟泉可能根本沒有聽清楚藍絲在說什麼,倒是水荭聽清楚了,她比我先發問:“那蚊子和國家元首有什麼關系?”

藍絲眉心打結,并不立即回答。

這時候我也看出一些苗頭,不過我想到的還是和降頭術有關。在降頭術之中,有大量利用昆蟲來達到目的的方法。藍絲聽到陶啟泉提到蚊子,就十分關注,追問詳細情形,我就以為那一定和降頭術有關——可能那隻蚊子,經過降頭術處理,可以使人升官發财,逢兇化吉,反以元首才能一帆風順,當上元首。”

大家都等着藍絲的回答,藍絲卻又問道:“他是不是一直将那蚊子帶在身邊?”

“将一隻蚊子帶在身邊”這樣的情形,有些匪夷所思。陶啟泉當然也看出一些名堂,是以他對藍絲這個聽來十分怪誕的問題,非但不再笑,而且回答得很認真。

他道:“是,他一直把那隻死蚊子,如何可以帶上身上片刻不離?”

我忍不住反駁:“一隻蚊子,如何可以帶上身上片刻不離?”

這确然這些難以想象——一隻被拍扁了的蚊子,就處劃經過标本制作處理,也必然脆弱得很,一碰就會損壞,如何可以帶在身邊,還要片刻不離?睡覺的時候怎麼辦?洗澡的時候又怎麼辦?

陶啟泉卻把這個難以想象的問題,回答得很自然“他把那隻蚊子放在一個小玻璃瓶中——有一個熱帶地方群眾常用的藥水,叫做‘十滴水’的,用很小的玻璃瓶盛裝,他用的就是這種瓶子。為了防水,他每隔一些日子,就用蠟封上一遍。他早先是用一根繩子把小瓶挂頸上,後來有了錢,就打了一條金鍊子。他說隻有我一個人才知道他有這個寶貝——”

陶啟泉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我們都聽得入神,因為這情形确然十分古怪。

陶啟泉繼續道:“他也總共隻給我看過一次——那次我看這之後,又聽得他說這是老天爺給他的寶貝,就忍不住笑了好久,而且又陸續笑了他好幾十年,他也沒有向我再做什麼解釋……對了,隻有一次,我和他都喝了不少酒,我又把這件事拿出來取笑他,他倒是對我說了一些話。”

陶啟泉說到這裡,皺着眉頭,顯然為是在追憶往事。

藍絲的神情顯得十分緊張——我相信這時候在書房的人,隻有她心中可能有了此頭緒,而其它人則完全莫名其妙。藍絲沉聲道:“把他當時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一說。”陶啟泉又想了一會,才道:“那時候我的商業王國才初具規模,而他也因國内政局變化,再加上我鼓勵各大财團的支援,因緣際會,當上了國家元首不多久。我們兩人都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很滿意,那天晚上隻有我和他,一起喝酒,話題從多年前說起——”

兩個老朋友,在事業上都已經到達了頂峰狀态,得意非凡,再說起多年之前的事,自然心神俱暢,有說不完的話題。

說着說着,陶啟泉指着元首的胸口,笑着問:“你那隻寶貝蚊子還在不在?”

元首立刻伸手按住了胸口,像是吃了一驚:“當然在,要是不在那還得了!”

陶啟泉越想越覺得好笑:“這世界上,挂一隻蚊子在身上的人,怕隻有你一個了。”

元首一點也不感到陶啟泉是在取笑他,他道:“那是老天爺給我的寶貝,不可以離身,要不是有了它,我怎麼能夠成為一國的元首!”

陶啟泉記得多年之前,元首第一次向他提及老天爺的寶貝之際,就曾說過,他有了這個寶貝,就可以成為一國之首,而且還曾說過,他對此有無比的信念。當時元首還隻是一個小地方的警察,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官,離國家元首還有十萬八千裡,說他有堅強的當元首的信念,誰聽到了都會以為那是一個白癡在說夢話。

陶啟泉也早已沒有把那時候元首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元首真的已經當上了元首,陶啟泉心中也不免有幾分訝異,他笑道:“你的情形是‘吃屎吃着了豆’,也不知道你是交了什麼狗屎好運!”

元首并不生氣,反倒和陶啟泉一起笑:“我有多少料,旁人不知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嗎?說是好運氣,當然也可以,好運氣的開始,是叫我遇上了——”

元首講到這裡,突然住了口氣。

陶啟來沒有很在意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從那時候開始,陶啟泉就已經認定了元首這個位置是由他的力量來安排的,是以元首不論說什麼,他都會認為元首是在胡言亂語。

是以陶啟泉沒有追問下去。

元首也立刻大口喝酒,并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

又喝了一會酒,陶啟泉要求元首把那隻蚊子拿出來看看,元首卻沒有答應。當時元首是用什麼借口推辭的,陶啟泉已經不記得了——或許是當時陶啟泉就沒有聽清楚,因為兩人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

陶啟泉把這一段經過說得十分詳細。

藍絲用心聽着,等陶啟泉說完,她才問:“元首始終沒有告訴你,他那隻蚊子是哪裡來的?”

藍絲卻不理會陶啟泉的不耐煩,又問:“元首才得到那蚊子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小地方的警察局長?”

陶啟泉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得到那隻蚊子的,他給我看到的時候,還沒有當上警察局長——過了不多久才當上的。”

藍絲很用心地想了一會,再問:“在這以前,不會很久,元首他是不是有機會遇上一個大人物——應該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藍絲的這個問題,可以說突兀之極。

可是陶啟泉一聽,立刻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張大了口,望見了藍絲,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他的這種神情,叫人一看就知道藍絲的問題雖然古怪,可是卻問中了!

各人都心急地望向陶啟泉,等着他的回答。

陶啟泉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是。在不久之前,有一位大人物——開國元勳大元帥,退休之後,環遊全國,經過我們這裡。他自己駕車,也沒有驚動地方官員,蠢人——就是元首說不但見過他,而且還救了他一命。”

事情好象越來越複雜,陶啟泉揮了揮手:“完全是偶然,而且當時也沒有别的人在場,一切都是元首自己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可靠。”

藍絲着急:“你就把當時的情形說一說。”

陶啟泉對于元首的話,顯然經過了幾十年,還是不很相信,是以他還是強調了一句:“那全是他說的。他說那天下午,他經過公路,看到一輛車子停在路邊,他過去看了一下,看到了一個老人,神情痛苦,手在發抖,要伸向放在車頭的一個瓶子,可是還差幾寸,卻沒有力再伸向前。他看到了這種情形,一時福至心靈,看出了那老人心髒病發作,立刻要服藥,可是卻已經沒有力量把藥取到手。他就打開車門,把瓶子取在手中,老人向他伸出兩保健發抖的手指,他居然明白是要服食兩顆藥。”

陶啟泉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像是在自言自語:“本來這個蠢人的話,不足為信,可是以他的智力程度,若是說謊,細節上卻又不會說得那樣詳細。”

陶啟泉一直稱元首為蠢人,而且在他的心目中,元首之蠢,還不是小蠢,而是大蠢。

陶啟泉在形容元首的蠢笨時,毫不留情,我卻一直不以為然——我堅信一個人如果真是如此之蠢,沒有可能擔當一國元首。

不過這時候為了不打斷他的叙述,我并沒有說什麼。

陶啟泉繼續道:“他把兩顆藥放進老人口中,又把自己随身攜帶的水給老人喝了兩口。過了一會,老人神情漸漸恢複正常,他也在這時候認出了老人是什麼人來。”

陶啟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各人等了一會,他沒有再向下說。我心急:“後來怎麼樣?”

陶啟泉道:“後來大元帥仍然繼續他的行程,不過,過了不到半年,他還是去世了。”

藍絲的神情更是緊張他救了大元帥,大元帥用什麼來感謝他?”

陶啟泉回答:“當時他對我說起這件事,我根本不相信,以為是胡說八道。我也曾打趣他,問他大元帥如何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卻隻是搖頭,沒有說什麼……現在想起來……他當時情形很有點鬼頭計算機,像是……有什麼隐瞞……”

究竟事隔多年,而且當時陶啟泉根本不相信元首的話,是以實在情形如何,陶啟泉也不記得很清楚了。

這種陳件往事,我不知道藍絲為什麼要追究到底,隻見她像是事情已到了緊要關頭一樣,又問:“在這件事情之後,他是不是忽然不見了好多天?”

陶啟泉神情更是驚疑不定:“你怎麼知道的,那時候你——”

陶啟泉說到這裡,用力搖了搖頭,說不下。因為那時候藍絲根本還沒有出世,當然不可能在場。

然而遊絲的每個問題,卻又都問中了要害,這實在令人驚訝。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藍絲身上。

隻見藍絲目光并不集中,像是正望向極遙遠的地方,而且她的神情也很複雜,好像驚喜交集,和原來的那種極度焦急又有所不同,看來她心中另有所思。

當然我們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她才喃喃道地:“傳說……傳說……那個傳說……”

她一連說了好幾次“傳說”,聽得人更是莫名其妙,人類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千萬個傳說,也不知道她是在說哪一個。

各人之中,隻有白素,若有所思,來到藍絲面前,沉聲道:“傳說?那個……發達傳說?”

藍絲擡眼向白素望着:“那個傳說,表姐你也聽說過?”

聽到這裡,我實不忍不住想弄明白她們在說些什麼。可是我一張口,還沒有出聲,白素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知道我要幹什麼,向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打擾。

白素她接着回答藍絲的問題:“是的,很小的時候,聽大人說起過。說傳說說,有一個地方,如果能夠進去,又能夠帶一樣東西出來,就可以達成一個願望——”

藍絲和白素接下來的對話,是更詳細地互相說着她們聽到過的那個傳說的内容——這些内容,我在故事一開始的時候已經叙述過,這裡當然不再重複。

我相信當時陶啟泉和水癖兩人,在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之後,心中和我一樣,都感到了難以相信像,也不相信真會有這樣的事情——并不是不相信這樣的傳說,而不不相信這樣的傳說竟然真在生活中成為事實。

等到由素和藍絲的對話告一段落,我首先道:“照你們的說法,元首到過傳說中的那個地方,而且帶了一樣東西出來,而他的願望就是要當國家元首,是以他的願望達成了之後,他就成了國家元首?”

