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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斯理-改變

作者:武林大數

這個故事,叫作“改變”,很切題。因為故事之中,有極多的改變——從齊白手命形态的改變,到我改了主意去找古墓,都是改變。

地球上以至宇宙間,一切事物,都不斷在改變,變化或大或小,肯定都在變。

改變,是絕對正常的一種自然現象。

曾有人對公衆(或個人)作出了一些許諾,若幹時日之後,發現實在做不到,痛苦不堪,便前來問計。授以一句話,問題就隐刃而解。

這句話是:“我改變了!”

既然絕對合乎宇宙間的自然現象,誰能不讓你改變?

衛斯理

一九九三年九月十二日

花大如盤,頭大如鬥

我正在和白素讨論一個問題——有一句話是不是可以成立。

這句話是:隻要是生命,都有終結的一天。

白素問:“你是單指地球上的生命”我還沒有回答,就聽到樓下老蔡攫直了喉嚨,大呼小叫:“先生,你來了,好久不見,真太好了,他們兩夫妻都在。”

情形普通之極,但是我和白素,面面相觑,矯舌不下,驚詫不已。

常言說人居多是“眼睛長在額頭上”,而我們這位“貴管家”老蔡,眼睛根本是在頭頂上,對于上門來訪者,态度之差,可得世界冠軍,連好聲好氣都沒有,怎會如此“禮賢下士”,不知是誰能蒙他老人家如此青睐。

我們正在猜時,已聽到來人的聲音:“幫你找好了,就在你的家鄉,也買了下來,就當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好了!

老蔡一連忙道謝,聽得出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真正的感激,竟還帶着哭音,那是感激涕零了。

來客一開口,我們就知來者是誰,可是對于老蔡的行為,仍是詫異不已。

兩人的對答,表示來人應老蔡之請,送了一樣什麼東西給他,是以老蔡感激莫名,但老蔡一向眼高于頂,怎會如此客氣?不知來人送給他的是什麼東西。

可以肯定那必然不是普通的物事,因為來人根本不是普通人,乃是天下盜墓第一把手,盜墓大王齊白是矣。

自從古酒大會之後,我一直沒有齊白的音訊。這個人,就算有事找他、也根本我不到他,故此每經過一個時期,他都會自行出現,而且每次,都會有新奇古怪的事和他一起出現,是以他一直是我最受歡迎的來客之一。

這時,齊白已在樓下大呼小叫:“衛斯理,衛夫人,齊白來了,你再也猜不到,我帶了什麼禮物來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确實想不出他帶了什麼禮物來。我正要回答,卻突然聽到了一聲怪叫——那聲怪叫,毫無疑問是紅绫所發,但是她何以會發出這樣的怪叫聲來,也令人心驚肉跳。

我身形一閃,已出了書房,向樓下看去,看到的情景,奇特之至。

我看到了三人一鳥站着。那三人是老蔡、齊白和紅绫,一鳥是那頭鷹。

(發生在那頭鷹身上的事,先稱大奇,容後補叙。)

老蔡微彎着腰,臉上每一條皺紋之中,都散發着喜悅和感激。齊白和紅绫互望着,齊白的神情,極其驚訝,因為紅绫非但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而且伸手直指着他,也瞪着他,神情極難形容,大體上可以用“驚喜交集”這樣的語句吧。

齊白沒有見過紅绫,忽然之間,看到了這樣的一個怪人,帶着一頭巨鷹闖了進來,一進門就沖着他怪叫,其驚訝可想而知。

(紅绫雖然是我的女兒,但在陌生人眼中,她絕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可是看他的神情,又顯然知道他是什麼人——那當然是他一直在留意我的記述之故。

是以他雖是驚訝莫名,但也伸手指向紅绫,也發出了一下怪叫。

我用了很多文字形容這情景,實際上,兩下怪叫專制和乎是接連發生的。而在齊白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之後,紅绫又是一下怪叫,嚷着:“你身邊帶的是什麼酒?

不得了那是什麼酒?”

刹那之間,齊白的神情古怪之極,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了。紅绫的視線,卻已盯在他手中的一隻布袋上。

齊白再叫了一聲,也嚷着:“你怎知我帶着酒”?

紅绫大聲道:“酒味那麼濃,除非是沒有鼻子,不然怎會聞不出來?”

齊白滿面疑雲地向我望來。我道:“不是别人沒有鼻子,是你的感覺特别靈敏。”

紅绫向我望來,叫了我一聲。我道:“女兒,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齊白叔叔。”

紅绫立時道:“齊白叔叔,把你帶來的酒,快些給了我吧!”

齊白的神情古怪之極,一來,他不明白何以衛斯理會在一個如此嗜酒的女兒。

二來,他實在不明白何以紅绫會聞到酒味。

而紅绫在說了之後,看她的神情,像是想動手去搶了,而她肩上的大鷹,也伏着人勢,張開雙翅.欲撲向前。齊白石叫:“這就給你!這就給你!”

他一面叫,一面已翻手中的布包、向紅绫遞了過去,我一見這等情表,就急叫:“慢慢解開來。”

可是我雖然說得快,還是遲了一步,布包一到手,紅绫一雙大手,兩邊一扯,“嗤”地一聲,已經經把布包扯成了好幾片。

我之是以要大喝,是因為我知道,齊白一生盜墓,在他身邊的物事,無一不是古物,有的可以列入稀世奇珍一類,那布包的布,顔色黯沒,看來不起眼,但一定是珍貴的古董無誤。

果然,後來向齊白一問,他說來輕描淡寫:“沒什麼,隻是一幅古代波斯織錦,可能是人類第一幅用這種複雜的方法制造的作品——我們又不研究人類的紡織史,要來它沒有什麼用。”

聽聽!

卻說包裹布被扯碎之後,現出來的,是一個玉盤子,那玉盤子相當大,足有兩個小提琴疊起來那樣大小,玉質晶潤,有着淺黃色的自然花紋,看來不像是曾經人手的痕迹,而是天生的玉紋。

玉盒的扣是純金的,線條渾樸古拙。

紅绫向我望了一眼,伸出伸舌頭,又副饞相,吞了一口口水,這才把扣打開,掀開盒蓋,現出裡面來,俨然合縫,恰好放進玉盒中的另一個玉盒。

紅绫一見就叫:“有趣!有趣!”

我一看裡面玉盒的紋理,竟和外面一隻合得上,就怔了一怔,白素已道:“豈止有趣而已,這是整塊玉剜成的,這手工,簡直是鬼爺神工!”

齊白大是高興;“衛夫人真識貨!”

我也贊了一句;“要剜得這樣嚴貼,這不知是哪一個大匠的嘔心瀝血之作?”

要把一整塊玉,剜成一個玉盤,那并不難,普通工匠都做到得到。但是要把剜出來的玉,成為另一個盒,而恰好又可放進大盒之中,又嚴絲合縫,這就難絕了。從玉的紋理看來,這分明是同一塊玉,是以,這五套盒的價值,手工大于玉的本身。

套盒一共有三層,在紅绫不斷地“有趣”聲中,打開了第三個盒子,我就看到了一隻小晶瓶。

水晶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礦物,無色、透明,看起來和玻璃差不多,可是人工制造的水晶,技藝再高超精巧,也無法和天然水晶比較——正如人,再強大也無法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一樣。

這隻瓶子,一看就知道是天然水晶制成的,它呈立方柱型,型制古拙,紅绫伸手抓了起來,瓶中有八成滿的全透明液體在晃動。

這也是很奇妙的,一看到瓶中的液體,我幾乎立即肯定,那瓶中盛載的,就是當年古酒大會之中,醉倒了來自世界各地酒徒的那種古酒。

同時,我的鼻端,似乎也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雖然那可能隻是心理作用,因為水晶瓶子不但有極好的瓶塞,而且還用火漆密封着——這也正是齊白訝異紅绫何以會知道他帶着酒的原因。密封的瓶口,裹在三層玉盤之中,酒味是無論如何沒有理由外洩的。

可是紅绫居然聞到了!

當時,紅绫的神情,極值得形容,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的肺活量驚人,是以這一口氣,也吸得特别長。接着,聲音像是自她身前的每一個細胞之中迸射出來一樣:“好酒!”

我向齊白望去:“又發現了?”

齊白搖頭;“像這種萬載難逢的事,如何還有第二遭!”

我不解:“可是那次已經把兩大壇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齊白道:“還記得那個把一隻來自陰間的盒子交給你的怪人?”

我“啊”地一聲,是那怪人留下了一瓶,說是帶回去給亞洲之鷹羅開喝的。

一定就是那一瓶了。可是羅開極嗜酒,焉有不喝之理?

我把這問題提出來,齊白道:那怪人說,羅開把酒喝了兩口就停止了,就這樣的好酒,人生難得幾回逢,聽說衛斯理最近找回了女兒,他女兒又極嗜酒,這餘下的酒,就當是我的禮物吧!”

我用力揮手:“你弄錯了吧,古酒大會至今,好多年了,這時間——”

齊白道:“那怪人離開古酒大會之後,第三年才見到了羅開,而受了羅開的吩咐之後,又到最近,才把酒和話交到我這裡。”

在我和齊白談話時,紅绫早已打開了水晶瓶,就着瓶口,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已喝去一大半了,不但從她的神情上,簡直可以自她的全身,感到她深深地享受着好酒帶來的樂趣。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這羅開,是全世界最好,最懂得送禮的人!”白素提醒她:“羅開叔叔!”

紅绫立時道:“羅開叔叔——媽,你喝!”

她把酒瓶向白素遞了過去,白素在刹那間,感動莫名,她握住了紅绫的手;“我不愛喝酒,你自己喝。”

紅绫又向我望來,我忙道:“我喝過,你自己來。”

這酒,對紅绫來說,珍罕無比,她居然肯分與我們喝,自然叫人感動。紅绫再望向齊白,齊白笑:“當然我不會喝你的。”

紅绫發出一聲歡嘯,仰起脖子,把餘下的酒,一口氣全都灌進了口中。

齊白大聲鼓掌:“好!好酒正應該如此喝法,隻有酸丁,才一口一口地品味,不愧是衛斯理的女兒!”

紅绫過了好久,才長長籲了一口氣:“齊白叔叔,多謝你了!金福不止一次,向我說起過這酒的好處,我也設想了千百次,但等到一入口,才知道再想,也想不到它的美味。”

我在一旁解釋:“金福姓曹——”

齊白石性好;“哦,古酒會上的那個大個兒。”

接着他又感歎:“又好多年了,這些年來,又發生了許多事。”

我道:“有關那盒子的一些事,你都知道了?”

齊白點頭說:“都知道了。”

我不免問他:“這些年來,你在幹什麼”?

齊白長歎一聲,其聲悠悠,大是凄苦,竟像是心中有無限的愁苦一樣。

紅绫忙道:“齊白叔叔,你有什麼為難,我一定幫你。”

我忙道:“别上他的當,他有什麼為難,我想是找一座古墓,卻又找不到。”

齊白哭喪着臉:“世上還有比這個更悲哀的事嗎?”

他的确認為“想找一座古墓而找不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那麼,和他交談,就必須認同這一點。可是我卻無法做得到,于是,我隻好攤了攤手,轉換了話題:

“很精緻的水晶瓶,很精緻的玉盤!”

齊白無精打采:“不算什麼,兩者都是當年西方工匠所制而給蒙古皇帝的貢品。”

我又另找話題:“你幫老蔡做了些什麼事,令他如此感激涕零?”

齊白神情更是沮喪:“也沒有什麼,老蔡想到百年歸老,難免一死,是以托我替他找一個墓地,我替他在他的家鄉找到了,是一幅好風水的好地。”

我“啧”地一聲;“你連陰宅的風水都懂,了不起!”

我的話中,略有譏諷之意。可是齊白分明心事重重,并不在意。

倒是老蔡的想法,引起了白素的感歎,她低歎了一聲,望向一直在身邊的老蔡:“老蔡,你什麼時候想回鄉,隻管說,我們不會阻攔你。”

老蔡神情黯然:“我想過年前就走。”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沒問題——”

齊白在這時,又叫了我一聲,我知道他必然是有事來求我,可是我對于各類古墓的知識,微之又微,而且一點興趣也沒有,是以我假裝不知道,随便“嗯”一聲,又說了另一個話題:“你可聽說過有一座全木結構的房子,被稱為‘神木居’,是元朝時建造的,房子的一梁一柱,全是珍貴無比的木材——”

不等我說完,齊白已打斷了我的話:“我隻對古墓有興趣。”

這時,連紅绫已看出,我是故意在推搪齊白,她為齊白不平:“爸,你問問齊白叔叔究竟想說什麼。”

我沒好氣:“除了找一座古墓而找不到之外,還會是什麼!”

齊白幽幽歎一聲;“就是這樣!”

白素道:“請坐下來,我去拿酒。”

齊白指着那水晶瓶:“不必了,在這瓶中加水,瓶中那幾滴酒化開來,就比什麼酒都好。”

齊白說得如此誇張,紅绫居然同意:“是!是!”

一瓶古酒下去,紅绫全身透酒香,說話之時,更是酒重四溢,老蔡不會喝酒,趕緊退開了幾步,免被酒氣所襲。白素如言在瓶中加了水,再倒出來,我喝了一口,果然大具酒味。

我催齊白:“該說了,是哪一個古人的墓?”

齊白一宇一頓:“成吉思。”

紅绫眨着眼,顯然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成吉思”是什麼,但我和白素,卻自然而然感到震動,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

成吉思!

稍懂曆史的人,都會知道成吉思。

但是墓呢?幾乎沒有任何有關它的記載,連墓址究竟在何處也不知道,他死亡時的情形如何,也沒有詳細的記載,隻知道他是在連征西夏時死亡的。

(西夏這個國家,在曆史上也神秘莫名,有關它的記載不多,西夏文字至今也無人能明白。)

早些日子,在報章上看到,蒙古和日本合用的探索隊,經過了許多年的努力,仍未能找出成吉思汗的墓在何處,齊白不知是不是曾參與這個搜尋隊的工作。

我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冷淡——因刹那之間,由墓所産生的聯想,頗是驚心動魄。

聯想如同排山倒海而來,最主要的自然是由于這個蒙古人,南征北戰,憑着鐵騎,建立了人類曆史上最大的帝國。在帝國的圖上,他是至高無上的第一人。他的權力之大,隻怕在曆史上,沒有人可以和他匹敵。

但是他也難免死亡,她也不能長命,——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竟然能知道我想到了何處,她道:“曆史的記載是公元—一六二年,一二二七年卒。”

白素對于各種數字的記憶力很是高超,而我在這方面的能力甚差,是以,一切靈敏字,都由她提供,習以為常,這是她能夠能知道何以向她望去的原因。

算起來,以他的帝國大皇帝之尊,天下财寶可以要什麼有什麼,可是閻王要他三更死,他卻不能一千歲活下去,享受他的榮華富貴。

關于成吉思汗這個人類曆史之上權力量磊的人的死亡,曆史上留下來的記載極少。他死了之的就是他的後人争做皇帝的記錄。仿佛這個一世之雄,就因為死了,而被人完全遺忘了。

到底他的葬禮如何舉行,墓地如何經營,陵寝設于何處,竟一點記錄也沒有,就像他陡然消失一樣。

這确然是曆史的一大秘密——當時文化已十分發達,不應該有這種情形出現。

既然出現了這種情表,可知其中一定有巨大的隐秘在。若是找到了成吉思汗墓,便有助于破解這個曆史上的大隐秘,那就是極具意義的事。而且也一定極吸引人,不是單單盜墓那樣簡單了!

我一口氣想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道:“早些日子,報上有消息,說蒙古和日本合作——”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齊白已嗤之以鼻:“那批人,再努力一百年,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白素破例,對這件事也有興趣,她道:“然而閣下已有了初步成績?”

白素的話,已經說得很是委婉的,但是齊白一聽,還是長唷一聲,面色難看之至,聲音幹澀:“也……沒有!”

他既然認為找不到一座想要找的古墓是最慘的事,對于成吉思汗墓,他一點線索也沒有,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

我也跟着歎一聲——我覺得在這件事上,非對齊白直話直說不可,不能敷衍了事,因為他對這件事,實在太認真了。

我道:“你是專家中的專家,如果你一點線索也沒有,我們更是幫不了忙。”

齊白悶哼了一聲:“真是古怪透頂,照說,那應該是帝國的頭等大事,怎麼會一點記載也沒有?”

我沒有作聲,因為這個問題,幾百年來,不斷有人提出,根本沒有答案。别說是現在,就是蒙古亡國不久,明朝建立,秩序初定之時,已有人問起這一點,可是在當時,已經無法有答案了。

在中古時期,所謂“天下大亂”,那是真正的大亂,亂到了沒有一戶人家可以保持完整的程度,亂到了什麼都可以消失的程度,亂到了一切事實都可以被煙沒有程度。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死和他的喪葬,也就在這樣的混亂之中,成了曆史之謎。

齊白半天眯着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照我的推測,以當時國務之盛,天下财寶,無窮無盡,成吉思汗的墓,必然是真正的寶庫,還遠在秦始皇墓之上,而且,還包括了西方的寶物和阿拉後世界的珍寶在内,都是神話中才有的寶庫!”

我仍然保持沉默。齊白繼續發表議論;“而且,成吉思汗墓的結構,一定如秦始皇陵那麼複雜——複雜到了根本無法開掘的地步。”

我應了一句;“何以見得”?

齊白一揮手:“第一,蒙古人的性格大開大阖,沒有那麼多精巧算計功夫;第二,從沒有聽說成吉思汗死前就已經營建陵墓,是以,他的墓是在死後才營建的。”齊白的分析很有理——自然,他既然看上了成吉思汗的墓,資料搜集工夫—定是做到十足的了。

我知道他還有高見,是以并不發言,望着他等他再往下說。

齊白雙手一攤:“是以,事情其實并不複雜——隻要知道了墓地的所在,也就等于大功告成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因為齊白這句話,說了等于白說,難就是難在不知道墓地何在!

白素沉聲道:“地球雖大,可是需要搜尋的範圍,卻不是很大,我看,範圍出不了蒙古國。而且,必然是如今的外蒙古,這也正是他們的日本人合作的原因。”

我輕哼一聲:“如今的外蒙古,面積是——”

白素應聲道:“一百五十六萬平方公裡。”

我聳了聳肩;“人口好像也是一百五十多萬,每一個人平均有一平方公裡土地,我看最好的辦法,是雇用全民,每人配置設定一平方公裡的土地去打,反正他們國家窮,齊白有的是錢。”

我這樣說,自然是意存譏諷——我也同意成吉思汗的墓,必然在蒙古境内,可是一百五十六萬平方公裡,也決計不能說是“小範圍了。”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齊白臉色蒼白而神情堅決:“你不必向我潑冷水,這件事,我一定要做到,哪怕我隻在他的墓中,弄出一件東西來,我死也瞑目了!”

他竟然用了“死也瞑目”這樣嚴重的句子,倒叫我無法再取笑他了。

齊白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完成了這件事之後,我也可以退休了,這是我事業的最後一個高峰!”

我歎了一聲:“以你的能力,還是和有關方面商量一下如何發掘秦始皇墓,這來得容易些——那墓是現成的在那裡。全址都查清楚了,隻有五十六平方公裡。”

齊白石搖其頭:“對我來說,秦始皇墓是一個已經攻破了的堡壘,不是新的挑戰,沒有新的刺激。”

我知道齊白曾用極其複雜的方法,自秦始皇的墓中,取出一件“異寶”,對他來說,已經有了足夠的成就感,是以,那已經不是他的目标了,他現在的目标,是成吉思汗墓!

我搖着頭;“真對不起,對于你有雄心壯志,我看,我們一家三口,都幫了不忙。”

齊白欲言又止,神情沮喪。

紅绫已學會了看人的神情舉止,她大聲道:“齊白叔叔,你有什麼要求,隻管說,至多我們做不到的就不做,也沒有損失。”

齊白苦笑:“我行事一向獨來獨往,也以此自豪,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要人幫忙。”

我大喝一聲:“你想怎麼樣,幹脆點說,别再向自己的臉上貼金!”

齊白苦笑:“這辦法,不是好辦法,但是也真得你們才幫得了忙。”

他不說“你”而說“你們”,這令我很奇怪。紅绫也立即覺察到了,她大聲道:“能出力的,我一定幫忙——在那個什麼汗的墓中,說不定藏有好酒。”

齊白大是感動:“以後我若有好酒,一定弄來給你。”

我和白素都等他說出這個“辦法”來,齊白突然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你穿梭陰間的那些記述,我都接觸過了,現在,不知道你們是否能随時和陰間聯絡?”

齊白忽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令我很感意外,我道:“我們不是在廣場論有關成吉思汗墓的問題嗎?”

齊白道:“我忽有奇想——你先回答了我這個問題之後再說。”

我見他說得鄭重,也就把我們三個人和陰間的關系,約摸整理了一下。

我、白素和紅绫,都曾到過陰間。我比她們又深一層,因為我知道了陰間主人的來曆和他們的苦衷,上次若不是紅绫突然急要找我,我和陰間主人,還可以更進一步的溝通。

但是,我也不能說可以和他們“随時聯絡”,因為上次我匆忙離開了陰間,後來我感到還需進一步聯絡時,曾多次努力把我的想法“送”出去,但是,一二三号他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足以證明他們并沒有和我随時聯絡的打算,我自然也不必自讨沒趣,是以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白素的情形,大緻和我相同,但是她和陰間使者李宣宣的交情特别好,或許她可以和李宣宣随時聯絡。至于紅绫,上次她和曹金福一起到陰間去,發生了什麼事,我一直不知道。

她和陰間主人之間,是否另有什麼默契,我當然也不得而知。

提起“陰間”,我心中還有極度的不快。因為當我問及他們為什麼要建立陰間時,我得到的回答竟然是:“閑得發慌,總要弄些事情來做做的啊!”

中國北方有一句歇後語,叫作“下雨天打孩子——閑着也是閑着”。原來他們是閑着沒事做,才确定造一個“陰間”來玩玩的。

他們那種解悶的舉動,卻使得地球人的心靈,大受震撼。在地球人看來,最是神秘莫測的生命奧秘,對他們來說,卻隻是微不足道的玩意;他們輕易聚集了大量地球人的靈魂,隻是為了打發太悶的日子!”

這說明地球人和他們之間,高下距離之遠,那當然令人不快之至。

是以,我對齊白的這個問題,很有點抗拒。我道:“我沒有和他們随時聯絡的能力,也不認為他們在地球年的行為,對地球人有什麼好處!”

我看到紅绫聽了我的話之後,頗有不以為然的神情,我就補充道:“歡迎有不同的意見。”

紅绫道:“人類對自己的靈魂狀态,一無所知——”

白素揮了揮手:“應該說,人類在靈魂未曾離體前,對靈魂的狀态,所知極少。”

白素用十分謹慎的字眼,糾正了紅绫粗糙的說法。紅绫想了一想,同意了白素的說法,并且重複了一遍。

我也同意白素的說法。白素的意思就是說人在活着的時候,對靈魂的狀态所知甚少。等到死了,變成靈魂狀态了。自然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偏偏人和靈魂之間的溝通極少,不知要在什麼因素條件之下,才有偶然的接觸,是以,靈魂狀态對人來說,就顯神秘莫名。

(後來,狄可和一二三号都告訴我,靈魂和人的溝通接觸不易,是和時間的方式不同有關。人生活在單向式的時間中,而靈魂則存在于雙向式和多向式的時間中。)

(詳細情形,由于我是生存在單向式時間中的人,是以也始終無法弄得徹底明白。)

紅绫在重複了白素的話之後,接着道:“他們聚集了大量人類的靈魂,這種行為,遲早會對人類有幫助,有助于人類對靈魂狀态的了解——金福的祖父,不就曾向我們現身說法,提到他在靈魂狀态的情形嗎?”

紅绫的話,無可反駁,我點頭道:“是,我剛才的說法,太情緒化了。”

齊白在一旁,見我們父女作這樣方式的讨論,大是歎服,他問紅绫;“你能随時和他們聯絡?”

紅绫搖頭:“不能,齊白叔叔,你是想——”

齊白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她的話,他誇張地揮動雙手;“我的奇想是,在‘陰間’,有那麼多鬼魂,老鬼新鬼都有,會不會有一些積年蒙古老鬼在?”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向下一沉——齊白的這個奇想,當真是奇到了極點!

紅绫卻高興地拍着手;“說不定那個什麼汗靈魂也在,他當然知道自己葬在何處。”

齊白漲紅了臉:“我倒不敢有這奢望,隻盼找到一兩個知道當年情形的鬼魂,能告訴我大汗當年葬在何處,這就足夠了。”

他因為紅绫老是記不住“那個什麼汗”,是以用了“大汗”這樣的簡稱。

我想出言嘲笑他幾句,可是竟然不知如何措辭才好。因為齊白的這個想法,雖然突兀之至,匪夷所思,但是也絕非不可行。

既然在人間已經無法獲得資料,那麼,轉向陰間去追尋,“不問蒼生問鬼神”,不也是一個辦法嗎”齊白望着我:“衛斯理,你看這辦法怎麼樣?”

我攤了攤手,沒有什麼反應,白素卻很肯定:“理論上可以行得通。”

紅绫的話更駭人,也更具體;“可以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把知情的蒙古老鬼帶到人間來,像金福的爺爺一樣,另一個,是齊白叔叔自己到陰間去找蒙古老鬼!”

紅绫的話更是怪異,而且:“蒙古老鬼”雲乎哉,這種稱呼,殊乏敬意。可是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如何去糾正她。

齊白聽了紅绫的分析,興奮得像是服食了“安非他命”,手舞足蹈:“我知道我找對門路了,陰間裡當然有蒙古老鬼在,他們——”

他說到這裡略頓一頓,神情略見猶豫,我知道他想到的是,不知道蒙古老鬼是不是肯對他說實情。是以我故意道:“老鬼作了七百年的鬼,隻怕寂寞得很,有你去和他們話當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齊白石在由于太熱衷了,是以把我的反話當真,他皺着眉,搖着頭:“未必——這件大事,在曆史上一點記錄也沒有留下來,當然是上下一心,刻意保守秘密的結果,洩露秘密的懲罰,一定嚴酷之至。說不定參與其事的人,都曾立過血誓,那麼未必肯對我說了。”

他說得如此認真,我不好意思再去調侃他;“你放心,做人有種種顧忌,做鬼——”

我本來想說,做了鬼還有什麼顧忌,但我随即想到,我對鬼魂狀态所知不多,又怎知做了鬼就沒有顧忌呢!

是以,我沒有再說下去,齊白明白我的意思:“總要先和陰間有了接觸再說。”

我再次表明“我沒有能力随時和他們接觸。”

紅绫道:“上次是陰間使者帶我去的。”

齊白向白素望去,我剛想說白素也未必行,卻出乎意料之外,聽得白素道:

“我和李宣宣有約定,若是事情對陰間主人有利,我和她聯絡,她可以轉達。”

齊白苦笑:“是我有事去求他們,怎麼會對他們有利,看來也不成了。”

我陡然靈光一閃,一揮手:“有對他們有利的因素在,有了!”

齊白大喜:“請說!”

我望着他:“你知道他們有一項極了不起的創造——”

齊白搶着道:“是,若有了思想儀——我也知道,你把狄可要找的那一種的外星人,稱為一二三四号。他們四個人為一組,是以,除了沒有露面和追求個體生靈四号之外,還有和狄可同組至今也未曾現身,屬于神秘人物的其餘三個。”

齊白提及的最後一點,我未曾想到過,這時提了,心中默想了一想。便道:

“那麼,我叙述起來,就友善得多了——那思想儀,由成千上萬的部件組成,一二三四号在宇宙航行中出了意外,思想儀散落在地球上,一二三号得了将近一半,四号搜集到另一半,但是兩者相加,也不等于全部。”

齊白聽到我從“思想儀”說起,開始現出一副不解的神情,而白素則一下子就知道我的用意,是以微笑說點頭。

我續道:“不論從一二三号,還是四号,他們都想得多些部件,因為每一個部件,都有特别的功能。”

齊白攤手:“可是我沒有可以提供給一二三号的思想儀的部件。”

我自顧自說下去:“思想儀的每一個部件,都有地球人想象不到的功能,是以,也都成為地球人心目中的法寶——具有特異功能的寶貝,是神仙的法寶。這一類法寶,曆代以來,有許多記載。這類法寶,被發現之後,最後,大多數都到了掌權者的手中,自古以來,皇帝是擁有寶物最多的人!”

齊白明白了:“啊!”你的意思是說,成吉思汗生前,所擁有的寶物之中,也包括了思想儀的部件在内?”

我道:“有這個可能。”

齊白來回走了幾步:“那也就是說,在他的墓中,可能有思想儀的部件殉葬品”。

我點頭:“有這個可能——拿這一點去對一二三号說,如找到了成吉思汗,如果能找到一些思想儀的部件,那就是那他們有利。”

齊白搓着手,望着白素,白素穢指了一指:“他的這個大膽假設,可以成立。

我還想到,成吉思汗能在軍事上戰無不勝,大有可能他擁有了思想儀的部件之後給他的幫助”!

我呆了一呆,白素不是常作這樣一馬行空式的假設。這個假設,在理論上自然可以成立——如果成吉思汗擁有一件“法寶”,竟然可以收集到敵軍将領的思想,那麼他自然而然必勝了!

因為在思想儀的部件之中,和捕捉人的思想有關的,占了十之六七。

當然,這一切隻不過是設想,但也可以構成是對一二三号他們有利的事情,通過李宣宣,一二三号大有可能提供協助,那麼,齊白的奇想,就可以付諸實作了。

齊白望向白素,白素微側着頭:“我試和李宣宣聯絡,看看是不是有結果。”

她說着,腳步輕盈,走了出去。

齊白忽生感歎:“衛,你有這樣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世上能有你這樣好運氣的人并不多。”

我笑;“别那麼說,人人都有一段煙緣在,像你,就不知是多少女性欽慕的對象。”

齊白竟然大生感慨:“也要我對她們有欽慕之意才好啊,男女之愛,是雙向,不是單向的。”

他提及了“雙向”“單向”,我就跟他提及時間的單式向和雙向式,說了在約半小時,他大搖其頭.“别說了,暈頭轉向,不明白。”

我吸了一口氣;“地球人能進入雙向時間的,怕隻有原振俠一個人了。”

齊白忽然又道:“你的記述之中,提到了有原振俠思念的三位女性的肖像的——”

我點頭:“那是通過思想儀的某一個部件産生的,簡直如同真人!”

我一面說,一面便把波斯人倫三德托那鷹帶來的那三位美麗的畫像,鄭而重之取出來的給齊白看。

紅绫已經因為我和齊白的交談引不起她的興趣,是以已經帶著她的鷹兒離去了——她和那頭有了神奇變化的鷹幾乎已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齊白注視着那三幅肖像,我留意到他的反應很不正常,他沒有像其他人看到肖像,由于肖像有力量可以影響腦部活動而現出極度驚訝和欣賞的神情,而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他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才喟歎:“原來這樣,我總算明白了。”

看他的樣子,像是這三個美女肖像,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個疑團。

我試探着問:“你想通了什麼?”

齊白向我望來,雖然他說“明白了”,可是仍有幾分迷惘的神情。他欲語又止,我不禁焦躁起來:“喂,你找上門來求助,我們盡心盡力幫你,怎麼你講話倒吞吞吐吐地起來了!”

齊白一疊聲道:“不敢!不敢!”

我指着那三個美女說:“那你說‘總算是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齊白這次答得爽快;“多年這前,我在一座古墓之中,見到一個怪現象,一直悶在心中,不知那是什麼,現在才明白了。”

我大是好奇:“見到了什麼怪象?”

齊白吸了一口氣:“是一扇屏風,有四幅,一人高下,屏風似繡非繡、似畫非畫,以年代推斷,又絕不是攝影,那是一個美女的四種不同的神态:“一是在江之濱,水波粼粼,藍天白雲,如在眼前,衣裙飄飄,蓮步搖搖,令人不能自已。”

齊白說來,大是文雅,他沒有一個字形容那美女的容顔,可是一幅美女淩波圖,卻又活在眼前。

我“嗯”了一聲;“情影和這三個肖像一樣?”

齊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由于和真人一般高下,是以更是逼真,我一直疑真疑幻,不知那究竟是真人,還是……我的幻覺。”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說下去,齊白神情怪異,甚至面上一陣紅一陣青:“第二幅是她斜倚在一株大海棠之前,人比花嬌,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如流星,似閃電,能叫人廢寝忘食——”

我陡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你說多年這前,究竟是多少年之交?”

齊白如同夢呓:“總之是多年之前。”

我道:“好啊,我們認識也有多年了,何以你從來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齊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這是我内心之中最大的隐密,從來也未曾對人提起過。”

我本來想脫口而出“這又有什麼大秘密的。”但是齊白這時的古怪神情,卻令我心頭一震,使我意識到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他心理上可能在見了這活色生香的美人之後,有了不正常的變化——

若是他深愛上了屏風上的美人,那麼這種怪異的愛情,自然不是為外人道,是需要深藏心中的秘密了。”

齊白望着我:“你料到了,事實上,你料到的,隻是十分之一二,那屏風上的第三幅和第四幅情景,是美人出浴和入浴時的情景。”

我沒有說什麼,隻是會意地點了點頭。

齊白的聲音,聽來像是來自遠方.“從此之後,我就把她當成了我的妻子,是我深戀着的妻子。”

我仍然不作聲,盡量顯出自然的神情。我在想,這家夥一生盜掘古墓,心理不正常,這下子,可以說是報應到了!

他竟愛上了古墓屏風上的一個女人。

這種行為,甚至不能用“畸戀”來形容了,那已屬于怪異一類了。

以前,我總覺得齊白有點陰氣森森,我以為那是他和古墓打交道太多,沾了墓中的陰氣,現在才恍然大悟,他是傷心人别有懷抱,另有原因的。

他的這種情形,是嚴重的精神病症,可以導緻精神分裂,單是“戀鬼狂”這種病稱,也足以駭人了——他在古墓中思念的那個美人,應該早已死了,他所深戀着的,是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

何以那屏風之上,會有如此生動的美人像,這也是很容易解釋的。

那一定是什麼人(多半是墓中所葬的人),生前曾遇見過擁有思想儀或其部件的外星人,或是他自己得了那個部件(例如“鬼竹”),通過了外星儀器的幫助而得到的結果。

屏風上的美女,必然是墓中所葬的人的至愛,不然,不會用之來殉葬。

齊白一直不明白何以會有活色生香的美女出現在屏風上,現在看到了那三位美女的肖像,稍一聯想,自然恍然大悟了。

他說出了心中的秘密,我的反應不免有點異樣。齊白大口喝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在說我心理不正常。”

我由衷道地:“确然是不正常,不過也不要緊。我認識一個少女,愛上了一座玉像,你的情形一定比那少女好,因為肖像有量刺激腦部活動,你的愛戀,就像是真的在發生一樣。”

我一面說,齊白一面點頭。可是同時又現出咬牙切齒,悔恨莫名的神情,忽而又痛苦莫名,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傷心之極。

我看得暗自驚心,同時,也想到了事情一定有不對頭之處——

依他的個性,若真是深戀着民間風尚的美女,必然一頭紮進那古墓中再不出來,如何還會一直混迹在世間?

是以,我直接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齊白的神情,更是悔恨莫名,同時,急速地喘著氣。我再也料不到閑談起原振快的事和給他看了那三幅肖像,會引起他這樣反應。

看到他這種情形,我也無話可說,隻好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是不是?”

齊白石才歎一聲;“可是我每當想起來時,為了自己的大錯鑄成,就有錐裂心肺之痛,簡直是……簡直是……痛不欲生!”

他那幾句話,是斷斷續續說出來的,哽咽兼聲啞,情景之凄怆,當真令人心酸。

我的幾個好朋友,全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男子漢大丈夫,是以極少有這樣的場面出現,一時之間,倒叫我手足無措起來。

就在這時,白素走了進來——她可能在門口已經有一陣子了,因為她一進來就道:“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好朋友,會舒服一些。把事藏在心中,會越來越鋒利,更加傷心。”

齊白就差沒有嚎哭了,他擡頭向上,陡然之間,“蓬”地一聲,在自己的胸口上,重擊了一下,我大喝一聲:“你瘋了!”