我的話聽得有些累贅,那是因為我當時思緒還很紊亂的緣故。

不過我的問題,白素和藍絲都可以聽得懂。這時候,我看出白素對于這個傳說真的能夠在生活中出現,也很有疑問,因為她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藍絲卻是深信不疑,她很肯定道地:“正是如此!他到過傳說中的那個地方——”

藍絲才說到這裡,陶啟泉比我容易相信那傳說,是由于他幾十年來,一直認定元首是一個超級大蠢人,他一直不明白這個蠢人何以能夠無驚無險當國家元首,直到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是以自然而然接受了傳說的全部内容。

當時我打了一個顫,道:“蚊子也算是一樣東西?”

藍絲道:“應該也算——隻要是那地方的東西就算。”

白素想了一想:“從那地方帶任何東西出來,一定極其困難。可以想象,那隻蚊子正在叮咬他的時候,給他拍死,卻又留在他的身上,是以才避過了檢查,帶了出來。”

水荭在這時候問了一個我正想問的問題:“他是怎麼知道傳說中的那個地方在何處的?”

陶啟泉回答了水獺的問題:“當然是大元帥告訴他的——原來他真的遇到過大元帥!這家夥,他竟然瞞着我,一直沒有把他知道了傳說的秘密向我透露。”

水浪又用雙臂圍住了陶啟泉,輕聲道:“他不能告訴你——對你說了,他這個元首就當不成了。你也别怪他,他當元首那麼多年,你說什麼,他聽什麼,換了别人,哪能這樣!他給你幫助,比你自己來當元首更好!”

水差的分析入情入理,簡單明了,不但陶啟泉大是歎服,連我和白素也喝了一聲采。

我忍不住又問了一個問題:“這樣說來,那位大元帥也是對過那地方的了?不然他也當不上大元帥。可是又是誰告訴他的呢?”

這問題聽起來雖然有點笨,不過也不容易回答。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又是極度的秘密,當然無從查考了。”

雖然事情發展到這裡,好像已經從一團迷霧之中,看到了一股光芒,可是我的思緒依然十分紊亂,許多疑問糾結在一起,連先解決哪一個都不容易找出來。

我一面想,一面先問最急迫的問題:“就算元首早年曾經到過傳說中的那個地方,是以而當了元首,也不能解決目前的一些謎團——他為什麼會失蹤?侍衛長何以自殺?他如何能夠忽然出現忽然不見……許多問題,還是無法解決。還有,溫寶裕也不見了,他到哪裡去了?難道也是到傳說中那地方去了?”

我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藍絲沉聲道:“我隻可以推測小寶多半是到那地方去了。”

我盯着問:“何以見得?”

藍絲的回答很玄——還是根據那個傳說而來。

她道:“那個傳說,說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她隻說了一句,我就忍不住打岔:“你自己聽聽剛才你所說的話,象話嗎?”

“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這樣的話聽起來确然别扭之至,是以我才如此質問。

藍絲卻瞪了我一眼:“傳說就是那麼的,我怎麼知道像不像話!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就是那樣。也正是因為不知道那地方在什麼地方,是以小寶到了那地方,我才會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經她這樣一解釋,我倒有些明白什麼叫作“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意思就是“那地方在我們概念中有地方存在的地方。”

這樣的了解,是不是更叫人胡塗?

或者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說:“那地方不屬于任何地方。

更胡塗了?确然給人這樣的感覺——因為情形超越了人類的知道範圍之外,甚至于超越了人類的感覺範圍之外。這樣的情形,想用人類現有的語言文字來表達,當然困難之至,會有越說越胡塗的情形出現。

不過我還是要努力把情形盡可能說清楚些。

我的了解是:“那地方,具體些說,不在地球上。”

那地方非但不在地球上,也不在其它的星體上,如果是在其它星體上,就算遠在億萬光年之外,也有一個地方在,就不是“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就是完全不知道在哪裡,虛無飄渺,無可捉摸。用最淺顯的話來說,那應該是屬于另一個空間,這才符合“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說法。

那時候除了藍絲之外,其餘人都努力在設法使自己了解這句話的含義——我相信藍絲其實也并不完全了解,隻是她對傳說毫無保留地相信,是以就算不了解,她也可以全盤接受。

而且那地方超越了她的感覺範圍,對她來說,當然更是“不知道什麼地方”之至。

我先把我想到的提了出來,水荭首先表示同意:“一定是那樣!那是一個在概念以外的地方。”

陶啟泉感到迷惑:“說來說去,究竟那地方在什麼地方?”

水荭的想象力和了解能力顯然超越陶啟泉,她道:“你不必,也不能追究那地方究竟在什麼地方;更不必、不能問那地方是什麼樣的地方。總之,知道有那樣一個地方——隻要有這樣的認識就可以。”

水盂的這幾句話,聽得陶啟泉雙手高舉,表示投降。

我和白素卻大力鼓掌,因為她說得很是透徹——隻有在觀念上認識了有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切才能繼續讨論下去。要不然老是追究那地方究竟在什麼地方,就什麼也不能進一步讨論了。

那時候我和白素雖然同意水獺的說法,可是包括水荭本身在内,也隻是提出了這樣的一個想法,不但不知道實際上的情形究竟如何,連進一步地設想,也無法做。

後來事态的發展,竟然和我們那時候的原始設想完全符合,當初也沒有想到。事後别人如何不清楚,至少我自己,絕不妄自菲薄,感到很是自豪。

水獺的說法,藍絲更是接受,她道:“本來就是那樣!”

她說着,望了我一眼,因為是我首先說她的話不像話的。

我隻好苦笑——我還是認為這句話不象話,既然這句話所要表達的超越了人類知識範圍,那“不象話”是理所當然之事。

我揮了揮手:“我們現在算是有了一個開頭,而且也建立了一個概念——那都是理論上的事情,應該回到實際問題上來了!”

實際問題,就是元首和溫寶裕現在究竟怎麼樣——他們是在什麼樣的處境之中?不有沒危險?最重要的是:如何使他們從那地方回來?

大家有大約三分鐘左右的沉默,然後大家不約而同把目光都集中在白素的身上。

大家都有了相同的認識,由此而産生出來的推想,當然大同小異,沒有必要每個人都說一遍,隻要聽一個最有分析能力的人發表意見就可以。

而當時在場的人之中,白素是衆望所歸,是以大家的目光才會集中到她的身上。

白素也不客氣,想了一想,就說出了她的推論。

白素的推論從很久以前開始。

若幹年以前,一個小地方的警察,偶然救了一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就把一個傳說告訴了他,并且把如何到達那地方的秘密也告訴了他。

于是這個警察,就到了傳說中的那地方,成功的帶了一樣東西(一隻蚊子)出來,他的願望很大——要當國家元首。

結果他的願望實作,他真的登上了國家元首的寶座。

盡管在若幹人眼中,又或許他真是一個蠢人,可是他既然有那個傳說作後盾,他這個國家元首也就當得一帆風順。而且還有陶啟泉這樣的的大财閥是他從小的相識,人家以為他們合作無間,再也想不其中另有曲折。

元首當了元首之後,自然心中有數,知道自己這個元首是怎麼來的,是以他一直随身帶着那隻蚊子。他至少有一次或者兩次幾乎忍不住要向他心目中最好的朋友陶啟泉透露這個大秘密。但總算在最後關頭,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他雖然不聰明,可是也知道如果一說出來,他這個元首就當不成了。

由于他有這樣的一個大秘密,是以他的行為不免有些古怪。例如這個别館的書房,他往往一個人在書房好久,也沒有知道他在幹什麼。

書房後國圍牆外的壕溝中,通電的防衛裝置,電源開關隻掌握在他自己一個人手中,也是他的怪行為之一。

白素還特别強調,元首的行為一定還有很多,辦是因為他掩飾得好,是以才沒有引起注意。白素又指出,元首的怪行為,應該全和那個傳說有關。

當白素說到這一點的時候,頓了一頓,用眼色征求我們的意見。我們都沒有出聲。

我們都很同意白素的說法,元首有怪行為,而怪行為和他的傳說有關。可是具體情形如何,都無法設想。

白素表示她目前也無法想象。不過她作了一個假設:“一直到最近,事情一定有了變化。”

是什麼樣的變化,具體也說不上來,可能是當年的願望有了期限,譬如說,當四十年元首之類。那就有可能他當元首的期限已經快到了。

又或者,甚至于是他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總之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卻很明白。這也許就是他突然緊急召見總司令等四人的緣故。

他準備向總司令他們交代些什麼,不得而知,因為四人并沒有見到他,他一人在書房時,變故已經發生。

是什麼樣的變故,當然無尖确知,可是變故的過程,卻叫以略作猜測。

過程的第一步,是元首離開了書房——或許他是自動離去的,也或許是有外來力量強迫他離去。離去的方式也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關閉了電源,翻過圍牆,通過壕溝離去;另一個是他突然之間從書房到了傳說中的那地方。

由于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是以到達那地方的方式,也應該難以想象,有說不出來的怪異。

白素說到這裡,吸了一口氣,舉了一個例子,他可能先發生變形,才進入那地方。

各人聽了都為之愕然,不明白白素何以舉了這樣一個怪異的例子。

白素也沒有立刻解釋,繼續她的推論。

她假設,在總司令等四人來到别論的時候,元首已經離去,四人等不到召見,要破門而入,侍衛長一個人先進書房,有可能恰好遇上元首回來——他如果在離去的時候,曾經變形,那麼回來的時候,也必然有變形的過程。

這過程可能恐怖之至,也不可能怪異莫名,總之超越了人所能想象的程度。是以才造成了侍衛長的自殺。

等白素說到這裡,我們才明白白素之是以舉這樣的一個例子,是想說明元首在離開和回來的時候,都有非常的景像産生。

白素繼續發表她的推測,她認為元首可能自己可以控制來去,也可能自己已經不能控制,總之造成的現象是:他忽然離開書房,忽然又回來。

當總司令等四人等候他召見的時候,他離開了書房。

在侍衛長打開書房門的時候,他恰好回來。

等到總司令等四人也湧進書房時,他又不在書房。

而在溫寶裕闖進書房之際,相信元首又回到了書房之中。

白素推測元首忽來忽去,聽來很玄,而且也不知道他何以有這個能力,像是根據很弱。

可是無論再怎麼想,也難以再作出另一種推測。而且也隻有白素的那種設想,才能夠解釋一些疑團。

是以當白素略停了一停,征求大家的意見時,雖然對白素的設想不是全部同意,可是也沒有異議。

白素接下來歎了一口氣:“現在到了事情的最主要部分了。”