齊白聲道:“是,我是真的瘋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幹脆在那古墓中别出來了,戀鬼狂!”

我話說得重,是因為我看出齊白的情形很嚴重,治重病要下重藥,是以才這樣說的。

誰知道我的鬼話,對齊白一點也不起作用,他嗚咽着道:你以為我不希望如此嗎?”

我歎了一聲:“好了别打啞謎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齊白長長地吸一口氣:“是我想到她和墓中所葬的人必有過回腸蕩氣的戀情,心中不是味兒,是以把屏風帶出一古墓——”

我實在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齊白不但與鬼相戀,而且還與鬼吃醋,事情之黑色荒謬,可謂已至于極點了!

齊白石一聲長歎:“誰知一出古墓,她……她……她就消失了……屏風一片空白,再也不見伊人情影,自此我魂魄悠悠,再無歸宿,我……我……”

說到這裡,他終于再也忍不住,索性嚎啕大哭起來。

我隻感到齊白的叙述,匪夷所思之極。屏風上的美女消失了,可能有一千種以上的原因和設想,例如空氣成分的變化,光線強弱的變化,難道再放回古墓去也不行了嗎?

我們等到他哭得稍微氣順了一些,才問他,他抽噎着道:“要是放回古墓,就可以恢複原狀,也不叫大錯了!唉,我這是一錯竟成千古恨,再也難以回頭了啊!”

白素說道:“如果和陰間主人聯絡上了,借他們的儀器用一用,隻要你腦中對那美人的印象不減,再令他現形,是并不困難的。”

齊白連聲道:“當然不難,她的印象,在我每一個腦細胞之中!”

我哼了一聲;“我看你要和陰間聯絡,是為了懷中美人,不是為了成吉思汗墓!”

齊白叫起屈來:“我沒有看到那三幅肖像之前,根本不知墓中屏風中的美人的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可好了,我兩樁心願若同時得嘗,那就一生再無憾事了!”

我特意逼他;“隻怕嘗了兩個心願後,還有無數未經發掘的墓,一想到了這一點,也就會覺得人生苦短。”

齊白呆了一呆,居然大是感觸:“是啊,要做到人生無限,真是談何容易!”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李宣宣答應把訊息傳給一二三号。”

齊白理悲切,此時又大喜,手舞足蹈起來。我笑問:“那古墓中葬的是什麼人?”

齊白遲疑了一下,并沒有立刻回答。

我道;“照說,此人一定曾遇到過思想儀的擁有者,才能在屏風上留下美人倩影,那屏中美人,也多半是他的戀人,也難怪你吃醋。”

齊白苦笑:“實在是想起來,我哪一點也比不上墓中人之故。”

我大是驚詫:“陳思王墓中的是——

齊白一字一頓:“陳思王。”

我怔了一怔,但随即寫了一句粗話——齊白在這種情形下還要故弄玄虛,不肯地截了當地說,這種人,合該到古墓中去埋一輩子。

封陳王,谥思,世稱“陳思王”的是一個大大有名的才子,姓曹,名植,字子建。

那麼屏風上的美人的是誰?

我和白素齊聲低呼:“洛神!”

和曹子建連在一起的美人,隻有洛神,曹植且曾發而為文,便是著名的《洛神賦》。

齊白深戀着的美人是洛神。

齊白長歎一聲:“你們知道我是真的曾經滄海了吧!”

有關洛神這位美女,曆史上傳說甚多,衆口紛紛,莫衷一是,但是那是一位出色的美人,便毫無疑問。

攝影術發明得遲,曆史人物的樣貌如何,隻有文字描述,而沒有确切的形象,至多隻有書像,傳真成分自然大打折扣。

而齊白所見到的,卻是外星人利用他們的儀器所留下來的肖像,有能量可能影響人類腦部的活動,栩栩如生自不必說,再加上齊白天生對古墓中的任何東西都有興趣,忽然間見到了這樣的一個美女,心裡戀慕,自然也是正當之至的反應。

至于他感到自己,在文采風流上及不上曹子建,那也很合常情(有多少人能及得上這位古代才子的?)是以導緻他把屏風移出了古墓。

屏風出了古墓之後,會發生那樣的變化,雖然不是齊白能料得到的——整件事,自然荒謬得令人頭發直豎,但是倒也不是不合理。

從齊白的遭遇,多少可以知道,曆史記載中有不少資料是可靠的,我忍不住問:“那……美女就是曹植懷念的洛神?”

齊白神情沮喪:“我想應該隻有人,沒有姓名——姓名有什麼重要,人才重要。”

我拍着他的肩:“你就去找一找,在古墓之中,有沒有她的……”我話沒有說完,齊白就一伸手,幾乎要掩住了我的口,我的想法十分狂野,我是想問齊白,墓中是不是有那美女的屍體,如果有的話,說不定有希望,可以通過無性繁殖,在勒曼醫院中複制出一個古代美人來——勒曼醫院曾成功地複制過唐朝的美女,自然也應該可以複制三國時的。如果那成功了,齊白石千古奇恨可解,相思債也可以結了。

但齊白對那美女的迷戀實在太深,他知道我要說出“屍體”一詞來,竟不讓我說下去。

白素在一旁,看了這種情形,很是感動:“這位美女,有你這樣的戀慕者,泉下有知,也該高興。”

我心中一動:“若是能打到她的靈魂——”

我話隻說了一半,齊白已興奮得發起抖來。

我唯恐希望越大,失望也大,是以改口道:“隻要聯絡上,你必然可以再得到那四幅肖像。”

齊白悠悠長歎:“隻要能如此,我也心滿意足了。”

他說着,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想很快就會有結果——”

白素才說到這裡,書房門上,傳來了輕輕敲門聲——剛才齊白在失聲痛哭,我怕他的哭聲傳出戶外,是以關上了門。

這時有破門聲傳來,可以肯定不會是常在我處出人的那幾個人,他們(包括紅绫在内)哪有這樣斯文!白素一聽,立時微笑,我也想到,一定是李宣宣到了。

白素應了一聲,走過去打開門,門外俏生生地站着的可不是李宣宣。

李宣宣笑靥如花,登時滿室皆春,她柔聲道:“又見到你們了,真好!”

白素和她握住了手,輕搖着,直到這時,我才聽到在我的身後,有一陣極古怪的聲音發出來,無以名之。我轉過頭去,眼前景象,令我大吃一驚。

隻見齊白雙手不住他自己的喉嚨,也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後來他說是感到了窒息,想抓開喉嚨來透氣。)

同時,他的眼球,似要奪眶而出,樣子既可怕,又滑稽。而且,自他的胸腔至腹際,弄不清楚是身體的哪一部分,或許是全身,都有怪聲發出來。

他的視線,牢牢盯在李宣宣的臉上。

李宣宣毫無疑問是一個大美人,男性見了她,失魂落魄的也不少,可是像齊白如今這般情形的,卻也少見。

而且,他才向我們訴說了他的“戀情”,聽來他對那古墓中屏風上的美女一往情深,此生不渝,怎麼一見了李宣宣,就這副模樣?

我想喝止他,但想到他這種情形,就算他頭上有手榴彈爆炸,他也未必聽得到,是以隻是連聲冷笑。

這時,白素也發現齊白的樣子太難看了,她皺着眉,想不讓李宣宣先到這樣的醜态,但是卻又無法做到這一點。

而李宣宣當然也看到了——我心中一緊,因為齊白是我們的朋友,他出醜,我們自然也不好看。

可是,李宣宣在看到了齊白這種神态之後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之外,隻見她非但沒有見怪之意,而且,在她嬌豔如花的俏臉之上,大有輕憐淺愛的神情。

同時,她輕啟朱唇,一面向齊白走過去,一面柔聲道:“你何必這樣?”

這時,這個見多識廣,古今中外第一盜墓專家齊白,看來完全像是一個晚期老年癡呆病患者,全然喪失了語言能力,張大了口,自喉間發出了“嗬嗬”的聲響,胸膊起伏,一如在奏着進行曲之後風琴。

接下來的情景,更是看得我目瞪口呆,隻見李宣宣來到了齊白的身前,伸手輕撫着齊白的胸口,好令他的氣息暢順一些。

就在這時,白素拉了我一下,起先很輕,接着很用力,竟然把我拉出了書房,她也順手把書心門關上。此際,隻聽得齊白的狂呼聲,自門内傳出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沉聲道:“宣宣就是屏風上的那個美人。”

我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我們隻知道李宣宣是身份極其奇特的“陰間使者”,并不知道她的真正來曆。白素的父親白老大,曾推測她年紀可能很大,但怎麼也想像不到會“老”到這樣子,自然更想不到她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美女洛神。

白素曾斷言李宣宣是人,又是鬼——事情發展到如今,“陰間使者”這個身份,也不再神秘,無非是受外星人重用的地球人。

但是,她竟然長年不老,真正的青春長駐,這就非同小可了。

我望向白素,這時,書房之内,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聲音傳出來,我心中疑問重重——從李宣宣的反應來看,齊白對她的相思,她是知道的,如果她能操縱部分思想儀,那麼要知道這一點,當然不是難事,可能自齊白對她着迷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

李宣宣這個人,竟然會有那麼戲劇性的展露,當真是出人意表之至!

我思緒紊亂,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書房門打開,隻見齊白滿面通紅,興奮之至,但神智已回複了清醒,他大聲宣布:“就是她,我再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好的結果,真正想不到!”齊白有這種興奮的反應,那是意料中事,我隻是向他揮了一下手,注意力隻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

隻見李宣宣神态自若,雖然是喜容滿面,但是比較含蓄,她見我盯着她看,微笑道:“你們早就應該料到我不是現代人。”

我一面搖頭,一面道:“可是也想不到你是如此之古,又這樣有名。”

李宣宣長歎一聲:“現代女子有豔名是福,古代女子有豔名是禍。”

我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何以你改了個名字叫李宣宣,你和王大同的結婚,是怎麼一回事——”。

我還想再問下去,白素一伸手,掩住了我的口,嗔怪道:“你這樣問,太過分!”

我苦笑一下:“實在是太好奇了,有關你的傳說——”

李宣宣仍然微笑:“我蹈水,陰間主人救了我,自此我便成為陰間使者,悠悠歲月,與我再無關系,我成了傳說中的‘地仙’或‘冥仙’,這其中的改變,你們應該可以了解。”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這種情形,我們确然可以了解,白素的母親的經曆就與此相類似……通過了外星力量的改造,生命的形式起了變化。

李宣宣又道:“但是我還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王大同他……他竟有七分像他,實在令我情不自禁。”

她口中的“七分像他”的“他”指的是誰,再明白也沒有了。齊白由衷地贊歎:“太浪漫了!太浪漫了!”

李宣宣又道:“我蹈水獲救之後,萬念俱灰,無意再現人世,他在江邊徘徊,腸斷肝裂之餘,發而為賦,陰間主人見他形銷骨立,助他得了我四幅肖像,就是是殉葬的屏風。”

齊白又大聲贊歎:“人家說千裡姻緣,我這是千年姻緣,真是千古美談。”

李宣宣斜睨了齊白一眼,就是這一瞥之間,眼波流轉,風情萬種,連我這個旁觀者,也不禁歎一聲真是出色的美人。

她不等我多問,又道:“我通過思想儀,早知道有一個人的腦活動,不斷以我為中心,隻覺得奇怪,萬想不到千年古墓中的肖像,會叫人看到。”

齊白手舞足蹈:“緣分來了,什麼都擋不住。”

李宣宣嫣然:“其餘的事,早已成過去,不必再提了,我和他,确然有緣。”

她向齊白指了一指,同時,她的用意明顯,是叫我們不必再問她以前的事了。

我于是又問了一個問題:“你和齊白的緣,是人間的,還是陰間的?”

李宣宣先是吸了一口氣,接着甜甜地笑:“你看了這樣子,我在什麼地方,他肯不跟去?”

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齊白之戀李宣宣,可以說由來已久,而李宣宣還是第一次和齊白見面,何以一下子就毫無保留地接受了齊白,難道他們之間的緣分,是有因果的?

同時,我也不禁駭然:“齊白是人,能在陰間之中生活嗎?”

李宣宣笑:“當然能,我就是人,我也在陰間生活。”

齊白接上了口:“而且,悠悠歲月,和我們生命之間的關系,也大起變化,你看她,生命中根本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迹!”

我還想說什麼,但是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齊白和李宣宣之間的情形,如此異特,已經飛越了人類正常生活方式的範圍,自然也不是正常人類的語言所能表達的了。

白素在這時開了口:“恭喜你們了,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屬。”

齊白和李宣宣,對于“神仙眷屬”這個賀詞,居然欣然接受,他們互望着甜甜地笑。

我心中陡然一動,叫了起來:“你們原來就是認識,是舊相識的?”

白素嗔怪似地望了我一眼;“這又何消說?”

我“哈哈”笑了起來,伸手指向齊白、因為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李宣宣既然是傳說中的美人洛神,那麼,齊白就應該是曹子建了。

可是,眼前的盜墓大王齊白,卻又實在難以和才子曹植聯系在一起,而且一起來,就覺得可笑。

我才笑了兩聲,白素又瞪了我一眼,我也立刻知道自己想得不對了。

李宣宣剛才說,她是在“蹈水”時,被外星人所救,這才成了陰間使者的。

“蹈水”就是跳河自殺,這和傳說中的洛神下落,也相吻合。

也就是說,在許多年之前,才子曹植,挾貴族(陳王)的身分滿天下,愛戀上了美女洛神,但是洛神并不接受王子的愛,她芳心另有所屬,是以她才去投河自盡,以明心志。

在美人消失之後,曹植為了思念她,才又在外星人的幫助之下,得到了四幅肖像。曹才子對美人的思念不斷,是以将肖像用來陪葬。

但美人的芳心,卻系在另一個男子的身上。這個男子,在曆史上形象模糊,但卻是美人的真正戀人,而這個男子,也必然和齊白大有瓜葛。

可是我又不明白,李宣宣嫁給王大同,她說王大同有七分像“他”,那個“他”,根本不是曹子建,隻是我會錯意了。

那麼,在這個傳說中很是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這中,曹植扮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這個文采風流的才子,對于在權力鬥争中的失意,曆來被人同情,不過在這個愛情故事之中曹植雖然當不成皇帝,但是欺負一個女人,隻怕還綽綽有餘。

于是,弱質女子就隻好選擇投河,莫名其妙的成了洛水之神。千百年來,隻怕很少人想過這個曾被才子垂青的美女的内心痛苦。

我在刹那之間,聯想到了在此刻,我再也想不到其他事,可是在紊亂的随意想之中,又理不出一個頭緒來。我向齊白和李宣宣望去,李宣宣微笑道:“情形和你所想的大緻相若——過去了那麼久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了。”

雖然我好奇心強,但李宣宣一表示“往事莫提”,我也不好相逼,隻好道:

“動人的愛情故事,總算有了結果。”

齊白道:“等我找回了失去了記憶,就是完滿了!”

李宣宣笑:“千萬不可,你失去的記憶,極其痛苦,找不到最好——現在快樂就好,為什麼非得把來龍去脈,都弄得清清楚楚不可?”

齊白呆了一呆,才鼓掌道“說得真好,你是悟了道的人,想法果然超俗脫塵。”看到齊白石這種情形,我自然替他高興。

他來找我,本來是為了成吉思汗的墓而來的,忽然之間,奇峰突出,有了這樣巨大的變化,事先怎麼也料不到。現在的情勢,自然是李宣宣帶齊白到陰間去,找不找成吉思汗墓,全然在其次了。

我望着齊白,齊白明白我的心意,歉然道:“兩個千年的因果如何,我也理不清楚,她說不必弄清楚,我也就不想去弄清楚了。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現在快樂就好,将來快樂就好!”

看他那種“有愛萬事足”的神情,我自然無話可說,隻好道:“那成吉思汗墓——”

不等我說完,齊白已哈哈大笑:“管什麼成吉思汗墓!什麼也不管了!”他這樣的反應,本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他在說了那句話之後略頓了一頓,遲疑了一下,才道:“我這一去,隻怕不會再回人間了。”

這本來是很傷感的一句話,但齊白這時,顯然不是很傷感。

我道:“未必,陰間使者穿梭陰陽,你自然跟随,大有再見之日。”

齊白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打了一下:“我倒忘了,但是有一樣東西,我要傳遞給你。”

我連忙雙手亂搖:“可以不交給我的,最好不要。”

我知道齊白石交給我的東西,必然和他畢業盜墓生涯有關,其中一定牽涉到巨額的财富,若是可以不沾手,自然以不沾手為上。

齊白認真想了一下,搖頭道:“隻能交給你,我沒有别的朋友。”

這句話大有蒼涼意味,我自不好再拒絕。他從上衣的一隻袋中取出了一隻扁平的金屬盒來,打開盒蓋,我看到盤中,是一種小型電腦的軟體。

别看這薄薄的一片東西,它所儲存的資料,若用文字來計算,可以超過五十萬字。

齊白合上了蓋,把盒子在手心上搖了兩下,交給了我,我接了過來,齊白忽然笑了起來,指着盒子:“我的一生,也可以算是多災多難了,可是把全部加起來,也隻不過是軟體上一點資料而已。”

我揮了揮手:“那沒有什麼可以感歎的,世上絕大多數人的一生是乏善足陳,沒有什麼可以記載的,四個字可以終其一生,還有一個是虛字。”

齊白揚眉問:“哪四個字?”

我道:“活過,死了。”

齊白又笑:“我當然不止這四個字,這裡面的資料,包括了我曾進去過,也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它們的所在和出入方法的一百三十七座古墓的一切資料,以及在處來我在别的古墓中所得的物品的詳細清單和它們的存放地點——絕大部分是在那一百多座古墓之中。還有我瑞士銀行的存錢密碼,我全交給你處理了。”

我知道齊白說來輕描淡寫,但這些資料牽涉的财富極其龐大,那是很驚人的數字。

我也拍打着那盒子:“好,我代你保管着就是。”

齊白甜甜地望着李宣宣:“豈止保管而已,随便你如何處置,你要是覺得古墓所在地的政府官員,不會盜賣古物,可以捐出去,也可以随意送人,或自己把玩,分款也是一樣,那些東西,對象一再無任何意義了!”

他說得極其自然,說完之後,略頓了一頓:“想起幾千年來,為了這些東西,營營役役,辛勤操勞,用盡心機,真是愚不可及!”

我“啧啧”連聲;看你這小人,一朝得志,語無倫次,世上不是人人像你那樣好運氣的,也都隻好營營役役,終其一生了。”

齊白高興得大笑起來,我又道:“别忘了你在半小時之前,還曾說找不到成吉思汗墓,是人生最悲哀的事。”

齊白石介意我的諷刺,反道:“這并不沖突,這說明人的命運,會在一刹那間,發生轉變。”

我不想和他再争論下去,本來我想說,希望他能習慣陰間的生活,但繼而一想,有李宣宣在他的身邊,就算真是傳說中的煉獄,他也會覺得那是樂園。

我隻是對李宣宣道:“你當年的故事,任由它淹沒,太可惜了。”

李宣宣笑:“曆史上這故事已經太多了,惹人不愉快的事,越少越好,大家都說曆史是鏡子,可是鏡子中照出來的故事,卻又不斷地在重演。”

白素握住了李宣宣的手:“你是随時可以出現的,别忘了我們。”

李宣宣道:“隻要你想見我,我又恰好能抽身,一定立刻趕來。”

白素歎了一聲——李宣宣存在的空間,雖上多向式的時間,使我們對她一無所知,連推測、假設也有所不能,李宣宣所作的允諾,确然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我不等她和齊白告别,就揮手道:“請别在我眼前消失,至少等我轉過身去,不然,我會受不起這刺激。”

齊白指着我順手放在桌上的那電腦軟體:“衛,就算你對這裡面記錄的一切資料沒有興趣,也請你草草地看一遍——人類的曆史文物,盡在其中。”

我道:“我知道,而且我可以全權處理。”

齊白搓着手;“是,交給你處理,我最放心了。”

我“哈哈”大笑:“齊白,你都是要成仙的人了,怎麼連一些身外物也還放不下?”

齊白望了李宣宣一下,神情不好意思:“或許,我塵緣未盡。”

我和白素齊聲責斥:“咄!這等話,也是亂說得的?”

李宣宣反倒替齊白分辨:“也有此可能,我就是塵緣未盡,不然,不會屢次到人間來,也不會碰到他。”

齊白大聲抗議;“你我可不是法緣,是仙緣。”

我本來想補充一下:“是鬼緣”的,但話到口邊,又忍住了,因為在世俗的語言之中,那并不是令人聽了悅耳的語句。

我轉過身去,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們互相握着手,我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但是已經可以肯定,房間中少了兩個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白素道:“世事變幻之奇,真是難測之至。”

我也感慨:“不是‘難測’,而是根本沒有測度的可能,齊白和李宣宣的事,我們是旁觀者,尚且頭暈目眩,當事人的感受如何,真是難以想像。”

白素道:“宣宣應該是早知道的。”

我用力揮了揮手,想驅去思緒的紊亂,但當然沒有功效,依然紊亂如故。

李宣宣和齊白之間的關系,十分奇特,當然在愛情故事之中,早在兩千年前,他們就是相愛的一對,那麼,這些年來,李宣宣一直沒有死,她的生命,進入了異特的形态,得以長期保持青春。而齊白卻不同,齊白是投胎轉世了的。

悠悠歲月之中,齊白石當的李宣宣戀人的角色,不知轉世了多少次,以緻他多少年之前的記憶,也越來越弱,隻剩下一些潛意識了——這是何以他在古墓中,一見到屏風上的肖像就深深迷戀的主要原因。

自然,李宣宣有能力使他恢複昔日的記憶。但是李宣宣會不會這樣做呢?

李宣宣一再宣稱當年的事極不愉快,其實,豈止不愉快而已。必然悲慘之至,悲慘到了一個美女走投無路,隻好跳河自盡的地步。

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去恢複什麼往日的記憶,隻要享受目前快樂的就可以了。

我把我的想法提了出來,白素道:“怕隻怕齊白的好奇心太強,想知道過去的一切情形,會磨着李宣宣告訴他,那就真正是自尋煩惱了。”

我笑:“自尋煩惱,是世俗中人的行為,他已然超凡脫俗,隻怕不會再做那樣的蠢事了。”

當時,我和白素讨論齊白和李宣宣的事,就到此為止。後來,我把齊白石要宣宣的事,說給溫寶裕和良辰美景聽——那一次,良辰美景恰好來探訪我,我出了謎題:“李宣宣是曆史上著名的美女,試猜猜她是誰。”

溫寶裕一馬當先,從褒姒,妲己猜起,一直猜到了珍妃和賽金花,就是沒有猜到洛神。

等我說出了謎底,這小子居然大表抗議;“那洛神,隻是傳說人物,不是真正的曆史人物。”

我道:“明明有這個人,就是曆史人物。”

良辰美景對齊白的印象甚好,齊白曾送給她們一對玉符,她一直戴在身上,聽了他的故事之後,很替他高興。溫寶裕因為沒有猜到謎底,有點意興索然,但是他随即又興緻勃勃:“齊白究竟留下了多少寶物?”

他一問,我不禁長歎了一聲,給了他一個最簡單,也最實際的回答:“與陳長青留給你的大宅比起來,你的隻是一間玩具屋,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館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的珍藏,我想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做到了那麼多事,布置了一百三十多座無倫的地下博物館。”

我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确然充滿了敬意——本來,我對齊白的行為,一直不以為然,齊白也可能知道這一點,是以才一再要我看一看他留下的電腦軟體。

在他和李宣宣走了之後,我花了兩天半時間,把他留下的資料看了一遍,這其間,不知發出了多少次驚歎聲,也不知道多少次目瞪口呆,更不知道多少次手心冒汗。

齊白和另一個盜墓大王病毒不同。病毒把發掘的寶物弄出地面,建立了保衛得嚴密無比的藏金庫——單是看守的受過嚴格訓練的黑豹,便有三十多頭,還有數以千計的各種毒蛇。

雖然,他在臨死之前,把他的珍藏,一起捐了出來,但是他的做法,比起齊白石,是等而下之多矣。

齊白把文物留在古墓之中,而且加以歸類,他不但在古墓之中儲存寶物,而且還加強,修繕古墓,使古墓除了他之外,卻無别人能進,藏在古墓之中的古物,自然了得到了最妥善的儲存。

散落于世界各地的一百三十多座古墓之中,可以在任何一個國家之中被列為‘國寶級’的古物,多達八萬件以上,無一不是精品的精品。

而且,對每一件文物,他都有詳盡的考證,我估計他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必然有一股對古物的狂熱情緒支援着,不然,一個人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如此居大的工作。

我對齊白的佩服,到了空前的程度。他更值得人敬佩的是,他的大筆财富,并非來自古物,隻是來自古墓之中發掘到了珠寶——

他沒有糟蹋過一件文物,他的工作,替人類曆史儲存大量文物。

在歎為觀止之時,如何處理這些古物,卻令人傷神。

齊白石收藏方法,如此完善,敢說比任何國家的博物館還好,至于一些落後國家,政權腐敗、官賊勾結,公然可以把博物館中的文物盜賣出去的,那更是望塵莫及了。

是以,我和白素讨論的結果是:任由那些古物,留在古墓之中。

白素唉了一聲;“那部漆簡《道德經》似乎應該公開,有些字句,千年以來,争論不休,沒有定論,此經一出,便可以結束争論。”

我反對:“等他們知道什麼是‘道德’時再說。”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等一會,她才道:“看來,那些東西,要長留地下了。”

我道:“直到再有一個人,有齊白一樣的本領、才能和熱忱便可拿出來了。”

白素揚眉:“本來倒還有希望,可以等齊白靈魂,再擁有一個新的身體,就有了另一個天才。可是現在,齊白的生命方式,一定和李宣宣一樣,和常人不大相同,連這點希望也沒有了。”

我和白素,一直都認為“天才”是前生記憶的延續,例如莫紮特四歲就會作曲,除了這個理論之外,沒有别的解釋,白素剛才的那一番話,就由此而來的。

我又道:“奇怪,在幾千萬件古物之中,好像一件‘法寶’都沒有。”

白素自然明白我所說的“法寶”何所指,像“思想儀”的部件都是,總之是外星人留在地球的一的東西,能發揮地球人所想像不到的功效的東西,全都是“法寶”。

白素道:“也不是沒有,得罪秦始皇墓中的那件異寶,不就是嗎?”

我感歎:“那異寶,隻能使用一次。”

白素笑:“我相信,法寶遺留人間的不多,大多數法寶都随人‘仙去’,也就是說,離開了地球。極少數的,就算留了下來,或未被人發現,或必然地落在最高權力者的手中,像那件異寶,就在秦始皇墓中。”

我忽然想到:“餘此類推,成吉思汗墓中——”

白素道:“凡是帝王都是權力的最高層、所有奇珍異寶的集中處,是以帝王的墓中,有寶物的可能性最高。”

我按了一個掣鈕,電腦熒屏顯示,在齊白發現的古墓之中,有四十二座,屬于中外的帝王所有。我道:“這裡顯示那麼多帝王的墓中,好像也沒有什麼外星人遺下的異寶在内。”

白素望着我,她也伸手按了一個掣,電腦熒屏上又現出了另一批資料,那批資料的标題是:“另類物件,難以分類。”

被齊白列為“難以分類”的物件,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件,他說找不到任何資料,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白素道:“你看,這難以分類的物品,有百分之九十,均來自各個帝王墓中,你看過一件——”

她順手又按了一個掣,顯現的一件物體,看來像一個圓錐體,約有半個人高,表面上全是一個個突起的半球體,看來有點像鐘乳石,但是自然形成的鐘乳石,顯然不可能如此有規律。

這個物體,齊白是在印度一個為期頗短的王朝的一個帝王的墓中發現的,這古墓,如今仍在印度南部的密林之中,同時在該墓中的古物,有玉棺和精緻之極的大型金器以及各種寶石。

但是,這個圓錐形的古物,就因為不知道是什麼,而被歸入難以分類物品——

在這一類物品之中,編号是四十五。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這一百多件難以分類的物品,都有可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東西。

白素笑:“有興趣每一樣都研究一下?”

我搖頭;“早三十年,或許會,現在,免了罷。”

白素也歎了一聲,我打趣道:“有了這份資料,我們大可以在宇宙之間散布一項訊息:‘失物待領’。隻怕可以引來不少外星朋友。”

自素“呸”了一聲;“像思想儀部件散落的情形,是意外的意外,他們想重組思想儀,又想所有的歸隊,才急着想找回失物。其它的,我看都是人家不要了的東西,誰會來認領?”

我再歎了一聲;“或許是——若是可以追溯每一件物品的來曆,那自然又是無數故事。”

白素笑;“貪心無厭足,你的故事還不夠多嗎?”

我套了一句:“名言”“多乎哉?不多也!”

讨論齊白的記錄,至此為止。我決定讓一切長埋地下,是以也沒有批發詳細内容告訴任何人,包括溫室裕在内,唯恐他按捺不住,去打開哪一座古墓來,那就辜負了齊白一生的努力了。

或許,有人認為齊白一生的努力,應該公諸于世,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還充滿了愚昧和混亂的情形下,那些東西,還是留在地下的好——君不見意大利的博物館中的陳列品,差點全被毀滅在爆炸之中嗎?

白素對我的決定,不置可否,這種事,從齊白突然來訪,到他自己剖白那段奇異的戀情,到李宣宣的出現事情發生了充滿戲劇性的變化,急轉直下,快樂收場,我以為整件事已告一段落了。

雖然,我對于李宣宣和齊白在“陰間”如何生活,很有興趣知道隻是是我也知道,有許多情表,我無法了解,因為我隻是地球人,地球的人各種觀念,使我無法進一步了解另類空間和另類時間中的情形——即使李宣宣和齊白想主我知道,她沒有可能,因為地球人的語言或文字之中,根本沒有這一部分!

在這件事情中,一開始,看來好像處于主要地位的“成吉思汗墓”。到了後來,也好像完人不重要了。但是在看完了齊白的記錄之後,還是約略地留意一下有關方面的資料。

資料其實很簡單——日本和蒙古聯合組成的考古隊,已經工作了四年,足迹遍及蒙古各地,有種種精密儀器的幫助,甚至利用了人造衛星來把蒙古地區逐一劃分來搜尋,可是仍角沒有結果。

在這個期間,随意合考古隊有意外的收獲,發現了三千五百多個古墓,從青銅器時期到十三世紀都有(這些古墓,不知道齊白是不是光顧過)。

考古隊長是日本人,姓江本,她屢次聲稱:“我知道已經不遠了,雖然我們還沒有發現。”

齊白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廢話,當然不遠了——一定在地球上,一天找不到,距離就是無限遠。”

成吉思汗墓确實很具吸引力,但當然也不值得我去專注,是以,不過幾天,我也就置之腦後了。

大約是在半年之後——在這半年之中,我另外有事在忙(似乎永遠有事在忙),連想起齊白和李宣宣的時間都很少。

反倒是紅绫,每當有好酒時,她就感歎:“這酒雖好,但是與齊白叔叔上次帶來的比較,卻相去太遠了。”

溫寶裕在紅绫那裡,聽說齊白來過,又提及成吉思汗墓的事,他倒十分起勁,問了我好幾次;“齊白在那方面,有什麼進展?”

我沒好氣:“他要是有進展有,也不會來找我了。”

溫寶裕神向往;“齊白的推測是對的,若論古墓寶藏,當然成吉思汗墓為最。”

我反問:“何以見得?”

溫寶裕道:“他是人類曆史上,擁有最大版圖的皇帝,理所當然擁有最多珍寶——不過奇怪,何以他的葬禮,竟然如此隐秘?”

我一副“你問我,我去問誰”的神氣,溫寶裕這才滑繼續發揮下去,轉而和紅绫一起去研究隻經過多次改造的鷹兒去了。

(關于那隻麻醉,發生在它身上的事,要詳細說,叵是三言兩語的簡介,趣味大減。而它和這個故事的關系不大,是以索性不說,算是賣個關子。)

對了大約是在半年之後,我在傍晚時分,自外面回家,當時,正在思索一個問題,是以有點心神不定,精神恍惚,進了門之後,迳直走向樓梯,沒有去留意客廳中的情形。

在我走了兩三級樓梯之後,忽然聽得身後有人道:“喂,我還是人,怎麼就看不到我了?”

我怔了一下,一時之間,竟然聽不出那是什麼人來——那是因炎這個人已在我生活之中淡出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之故。

那當然隻是一瞬間的事,我立刻認出了,那是齊白的聲音。

這一來,我不禁大是驚訝,尤其當我轉過身去,隻看到他一個人,而沒有看到李宣宣時,我更是訝異,伸手指着他,一時這間,說不出話來。齊白看來極愉快,隻有一個真正快樂的人,才能給人這樣的感覺。他攤開手,擺出讓我好好看他的姿态。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道:“陰間歲月如何?”

齊白馬的答案全用臉部肌肉的變化來表達,幸福快樂滿溢,流于自然。

我四面張望,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理由不和李宣宣一起出現。齊白也知道我的意思,他立即道:“我一個人來的——他們派我來的。”

我揚眉:“他們?”

齊白抓了抓了頭:“你稱他們為一二三号。”

我“啊”地一聲,刹那之間,心頭更是充滿了疑惑,而且隐隐間,覺得事情很有些不對頭之處,可是又說不出什麼來。

看齊白那種高興的神情,似乎不必替他擔心。是以我隻是“哦”地一聲;“稱他們是一二三号或陰間主人都一樣,反正他們的身份,就是那麼一回事。”

齊白忽然之間,默然不語,我也不去催他。過了一會,他才道:“衛,這些日子來,在我身上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我點頭:“這可想而知,如果你願意說,我會聽的。”

齊白伸手随意指了一指:“一切,都在這裡開始——”

我忍不住笑:“不必從那麼遠說起吧!”

齊白被我打斷了話頭,略頓了一頓.“是,長話短說,我被他們改變了生命密碼,也就是遺傳因子的密碼,就得和宣宣一樣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我可以設想發生在齊白身上的變化。

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包括植物在内)每一個生命,都有遺傳密碼,每一個人的遺傳密碼都不同,由這個密碼去決定這個人的性格、健康、壽元,一切的一切,簡言之,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密碼,那密碼.就是這個人一生的命運。

而這個密碼,也包括所有人的一個共同的命運,例如所有人,都需要呼吸,都需要營養,都會衰老,都會死亡。

密碼又決定了人類的命運。

如今,齊白得到的改變,顯然不是改變了他個人的命運,并不是使他變得更活躍、更聰明等等,而是使他脫出了人類的總命運的軌迹。

人類的總命運,必然會老、會死。可是以李宣宣為例,時間在她的身上,已不起作用,兩千年和兩分鐘是一樣的,她不會老,也不會死。

自古以來,人類一直在追尋想改變命運的方法,追求青春不老,追求長生不死,是然沒有得到一定切實可行的方法,但是追尋的方向,卻很“正确”,都知道人類自己做不到這一點,必須向神仙求且,求取仙方。

神仙,在我的理念之中,就是外星人,唯有通過外星人的幫助,才能達到徹底改變人類總命運的目的。

我接觸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原振俠醫生的三位美麗的蜜友,黃絹、海棠和瑪仙,就都成了天上的“仙女”。白素的母親也“成仙”了。

可是齊白和李宣宣的情形,卻又和她們不同。齊李二人,均沒有成為外星人,他們是在地球人的基礎之上,而突破了生命的規律。

嚴格來說,他們經過改變,已經擺脫到了人類的總命運,應該不能算是地球人了。

但是,他們其餘的一切,卻又和地球人無異。

我相信有這種情形,就是神仙傳說之中的所謂“地仙”。成為“地仙”,和“天仙”不同,地仙更接近人,也更适合人。要我作一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地仙——

相信許多人也會和我一樣。這很令人心動。試想時間對生命不再起作用,不會老,不會死這種改變,誰不想擁有?