事情的最主要部分,當然是假設中溫寶裕見到了元首,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素一把這一點提出來,我就急道:“元首告訴寶裕那個傳說,而且把去那地方的法子告訴了溫寶裕,是以溫寶裕到那地方去了。”

藍絲搖頭:“在時間上來不及——要把那傳說的來龍去脈說明白,至少要五分鐘,而當時我們一知道溫寶裕進了書房,立刻趕到,其時間很短,無法說得明白。”

藍絲的話相當重要,因為溫寶裕如果不是明白了前因後果,他不至于會說也不說一聲,就和藍絲分開,自己到那地方去。

當我想到這裡時,我又進一步想到,就算溫寶裕明白了一切,就算那地方對溫寶裕有強烈的吸引力,他非去不可,他也不會不告而别,令藍絲擔心。

是以溫寶裕離開書房,并非出于自願。

我把這一點提出來,藍絲抿着嘴不出聲,白素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事出緊急,他根本來不及任何考慮,就離開了書房,他不是不想和藍絲說,而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藍絲苦笑:“若是沒有這個機會,那時的情形一定危急無比,兇險莫名,小寶他……”

她說到這裡,又大是憂心。

白素道:“未心一定危急兇險,更有可能事情突如其來,他完全沒有機會去想。”

藍絲用詢問的眼光望向白素。白素:“剛才曾經假設元首的行動不能自主,又假設他在來去之際會有變形的情形發生。那就可以設想,溫寶裕進了書房,看到元首坐在書桌後面,他自然奇怪之極,就在書桌前坐了下來,和元首進行了若幹談話,而忽然之間元首開始變形——譬如說,他突然身子的一半到了那地方,一半還留在書房,這情形當然怪異到了極點,想一想小寶在這種情形下,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連對溫寶裕不是很熟悉的水荭也知道如何回答。

這種怪異之極的現象,能夠使普通人神經錯亂,像侍衛長就會受不了而自殺。可是溫寶裕天不怕地不怕,他看到了這種情形,毫無疑問,一定會撲上去抓住那還留在書房的一半身子。

在這種情形下,他就有可能被元首帶到那地方去,而他根本沒有機會把事情告訴藍絲。

到目前為止,這一切,當然全是假設。可是這個假設,卻可以構成畫畫,使人可以推測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根據這個畫面所作的推測,都可以接受。

在我以往的經曆中,在這樣情形下所作的假設,和後來真相大白之後的事實相比較,相去不會太遠。有很多經曆,都是根據假設,一步一步推論,才終于使事情水落石出的。

這就是揭開謎團的最好辦法,不可以空口說白話視之。

當時白素這個假設,就令得藍絲“啊”地一聲,很有釋然的神情——是然她本來雖然焦急于溫寶裕的失蹤,可是也很怪溫寶裕以邊一點資訊都不留下來。白素的話,就解開了她的心結。

她還進一步想到,如果元首曾經幾次來回,那麼他就大有可能再度忽然出現,就算他不能把溫寶裕帶回來,至少也可以使事情的經過真相大白。

是以藍絲靠在白素身邊,神情看起來平穩了很多,甚至于可以說笑:“不知道小寶能不能在那地方帶一樣東西來,又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麼?”

她這樣說,當然未太樂觀了些,我道:“我們不能隻是等着元首再度出現。總要有些行動才是。”

我這句話,卻得不到回響,大家都不出聲。

陶啟泉苦笑:“衛斯理,你再神通廣大,現在也無法可施,連那地方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如何着手?”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每件事都那麼容易着手,也不會成為事件了!”

陶啟泉攤了攤手,沒有再說什麼。

我雖然心中不服,可是也确然無從着手。

事情到了這一地步——仿佛在迷霧之中,前進了一程,可是仍然在迷霧裡,而且一點也看不出可以走出來的迹象,可以說和原地踏步并無不同。

在這種時候,心緒最是煩悶。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緩緩搖了搖頭,表示她和我一樣,一籌莫展,無法可施。

剛才她曾經在書桌和書房各處找尋線索,可是并無所獲。這個書房其實不能算是書房,相信元首從來也沒有在這裡看過什麼書,書架上的書,全是簇新的。

元首喜歡躲在這個書房裡玩電子遊戲機,那隻怕是他這個蠢人的本性,可以想象雖然他達到了望,當了國家元首,可是他肯定不能在元首的生活中感到任何快樂。

對有些人來說,或許如此。對元首來說,在開始的時候對許也是如此。不過等到新鮮感一過,随之而來的一定是各種各樣的煩惱。他本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根本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硬坐在這個位置上,其困擾的程度可想而知。

偏偏這又是他許下的願望,無法改變——如果他不想再當國家元首,那又是隻外一個願望了。而那地方隻能給他一個願望,是以他隻好一直把這個國家元首當下去,怎麼摔也摔不掉,不論他感到如何痛苦,都隻好繼續。

這種情形,可算是黑色幽默之至。難怪他喜歡躲在書房玩電子遊戲——也就隻有在這裡,他才能輕輕松松做回他自己,不用穿戴沉重的大袍大甲演戲。

我想到這裡,感到元首這個人的遭遇,簡直充滿了喜劇性,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各人都很訝異地望着我,我問藍絲:“這傳說是從哪裡來的?”

藍絲搖頭:“傳說就是傳說,一代又一代傳下來,誰知道從哪裡來?”

我道:“傳說中有沒有可以取消已經達成的願望的方法?”

藍絲睜大了眼,一時之間不明白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我道:“譬如說當厭了元首,不想當了,可不可以?”

藍絲想了一會,搖頭:“我不知道,傳說……我聽過很多遍,沒有聽說過有人達到了願望之後又想取消的。”

陶啟泉一拍書桌,他明白了我的想法,他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想當元首了?”

我點頭:“我相信他這個人,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大概是在小地方當警察局長的時候,那是他的才能所能負擔的最高職位。再向上升,超過了他的負荷能力,他就會産生痛苦。位置越高,痛苦越甚,到了元首這個地位,痛苦也就到了頂點。”

陶啟泉聽我說到這裡,突然也發出了哄笑聲——因為情形對元首來說,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極之可笑。

陶啟泉笑了一會,才道:“真要命!那地方是由什麼力量主持?竟然如此惡作劇!”

白素接着道:“那地方由什麼人,或是什麼力量主持,是事情的主要關鍵。”

白素的話當然有理,可是大家聽了之後,隻是苦笑。

因為還是那句話,連那地方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一切進一步的探索都變得不可能。

我伸手輕輕拍打額頭:“還是要徹底在書房搜尋一番——如果元首和那地方還有一定的聯系、或者他對于有關那地方的記憶,其線索一定留在這裡,因為這裡是他躲避現實壓力的天地。”

白素表示同意,和水荭、藍絲立刻開始行動。

陶啟泉視紅不離水梗,仿佛水獺的每個行動,在他眼中全都賞心悅目,美妙無比。

我來回踱步,走到門口,根本沒有目的,隻是無聊,順手拉開了門,卻見門外有四個人。由于我突然打開了門,因而吓了一大跳。那四人正是總司令、參謀長和兩位部長。

隻見他們神情緊張焦急,不但滿頭大汗,而且連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他們聚在門外,其實書房裡有什麼動靜,他們根本無法知道。隻不過因為他們太想知道書房裡的情形,是以才擠在門口。

我一看到這種情形,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從迷霧中走出來的方法。

我陡然有了主意,立刻重重把門關上,不理會門外的那四個人。我上的動作顯示我心中的興奮,引得各人都向我望來。我揮着手,大聲道:“我想到了一個可以令元首出現的方法!”

各人都不出聲,等我進一步說下去。

我道:“我們都同意那地方有神奇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頓了一頓,看各人的反應,大家還是不出聲,不過也沒有人反對。

我繼續道:“那地方的力量,已經定了元首當元首,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我又頓了一頓,陶啟泉大聲道:“你的方法究竟是什麼,請别轉彎抹角!”

我正想回答他,看到白素發出會心的微笑,我就向她道:“你來說。”

明明是我想到的方法,現在卻要白素來說,這令得陶啟泉大為奇怪。不過他身邊的水士卻立刻想到了緣故,道:“衛夫人真了不起,怎麼就想到了衛先生的妙計!”

我笑道:“若是你也想到了,就請你說。”

我以為我想到的方法,隻是白素立刻可以料得到,水盂未必能夠想象。可是我實在太小看她了,她微笑着道:“在那樣情形下,如果我們使元首當不成元首———挑戰那地方的力量,那地方為了維持元首許下的願望,就要維持他元首的地位,就會讓他出現。”

她的話,正是我所想的,是以我立刻鼓掌。

白素和藍絲也鼓掌——她們鼓掌是為了表示我想出來的這個辦法可行。

陶啟泉卻皺着眉:“我還是有點不明白。”

水獺笑着道:“很簡單,如果另外立一個元首,那麼元首就不再是元首了——這種情形違背了那地方的承諾,那地方一定要使元首出現,繼續他們的承諾。”

我接着道:“隻要元首一出現,問題就至少解決了一半。”

陶啟泉當然已經完全明白這個方法的内容,可是他用心打結,并不出聲。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道:“是不是另立元首有困難?”

陶啟泉苦笑:“要是他今天死了,那就一點困難也沒有!”

我當然知道陶啟泉的為難之處——要更換一個國家元首,究竟和更換一個部門的主管不同,不但要進行許多手續,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套理由來自欺欺人,讓事情在門面上過得去。元首如果不是已經死亡,總要找一個可以說得過去的廢立的理由才是。

雖然一千多年之前,就有“莫須有”這樣的例子,但時至今日,人類文明進步了許多,不能再這樣一筆帶過,要有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陶啟泉為難的就是這一點。

我雖然明白,可是卻并不表現出來,因為這是使元首現身的唯一機會,再困難,也要逼陶啟泉立刻進行。

是以我冷冷道地:“你不是說,随時可以撤換他嗎?為什麼要等他死亡?”

陶啟泉悶哼了一聲,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道:“總要找一個他不再适宜當元首的原因。”

我突然想到了這一點——想到了這一點,實在沒有令人發笑的理由,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一面笑一面道:“最近不是有很多街頭示威遊行嗎?就說他同情示威群衆好了——這已經足夠構成他下台的理由,是有先例可接的!”