一連串的聯想,令我默然良久。齊白和我相知甚深,他道:“其實,這種改變,是不是在長期之後,仍然可以接受,也很難說——若不是為了宣宣,我決不毫不慮就接受改變。”他的話說得很是委婉,有幾分是在安慰我别因為得不到這樣的改變而不樂,這一點,他料錯了,我很安于當地球人。要接受改變去當外星人的話,我的機會,比他多得多了。我的回答是:“我并不想改變自己,我的感歎是,人類一直在努力,但不知道何年何月,人類才會對自己的總命運有一個大改變——改變到了人人都可以擺脫舊的命運,可能永遠滑這一天!”齊白的回答,很令我感到意外;“外星人一直很努力在幫助地球作出命運的改變——各種廣為傳播的信仰,都提及此點。”我點頭,同意齊白的說法,從“諸神皆是外星人”這個假設出發來看,各宗教的教義,也格外容易透徹了解——諸神,一直在努力救世人,而且提出來的方法,極其簡易,隻是世人不肯相信和我把紊亂的思緒收了回來;“說些具體的,你們在陰間的生活如何?”

齊白雙手一攤:“這真難倒我了,真的不知如何說才好,可以說…伏着各種儀器的幫助,可以随心所欲。”

我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了不起的境界了!”

齊白笑:“我能和宣宣在一起,便心滿意足——這種境界,其實人人可以做得到。”

齊白石話,頗具深意,“随心所欲”自然了不得,但心靜根本無所欲,不是境界更高吧?

但那種境界,說來容易,真要做得到的話,又是另一種神仙境界了。

齊白又道:“在那裡的情形,真的很難言傳——”

我揮了一下手:“甚至難以意會。”

齊白皺着眉,看來他還在努力,想使我至少可以“意會”。突然這間,他有了一種很是奇怪的神情,一開口,已壓低了聲音;“衛,我覺得,在另一個空間——

在陰間,我的身體已不起作用,身體是休止的,活動的隻是我的思維。”

也難怪他有那樣的神情,因為這種說法,确實令人很吃驚。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陰間”中的情形,在那種處境這中,情景雖然詭異,但是我卻沒有靈魂和身體分開的感覺,隻覺得我還是人。

可是齊白的處境,顯然和我不同,他有那樣的感覺,事情就更奇詭了——如今在我眼前的齊白,分明是人,難道到了陰間,他就變成了鬼?

本來,在陰間的隻是人的靈魂,也就是說,根本全是鬼。

但也有例外,一二三号就是是鬼,他們是外星人。

而李宣宣和齊白,也是例外,他們是陰間使者,需要在陰間有我知道他一定另有下文:“好,你想怎麼樣,說吧。”

齊白未開口,先向我拱了拱手:“你和勒曼醫院熟,請他們他說着,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玻璃盒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要勒曼醫院替你複制一個身體,以防萬一有意外時可以用?”

齊白的回答更令我訝異:“不單是我,還有宣宣。”

我更是不解;:兩千多年來也相安無事,何以忽然要作預防?”

齊白道:“老實說,身體在陰間,不怕有損壞。但是在人間,卻難說得很——

我在陰間這樣的環境中生存過,越發覺得人間紛擾争奪,人心可怕,簡一趟一驚魂,可怕之至!”

我瞪着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家夥,看他的情形,當不了幾天鬼,竟然憎厭起當人來了。

本來,我想諷刺他幾句,可是一想到,他在那另一個空間中,那種甯靜得什麼也沒有的境地之中。和人間的雜亂相比較,也難怪他有如此的想法。

我隻好長歎一聲:“既然發此,你大可長在陰間,不來人世。”

齊白“哼”了一指“我才想,可是我現在是陰間使者,一二三号改造了我,給了我那樣的好處,我要當陰間使者來報答他們,直到——”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口。

我追問,直到什麼時候為止??

齊白神情古怪;“直到沒有時候為止,我的意思是,對時間的觀念一樣了,沒有到什麼時候為止的這種說法。”

我聳了聳肩——齊白說得很實在,沒有經過了改變之後的自高,那使我感到他還是好朋友。

齊白又道:“勒曼醫院的事——”

他的這種态度,卻又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實在想不通他何以想要另一個備用身體。

我吸了一口氣:“那簡單——可是你何以有如此需要,應該告訴我。”

齊白欲語又止,我也不去催他,讓他自己決定,過了一會,他才頓足,咬牙道:“我可能有一個很冒險的行動,會使我這個身體有……損毀!”

他用的語句很是特别,但是我聽得懂,他是說,他有一個随時會死亡的冒險行動。

這就叫人大惑不解了,他才和李宣宣在陰間度那神仙歲月,可以說已經跳出紅塵,照他的說法,由于時間觀念的不同,他的歲月,無窮無盡,在這樣的情形這下,他還去冒什麼險?

我隻是望着他,因為我知道他必然會向我解釋其中緣由的。

齊白搔了幾下頭,一開口,卻忽然轉換了話題:“你看過我給你的記錄了?”

我由衷就道:“看過了,你真了不起,你一個人的工作,如果配置設定給一千個人去做,也未必做得好。”

齊白對我的評語,感到滿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你,但是……你對那無名字的一引進東西,有什麼特别的看法?”

關于一類東西,我和白素曾有過讨論,我就把我們的推測說了出來,結論是;那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東西。成為了地球人心目中的寶物。

而這些寶物的功能,在地球人的心目中,無不特異。還勝過地球上的一切珍寶,是以,會漸漸集中在權力的高層。

或是掌權者風聞有異列甯主義在人間而巧取豪奪,或是杯寶者要南非媚而奉獻——

人很有點獻寶的奴性,仿佛寶物到了皇帝手中,龍顔大悅,自己祖宗三代都會有光彩。

一個名叫卞和的人,發現了一塊玉,就接近皇帝,接連兩次,都被打回頭,每一次且被以“欺君”之罪砍去一條腿(多麼大的痛苦和屈辱),可是失去了雙腿的卞和,第三次還是要獻寶,結果成功了。

卞和先生是偉大的獻寶奴才——在精神上以他為榜樣的人極,多,獻出的是自身的人格和尊嚴。

是以,齊白發現的那些不異類物品,絕爽數是在帝王的墓中發現的,哪怕是在曆史上微不足道的帝王墓中也多是奇珍異寶。

聽了我一大串的分析和議論,齊白神情佩服,連連點頭稱是:“是!是!在這批寶物之中,竟有七件之我,是思想儀的部件。”

我“啊”地一聲;“這樣說來,一二三号的收獲,太豐富了。”

齊白點頭:“他們高興之極,說是想不到幫助了我,也等于幫助了自己。”

我皺着眉:“你一到陰間,就把記錄給了他們?”

齊白搖頭,指着自己的頭:“的有記錄,全在電腦資料上,也存在我的腦中,他們要向我的腦做手腳,他們自然得到了我的全部記憶。”

我點頭,表示明白——一二三号有大部分的思想儀,要知道一個地球人的記憶,比我閱讀電腦資料,還要容易。

齊白笑了起來:“我和宣宣,逍遙了三個多月,在世界各地漫遊,雖然陰間生活好,但人世逍遙,有如花美眷相伴,也是其樂無窮。”

我聽了,先是想他怎麼會旅行全世界,但随即明白,他旅行的目的,自然是在世界各地的古墓之中,取那七件思想儀的部件,帶回陰間去給一二三号。

可是,似乎又沒有理由,齊白找得到的東西,一二三号反而發現不了。

齊白看出了我的疑惑,便解釋:“那些古墓的建築結構往往深人地底,有極厚的古層,金屬層保護,是以探測儀器,難以起作用。”

我接受了這一說法:“那好,這樣一來,你是立功之人了,在陰間地位,自然大不相同了。”

齊白揚眉:“在那裡,也無所謂地位不地位。”

我輕拍了一下頭;“對不起,是我的小人之心。”

齊白笑:“你這人,就是這個可愛!”

他放起了笑容:“可是現在有一個大問題,為人為已,我都要去冒這個險。”

他終于說到正題上來了!

齊白望着我;“你記得上次我來找你的目的嗎?”

我當然記得,是以我便驚訝:“你還要去找成吉思汗的墓”?

以他如今的情形而論,實在沒有理由再去找成葉思汗的墓了——成葉思汗的墓中,寶物再多,也不可能比他過去幾十年來發掘到的更多。他可以放棄過去幾十年發掘的成果,如何還會去追求新的?

而且,如今來說,寶物對他還有什麼意義?

我一面訝異,一面道:“若是凡心未盡,通常都是自尋煩惱。”

齊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必要把成吉思汗墓找出來的原因。”

我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齊白道:“在陰間,衆多的靈魂之中,真的有幾百年,一千年之前就進人了那個特殊空間的,我至少和三十個以上,那個時代的蒙古人有過接觸。”

齊白的話,令人聽了産生一股寒意。他的奇想,是到陰間去找生活在成吉思汗時期的人的鬼魂,而居然被他找到了三十多個。

他在陰間找到了老鬼,這件事的本身,雖然詭異,但是可以接受。古怪的是,他和李宣宣、起到陰間去了。享受逍遙歲月,根本不應該再有原來的念頭,保權還會去進行的蒙古老鬼接觸的事而且,齊白和李宣宣都無力完成這事,非得有陰間的一二三号的大力雷鋒助不可,他還要去說服一二三号,他又何必那麼做?;

一想到這一點,我突然明白了,張大了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齊白曾有“為人為已,必須冒險”之話,為“人”,自然是一二三号了。

一二三号在齊白的盜慕所得之中,又找回了七個思想儀的部件,嘗到了甜頭,是以想到在以成吉思汗的墓中,或也會有思想儀的部件在。

而齊白感恩圖報,很想替一二三号做點事一一這就是他為人為已,必須找到成葉思汗墓的原因。

“而且,看來,在那超過三十個蒙古老鬼那裡,他已獲得了不少資料,可以有把握反到成葉思汗的墓了……”

(我次使用“蒙古老鬼”這個名詞,純粹是為了簡單明了之故絕無不敬的成分在内。若每次都稱之為“元朝時代的蒙古人的靈魂”,不是太羅唣了嗎?)

這時,我心中的感覺異樣之極,因為齊白所做的事,是人類以前從來也沒有人做過的。

人來,人類研究曆史、考古都是從古代的遺物、記錄上着手研究,是以,人類曆史的真實性,究竟有幾成,實在難說得很。

可是齊白卻采取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方法,他竟然直接向古人的靈魂去了解曆史事件,那自然可以更真實地獲得曆史真相。

而且,知靈魂處去了解真相,必然比向活人了解真相更能得到真相,因為活人有種種顧忌和利益打算,會為了種種理由而掩飾事實真相,但靈魂卻沒有了這種束縛,自然會把真相毫無保留說出此例一開,若是曆史學家紛紛向各個年代的老鬼索取當時的資料,隻怕人類的曆史,要全部改寫了。我覺的這種情形,可以列入黑色的荒謬之中,是以我的神情,不免古怪。

齊白望着我:“你真難以想像那些儀器的功能,真是神奇極了我不等他講完,就伸手阻止了他:“事情太特别了,請你作有系統的叙述。

齊白連連點頭:好!好!一到了那邊,他們就和我溝通,那是一種情形奇特的對話,事實上,我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當他們需要展示什麼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到——”

我也連連點頭,因為這情形,正如上次我在陰間時和一二三号溝通一樣,我曾身曆其境,自然容易明白——一切都通過思想進行。

由于齊白在陰間的遭遇,和以後事情的發展,有很重要的關系,是以有必要詳細叙述。

齊白石在極度高興、快樂無比的心情之中,握着李宣宣的手,進入另一空間的,他一直懷疑那是不是夢,是以把李宣宣的手,握得極緊,唯恐她突消失。然而,他又知道那不是夢,因為他手中的感覺是實實在在的柔軟的手,也同時緊握着他,手指和手掌緊緊地相貼,使齊白知道,自己多年來,魂牽夢萦的美人,說法在自己身邊——當然,他隻要轉一轉臉,就可以目的地到嬌麗無比的臉誠就貼在他的胸口。

他根本沒有留意周遭的環境起了什麼變化,隻是身心俱醉在美有偎依之中。

直到他突然聽到了一二三号中其中一個的聲音,他才如夢初醒。

那時,他的情形和我到陰間的情形一樣,他看到李宣宣仍然偎依在他的身邊,又知道自己已到了陰間,就定了定神,聽他可以“聽”到的話。

首先和他對話的是一号。一号道:“你來得正好,可以像李宣宣一樣,替我們工作,而且我們會改變你的生密碼,使你進入新的生命形态——這新的生命形态詳情如何,你需要了解,”齊白明知自己不能徹底明白,但他還是說:“以後我将遵循這新生命形态生活,是以我想盡我所能,知道一下它的情形。”

一号立刻答應:“好!”

随着那一個“好”字,齊白看到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組複雜無絲的儀器(這組儀器,我也見),接着,鏡頭調整,便看到三幅熒光屏。

接下來,齊白如同處身于夢幻之中,因為他聽到的,他的生命形式的改變過程,他至多隻能消化十分這一。解釋是和為斷變幻的畫面同時進行的,他看到了自己的細胞組織,看到了自己的遺傳基因——那是人類正在緻力研究的課題“DNA”,看到了雙螺旋狀的基因結構,看到了一連串的數字。

然後,他又在畫面上看到了改變,變動的部分極少,若不是在改變前改變後的對照圖上,有特别的說明,他根本無法分辨。

齊白這時所想到的是,人類也發現人和黑猩猩的基因密碼,相差不過百分之零點零三,那麼極微小的改變,已經以在一個人的身上,産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然後,他聽到改變帶來的變化——他的細胞,将會永遠在新的新陳代謝方式下運作,而不是經過五十次代謝就衰老。他的腦部活動會适合多方向的時間觀……

總之,脫胎換骨,他會成為另一類的生命形式——這種形式,正是人類夢寐以求的成仙過程。

齊白的唯一反應,就是不斷地重複;“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一号告訴他:“過程這中,你不會有任何感覺,不過,你的全部記憶,都會通過儀器的分析,你不反對?”

齊白很明白,這樣一來——他在陰間主人處,就再無個人秘密可言,在那樣的情形下.他自然不會反對,是以他道“沒有問題。”

說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偎依在他身邊的李宣宣,貼得他更緊,且摟住他。

不知道是溫香軟玉滿懷抱令飄飄然,還是儀器起了作用,他是覺得在一個短暫的時間中.失去了知覺,他在恢複知覺時,聽到了好幾下驚呼聲。

同時,李宣宣在他耳際道:“陰主有一些發現,要向你發問。”齊白此際,隻覺得神清氣爽之至,他有點不相信那麼快,等他的改變已經完成,隻要是李宣宣的吩咐,他就必然遵從,是以他立即道:“隻管問。”

這時,在一個熒光屏上,閃動了幾下之後,出現了一個物體。

那物體是一個圓錐形,上面有許多突起的半球形。

一号問;“你清楚了?”

那物體才一現出來,齊白就認出那是他盜墓生涯中的收獲之一,由于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是以把它歸入另類異物之中。

他很訝異何以會現出這物體來,一再回答:“看清楚了!”一面想問何以那東西會出現在熒屏之上。

這時,一号已解釋道:“我們在你的記憶之中,找到這東西,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随着一号的話,熒屏畫面不斷變化,現出種種不規則形狀的怪東西來,一共是七個,都是齊白盜墓所得之中的另類異物。

一号問道:“在你的記憶之中,有這些東西,這表示你見過它們?”

齊白笑:“豈止見過,我擁有它們,那都是我在一些帝王古墓。找到的。”

接着,齊白便快速地将在什麼墓中找到什麼,說了一遍,一二三号歡呼:“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作為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在真正感到高興的時候,反應和齊白完全一樣。

齊白石愕然間,一号已經解釋了:那七樣東西,都是他們要找而沒有找到,以為已落到了四号手中的思想儀的部件。

齊白在說到這裡時,略頓了一頓,特别說明:“這時,他們對我的改變,必然已經完成,是以我和他們之間的溝通,和剛才不同——我感到,他們一動念,想了些什麼,我就可以知道了。”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頗有自豪感。

我應了一句;“那當然,你在想什麼,一動念間,他們也知道了。”

齊白一點也沒有覺得什麼不對,他道:“那當然!”

我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沒有說出來,隻是在刹那之間,感到了極度的不舒服,像是有許多毛毛蟲爬上我的像縫一樣。

我首先想到的一順老話: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當然不是無緣無故想起來的——我想到的情形是,已經過改變之後,齊白和一二三号之間的溝通,也有了明顯的不同。

照齊白的說法是,隻要他們一動念,他就知道了。

同時,他一動念,他們也知道了。

齊白沒有覺得那有什麼不對頭。

可是我卻可以肯定:

一二三号他們要讓齊白知道的事,齊白才能知道。

而齊白卻是不論什麼事,隻要他的腦部活動一開始,一二三号就知道了。

在這種情形下,誰處于主宰的地位,誰處于被徹底地控制的地位,再明白不過。

通過改變,齊白得了很多人類夢寐以求的好處,但是他也被一二三号徹底控制!

說得好聽些,他是“陰間使者”,但換上一個“鬼奴”的稱号,也不算過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沒有把我想到的說出來,原因有兩個,其一是齊白既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就讓他不知道好了,在許多情形下,人如果不了解事實真相,會比知道快樂得多。

第二,我考慮到,他們既然有思想儀.要知道地球人的思想則易如反掌.齊白的情形,似乎和沒有改變之前,并無不同。

但當時,我就隐約感到即使他們擁有完整的思想儀,于球人的思想,必然也還有他們未能獲知的部分,也就是說,我認為他們不能知道我的全部思想。

我不知道他們無法獲知我思想的哪一部分,以及用何種方法,才能抵抗他們對我思想的搜集,但是我知道必然有這種形存在,道理簡單之至:狄可對我“客氣”,聲言放棄收集我的思想,表面理由是尊重我,但我相信,真正的理由是他有困難,做不到,不牟馬我所有的思想全收集去,不然,他才不會那麼寬容。

是以,齊白的情形,盡管是人類的夢想,一樣要付出代價,我還認為,相當可悲!

由此聯想開,我可以推測,“陰間使者”受一二三号完全控制,齊白如此,李宣宣當也不例外,那麼,李宣宣的前任,那個好色如命的陰差呢?陰差隻怕也不能例外,那也就是說,陰差的下落,一二三号應該是知道的——雖然曹金福昔年的“血海深仇”已經弄清楚了,算是告一段落,但陰差當年見色起意,竟然布下如此可怕的陰謀詭計,全得曹金福的祖母不甘受辱,自刺身亡,這筆帳,倒還可以好好算一算。

這時,我想到了這一點,但想過就算,并沒有進一步的找算,日後有許多事,是基于這個想到的事而行行,那是日後的事了。

卻說我當時,不免有點精神恍惚,齊白叫了我兩聲,我才定過神來,聽齊白再說下去。

齊白感到一二三号都十分興奮:“你是說,這些東西,都在你手中,你随時可以取來?”

齊白道:“當然。”

一二三号更是高興:“你願意交給我們?”

齊白知了起來:“地球人有一句話,叫‘再造之恩’,你們對我就有這大恩典,我有什麼不願意的,況那些本來就是你們的東西。”

一二三号連聲道:“好極,好極,立即可以行動。”

齊白道:“立即可以——”

他望了在身邊的李宣宣一眼,一二三号已他的意思:“你可以和李宣宣一起去,懊——每得了一件,立即回來,以免……有差錯。”

齊白答應着,他想起曾和我讨論過的事,又是才一動念,人家就知道了,一号問:“你的意思是,在還未找到的成吉思汗墓中,也有可能有類似的東西?”

齊白的回答是:“很有可能——一你們不是不可以知道成吉思汗的墓座落在何處?”

一二三号的回答是:“我們沒有這個能力,但是你想在以前的記憶組中找尋資料,那是可行的辦法。”

他們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又道:“這一方面的工作,由我們來進行,你先去取那七件東西。”

齊白心中正在嘀咕不知如何和“記憶組”打交道,一聽他們這樣說法,正中下懷,連聲答應。

于是,他和李宣宣就開始了他們奇特的密月之旅——那一百多天,對齊白來說,當真如蜜之甜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快樂之中——作為地球人,他已經可以享有人能享受的最大歡樂,何況此際,他經過改變,連死亡的陰影都運離了,盡懷開懷,再雖上所愛的絕色美人的在身邊,也就構成了他的真正蜜月。

這期間,他往返陰間六次,每次都由李宣宣主持,他了不去過問如何使作儀器自一個空間到另一個空間。

等到第七件部件也帶回陰間,他可以明顯感到一二三号的異樣興奮,而且他感到他們的興奮,不單是他夥他們找到了那七件思想儀的部件。

這時,齊白的感覺靈敏度,遠遠超過了以前,他甚至可以感到,一二三号的興奮,是因為有了更大掃現,這令得他連帶也興奮了起來。

一号首先道:“你看看這些資料。”

我這時,莫名其妙想到的是——他的腦部有樣的功能,他還能算是“人”嗎?”

(後來,我對白素提及這個問題,白素道:“哪還用問嗎?經過了改變之後,他當然不‘人’,而是另一種生命形式,你稱之為鬼、為神、為仙都可以。”)

(白素的意見雖然無可反駁,可是我在感覺上,難免覺得怪異。)

齊白繼續道:“資料一共有三十二個,在成吉思汗時代生活,見過成吉思汗的人的記憶組。”

我有點恍惚:“真的找得到?既然找得到,何不直接找成吉思法本人?”

我問的問題,聽來很沒有道理,但是發生的事,根本在常理之外,我自然隻好這樣問了。

齊白回答得很正經:“對于陰間的情形,我可以說一無所知,可以肯定的是:

并不是所有死去的人的記組都在陰間。”

我“懊”了一聲——齊白的說法很對,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在陰間,非便不是“所有的”,而且隻是極少數在陰間。試想,在那個時代見過成吉思汗的人,數以成,但是在陰間之中,卻隻有三十二個,所占比例極少。

我的假設是,絕大多數的靈魂,都投胎轉世去了,而且,我更假設過隻有一個有間,所謂十八層地獄,或許更多,一地三号隻不過掌握了其中的一層,那當然更少,成吉思汗的靈魂,不知去了何處,以一二三号之能力,也難以找尋到他的蹤迹了。

齊白見我沉吟,他又補充:“在陰間,記憶組若是要離去,全然不受限制,是以流動性極大——”

我吸了一口氣:“你可知道,記憶組離去之後,投股轉世的詳情?”

這是一個題外的問題,我很想有答案。可是齊白神情茫然:“我一無所知。”

他這樣回答,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陰間中找到的三十二個蒙古老鬼之中,最有價值的是兩個。兩個都是當時的“萬夫長。”

萬夫長是蒙古軍隊中的進階軍官,而軍隊是蒙古立國之本,萬夫長的地位很高。

兩個萬夫長,以甲、乙稱之。萬甲的地位更高,因為他的那一個萬人隊,由成吉思汗親自指揮,這精兵中的精兵,是大汗的親兵,選兵也是屬于中挑一,絕對可靠,作為統領的萬甲,自然更是大汗的心腹簡要信。

在萬甲處得到的全是成吉思汗的許多資料,這些資料,落在曆史家手中,每一條都是至寶,我這裡自然不會—一詳叙。

在萬甲提供資料之中,有一點最值得注意。萬甲說,大汗每當在重要的戰役時,都會找一個時候,離群獨處,雖親如子侄,也不相随從。

而每當大汗要獨處的時候,萬甲就擔任警衛的任務,率領萬人隊,導怪包圍大汗所在的營帳。

萬甲雖是離大汗營帳最近的人,但離營帳也有三箭之遙——蒙古軍人最擅騎射,強弓長弩,一箭可以射出超過了三十公尺,而仍具殺傷力。是以,萬甲年說的“三箭之遙”,可以假定為一百公尺。

也就是說,大汗每當在重大的戰役之前,獨處之際,一百公尺之内,沒有他人。

而在一個萬人隊的重重警衛之下,萬甲說得好,别說是人,就算是一隻地鼠,甚至一隻麻雀,都難以接近營帳。

而這種時候,不要說是當今親貴,甚至王子,也都被隔在萬人隊之外,有天大的事,也要等大汗自己步出一營帳後說,若有驚擾,立殺無赧。

當齊白向我轉述這些資料的時候,我覺得資料本身,很是有趣,但卻想不出那和一二三号有什麼關系。

而且這些資料,在曆史上聞所未聞,焉知是不是那具萬夫長在信口雌共同?

我把這一點提出來,齊白歎了一聲:“所謂曆史,不知錯漏了多少呈實,而被記載下來的,又有九成虛假,根本是人類自欺的典型行為。”

他說得雖然偏激,但也接近事實,他又遭:“當年蒙古人記事,憑記憶和口頭傳述的多,為了友善記憶。還編成了歌來唱。絕少用文字記載,有一部去書叫《蒙古秘史》,雖然是文字,裸全是蒙古口語的音譯,以緻本無人能看得懂。”

我同意,不住點頭,齊白又道:“若是當時,大汗嚴令這種情形不得傳言,那麼,自然在曆史上,就變成‘沒有發生過’了!”

我輕輕鼓掌,因為劉白這一番解釋,很是精确。

齊白作了一個手勢:“最重要的部分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大口吞了一口酒,才繼續叙述。

重要的部分是,每當大汁獨自進營帳之示,必見他提着一隻半人高的木箱,那木箱裝的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知道這木箱平日放在何處。

有一次,萬甲侍立在大汗身後,一位素來得在汗喜愛的王子,大着膽子問在汗;“為什麼不和衆人商議大戰的政策,而要獨處思考?”

旁的王子有的立時駁斥,說什麼大汗天縱英明,一個決策,萬人莫及,大拍其馬屁。

大汗那天心情好,呵呵大笑:“不是,我一人獨處,是友善和天神通話,聽天神的訓示,才能把敵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百戰百勝。”

當時,無人能明白大汗意思,連萬甲也不明白。

齊白在在叙述到這坦克的時候,略頓了一頓,我也在此時,發出了“啊”地一聲。

不久之前,我和白素在訂閑談之中,談到了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各種異寶,到最後,都容易流入權力中心,當時,我也曾信口提過,成吉思汗的兵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也大有可能,他是得了什麼寶物的幫助。

當時隻是說說而已,如今聽齊白這樣說,成吉思汗竟有這樣神秘的行為,莫非我信口所說的,竟是事實?

齊白見我神色有異就問;“你……聽出些什麼名堂來了?”

我先問:“那萬夫長,以後有沒有再聽大汗提起過同樣的話?”

齊白道:“沒有,就是這一次,而且就是這一次,大汗在說了之後,也像是很後悔,先是一陣大笑,不讓任何人說話,接着就吩咐取好酒來,大家一喝酒,也就沒有人現追差别究竟了。你說,大汗和天神通話,可是真的?”

齊白說了之後,望定了我。從他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他早已有了答案,來問,隻不過是在考考我的想像力而已。

我道:“他是不是能和一天神通話,我不敢斷定,但當他獨處營帳中的時候,必然能通過什麼皮西的幫助,使他知道敵軍的指揮者在想什麼——換言之,他能收集到敵軍首領的思想。”

我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出結論:“他帶進營帳去的那隻箱子之中,所放提‘思想儀’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齊白的雙眼瞪得老大,神情佩服。

他連連吸氣:“真了不起,你真行!一二三号問我,我就答不上來。”

我也吸氣:“一二三号怎麼說?”

齊白道:“和你說的一樣。”

我追問:“必然更多!”

齊白道:“是,更詳細的,他們說,那個部件,是思想儀的核心部分。”我忙問:“核心到了什麼程度?”

齊白當時,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并不完整,他向我據實說了經過:

他一問,先是三号的反應:“尋部分和四号——”

然後,一二号各發出了一下用意不明的聲音,三号就沒有再說下去。接着,一号就道:“總之也是極重要的一部分就是。”

齊白說完了經過情形,望着我:“你看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我不禁感到了一陣難過——我的推測得到了證明:齊白的一切,他們全知道,而他們卻可以選擇讓齊白知道多少。

也就是說,齊白和一二三号之間,并不處于對等的地位,而是大有高低之差。

我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我仍然沒有表示出來,我隻是回應齊白的問題:“看來,那個部件,和四号有關。”

齊白點頭:“我起初認為,他們可能一直以為東西在四号那裡得了萬夫長甲資料之後,才知道那東西曾是成吉思汗的寶物,如今大有可能,是在成吉思汗的墓中。”

我“嗯”了一聲:“後來,你又怎麼想呢?”

齊白吸了一口氣,現出十分複雜的神情:“根據你的經曆來分析,一二三号自己不歸隊,但是卻又希望四号回到他們這一組之中。”。

我點頭道:“是的,可是四号不肯,國号堅決要做他們生活方式的叛徒,要獨立生存。”

(文白口中的“我的經曆”,記述在題為《将來》的這個故事之中。)

齊白壓低了聲音:“是以我又想到,若是那個部件出現,可能使他們把四号逼出來。”

我道:“你去想那些事幹什麼?那是他們之間的事!”

齊白道:“要是和我卻有莫大的關系!你想若不是四号不肯現知,令得一二三号歸不了隊,就根本不會有現在這個陰間,對不對?”

我深吸了一口氣——是的,齊白說得沒錯,若不是有四号的特異行動,一二三号也不會有“閑着沒事做”的情形下建立的一個“陰間”。

若是沒有了這個“陰間”,自然也沒有了李宣宣這個陰間使者,更不會有齊白的生命形态的改變。

對齊白來說:“若是四号現,第九十六組又變成了完整的一組,一二三号再度納入的他們星球的原來生存方式,那樣的變化必然影響,那個陰間的存在”。

那時,齊白和李宣宣的處境,就變得很尴尬了——他們既不是外星人,又已經不是地球人,他們算是什麼呢?

這是一個很難設想的問題,齊白對目前的情形,感到極度滿足,他自然不希望有任何改變。

也就是說,那東西若真能返四号出現,齊白就不會熱衷去找尋它。

在我的神情上,齊白知道我已猜到了他的心意,是以大有愁意地望着我。

我躊躇了片刻:“他們之間的事,你不有、也無法參與,你擔心的是,目前的情形會起變化,對不對?”

齊白點頭:“是,變化可能影響到我和宣宣——我經不對想失去我已得到的一切。”

我知道他最後的決定,還是要去找成葉思汗墓,而且他知道此去,會冒極魔危險,要不,他也不會想先準備一個身體,以防不測了。

他已經獲得了改變,生命才能大異于常人,可是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憂慮,這一點頗出意料。我安慰他:“你的情形,就算是他們之間的情形起了變化,也不會變壞,你們已超脫了生死,在多向式的時空之中生活,還有什麼可憂的?”

齊白呆了半晌,才道:“一切來得太快,而且太理想了,簡直像一場夢,是以自然,也怕構醒。”

我一揚手:“變化到最大,四号出現,全組歸隊,那也不過是他們放棄了陰間,并不代表陰間的消失,你和宣宣,更可以接管陰間,當當冥主!”

齊白又發了一會怔:“我隻想常和宣宣在一起。”

我語重心長,拍着他的肩頭:“你應該絕對相信一二三号,不要對他們有什麼猜測,不然,隻是自尋煩惱,絕不會有好處。”

齊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我話中的真正意思,他隻是點了點頭。

我的真正意思是,他和一二三号之間的地位不平等,他如果有懷疑或不滿,一二三号立刻便知。他的改變是一二三号所賜,自然也能被拿回去,那就是齊白最害怕發生的事——失去了現有的一切。

我等他定了定神,才問:“萬夫長甲提從哪提供資料,就是這些?”

齊白道:“主要的就是這些,其餘的,曆史學家有興趣,但與我們無關。”

我再問:“關于墓地——”

齊白歎了一聲:“他隻知道大汗确然在精心經營墓地,但是行呈秘密之至,連他也不知道。”

我皺眉:“以他的地位,也一無所知,似乎說不過去。”

齊白道:“古代帝王的行為,絕非現代人所能想像,他隻知道不斷有一批一批寶物被運到秘密的地方——”

我拍桌子道:“那就是了!”

齊白道:“押運的過程,匪夷所思,所有的人,都要用漆塗上眼睛——”

他說到這裡,又不自主地顫動了一下,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用漆塗眼睛,結果并不是暫時看不見,而是永遠變瞎子!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這種事情,在人類曆史上雖然常見,但是要設想一下當時當事人的痛苦。也真的會讓人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我才道:“就算所有人都是瞎子,總要有一個明眼人帶路的。”

齊白點頭:“是,據萬夫長甲說,帶路的人,在出發之前,必然蒙大汗單獨召見,賜酒、賜賽旨,然後出發,不論帶了多少人馬,目的地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他所帶的隊,在出發這後,沿途見人就殺,絕不留活口。”

我又吸了一口氣,心想這墓地,多半選在十分荒僻的所在,沿途被殺的人,大約不會太原市多。

倒是這個帶隊的人,隻怕絕無再活下去的機會了。

齊白的慶,證明了我的想法,他道:“萬甲說,他見過五十多個被大汗指定為帶隊的人,沒有一個回來的。”

我感到奇怪:“帶隊的人不回來,大隊盲了眼的官兵,怎麼回來?”

齊白道:“成吉思汗的安排很是巧妙,我估計帶隊進,在蒙大汗賜酒的同時,就已被下了毒,毒性是算好了日子發作的,在約是在回程走了十之八九的路上就發作。帶隊的雖然死了另外找人把盲官兵帶回來,也不是難事。”

我歎了一聲:“成吉思汗算是……不太殘忍的了,不然,去一批殺一批,千百條人命,對帝王來說,不算什麼。”

齊白側着頭:“可恨找不到一個當年帶過隊的記憶組,隻有萬夫長乙提供的資料,有點用處。”

萬夫長乙提供的資料,十分特别,他曾奉命在一個十分隐僻的山谷之中,督造一批兵器。

鑄造兵器的規模龐大之至,集中了上千名工匠,還有來自天方異域的巧匠百多名。所造的兵器以鋒利無匹的長矛為主,而每十根長矛,與一把巨大的弩弓,這弓大到了長十尺以上,絕非人力所能拉開。

更奇怪的是,萬夫長乙雖然身為總督工,但是有一部分工匠,卻不歸他管轄,連那一批人在鑄造些什麼,也不得而知,鑄造出來的東西,全被嚴密包裝之的運出去,有的顯然沉重之至,要用幾十匹駱駝,特制的大車,才能拖拉得動。

據萬夫長乙說,前後六十年,這個山谷這中,消耗掉的上等精鐵不計其數,上等木材作燃料,堆積如山,可是奇怪的是這批兵器,全然未見士兵使用過,也不知道被運往何方去了。

齊白在說完了萬夫長乙所提供的資料之後問我:“你有什麼看法?”

我道:“毫無疑問,那是墓地營造過程的一部分。”

齊白吸一口氣;“是,而且可以肯定,是墓地的警衛系統。那些長矛大器,都通明巧的機械裝置,保護着墓地,對付外來的侵入——成吉思汗墓的防衛一程,一定比秦始王墓更森嚴、更完整、更難進入,更……”

他說完,聲音竟然有點發顫——我知道這是他自然的反應因為他遲早會弄明白墓的所在地,會作墓的不速之客,會面對那大有可能,由成吉思汗親自高左的古墓防衛系統。

幾百年前精工細造的長矛,就有可能在他進入古墓的第一部分,就把他射成蜂巢一樣——這正是他為什麼要預早準備身體備用的原因。

我望着他,他握緊拳頭:“可恨資料太少了萬夫乙所說的那些隻是提供了想象力,使我知道,就算發現了墓地,要進去,把所要的東西取出來,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提醒他:“何況那東西可能根本不在墓中!”

齊白吸了一口氣:“這一業,倒可以肯定——大汗死後,沒有人見過那東西,繼承人也沒有再具那種預知的能力。”。

齊白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又是惶然,又是堅決,我道:“墓地的防衛系統。嚴密得匪夷所思。萬夫長乙提從的,隻是金屬兵器部分。可能還有毒藥部分、烈火部分、山崩地襲部分、水淹七軍部分……

你要準備幾百個身體,才夠應用!”