陶啟泉瞪了我一眼:“開什麼玩笑!”

我道:“總之這件事交給你來辦——也隻有你才能辦得成。”

陶啟泉自言自語:“先宣布他失蹤的消息,然後就由國會決定代理元首的人選——”

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們幾個人就已經一起叫了起來:“那不行!”

我緊接着又道:“多了一個代理元首,他還是元首,那地方的承諾沒有起變化,一切全是白做,他也可以不現身——一定要它出來保住他元首的位置才行。”

陶啟泉站了起來,來回踱步,過了一會,道:“叫個面那四個人進來。”

我立刻打開了門,向外面四個惶恐不安的人,招了托手。四人走了進來,陶啟泉示意他們和他一起,從玻璃門走出去,到了花園之中。

他們在花園中交頭接耳,由于陶啟泉出去的時候,關上了玻璃門,是以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也可想而知是在商量如何更換元首的事。

這種政治上的幕後交易,毫無例外地肮髒,中聽也罷。

隻見五個人神色凝重,過了一會,總司令忽然大有喜色看來像是已經定了由他來接任元首。

接下來的幾天中,我們分成了三部分,各做各的事。

陶啟泉忙着在幕後策劃新元首上台的事,水荭自然和他在一起。第二天就有了“元首神經失常的消息,也同時有了擁護總司令當元首的輿論。”

這自然都是陶啟泉和幾個大财團已經取得了協定,大家齊心協必準備新元首登場。

藍絲在做的事情,是集中了她本派的進階降頭師,又不知道許了當地降頭師什麼好處,使得當地的降頭師也都來幫助她。

一時之間,别館之中,各色各樣降頭師雲集,至少有三十多個,每個大師造型都不相同,大多數都怪異莫名,匪夷所思,看了令人終生難忘。怪異電影的造型應該參加這種場台,才可以知道他們在電影中設計的怪異人物,造型是多麼貪乏和沒有想象力。

所有的降頭師都集中在書房外面的花園裡,各自施展他們的法力,目的是要找出溫寶裕的下落來。

其中有一個最怪異的降頭師,是一個全身碧綠的人,可以看得出他全身赤裸。身上碧綠的顔色,在太陽下面,看來閃閃發光,像是蝴蝶翼上細波折鱗片一樣。

他頭頂上顯然沒有頭發,也是同樣的一片碧綠。隻有眼睛很白,才是人的顔色。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怪人,我當然立刻聯想到外星人。雖然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樣,不像我以前見過的“紅人”那樣可怕,可是他身上的顔色實在太令人吃驚——碧綠來來是一種很美麗的顔色,然而當一個人從頭到腳都是這種顔色的時候其詭異和恐怖的,也無以複加。

這個怪人,即使是在一群古怪無比的降頭師中,也是一個極其突出的人物——我注意到其它的降頭師都不敢和他接近,甚至于連偶然看到了他一眼,也立刻轉過頭去。

他卻偏偏站在花園的正中央,是以形成在他身邊五公尺的範圍内一個人也沒有,看起來他孤零零地站着,更是奇特。

我看得奇怪之至,正想設法把藍絲叫來,問一問這個碧綠怪人的究竟,已經看到藍絲向那怪人走。

當藍絲走到那怪人身前之際,所有的降頭師都散了開來,盡管靠近花園的圍牆。

這種情形,分明表示這個怪人是一個危險人物——而且不是普通程度的危險,而是極度危險。

因為在花園中的那些人,個個都是神通廣大的降頭師,連他們都感到害怕,要退避三舍,這怪人的危險程度可想而知。在這樣情形下,我很替藍絲擔心。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隻見她也神情疑惑,顯然她就算見多識廣,她不知道那怪人究竟是什麼路數。

隻見藍絲在那怪人身前兩三步處站定,這種距離,和正常兩人之間要交談的距離遠得多,由此可知藍絲對這個怪人,收中也大有忌憚。

而那怪人還是向藍絲略揮了揮手,示意藍絲後退,藍絲立刻後退了三步,離開那怪人至少有六公尺距離。

那怪人又做了一個手勢,我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藍絲取出一樣東西來,放在自己的腳下,然後竟然又同志次後退了三步。

藍絲放在草地上的東西,我看得分明,是一個項鍊的墜子——可以打開放相片的那種。而這時墜子正打開着,可以看到其中的照相是溫寶裕。

這時候我有點明白了,向白素道:“這位綠的仁兄,原來是找人專家!”

目前我看到的情形,就像是要受過訓練的大要去找人之前,先讓它聞一聞失蹤者的東西一樣。

可是那怪人卻不去看地上的照片,隻是略擡了擡手指。就在那一剎間,怪事就發生了——雖然比起接下來發生的事,最開始時的怪現象,隻好算是小兒科,不過才一看,也感到前所未見,怪異莫名。

随着那怪人手指略動,隻見一股綠線自怪人指尖激射而出,其快無比,一下了就射在溫寶裕照片上。那股綠線,至多隻有頭發般粗細,卻筆也似直,在陽光之下,閃爍着碧綠的光芒,竟像是那怪人的手指可以随意地放出雷射光線一樣!

這種景像,已經看得我目瞪口呆,那股光芒在溫寶裕的照片上停留了幾秒鐘,就縮了回。緊接着,隻見那怪人雙臂向上一振,突然之間,在他身上,起了一大團碧綠的濃霧,那團濃霧把他整個人全部包住,看起來隻見一個直徑約有兩公尺的綠色圓球。那團綠色的濃霧,看起來翻翻滾滾,靈動無比,像是活物一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實在不知道那是什麼名堂。那四濃霧忽然漲大了一倍,又忽然縮小,在它漲大的時候,可以依稀看得出它是由無數細小的粒子組成,和普通的濃霧相同,隻不過它那億萬粒子全都綠得閃光。

白素在這時候,突然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握住了我的手,沉聲道:“是小蟲!是無數小蟲!”

乍一聽到她這樣說,還真不容易明白是什麼意思,要定了定神,又恰好是那團濃霧漲大的時候,這才依稀看到确然是許多許多很小很小的小飛蟲,在不斷繞着那怪人飛舞。

那種顔色碧綠的小飛蟲,每一隻比針尖還小,這樣的一大團,究竟有多少億萬,也無從估計。

而我也知道了那怪人其實并不怪,他和普通人并無不同,之是以他看起來他身碧綠,是因為有無數碧綠飛蟲布滿在他的身上之故。

那一團小飛蟲漲大縮小了幾次,奇景再現,隻見幾百股碧綠的細線,突然從大團中電射而出,四面八方,射向空中,越射越遠,卻始終筆直,一如雷射,直到看不見盡頭。

随着那些“雷射”的遠射,那一大團“濃霧”也漸漸稀薄,這才看清楚,原來那些“雷射”是由小飛蟲一個接一個飛出去級成的。

那些小飛蟲排成直線,射向天際,去勢快絕,轉眼之間隻見陽光之下數百點綠光一閃,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再看那怪人時,怪人身上的小飛蟲一個也沒剩下,他也就一點都不怪了。隻見其人瘦小幹枯,胸前肋骨根根凸出,像是千年幹屍一般,他身上确然沒有穿衣服,隻在下身圍了一塊布片。

藍絲在這時候走到他的身前,神情充滿了殷切盼望,像是這個怪人有辦法把溫寶裕找回來一樣。

剛才的情景看得我和白素屏住了氣息,直到此時我才松了一口氣:“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白素由衷道地:“真是歎為觀止——那些小飛蟲,是不是有找人的功能?”

我道:“我要問藍絲才行,這怪人多半也是降頭師,世界上身懷異能的人真多。”

白素緩緩的搖頭:“我看這些小飛蟲,也無法找到溫寶裕——如果溫寶裕到了那地方,那地方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小飛蟲本領再大,也會無功而還。”

我皺着眉,沒有出聲。整件事最不可思議之處,就是在“那地方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這句話。

要是對這句話能夠作出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事情就會比較明朗。是以我和白素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就集中精神,希望在這方面有所突破。

所謂“接下來的時間”具體來說,是五天五夜。

在這五天五夜中,藍絲和所有降頭師沒有離開過花園。那些降頭師在花園中各顯神通,其動作和身上附屬的種種活物之怪異,令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如果視線投向他們,根本無法進行任何思索。

是以我和白素盡管不去看他們——反正就算看着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

不過他們不眠不休,徹夜活動,一點也不假,其中有好幾個人身上會發光,而且所發的光芒顔色不同,有的暗紅,有的慘綠。光芒的活動狀态也各有所異,有的不斷閃爍,有的像是一團火,有的凝聚不動。怪異之處,莫可名狀!

是以在這五天五夜之中,至少我能夠集中精神的時間并不是很多,當然也想不出什麼來。

白素比我有自制力,有時候我看到的奇景實在太怪異,忍不住大呼小叫,叫她也來看,她至多望上了一眼,更多的時候,根本不加理睬。

是以在這五天五夜中,和陶啟泉聯絡的責任,也由我處理。

陶啟泉本人沒有出現,可是每天都有好幾次聯絡,報告廢立元首進行狀态。

據他第五天的報告,說是再有兩天,國會就可以召天緊急大會,決定更換元首了。

幾十名降頭師的方法是玄學範疇内的行為,而陶啟泉采用的是現實政治範疇内的行為。目的都是要使失蹤了的元首和溫寶裕再出現。

而我和白素采用的方法,是想用假設來突破謎團。

在陶啟泉那個電話之後,白素歎了一口氣:“這幾天,我作了上千個假設,可是始終抓不到中心!”

我早已有這樣的感覺,是以也跟着歎了一口氣“道家說有‘三十三天’,佛家說有‘三千大千世界’,這異度空間究竟有多少,誰也說不上來,那地方必然是無數異度空間中的一個。異度空間是最難以想象的一種現象,明知道它的存在,可是卻無法知道它存在于何處,和以什麼方式存在,這情形和那地方一樣。”

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我又補充:“整個宇宙之大,已經大到不可思議,幾十光年的距離,還是在宇宙的範圍之内。可是任何一個異度空間,就超了宇宙的範圍,屬于另一種存在了。”

我越說越感到悲:“如果溫寶裕是迷失在異度空間之中,那情形真是糟糕之至——比原振俠先生的迷失還是糟糕,因為原震俠醫生始終還在宇宙之中,可是異度空間卻不知道在哪裡!”