齊白打一個冷顫:“隻要有後備的身體,就可以無數次地轉換。”

我道:“我不清楚,我知道那幾個曾經轉換身體的人,隻是轉換過一次而已!”

齊白沉吟不語。我提議;“既然你這次盜墓,是為了一二三号他們神通廣大之至,你何不問問他們的意見,看該如何進行。”

齊白悶哼一聲;“他們是神通廣大,可是對于地球上的事,他們卻不知如何進行——不然,他們也不必要有陰間使才了!”

齊白石的這些情形,我也想過,他們必然有能力不逮之處隻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面有弱點。

齊白來回踱了幾步:“如今唯一線索,是那鑄造兵器的山俗。”

我呆了一呆;“你以為墓地會在附近?”

齊白沉聲道:“不論墓地離那山谷多遠,在那山谷中鑄成的一切,都要經過陸地運出去——大汗再有能耐,那時也沒有空運。”

我明白齊白的意思了。

在山谷中鑄成的物件,沉重無比,運輸過程中,需要有特别的道路。

有元一朝,對道路的建設,特别重視,也大有成就,當然是為了馬匹疾走的友善,但重型物資的輸送,也是需要道路的原因。

齊白的意思是,應該會有特别的道路,由山谷通向墓地去。

要建造這樣的道路,不單是一項艱巨的工程,而且也要有高超的築路技術以及大量的建材,其中最主要的建材是巨大的石塊。

這樣的的道路,如果不曾經過刻意的破壞,儲存千年以上,應無問題——就算經過破壞,也有一定的良迹可循,齊白的想法很對,那山谷的是唯的線索。

我緩緩點了點頭:“雖然不是很有希望,但總算有一個開始。”

齊白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種十分急發的目光,望定了我。我吃了一驚,不等他開口,就加以拒絕:“你和李宣宣,神仙眷屬,權且視作多一次旅行,可别打我的主意。”

齊白長歎:“若是能和宣宣一起去打,那自然再也理想不過!

他倒說得很明白,我問:“為何不能”?

齊白皺眉:“她在陰間,有許多事要做,一二三号不能缺她!”

齊白的話,聽起來很普通,可是卻很是古怪,難以了解。這問題存在我心中,也已很久了:究間一二三号要陰間使者來幹什麼”以前的陰差,如今的李宣宣,究竟有什麼任務?何以一二三号非有一個陰間使者不可?

我不止一次設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是一點間緒也沒有,我隻能設想,有一些事,一二三号做汪以,非要靠地球的人的幫助才行——我隻有這樣一個概念,無法進一步設想具體的情形。

是以,這時候,我自然而然地問:“一二三号是外星人,神通廣大,有什麼事是他們自己做不了,而非要李宣宣來做不可?”

齊白皺着眉:“我也不清楚——我問過宣宣,她說,我還不是陰間使者,說了我也不會明白。”

我訝異:“你不是經過他們的改變了嗎?”

齊白道:“是啊,可是他們叫我做的,呆是要去找成吉思汗的墓,發現更多思想儀的部件,至于宣宣别有什麼任務,我就不知道了。”

我相信齊白說的是實話。而在齊白話中,我更可以肯定兩點:“其一,齊白和他們的地位,絕不對等;其二,他們一些事做不來,要陰間使者代勞。

我至少可以知道,陰間使者如果離開了陰間不回去,一二三号是無可奈何的。

上一任的使者陰差,就偷了陰間至寶逃到人世來為非作歹,一二三号除了派他宣宣了來找回寶物之外,沒有别的辦法。

那麼,是不是他們根本離不開陰間,或是他們一離開陰間,就會被狄可發現?

我相信後者可能性更大,那是一二三号的弱點。

而我相信,狄可也一定有弱點——我堅決不肯照他的意思行事,他也就拿我無可奈何。自然,從好的方面去想,可以說是他的心地好,不弱逼人,但也可以盾作是他并無強副人的能力。

我一面想,一面道:“那你就一人去獨自進行好了,你不是一直在獨自進行盜墓勾當的嗎”。

齊白長歎一聲:“我可是把你當作唯的一朋友的。”

我由衷道地:“考古并不是我的專長,我和你一起去,也幫不了你的忙,如果你不想單獨行事,可以和那個日本、蒙古聯合考古隊合作。”

劉白大搖其頭:“提也不要提,我獲得的資料,要是一公開,那還有我的份嗎?”

我為了轉變話題,順口問道:“那個曾幫助在成吉思汗戰無不勝的儀器,是什麼形狀的?”

齊白随手一揮:“形态普通之至,他們給我看到的是一根圓柱。”

齊白特别強調“他們給我看到”,而不說是“我從熒光屏上看到。”我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差别——若是一二三号要使你看到那東西,那東西就會顯示在熒光屏上讓我看到,蛤是齊白已經勃他們的改變,和他們的溝通,更是特别,他們可以把那東西的關資料,直接輸入齊白的及部,齊白就看到了。

這時,我正由于了解這一點,是以我感到為齊白難過,齊白自己反而不覺得。

我為齊難過的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齊白知道多少,可以知道什麼,就完全由一二三号決定,他自己悄能控制。

也就是說,經過了改變,一二三号得到了一個非常聽命于他們,由他們控制的人。

不齊白的情形,就是那樣。

不過我也不是态悲觀,因為有陰差背叛的先例在,齊白如今是心甘情願,萬一他想反抗,還是有辦法的。

既然齊白是心甘情願,我自然了不必去點穿他如今的情形并不自主。

由于我想到了那一方面,是以對齊白具體的回答,反倒不是很在意,隻是順口重複了一下:“一根圓柱——”

但是這四個字才一出口,我心中陡然一動,自己也似想起,在我早年的時險經曆之中,曾見過一樣和“一根圓柱”一樣的怪東西。

那東西被稱為“叢林之神”。

那被稱為“叢林之神”的東西,正是一個圓柱形的物體,它是被一個探險家在巴西的原始叢林之中的亞拉瓜河流域發現的。

不旮,這個圓柱形的物體,是當地的一個巫師神奇能力的由來,因為這物體能賜人以預知能力。

是的,預知能力。

後來,經過了一番曲折和若幹時日之後,這東西到了我的手中,也确實,隻要把頭部靠上去,它就能使我有預知能力。

當時,我曾和很多人讨論過這個問題,我提出一假設;這東西有一種能力,提高人腦電波的能量,使腦是電波的行進速度超過光速,是以使人可以經曆到未來的事。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是以當時我這樣的假設,令得一些腦科專家,駭異莫名,認為不可接受。

(三十年來,人頭的想像力在大大增長,但是腦科專家的在他們的專務上,卻一點也沒有前進,三十年來,可以說在對人類腦部的研究上,交了白卷——以前所知甚微,現在還是所知甚微。)

(且看專家們再努力三十年,結果如何。)

而在當時,我确知那東西有神奇的能力,但也隻以對它作出一點假設。不過當時我也可以肯定了一點,就是這東西。必然不是地球上的物品,而是屬于外星人的。而且,我認為這東西帶給人的預知能力,并不能使人快樂幸福——它的前一任擁有者,那個探險家兼出色的腦科醫生,反而因之苦痛莫名,與之有關的幾個人,沒有好結果。

是以,我把那東西抛進了大海之中。

這件事,我記述在(叢林之神)這個故事之中,而這件事,在我的經曆這中,不算是什麼大事,我甚至不是時時想起它。

但這時,我卻感到了一定程度的震動。

齊白已看出了我異常的反應,他定定地望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氣,取過紙筆。

把那“叢林之神”在紙上畫了出來——一個圓柱體。我又在其旁畫了一個人,以示它體積的大小。

齊白瞪大了眼,望了望圖,又望了望我,來回望了好幾次,才尖聲道:“你,你真是什麼都知道,那東西,就是這樣子,一二三号告訴你的?”我搖了搖頭:

“說來話長——”

我斟了兩大杯酒,一人一杯,大口喝着,盡量使紊亂的思緒,理出一個頭緒來。

知道了那東西是“思想儀”的部件之一,再解釋它何以給人預知的能力,真是太簡單了。

那東西能把人的思想,移向多向工的時間,進入未來,人就有預知能力了。

那種能力,當然隻是這東西許多功能中的一種,在月圓之後,便會自動發生,是以才會被叢林的巫師發現,它還有千百種功能,人類根本不懂得使用,而成吉思汗如果真有預知以力,行軍布陣,錄然也就如有神助了。

看到我沉吟不語,齊白大是焦急:“就算說來話長,你了要說啊!”我隻說了四個了字:“叢林之神。”

齊白和我相識多年,有許多驚心動魄、不可思議經曆,是我和他共同度過的,他對于我的一切,自然都很了解。是以一聽了這四個字,他就“啊”地一聲,張大口,合不攏來。

好一會,他喝幹了懷裡的酒,舒一口氣:“那件有預知能力的東西,就是我所要找的?”

我道:“如果那東西隻有一個的話。”

齊白望着我,我用力揮着手:“或許我見過的好個能使人有預知能力的東西,與你要找的無關,因為它的作用,要在月圓這夜才能發揮,而且,似乎看不到有可以幫助人成為帝王的力量。”

齊白的神情很是迷惘,來回蹁步,突然之間,他“啊”地一聲,疾聲道:“我離開一會,再來找你。”

說着,他說向門外走去,他的行動,突兀之至,我大聲道:“你——“我是想告訴他,若是為了成吉思汗墓,他大可不必來找我了。

可是我才說出一個字,他就用力把門關上,行動無禮之至,我悶哼一聲,趕過去把門拉開,他已經不知去向,消失無蹤了。

看他剛才的情形,像是突然之間有了什麼緊急的事情,是以匆匆回去了——由于他消失得快,是以我相信他是回陰間了。

由此判斷,也可以推論,是他的腦部,突然接收到了訊号,那記号自然是由一二三号發出來的而當時,我們正在讨論“叢林之神”,那麼,是不是和那個圓柱有關?

白素在不久之後回來,我把一切經過,和我的想法告訴了她,她對于那個可以給人以預和在能力的圓柱,雖然事隔多年,但仍有餘悸,她問:“那東西,也是思想的部件之一?”

我點頭:“我看是——我們确然是把它沉進了大海之中,是不是?”

我也是心有餘悸,是以才會這樣問的。

白素道:“當然是沉進海裡了,但是不是被打撈了起一,卻不知道。”

我苦笑了一下,為找尋散落的部件,一二三号和四号争持得很厲害,這東西——”

白素歎了一聲:“他們争,是他們的事,我們沒有必要……參與,我總覺得,他們有許多事,不讓我們知道,行為是很詭異。”

我道:“豈不讓我們知道,連齊白都不知道。

白素道:“我覺得齊白的情況,比我們更糟——我們所想的,我看有一部分,他們未必接收得到,但是齊白所想的,他們一定全部知曉”。

我也沒想過這一點,也曾為齊白感到難過。可是齊白正為他自己的改變而高興莫名,又自此可以和他的夢中情人在一起,我們自然也不必去掃他的興。”

我把這一點和白素說了,白素隻是感歎:“像齊白這種情形,也可以說是種典型,正是不少人的寫照。許多人都認為這種改變,是一種榮幸——使自己接近了“神”或“仙”,頗有在生命形式上千了~級之感,覺得自己異于常人、高人一等了,但實際上,他們卻不由自己地進八了一個很可悲的處境。”

我道:“一二三号他們,由于擁有思想儀,是以情況有點特殊别的例子,像令堂、海堂、瑪仙,那當然有些不同。”

白素有點茫然:“我不明白——”

我又道:“倒是我們的思想,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他們就接收不到,這點很值得研究一下。”

這一點,确然值得研究,因為和他們的來往之中,苦是我想的麼,他們都知道,那必然什麼事都處于下風,乏味之至了”白素沉聲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我的結論是,不必想得太奇妙複雜,極簡單即可。”

我問:“簡單到什麼程度?”

白素徐徐道:“我想,隻要我們有強烈地不被對方所知的願望對方的思想儀,就收不到我們的思想,至少接收能力,會大打折扣!”

我吸了一口氣:“你是指狄可在追尋一二三四号下落的事上肯答應不接收我的思想?”

白素肯定地:“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因為你有強烈的抗拒意願——你想,他為了尋找那一組人員。花了多少心機,萬分之一機會的線索,都不肯放過,怎麼會肯不接收你的思想?”

白素的這一發現,使我大為雀躍,我抱起她來打了一個轉:“你們并不是萬能!”

白素道:“當然不是萬能,而且,掩飾的手段,也十分惡劣,狄可想要一二三号四号歸隊,一定另有目的,相信關系重大,可是他沒有說,一二三号沒有說,四号也沒有說過——他們的行為,在其他方面,或者堪稱君子,但在這一點上,十足小人。”

白素很少用這樣厭惡的口氣評說一件事,我正感訝異間,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一時之間,雖不知确切用意,但也立即大聲附和。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了聲音。

同時,在白素的神情上,我可以知道白素和我有了一樣的感覺——感到了有人在向我們“說話”,而且,我們知道那是誰。

在同一時間,我的禾素一起道:“四号!”

我們聽到的聲音在說:“幫我。”

在我們一起叫完了“四号”之後,又再聽到了一次“幫我。”

我先有反應:“為什麼要幫你?”

我先問這個問題,而不問:“要幫你什麼?”,那是表示我沒有必要幫他,基于白素剛才對他們的指責,我才作這樣的表示。

四号的回應極快:“一二三号能改變齊白,我也能改變你們。”

我和白素都不作聲,四号組織在提供他可以通過改變我們的生命方式時空和我向式時空,那是地球人一直在追求的神仙境界。”

四号許下的好處,确實可以使每一個地球人為之怦然心動,而肯去幫他做事。

我其實難免也心動,不過我又想到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老話。

我道:“據我所知,經過了改變之後,就變成了思想任由你控制的奴隸了。”

四号反駁:“你是指你的思想,會被我知道?那不必經過改變也一樣!”

雖然他的口氣,并不高傲,但是聽了總令人有點不舒服,我沉聲道:“未必,現在,我可以用強烈的意願抗拒你對我的思想搜集。”

四号發出一下不知有示什麼聲音,白素也立即遭:“告訴我們,你們的弱點。”

四号歎了一聲:“是,你們真了不起,雖然我們有思想儀,但地球人之中,若是腦活動能力強而有力,也就是說,個人意志夠堅強的話,我們的思想儀,也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接收那地球人的思想。”

我和白素互望——我們的設想被證明,當然感到高興。我問“對抗的情形如何?”

四号道:“因人而異,像兩位,對抗的程度,可以達到百分之三十,像令媛,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

我再問:“經過了改變之後,就沒有抵抗能力了?”

四号的回答居然很幽默:“誰會制造一個反抗自己的力量?”

我并不欣賞的他的幽默,反倒憤然:“那人剛才還向我提供那樣的改變!”

四号的聲音中有着不可了解:“我以為經過了改變的生命形式,正是地球的人追求的目标,是以才提供給你們的——就算改變後,你們不能對抗被接收思想,那又算得什麼?”

我呆了一會,對于四号的話,感到難以反駁。确然,有了那麼多好處,思想為了人所知,又有什麼關系呢?别說思想為人所知,就算是從此思想徹底受控制,隻怕一樣有許多地球人爬着跪着去求得到那些好處。

别說那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地球人對于追求“好處”,有叫種狂熱,就算是根本不存在,隻是他們心目中認為會發生的好處也會有一大群人爬着跪着去争取,而且在争取的過程中,根本已喪失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根本已自願展現出一副奴性,算起來,思想為人所知,又算得什麼呢?

四号進一步道:“我的提供,并無惡意,在思想儀未曾損毀之前,我們的思想,也都為了所知!”

四号說得太過頭了,我已聽出了毛病來,但白素的反應,比我更快,她道:

“閣下不就是感到了思想不被人所知的可貴,是以才不歸隊的?何以已所不欲,欲賜于人?”

白素的詞鋒,銳利之至,我脫口叫了一聲:“好!”

白素說得太對了,四号說了不少“思想為人所知不算什麼”的道理,可是了自己,卻偏偏就是為了要“思想不為人所知”而獨處,不肯歸隊,許許多多的事情,都由于他的行為而發生。

他這種言行上的沖突,被白素一言道破,且看他如何應付。

四号的回答,來得很快:“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在得到了許多利益之後,思想才為人所知,得和失之間,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得多失少!地球人奴性發作起來,太多自願下跪的例子,太多了!”

他提出了“自願下跪”,又說“太多了”這無可反駁。

确實,地球人自願下跪的例子太多了。

通常,在一個強大的勢力之前,地球人應付方法,隻有一種:反抗。逃亡和下跪。這三種反應,本沒有什麼高下之分,當然,最有用的是反抗唯有反抗,才能使強權消失。逃亡是消極的做法。不跑,更是可奈何之至。

但下跪也有兩種,一種是被逼下跪。被逼下跪,那是無奈,隻因強弱懸殊,是以隻好下跪。卻還有一種,是自動下跪,那就是人性中的奴性發作了——會然可以不跪。可以采取别種反應,卻争先恐後去争取自動下跪,以墳強權之手,撫頂嘉許,人性中的這種奴性,培育了強權,也形成了人類曆史上不斷出現的強權統治史!

這種人性中的奴性,經由四号的口中提出來,而我又分明知是事實,當然也無法反駁。我隻好道:“也有例外,算我們是例外好了。”

四号道:“對不起,隻是,我還是要請你們幫我。”

說了半了天,又回到老路上來了,妙得很,我還是那樣回答他:

“什麼要幫你?”

這一次,四号的回答是:“幫我,使我可以維持現在的處境不變。”

我悶哼了一聲:“那與我何幹?”

四号歎了一聲,好一會,再沒有他的“聲音”,我望向白素,白素冷冷道地:

“有求于人,總要把一切話都說明白了才好!”

白素這時的話,和剛才四号的聲音還同有發出來之前所說的互相呼應——四号可以說是給她的頭一番話罵出來的,是以這時她的話,也當在會使四号有反應。

果然,四号發出了一些我們不知什麼含意的聲音,然後他又道:“自從我們創造了思想儀,而又知道宇審間各星體上的進階生物又都有思想活動之後,有一種想法,就開始在我們之間形成。”

我打了一個冷戰:“說直接一點!”