我以為我這番話已經把事情分析得清楚了,可是白素搖頭:“元首和溫寶裕不一定進入異度空間——你根據什麼如此肯定?”

我想也不想:“根據藍絲對溫室裕失去了感覺。”

白素先低聲重複了一遍:“藍絲的感覺。”

然後她提高了聲音:“我感到藍絲,誤會了我們的設想。”

一時之間我不明白白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白素又道:“還有那個傳說也誤導了我們。”

我知道這兩點是白素經過長時間考慮的結果,可是我實在不是很明白,我攤了手:“乞道其詳。”

白素:“首先那個傳說,肯定了有一處地方,于是先人為主,不論作什麼假設,都從那地方開始。而沒有想到,傳說始終是傳說,所有傳說都和事實有很大的距離,正因為受了‘那地方’的影響,是以才難以作任何假設。”

我還是不明白:“依你所說,應該怎麼樣了解這個傳說?”

白素顯然早已想過這樣問題,是以她立刻道:“我想,不一定要到一處指定的地方去,而是在某種情形下,和某種力量有了接觸,就可以達成願望。”

我不禁苦笑——白素這樣說,還是充滿了未知數,甚至于比傳說中那地方更虛無飄涉。

我吸了一口氣:“可是有兩個人不見了,他們總是到了某一個地方——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地方。”

白素眉心打結,她對自己的設想,還是沒有很具體的内容,是以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話才好。白素揮了揮手,不理這個問題,說她認為人們受到了第二個誤導:“藍蘭對溫寶裕沒有了感覺,井不代表溫寶裕到了很遠的地方,或是進了異度空間。有很多情形,可以使藍絲對溫寶裕失去了感覺。藍絲對溫寶裕的感覺,來自降頭術,其具體内容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我想主要還是她對溫寶裕腦部活動産生的能量有特殊的敏感,或者是對溫寶裕身體活動所産生的生物電,有超強的接收力所緻。”

她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

我點頭表示同意她這樣的說法。

白素繼續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隻有一種力量隔斷從溫寶裕身上産生的能量,就算溫寶裕在很近的地方,藍絲也就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白素的這一個假設,大有意思,而且和她第一個假設結合起來,也比較容易明白。

整假設是:“一種力量使藍絲失去了對溫寶裕的感覺,溫寶裕不一定到了傳說中的地方。這就有了突破——由于藍絲沒有了感覺,是以才令得事情變得十分嚴重。不知道溫寶裕到了何處,就自然而然聯想到傳說中的那個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地方,于是鑽進了牛角尖,再也轉不了彎。”

如今白素作出了這樣的假設,溫寶裕就不一定到了傳說中的地方,他可能就中近處,甚至于就在别論之中,隻不過是藍絲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罷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了起來,失聲道:“溫寶裕失蹤之後,根本沒有人想到就近找一找!”

白素點頭:“是。所有的尋找過程,都以藍絲的感覺為依據——藍絲沒有了感覺,人人都以為溫寶裕不知道到什麼不可測的地方去了。我們也是一直如此想的。”

那時候我們正在書房之中,得到白素這樣說,我自然而然四面看了一下——因為溫寶裕就在書房之中,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我性子急,已經走向門口:“那我們還等什麼?這就先在别館裡找一找。”

白素看到我這種情形,有點無可奈何地笑:“我并不是說溫寶裕在附近,而且說有這個可能。”

我道:“有這個可能,就應該用行動去證明。”

白素沒有反對我這個提議,她隻是補充了一點:“如果這個可能不存在,行動也就沒有處。”

我向花園指了一指:“那麼多降頭師的行動,也不見得都有用,不然早已把元首和溫寶裕找出來了。”

當我指向花園的時候,我自然留意那個放出億萬小飛蟲的怪人,在這五天五夜中,他一直坐在花園中心,那些小飛蟲也沒有回來。我曾經約略計算過,那些小飛也飛行的速度如此之高,估計時速在三百公裡左右,五天五夜可以飛出上萬公裡,搜尋的範圍之廣,可想而知。

白素同意了我的說法,她道:“好,我們分頭進行。”

我打開了書房門,先把别館的主管打了來。

那主管人别館中發生了這樣重大的意外之後,被總司令派人軟禁在他的辦公室之中,兩個侍衛把他帶到我們面前,他的身子還不住在發抖。

我一看那主管年紀很老,沒有九十,也在八十以上。别館意然任用那樣的一個老人作為主管,也算是一樁怪事。

主管一見我們,就顫聲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白素安慰他:“你别緊張,沒有人會怪你什麼。請問你在别館多久了?”

主管擡起手——他的手抖得厲害,他實在已經老得不适合再做任何工作了。不過白素的這個問題卻使他很興奮,他手盡管發抖,還是成功的伸出了五個手指:“五十年了!從元帥建了這屋之後,我就進來了。”

我心中陡然一動,疾聲追問:“元帥?哪個元帥?”

主管挺了挺胸:“我們國家隻有一位元帥?”

接着他用很恭敬的聲音說出了這個元帥的名字。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當然那個元帥,就是元首當小警察時遇到的那位。我們曾經測元首是從那個元帥處,知道有發達傳說,知道傳說中那地方有神奇的力量,進而到了那地方,就此成為元首的。

元首把原來屬于元帥的屋子當成别館,由此可知我們的推測,接近事實。

主管又道:“這屋子是元帥的住所,屋子一起好,我就進來了。元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還記得,他穿着警察的制服,看到,還向我行敬禮呢!”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隐隐感到可以從主管身上發掘出許多隐秘來。

我過去扶他:“請進書房來,我們坐下來慢慢說。”

主管一面進來,一面不伸搖頭,而目看得出來他的神情又是興奮,又是感慨。

我們還沒有發問,他就已經不勝感慨道地:“現在可以進書房的人多了,以前元帥住在這裡的時候,連我也沒有進來過。”

我試探着問:“元首第一次來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進入書房?”

主管道:“是,那次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元帥竟然親自在門口迎接一個小警察,而且立刻把他帶進了書房,過了好久才又親自送他出來。”

白素問了一句:“過了多久?”

主管卻答不上來,猶豫了片刻,才道:“總之很久,我記不清楚了……可能是從早上到天黑……元帥經常長時間在書房不出來,我們都習慣了。”

聽得主管那樣說,我立刻想到,元首也有獨處書房的習慣,看來并非偶然,這個書房一定大有古怪之處。

說話之間,主管已經進了書房,他在書房裡東張西望,樣子十分好奇。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作為别館的主管,難道他竟然沒有進入過這個書房?

不等我發問,主管已經回答了我的疑問,他喃喃自語:“想不到過了那麼多年,我終于有機會可以進入書房了!”

接着他又轉過頭來,問我和白素:“元首是不是有了意不再掌權?”

我更是奇怪:“你從哪一點得到這個推論?”

主管很是感歎:“元首和以前的主人元帥一樣,對書房緊張之極,絕不容許人進,甚至于自己打掃。就算總司令他們進書房,也心然由他親自開門,而且次數也極少。現在連我都可以進入書房,但我想多半是換了主人,不知道新人會不會像以前兩位主人那樣,把書房當作禁地。”

主管已經很老,老人家說話未免有點羅嗦,可是這時候主管的話卻使我想到了相當重要的一點,我脫口道:“如果新主人不是通過發達傳說而來的,他就不會把書房當作禁地。”

主管當然聽不懂我的話,他疑惑地望着我,我不會理會他,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說法。

我從主管的話中得到的靈感是:“元首和元帥之是以對書房如些緊張,把它當作禁地,就是因為他們的地位是來自那個傳說之故。

根據這一點,進一步推論,就可以假設這個書房和傳說有密切的關系。

而且還有别的證明可以支援這個假設——元首在書房不見,溫寶裕在書房不見,以及假定侍衛長是在書房之中看到了可怕的情景才自殺等等。

是以我們根本不必在“附近”找失蹤的人,就在這書房中尋找就可以了——至少失蹤者的線索,必然是在這個古怪的書房之中。

想到這裡,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主管忽然驚呼,原來他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外面花園有許多降頭師在。普通人見到降頭師都會産生恐懼感,何況外面有那麼多降頭師在。

是以他連連後退,退出了書房。我趁機走過去把門關上,對他道:“再有事請教時,會再打擾。”關上門,我背靠門站着:“立刻開始!我們已經浪費了五天五夜!”

白素的神情迷惘:“不能說是浪費了時間——我一直在搜尋線索,隻不過沒有發現。我知道應該可以發現什麼的,可是竟然什麼也沒有發現。”

我相信白素所說的話,可是既然堅信在這裡應該可以發現什麼,而結果并無發現,那就有可能是我們的搜尋并不徹底。

我揚了揚眉,還沒有說話,白素就歎了一口氣:“好,我們就從頭再來一次。”

在那一剎間,我幾乎想放棄,因為白素既然說好已經搜尋過,那就實在沒有多少可能有新的發現。

白素不像我那樣容易放棄,她立刻行動,開始用銳利的目光巡視。我思緒紊亂,甚至于不能決定該從哪裡開始。

我毫無目的地在書房到處走動,東翻翻,西摸摸,想有所發現,不過用這樣的态度,當然不可能真的找到什麼。

這時候,白素在留意牆上挂的一些書和放大的照片。我也跟着她去看。

我站在白素的身後,白素擡着頭,在看一幅放得很大的照片。那照片約有一公民寬,八十公分高,用很精緻的鏡框鑲着。鏡框很粗,是直徑約十公分的半圓柱形。

書房的牆上,挂着許多照片和油畫。我已經在書房中五天五夜了,卻從來也沒有去注意那些書和照片,因為我們要找兩個失蹤的人,我不認為那些畫和照片能夠提供什麼線索。

這時候我看到白素在留意那照片,我也就用心看,一看之下,立刻發現這幅照片很是古怪。

首先竟然不知道照片拍的是什麼!

我這是以第一個印象認為那是照片,是因為它的表面上有層閃光,像是經過了拋光手續的照片之故。

可是這時候仔細看去,又覺得那不像是照片,而像是精美的印刷品——有一種印刷品有強烈的閃光效果,甚至于看的角度不同,就可以産生不同的顔色和不同的畫面。

這一幅東西(無以名之,隻好稱之為東西)就和這種閃光印刷品類似,不過閃光的效果極好。我站着不動,視線也沒有變換角度,可是着久了,還是覺得畫面變幻不定。

我一發覺這一點,就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我在這之前,當然也曾經看到過那幅東西,可是視線停留在上面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是以看不出什麼來。

此時才覺得大不尋常。

我問:“這是……照片……還是畫?”

白素卻反問:“别管它照片還是畫,它的内容是什麼?”

這正是我準備問的第二個問題——那幅東西顔色絢麗之至,而且各種顔色不斷在流轉變化,看是人眼花缭亂。

看了好一會,我仍然無法回答白素的這個問題,因為我看不出這幅東西的内容是什麼。安當然不是山水風景,也不是魚鳥花卉,更不是人物肖像。

當然有很多所謂“藝術品”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懂它的内容是什麼,而且有很多派别,我也弄不清楚它們的來龍去脈。反正這一類東西都有一種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亂七八糟一堆顔色而已。

當時我和白素所看的那幅東西,情形卻還是糟糕。它不但是亂七八糟的一堆顔色,而巨還會閃光流動,實在是無以名之。一定要用文字來形容,也很困難,隻好說它像是那種對它注視久了,就可以在視覺上形成立體幻像的那種立體來謎相仿。可是它閃光流動,看久了,仿佛有些立體的景像出現,可是根本還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景像,它早已在視線中溜走,變出了另外一種情景來,簡直無從捉摸。

我甚至不知道注視了它有多久,隻覺得越看越是胡塗,而且漸漸産生了一種十分長異的感覺。

本來根本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幹的,可是我卻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了宇宙黑洞——這實在是毫無來由的事情,因為我也根本沒有見這宇宙黑洞是什麼樣子,是以不明白何以會有這樣的聯想。

我努力想找出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聯想的原因,呆立着不動。卻見白素伸手去觸摸那幅東西的表面,然後又觸摸畫框,最後又手握住了畫框,像是想把它取下來。

我之是以把有關我們發現了這幅東西的經過情形,叙述得十分詳細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這幅東西在事件之中,重要無比,是整件事的關鍵之故。

不過當時我們隻覺得這幅東西怪異莫名,卻還完全沒有想到它是事件的關鍵。

卻說當時白素想把這幅東西取下來,可是她努力了一回,卻沒有成功。

她轉身向我望來,神情疑惑。

我也覺得很奇怪,一般來說,挂在牆上的畫,就算再沉重,以白素的能力來說,也沒有取不下來的道理。

我暫且放下正在思索的問題,跨前一步,和白素一人一邊,用力向上一擡,可是那幅東西卻動也不動。

我先是怔了一怔,接着就啞然大笑:“這幅東西後面多半是一個保險箱——很多人喜歡這樣的裝置。”

白素搖頭:“早兩分鐘,我也這樣想,現在我卻不認為如此,你要是不相信,且試試把它打開。”

我花了大約十分鐘,就不得不同意白素的說法——這幅東西不是用來掩飾鑲在牆内的保險箱之用,因為根本找不到可以使它移動的方法,它是固定在牆上的。

我道:“這幅東西大有古怪,把它撬下來,我看它的後面,恐怕古怪更多!”

說着,我已經取出了随身所帶的一柄匕首在畫框旁邊的牆上,敲了一下。卻不料一下敲在牆上,發出了“铮”地一聲響!

那是金屬撞擊發出的聲音!

這幅牆,竟然是金屬的,這真有點菲夷所思。

我立刻用匕着的柄,在牆上各處敲打,沒有多久就弄清楚并非整幅牆都是銅牆鐵壁,隻是在那幅東西周圍,距離畫框約五公分的範圍,才有金屬的聲響。

我和白素互望了好一會,我才吸了一口氣:“古怪就在這幅東西的後面,找人來把整幅牆拆了,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作崇。”

耽擱了那麼多天,才發現重要的線索竟然就在身邊,其氣惱可想而知。如果這時我手頭有炸藥的放一定第一時間把它引爆,以消心頭之氣!

白素道:“我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能亂來,因為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後果。先讓藍絲來看看。”

我點頭表示同意,可是還是忍不住在牆上打了一拳,踢了一腳。白素走到玻璃門前,将門打開了些。叫藍絲一聲,我看到藍絲向玻璃門走來,來到近前,看清了她的臉容,不禁吓了一跳。

隻見她臉上豈止半分血色都沒有,而且還隐隐泛着一股青氣,看來令人心寒。

她一進來,白素就立刻對她說了她對溫寶裕沒有感覺的幾個可能,并不一定是溫寶裕“不在了”。

藍絲顯然很難接受白素的這種解釋,她苦笑:“我不明白其它的假設,我隻知道他現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情形和他上次進入了一隻盒子比較,還要糟糕。”

白素進一步解釋:“那是因為有一種力量,隔絕了你和他之間的聯系。”

藍絲還是一副不明白的神情,白素也不再說什麼,指着那幅東西:“用你所有的力量,去感覺這幅東西,看看它是什麼。”

藍絲點了點頭,先是定睛注視,然後又手去撫摸,隻見她的神情越來越古怪,像是完全不能相信這是事實。

她口中念念有詞,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而那種難以想象的神情,卻越來越甚。最後她把前額貼在那幅東西上面,又過了一會,她連退三步,用驚異莫名的眼光望向我們。我連忙問:“你感覺到了什麼?是不是感到了一些很怪的……東西?”

藍絲吸了一口氣:“就算我有最怪的感覺,也不會比現在更感到奇怪。”

一時之間我對藍絲的話,難以了解。

我正在想請她作進一步說明,白素已經道:“是不是你什麼也感覺不到,是以才覺得奇怪無比?”

藍絲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我明明可以看到它、可以摸到它、可以肯定它的存在,可是卻就是無法感覺到它——在感覺上來說,它根本不存在,怎麼會——”

她說到這裡,陡然住口,然後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失聲道:“莫非小寶現在的情形也是這樣!”

藍絲的話,令我也突然像是在黑暗中見到了一絲光明——藍絲對小寶沒有了感覺,對這幅東西也沒有感覺,由此可知,這幅東西和小寶之間一定有極大的關系。

我又進一步想到,藍絲對所有人或是東西的感覺,一定要先運用她本身的能量去探索,情形和實用科學上利用雷達波去探索相仿。

如果她發出的能量,全部被一種力量吸收了去,不能反射回來,那麼,她也就沒有了感覺,情形就像雷達波射向沒有任何東西阻隔的空際一樣,沒有反射,就探索不到任何東西。

也就在這時,我突然明白何以我剛才會把這幅東西和宇宙黑洞聯系在一起了。

據天文科學家說,宇宙黑洞具有強大無比的吸力,甚至于連光都會給它吸進。如今藍絲說她對這幅東西毫無感覺,那就說明這幅東西有強大的吸力,把藍絲發出的能量吸了進去,反以才會有這樣的現象。

而我雖然沒有藍絲那種神奇的感覺力量,但是在我運用我生理上所具有的器官去感覺什麼東西的時候,也必然有一定的能量發射出來,這種能量參我們這種普通人來說,一定極其微弱,不如藍絲所發出的那麼強大。

不管能量是弱是強,如果這幅東西有吸收能量的能力,它自然一律加以吸收。

剛才在擡這幅東西的時候,我就在恍惚之間有一種“神魂欲飛”的感覺,身子雖然站着不動,可是在感覺上,我像是整個人都投進了這幅東西閃動的各種顔色之中一樣。那當然是由于我微弱的腦電波受到了它的吸引,是以才在腦部産生的幻覺。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莫名其妙聯想到了宇宙黑洞的原因。

一想到這些,我感到黑暗中的光明,正在漸漸擴大,那令得我十分興奮,我指着那幅東西,大聲道:“它是一切的關鍵!”

白素顯然同意我的話,是以她隻是神情嚴肅,并沒有說什麼。

藍絲卻陡然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小寶在這幅東西裡面?”

藍絲的這個問題,突兀之至,在她提出這個問題之前,我半點也沒有想到溫寶裕會在這幅東西裡面,就算她把這問題提了出來,我還是不能了解“溫寶裕在這幅東西裡面”這種說法。

可是奇怪的是,我卻可以明白何以藍絲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那必然是藍絲也有那種整個人都被吸進了這幅東西一大堆顔色之中的感覺,是以才使她聯想到了溫寶裕被吸了進去。

藍絲的這種想法,駭人聽聞之至,可是卻也完全符合我剛才所作的推論:這幅東西和溫寶裕失蹤有極大的關系。

在那時我的神情一定顯露了我心中的想法,是以白素立刻道:“别亂來!”

我想到的是,既然這幅東西和溫寶裕失蹤有關,那就應該把它拆下來再說。

白素警告不要亂來,我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她剛才已經說過,我們對這幅東西一無所知,如果它和溫寶裕失蹤有關,一個弄不好,就有可能導緻溫寶裕再也不會回來。

我雖然還沒有回答藍絲的問題,可是藍絲在我和白素的反應上,也可以看出我們對她的問題,答案是大有可能。

她大是着急,叫了起來:“那怎麼辦?那是什麼……妖法?為什麼我們那麼多人都沒有辦法?”

白素走過去捏住她的雙手,認真道地:“如果是任何妖法,或是任何巫術任何降頭術,你們那麼多人之中,一定會有辦法的。現在的情形,說明了事情并不屬于玄學的範圍。”

我和藍絲同時感到吃驚。藍絲先問:“那是……屬于什麼的範圍?”

白素一字一頓:“屬于極尖端的高科技範圍!”

我不由自主搖頭,無法接受白素的說法,因為直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都怪叵名,完全無法解釋,隻有玄學範圍中的事,才會有這種現象。

白素向我望來,道:“我是根據你的理論,推斷出這一點的。

我知道她所說“我的理論”是指哪一條。

我常說,當一切可能都被排除之後,剩下的一個可能,看來再不可能,也就是唯一的可能。

我瞪着地,她道:“如果事情屬于玄學的範圍,藍絲和她請來的朋友一定可以解決——他們可以說已經包括了玄學的一切。現在他們毫無頭緒,唯一的可能就是事情不在玄學範圍之内。事情又如此不可思議,不能用普通的科學觀念來解釋,是以我才斷定那屬于極端高科技的範圍——超越人類科技知識之上的高科技,又根據衛斯理的理論,那不屬于地球人的知識範圍之内。”

藍絲很快就接受了白素的分析,她喃喃自語:“怪不得我們一無所獲,事情如果和外星人有關,再多十倍降頭師也沒有辦法——”

她說到這裡,忽然又大吃一驚:“那麼小主是不是被外星人抓去了?”

白素攤了攤手,表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拍打着那幅東西:“就算他給外星人抓走,也必然是通過了這幅東西,秘密就在這幅東西裡。”

白素立刻表示同意,可是她道:“我們對這東西一無所知,要請專家來協助。”

我點頭,一面心中在想該請誰來才好。過了幾秒鐘,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叫了起來:“天工大王!”

找天工大五來,當然再理想不過。可是天工大王行蹤忽,就算給我一年時間,我也沒有找到他的把握。

是以我們又同時苦笑,然後再一次齊聲道:“戈壁沙漠!”

這世界上,或者說地球人之中,走在科技最尖端的個人,如果可以數出十個來,戈壁沙漠二人當然在其中,而已立刻請他們來,幾小時之後他們就可以來到。

我半秒鐘也不耽擱,立刻用電話和他們聯絡。電話一接通,兩人争着講話,内容卻一緻“衛斯理,你趕快回家,不然你的屋子隻怕要被那個胖女人拆掉了,你女兒和那隻鳥很難保得住!”

這種亂七八糟的話,真需要整理一番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那當然是溫寶裕的令堂大人,還是認為溫寶裕的失蹤和我有關,是以上門吵鬧。

我沒有好氣:“你們别管這種閑事,事情正和溫寶裕失蹤有關,趕快立刻到我這裡來!”

兩人還是堅持:“你需要回來看一看,傳說中孟姜女哭長城,聲勢比起溫女士來,隻怕還有不如。”

我并不認為戈壁沙漠的話有多少誇張,可是當然不會回去,我大喝一聲:“這裡有一個傳說,比任何傳說更奇妙,限你們在五分鐘之内出門立刻前來。”

說完之後,我就挂了電話,立刻安排人到機場去接他們。

在那以後的幾小時内,藍絲安排所有降頭師離去,我特别留意那個身上無數小飛蟲的降頭師,他放出去的小飛蟲一個也沒有回來,我想和他交談幾句,可是卻沒有機會。

等到藍絲送走了降頭師,不久陶啟泉又有電話來:“明天中午,國會就可以選出新元首,看你的妙計是不是有效。”

我忙把我們的新發現告訴他,并且要他立刻來書房——他和元首最熟,進入書房的次數也最多,應該對這幅東西有所認識。

陶啟泉聽到有新發現,在半小時之後就趕到,當他站在那幅東西前,注視着它的時候,神情迷們,不住搖頭:“這幅東西……肯定是一直在這牆上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加以注意,隻當是一幅莫名其妙的書……它會有什麼古怪?”

我道:“我不知道,要待戈壁沙漠來了再說。你且用心想一想,元首對這幅東西是不是有奇特的行為?”

陶啟泉皺着眉,想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想不起來。”

我感到失望,白素卻道:“正因為這幅東西和他關系重大,是以在有人的時候,他要格外用心加以掩飾。”

陶啟泉對那幅東西左看右看,自然也看不出名堂來。

這期間,藍絲最是焦急,我看她至少用了二十種以上的方法,想要有新的發現,可是神情卻越來越沮喪,忍不住搖頭,最後道:“還是一樣——如果我不是看得到這東西,它根本不存在!”

在經曆了那麼多怪事之後,藍絲的這種話,倒也一聽就明白。

等到戈壁沙漠帶到大批儀器趕到,我們又作了很多假設,可是每個都難以成立。

戈壁沙漠一到,先由白素把一切經過和我們的分析告訴他們。兩人一面聽一面已經開始行動。

他們帶來的儀器,全都是他們自己的設計,我一樣都不認識,隻見他們把一個吸盤吸在那幅東西上,才一開動儀器,兩人就像遭到電擊一樣,跳了起來。

他們兩人互望,神情訝異莫名,同時吸了一口氣,才道:“這東西和一處有強大能量的發射站有聯系。”

在場的幾人,都難以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們則自顧自說下去:“那能量不像是電能,又像是電能。”

這種話若是出于他人之口,聽的人就會當說話的人是白癡,可是出自戈壁沙漠之口,卻又大不相同。那表示他們發現了一種強大的能量,這種能量,近乎電能,可是又不是電能——這一點,完全合乎白素剛才的假設。

我立刻追問:“這不是地球上的能量嗎?”

兩人回答:“至少不在我們所知的各種能量之列。”

陶啟泉疾聲問:“有這樣的事?那能量的發射站在何處?”

兩人又取出了另外一些儀器,操作了一會,神情更是奇怪,連聲道:“不遠,不遠。”

陶啟泉顯然對兩人的能力不是很了解,而且他當然知道别館附近沒有什麼發電廠之類的建築物,是以大有不屑之色。

我連忙擋在陶啟泉和兩人之間,以免兩人看到陶啟泉的神情,和陶啟泉起沖突。

這時候戈壁手中拿着一個儀器,上面有數字不斷在跳動,又有指針在轉,戈壁拿着儀器,在書房到處走動,到了玻璃門前,略停了一停。

沙漠立刻過去把門打開,戈壁向花園走去,沙漠首行跟出,藍絲、白素和我也走了出去,陶啟泉最後來到花園,他冷笑道:“難道那個能量發射站在這個花園中?”

戈壁沙漠居然聽到了陶啟泉的冷言冷語,兩人回答:“雖不中亦不遠矣!”

聽他們說得如此肯定,我也不禁大是疑惑。因為看來看去,這花園中不像有什麼強力能量發射的裝置在。

說話之間,戈壁沙漠已經到了圍牆腳下,兩人的動作利索之至,一個拿出一包東西,向牆上的拍,那東西就貼在牆上。另一個拿出一根管子,插在那包東西上,然後兩人一起後退,并且伸手攔住我們,不讓我們前進。

我一看情形不妙,大叫一聲:“你們想幹什麼!”

這句話才一出口,事情已經發生。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塵煙冒起,磚石紛落,牆上已經被炸出了一個大洞!

衆人大是錯愕,戈壁沙漠兩人卻若無其事,伸手替對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從洞中跨了出去。

這兩人行事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倒也痛快。

我首先跟了出去,等到最後陶啟泉和水荭也出來的時候,戈壁沙漠正在壕溝旁研究堆滿在壕溝裡的鐵絲網,他們離鐵絲網極近,伸手可及。

我和陶啟泉同聲警告:“小心!鐵絲網上有高壓電!”

這時候兩人已經把一根不知道是什麼質的棍子,放在鐵絲網上,有劈劈啪啪的聲響發出,還不斷有火花爆出來。

兩人自顧自交談,一個說道:“倒還真像是高壓電!”另一個道:“應該更類似靜電。”

聽他們的讨論,鐵絲網上的能量,竟然不是電能!

這時候我們也來到壕溝邊上,戈壁沙漠向我望來,神情非常興奮:“衛斯理,真是什麼怪事都少不了你,這裡有一種能量,屬于人類知識範圍之外,把它的來源找出來,就可以有進一步的了解。”

事情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變化,也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我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隻好問道:“來源在哪裡?”

兩人一起向左走去,走到壕溝盡頭,那裡是一堵圍牆,我忙道:“又要用炸藥?”

兩人一起搖頭,竟然動作一緻,也不用絕緣手套,蹲下身來,伸手就去拉鐵絲網!”

連一向鎮定無比的白素,看到了這種情形,也不禁發出一下低呼聲,隻見兩人的手抓住了鐵絲網,也有輕微的炸聲和火花,可是兩人卻若無其事用力把鐵絲網拉開了一個空隙,一面還在說話:“果然類似靜電。”

原來他們早已發現這種能量,雖然造成高壓電一樣的視覺效果,可是并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他們從拉開的空隙中跳下壕溝,再用身體推開鐵絲網,令空隙擴大,不到兩分鐘,已經聽到他們的歡呼聲:“在這裡了!”

戈壁沙漠兩人歡呼不奇怪,奇怪在藍絲幾乎也在同時叫了起來:“在這裡了!”

藍絲一面叫,一面也跳下壕溝去。

這時候看到戈壁在壕溝底部,拉起一個三十公發長短的棍子,從一端壓到另一端,而藍絲則放聲大叫:“小寶!小寶!”

我這才知道剛才藍絲一定是突然感受到了溫寶裕的存在,是以才大叫“在這裡了”的。

随着藍絲的叫聲,壕溝底部發出一陣聲響,有一部分開始移動,現出一個大坑來。

那坑有兩公尺深,三公尺長,仔細一看,就看得出來是一隻埋在地下的大鐵箱,箱壁并不平整,有很多凹凸不平的東西,看起來很是複雜,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那大鐵箱中,一邊仰天躺着兩人,一個是溫寶裕,另一個正是元首。

所有人之中,除了藍絲之外,其餘人都未曾想到會有人在壕溝底下,是以連戈壁沙漠吃了一驚。

溫寶裕和元首看來都昏迷不醒,藍絲大叫一聲,就向下跳,可是她身子才躍起來,戈壁沙漠兩人一邊一個,已經抓住了她的臂,叫道:“不可!”

藍絲用力掙紮,就在這時候,隻見溫寶裕睜開雙眼,坐了起來,神情迷惘,像是大夢初醒一般。

緊接着,元首也和溫寶裕一樣,坐起身來,不過他并沒有迷惘的神情,而是看到了有那麼多人望着他而驚慌之至。他立刻在衆人中看到了陶啟泉,他還沒有站起來,就雙手亂搖,向陶啟泉叫道:“我已經講好了,我收回我的願望,不要再當什麼元首,不再當元首了!”

随着元首這種莫名其妙地叫嚷,溫寶裕也叫了起來,他叫的話更叫人聽不懂,他叫的是:“我不要當元首,誰他媽的要當這種元首!”

他在叫嚷之中,看到了藍絲,又大叫了一聲,跳了起來,竟然給他一下子就跳出了大鐵箱。戈壁沙漠松手,溫寶裕和藍絲立刻緊緊相擁,情景很是動人。

故事從尋找溫寶裕開始,到找到溫寶裕應該可以算是結束了,然而說故事的人知道,若是就此結束,聽故事的人必然噓聲大作——聽故事的人習慣尋根究底。

《紅樓夢》中就有一回叫作:“外婆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卻不知道有很多故事(以及很多事實)都是沒頭沒腦,沒有來龍去脈,不能追究的,尤其是各種傳說,不論是女娲煉石補天,還是後羿射下了九個太陽等等,都無法深究其細節。

不過這人傳說,至少有兩個人真實地進入了傳說境界,是以有些細節,倒可以詳細叙述。

先交代元首。元首出現之後,堅決表示已經放棄了當初的願望,不要再當元首。本來新選元首最大的困難就是如何交代元首的去向,現在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再說溫寶裕,所有人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他,我首先走過去,用力把他和藍絲分開。

我還沒有發問,溫寶裕就手舞足蹈,神情興奮之極,大聲道:“我知道那姓虞的家夥是怎麼一回事了!”

雖然我們都習慣了溫寶裕說話那種天馬行空毫無來由的方式,可是這時候還是沒有人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别說是我們,就算和他幾乎可以心靈相通的藍絲,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他在胡谄些什麼。溫寶裕繼續揮動雙手:“在邯鄲旅館,虞先生遇到了日先生之後,發生的事。”

他這樣一補充,我就明白了——他說的“黃梁一夢”的故事。

黃梁夢的故事流傳很廣,是唐朝時代的小說。說一個姓虞的青年,在邯鄲一家旅館,遇上了一位姓呂的老先生(後來被傳說為呂純陽),青年感歎自己貧窮潦倒,老先生取出了一隻枕頭,叫青年睡上一覺。其時旅館老闆正在煮黃梁,青年靠着枕頭入睡,恍惚之間,自己忽然飛黃騰達,娶得嬌妻美妾,又做了大官,享盡了榮華富貴,過了幾十寒署,心滿意足。可是忽然醒來,老闆煮的黃連還沒有熟。

小說想表達的意思是:人生如夢,到頭來終需一醒(死亡),也就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需一個上饅頭”的感歎。

我明白了溫寶裕是在說黃梁夢的故事,可是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故事來——因為看起來和如今發生的事,毫無相幹。

溫寶裕的興奮程度卻繼續在增長:“我當了國家元首,雖然我不想當,可是黃袍加身,我還是當了元首!”

他這樣說了之後,還十分正經道地:“無首不好當,十分無趣,幸好我不必一直當下去。”

他這幾句話更令人莫名其妙。我正想大聲喝他把話說清楚些,白素已經道:“小寶,把經過情形按發生的次序來說。”

溫寶裕定了定神:“好,當時我一進書房就看到一個人坐在書桌後面,愁眉苦臉,就是他——”

他說到這裡,向元首指了一指,其時元首正和陶啟泉在耳語,我知道其中必定有很複雜的過程,是以大聲道:“大家到書房去再說。”

所有人到了書房,看來元首和陶啟泉之間已經有了默契,是以人人都聽溫寶裕說他的經曆。

當時溫寶裕一看就認出那愁眉苦臉的人,正是元首。他大是奇怪,就在元首對面坐了下來。

元首先開口問他:“你要不要當國家元首?”

溫寶裕還以遇上了一個瘋子,可是元首突然跳過書桌,伸手抓住了溫寶裕,把他拉到那幅東西前面,叫道:“看,向裡面看,你會喜歡那地方!”

溫寶裕本來不想看,可是那幅東西卻吸引了他的目光。當他看了一眼之後,他就感到自己的整個人都飛了進去,進入了一個十分奇妙的、難以形容的境界。

可是正當他想弄清楚身在何處之際,他突然又“回來”,還是站在原地。他明白這一切全是元首在搗鬼,元首又問他:“在那地方,你可以達到你的願望,你要不要去?”

溫寶裕本唯恐天下不亂,再加不剛才一剎間的情形奇妙絕倫,他當要進一步弄清楚,是以立刻答應。

元首拉着他沖進花園,翻過圍牆,和戈壁沙漠找尋能量來源的過程一樣,在壕溝底部,打開了大鐵箱的蓋子,兩人一起躺了下去。元首對這一切都很熟悉,又把蓋子合上,溫寶裕先是感到眼前一陣黑,接着就進入了剛才的那種境界。

後來我們每個人,曾多次反複問溫寶裕,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境界,可是溫寶裕卻說不上來,他用我的話來回答:“那種境界超乎人類的認知範圍,是以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隻好說,那是一種随心所欲的境界——想到什麼,就處在什麼境界之中。求我代他當元首,我勉強答應,就立刻成了元首!”

要了解究竟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是很困難。我相信是在那大鐵箱中,有一種能量,強力的影響了他腦部的活動,使他産生如同真實一樣的感覺。

人的一切感覺,本來都由腦部活動而産生,實際上沒有“真的”或“假的”之分。當有感覺的時候,就是有:“沒有感覺的時候,就是沒有。”

隻有“有”和“沒有”,而沒有“真”和“假”!

既然有能量使溫寶裕的腦部活動産生了他當了元首的感覺,那他也就是當了元首——這情形和姓虞的青年進入了他享有榮華富貴的歲月的境地一樣,那隻枕頭毫無疑問,有能力影響腦部活動。

溫寶裕覺得當國家元首一點也不好玩,感到很痛苦無奈,可是卻無法改變,正在他過無比的時候,他突然醒來——當然是由于戈壁沙漠打開了大錢箱,使那種能量喪失或暫時停止的結果。

戈壁沙漠能夠用他們自己創造的儀器,探測到那種能量的來源,實在是了不起的成就。可是事後兩人卻懊喪無比,因為他們沒料到一打開大鐵箱,那種能量就此消失。

那是地球上并不存在,或者是人類還沒有發現的能量,如果可以掌握,那就可以改變人類文明。而他們卻錯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我倒不可惜未能捕捉到這咱能量。我隻是想到這種能量對人類腦部活動肯定有極其強力的影響。

這種能且存在,藍絲對溫寶裕完全沒有感覺。

這種能量消失,藍絲立刻感到了溫寶裕的存在。

藍絲是超級降頭師,她腦部活動能力比普通人強許多倍,尚且受那麼大的影響,普通人更可想而知。

等到溫寶裕說完了他的經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元首身上,陶啟泉對元乎本來就是毫無尊重之意,這時更近乎呼喝:“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元首雙手亂搖:“不關我的事,我第一次來……元帥帶我進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在這裡了。元帥也是先讓我看那幅畫,然後再帶我躺在大鐵箱中,我就到了一處地方,元帥說,那是傳說中可以令人願望實作的地方……”

元首又說了一些經過,和我們部經作出的推測符合,是以不必重複。

事情到了這裡,真正可以告一段落了,隻剩下一大一中一小三個問題,先說小問題:“侍衛長為什麼要自殺?”

在我們進入書房之後,我第一時間注意那幅東西,隻見它仍然色彩缤紛,可時卻是的靜止的,是死的。而它以前卻是活的,簡直可以吸收入的魂魄。相信是由于那種能量的消失,使它“死亡”。而在它“活着”的時候,在有人躺進大鐵箱之際,它可能會有極可怕的變化,令侍衛長在剎那之間,神經超越負擔能力,是以自殺了。

由于當時書房沒有别人在,是以其實情形無從得知,隻好做推恻——這是我們許多人同意的推測結果,閣下如果不同意,請自由做别的假設。

中問題是:“那些裝置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由于元帥早已不在人世,是以也隻好推測當然人人都可以料到——那種能量既然不屬于地球,那理所當然是外星人做的好事!

這個假設,閣下恐怕無法不同意,因為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可能——唯一的可能,即使再不願意接受,也還是唯一的可能,這是“衛斯理定律”!

大問題是:“何以那種力量可以使一個蠢人成為國家元首?”

這個問題,還是隻能在推論中尋求答案。我們在讨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那時候在書房中的原班人馬——隻除了元首,他已經卸下一切責務,回鄉下去了。他和我們告别的時候這樣說:“現在我才算是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做人,而不是在做夢。”

他的話聽來像是感歎,不過後來在我們的讨論中,卻起了一定的啟發作用。

我采用對話的方式把讨論中各人發言的精要叙述出來,而故意不說明什麼話是什麼人說,讓大家猜一下,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好在各人性格如何,會如何推論,大家也應該早已了然于胸。

以下就是讨論時各人的發言,首先是問題被提起來。

假設别館中的那些裝置,是來自那地方,而那地方有某種不可思議的能量,影響人的腦部活動,可是那也隻不過可以令人感到自己當了元首,而不是真正當了元首。何以元首真的當了幾十年元首?”

“不是已經肯定,隻有‘有感覺’和‘沒感覺’嗎?怎麼又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來了?”

這象話嗎?他有感覺,是他的事情,是他自己在做夢,别人為什麼也會把他當元首?”

在“黃梁夢”的例子中,當了大官,亨盡榮華富貴的人,也不是唱獨腳戲,在他的周圍,也有很多各色人等在。

“又焉知那些人不是也在夢中見到了他?”

……

想當長時間的沉默。

“還有隻有‘有感覺’或‘沒有感覺’,而沒有‘真實’或‘虛假’!”

“唉!這就是為什麼在周先生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蝴蝶做夢變成了人,還是人做夢變成了蝴蝶的原因啊!”

“人生如夢是一句說濫了的老話——難道我們全都是夢中?”

“這個問題,自從周先生首先提出了之後,兩千多年來,無人可以解答。還是那句話:你感覺是真的,管它是不是做夢,就是真的。”

“哈哈!原來大家都在做夢!”

讨論到這裡,告一段落,各人各奔前程。我和白素回家,預計會聽到溫媽媽的尖叫聲,是以離家還很遠,就自然而然搗住了耳朵,卻不料家中寂靜無比。

進門一看,隻見溫媽媽坐在地上,捶胸頓跳,在忠哭叫喚,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微弱無比,紅绫則笑嘻嘻地在她的對面望着她。一看這種情形,就可以知道,連日來的吼叫,已經令得她發不出聲音來了。

溫寶裕在五分鐘之後趕到,見了兒子,溫媽媽才站起來——也幸虧如此,不然要使她站起來,得出動起重機才行。

好在他們家中開中藥鋪,諸如胖大海、東瓜仁、酸刺核、鹵竹蜂等等治失聲的藥材要多少有多少,保證十天八天之後,她又可以震破玻璃了。

我忽然想到,像溫媽媽那樣感覺良好,她絕不會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在做夢這個問題的,真是幸運。

不過如果真能夠如傳說那樣,可以達成一個願望,就算是做夢,又有如何?

閣下尊意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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