四号果然換了一個直接的說法:“這想法是,有思想儀,可以控制、操作、改變宇宙所有的進階生物!”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地球上,一直有人在做地球人的夢宇宙間,有人做宇宙之主的夢,也是必然之事,不足為奇。

我隻是道:“有這想法,不足為怪,但事實上,你們做不到,地球人的反抗意志,就可以和思想儀抗衡。”

四号又停了一會:“若是你知道了對方在想什麼,要使他不和你抗争,那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四号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白紗低志提醒我:“人的欲念。”

我又呆了一呆——人的欲念。

人人都有欲念,雖然說各人的欲念不盡相同,但是也大同小異很容易就可以分類出來,最通常的分類法,是把人的欲念,分成七情六欲——全部人類的欲念,不出這個範圍之内。

佛家的七情六欲是,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六欲:色欲、形貌欲、威信姿态欲、言語音聲欲,細滑欲、人想欲。

這一切,都通過大腦的活動而産生,而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有“思想儀”這回事,自然也不會産生抗拒的意志。

那也就是說,地球上所有人,有什麼欲望,喜什麼,惡什麼,都可以通過思想儀獲知。從亞非洲的人希望獵到一頭鹿,到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想統治數以億計的人,思想儀都可以知道。

然後,思想儀就可以根據資料,去滿足每一個人的七情六欲,使人知道,有一股力量,可以使他的每一種欲望,都如他所想的那樣得到實作,那還有什麼人會和這種力是抗争?

這種力量,可以使人喜,使人有愛,可以使人足欲,可以使人免哀、無懼。

那麼,這種力量就必然能令所有人所膜拜,成為人類的主宰。

算起來,這樣的情形,并沒什麼不好,恰如人類的某種思想民,進入了理想的境界。

人類滿足了七情六欲,所失去的,隻不過是思想不為人知的隐秘權而已。

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肯接受這樣的交換!

我又想到了曹普照的一家,他們的靈魂,到了陰間之後,在幾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之内,完全可以回來,可是他們卻不回來了。

他們接受了“陰間”的那種生命方式,而放棄了原來的生命方式!

由此可知,地球人原來的生命方式,很經不起比較,一有比較就會放棄。

何況,四号所提出的情形,還不是要人改變生命形式,自然更易為人接受。

那麼,地球人就再也沒有自己了。

用的同樣的方式,其他星體的進階生物,也很容易沒有了自己。

這其間,并無強逼奴役等經過,一切都是通過欲望的滿足而自動生産。

從他們有這樣的野心看來,一二三号建立了陰間,似乎絕不是“閑來無事”那麼簡單,他們通過這一行動,至少已控制了大量地球人的思想組!。

這種控制的形式,雖然和強逼奴役大不相同,但是所能達到的效果卻更好,而且,人類樂意接受——從麻醉腦部活動的藥物如此受歡迎的程度上,可以看出地球人所追求的是欲望的滿足,即使是虛幻的滿足!

他繼續說:“譬如說,一個患了精神病的人,自己以為他是皇帝,他就比真正的皇帝更滿足,因為他的虛幻的帝王生活之中,足有他想象的皇帝的一切尊榮權力,絕沒有真正的皇帝在現實的寶座上的種種煩惱,他不必擔心國計民生,隻要做他的皇帝就好。是以,隻要精神感到快樂,思想上覺得滿足,虛幻優于真實!”

(這位朋友說的,我無法不同意。)

當時,我聽了四号的話之後,所想到的是:“就算地球人,或是更多的星體上的進階生物,全在這樣的狀态下被控制了,那又有什麼不好呢?”

當然,若是有旁觀者,那可能會看到十分怕的景象: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快樂之中,雖然一切都是虛幻,但所有人卻真正感幸福快樂。

那又有什麼不好呢?

唯一不好的是,所有人的思想,都被一座龐大無比的儀器操縱。

四号的聲音又傳來:“在那種情形這下,地球人等于生活在夢中一樣。”

我苦笑:“我難以作出判斷,真的,我難以判斷。”

四号沉默了片刻:“我的意思是,隻要我能維持如今的處境這種情形,就不會出現,因為我們必須集中全部的力量,少了我,少了我所屬的這一組,這種事,就不會發生。”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思緒紊亂之至:“你說了半天,究竟具體要我做什麼?”

四号道:“幫我打一零九A。”

我怔了一怔,叽咕了一句粗話:“那是什麼?”

四号的回答,極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我卻一聽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道:“多年之前,被你抛進海中去的,是一零九B。”

我和白素互望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自然,我們也都知道“一零九A”是什麼了。

當年被我抛進海中去的那個被稱為“叢林之神”,可以使人有預知能力的圓柱,補四号稱為“一零九B。”當然是那是“思想儀”的一個組成部分。

而當齊白自他獲得的資料,得知成吉思汗也有一件圓柱狀的寶物之後,我立即聯想起“全林之神,”還曾以為那就是它。

如今,四号這樣說,使我明白成吉思汗的寶物和“叢林之神”是兩個形狀相同的部件,一個是“A”,一個是“B”。

它們形狀相同,但作用未必相同,因為“叢林之神”雖然能使人有預知能力,但是決計無法改變将來會發生的事實——許多悲劇,也因之而生.似乎并不能幫助成吉思汗建立他的霸業。

那“一零九A”,如今有可能在成吉思汗的墓中!

那四号,不知是在什麼樣的時間和空間之中,但是他卻像是無處不在,我們和齊白的對話,他一清二楚,齊白的一切行為,他也知道。

他雖然隻是一個人,但是他的能力,似乎比一二三号不強,至少,一二三号就不知道他的情形。

齊白曾說,那“一零九A”是思想儀的核心組成部分,那麼“一零九B”呢?

我才想到這裡,四号的聲音已傳來:“A和B同樣重要,若是兩者合一,可以發揮啟動思想儀的八成功能。”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一零九B,已經被我先找到了,是以,如果我再找到一零九A,就等于我得了思想儀的八成多功能一二三号再也打不到我,宇宙間各星體的進階生物,了可以一直按照自己的生命形态生存。”

我吞了一口口水,一時之間,就不出話來——“一零九A”竟然關系如此重大,不但和地球有關,而和宇宙之中,許多星體上的高組生物的生命形态有關。

這自然是大事中的頭等大事!白素先我開口,她道:“你的話,不足以構成我們幫你找一零九A的理由。”

四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素道:“可能有些星體的進階生物,并不滿意他們原有的生命形态,渴望得到改變。像地球人,對自身的生命形式,就很不滿,一直想改變,追求想像中的新生态,用地球人的語言來說,是“神仙境界”。照你剛才所說,若能使人的七情六欲都得到滿足,那正是人類普遍的願望,我們為什麼要為了幫助你而去阻止?”

白素這一番話,我不是很同意,可是卻也想不出用什麼話去反駁。

四号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也許是我的誤解,我以為人喜歡儲存自我,重視個體的存在,就算七情六欲得不到滿足,人的一生總還是自己的,比被外來的力量牽制腦部活動的好!”

我忙道:“是,是,你了解正确!人确實十分重視自我的單獨存在,盡管有許多人甘願不要自己,但那隻是……隻是……”

白素絕少和我意思相左,可是這時,她冷然反問:“你能說那是少數人嗎?”

我怔了一怔:“就算那是多數,少數人仍然有保持自我的權利,包括你和我。”

白素吸了一口氣:“外星先生,請不必為地球人着想,老實告訴我們,得到了一零九A,對你來說,會有什麼好處?”

四号的回答來得很快:“我說過了,可以使我如今的處境不變,他們再也無法強逼我歸隊,宇宙間的一切,也照各自原來的方式運作,不管是好是壞,總之是合乎自然的規律——誰也不知道,改變這種自然的法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白素的聲音冰冷:“就是這些?”

四号道:“是的——我要是被強逼歸隊,就會……就會……就會……”

他一連說了三次“就會”,這才道:“就會被消滅!”

我大感意外,白素卻像是在意料之中,我立即問:“你們不是已超脫生死了嗎?何來有被消滅這種事?”

四号吧了一聲:“還是可以被消滅,或更悲慘地,被永遠禁锢。”

我道:“狄可告訴我,你和另外三個組員,歸隊之後,不曾受任何懲罰。”

四号的回答再簡單沒有:“你騙你的。”

我再問:“消滅了你,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四号反問:“地球人有上百種方法處理叛徒,又有什麼好處?我們扭成一團慣了,忽然有一個要脫離,自然就形成了背叛。”

他竟把集體生活的方式稱之為“扭成一團”。雖然别開生面,但倒也很生動。

我望向白素——白素一直懷疑,狄可一二三号和四号,都有秘密隐瞞着,現在四号所說的那些,已證明了白素的懷疑有理。但不知道四号所說的,是不是能令白素滿足。

我看到白素的神情,很是沖突,她猶豫了一下,才道:“你這個解釋,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那一零九A,我們也不知道在何處。”

四号說得很肯定:“根據一二三号和四号獲得的資料,一九零A在成吉思汗墓中。”

我問:“成吉思汗墓在哪裡?”

四号道:“我不知道,一二三号也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兩位如果和齊白一起尋找,找到的機會比齊白獨自找高。”

我搖頭,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四号道:“這墓,一定有極厚的隔絕層。”

我沒好氣:“何止極厚的隔絕層,還有各種機關,有上萬支精銅鑄成的尖矛,有無數陷阱,有許多長弓大弩、毒毒蛇,還有水牢火攻,隻怕飛進去一隻蚊子,頃刻之間,也碎屍萬段!”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沒有半分打算真會去探什麼成吉思汗的墓。

可是四号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不但令我怦然心動,而且接着改變了我的心意。

(正是由于心意有了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是以才把這個故事,叫作“改變”。)

四号說來很輕描淡寫:“你所說的,可能全是事實,但是你當然不必去冒這種險,那是我的事。”

我呆了一呆:“什麼意思?”

四号道:“你隻要循唯一的線索,找到了墓的所在。進去搜尋一零九A,把它帶出來,那是我的事。”

我仍然在發呆,不明白何以四号敢去冒那樣的險。自然,我立即知道,他是外星人,一切足以傷害地球人的把戲,對他都不起作用!

我問哼了一聲,仍然沒有要去的打算。

四号繼續道:“當然,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和你一起進行,把你帶進去。”

我陡然震動了一下——一來,由于我絕不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二來,我也想不到他用什麼方法,可以把我帶進去。

刹那之間,我思緒亂成一片,想到的隻是:他怎麼進去?我不知道:我怎麼進去?理樂知道,在紊亂之中,我想起了齊白這次前來對我的要求,是以我在一種神思恍惚的情形之下,問了一句:“那我得請勒曼醫院準備多少後備身體?”

我的意思是墓中驚險重重,機關密布,我可能死上十七八次,自然要準備多一些身體——齊白正是為了這一點才來找我的。

當齊白向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當然想不到,轉眼之間,我自己也會有此需要。

四号的回答,更令我意外:“一個也不用!”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難道你有破解墓中埋伏的方法?可行吧?”

關于我的生死,我自然問得緊張。

四号卻沒有回答,隻是發出了一下對我的話像不是很滿意的聲音。

就在那一刹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說我根本不必準備後邊的身體,并不是說,我進入墓中,身體可以避過埋伏,不會損壞,而是說,我的身體不會進入墓中。

他“帶我進去”,并不是帶我的身體進去。

他是要帶我的靈魂進去。

雖然今中外,人類對于“靈魂出竅”這種現象,有種種不同的傳說,可以說并不陌生,但是事到臨頭,總不免有很是怪異的感覺。

是以我說得很是委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根本不必參加行動?”

四号回答幹脆:“正是。”

我吸了一口氣——直到如今為止,我不知道一二三四号他們是以什麼樣的形态存在的,我雖然見過他們同類狄可,看來和尋常的地球人無異,然而必然是他頂了一個地球人的身體所到緻。

如今,從四号的話中聽來,他們的生命形式,竟然像是早已沒有了身體。

沒有了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我所能了解的最高能的生命形式——思想組單獨的存在,不受肉體的拘束和羁絆,也根本沒有了病痛和死亡。而且,可以以任何方式行動。這種極進階的生命形式,我以前也曾接觸過。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脫口道:“失敬了,原來你們的生命形式……”

還不等我想出形容詞來,四号又道:“把身體和思想分離,本來就是我們的看家本領。”

他的這種說法,我不是完全明白,但是也可以了解——正因為他們對思想組(靈魂)有了深刻的了解,是以他們才會創造出“思想儀”來。

而他們要把地球人的身體和靈魂分離,理是輕而易舉之事,甚至不必他們親自動手,隻要使用思想儀中的一個小小的環形部件,就可能在刹那之間,使好向百人同時靈魂出竅。

一時之間,四号由于等我的決定,沒有作聲,我則是思緒紊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我才道:“以你的神通廣大,沒有理由找不到墓地!”

四号的聲音,聽來很無可奈何:“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在地球上,有許多事,沒有道理可說,或許是由于我們對地球上的情形,還未能作撤底的了解——例如,我們就無法了解何以地球人那麼重視儲存已經死去了身體,那隻是一無用處的廢物!”

這個問題,聽來雖然可笑,但是想想地球人在儲存這種“廢物”上所作的努力,也就笑不出來了。我搖着頭:“你這種說法,沒有說服力,那東西——”

四号糾正我的說法:“一零九A。”

我道:“那一零九A,它必然有可以使你們探測得到所在的方法你何不試用?”

四号道:“我什麼方法都用過了,一二三号他們也用過了,一0九B沉在海底,已經深入海沙之中十公尺,我仍然可以把它找出來。一0九A所在之處,一定有極不可思議的保護層,使我們的一切尋找方法都無效。不然,我不會來找你。

我感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滑稽,他們是如此神通廣大的外星人,竟然還要地球人的幫助。一二三号找到了齊白,四号找了我在我和齊白之間,還會有一場競争,看誰先發現成吉思汗的墓,而本來齊白是來向我求助,我應該是和他合作的。

想到了這一點,我的反應是:“如果我答應了你們的要求,我将和齊白站在敵對的地位,但我們是朋友,我不想改變這關系。”

四号沒有立刻的反應,我又遭:“而且,如果我要找墓地,必先從那個鑄造兵器的山谷開始,那是齊白的資料,我不能利用他的資料來和他作對。”

四号的聲音很低沉:“我剛才說,地球上有許多事,我不了解你剛才說的情形,我就不明白何以你‘不能’。”

我吸了一口氣:“地球人有許多行為,頗為不堪,屬于低級生物的習性,但也有一些,是進階生物的行為,我剛才所說的情形,叫做‘道義’,若不遵守,就淪為低級生物了!”

四号咕哝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照猜測多半不是好話,極可能他是在腹诽“地球人本來就是低級生物”!

我對自己的推測,頗具自信,是以我的語氣,也就不太好:“這是地球人的特怪不性之一,或許,在你們來說,根本沒有‘道義’這回事。”

四号又咕哝了句,才道:“是,我對你的這種行為,不是很了解。”

我本來想對他解釋一下,便随即想到,對一個根本沒有這種沒有這種概念的外星人,解釋什麼叫“道義”,那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怎麼說,他敢不會明白——就像随他怎麼說,我也不會明白什麼叫多向式時間一樣。

誰知道我不說,四号反倒發表他的意見來了:“我知道,我向你求助,但是你不能幫助我的這件事上,得到什麼好處,是以你不答應,這種行為,就屬于你說的所謂‘道義’的範疇!”

一時之間,我的心口,像是被他的話,堵了一塊大石一樣,堵得我一句話說不出來——這家夥,竟然用這種話來諷刺我!”

白素看到了我又氣又窘的模樣,自然知道我心中的感覺,她冷冷道地:“你和智慧、能力,都遠遠在我們之上,你來找我們幫助,我們很榮幸,但你始終不把最主要的真相說出來,在我們地球人看來,那是沒有道義之至的事,是以,你也是以而得不到我們的幫助!”

白素一直肯定四号他們有重大的隐秘未曾說出口,雖然剛才四号已經說了很多,她仍然堅持這一點,連我也不明白。

在白素的指責下,四号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已經說了,這關乎我的生死!”

白素疾聲道:“何止你的生死。”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神情訝異,因為白素這樣說法,相當嚴重。對于一個生命來說(任何形式的生命),最重要的事,莫過于生或死,可是白素卻強調四号還有比生死更嚴重的事!

四号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四号又有一會沒反應,這才道:“可是我不是很了解,我的想法不對嗎?”

白素道:“不是對或不對,而你既然有求于人,就該坦白告訴人!”

我越聽越是訝異——我、白素和四号三個人在說話,可是說着說着,四号和白素的對話,我竟然聽不懂了!我變得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這種現象,是不是怪異之至?

但聽四号和白素,一句緊接一句的對話,我又一點也插不進口。

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暫匆出聲”的手勢,我就隻好靜待其變。

又過了一會,四号才道:“事情其實和你們關系不大,但如果你堅持要知道,那也無妨——确然和我的生死存亡有關,有了一0九A,我不但可以永遠依照如今方法生存,而且,我的許多願望,都可心得到滿足。”

白素一步也不放松:“例如?”

四号歎了一聲:“一切——我無法——列舉,一切,就像我們可以通過儀器,使地球人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滿足一樣,那是生命的最理想的形态,所有生命,不管是什麼形式的生命的理想目标。”

我看到白素的神态,松馳了下來,就知道四号的回答,令她滿意了。

同時,我已暗中“啊”地一聲,感到十分震動。地球人有七情六欲,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欲望,可能和地球人根本不同,但是有欲望則一。

瀕臨餓死的饑民想要有最低限度可以維生的食物,是一種欲望。

已經擁有了一大片國土的帝王,想并吞近國,擴大疆土,也是一種欲望。

鴿望的細則大不相同,但同為欲望則一。

他們的生命形式再進階,一樣有欲望,一樣想将欲望得到實作。

那種心态,和地球人追求欲望的實作,并無二緻。

有了“一0九A”,四号的許多欲望能實作,是以“一0九A”對他重要之至。

為了追求小小欲望的滿足,地球人可以做出匪夷所思的行為。四号所要追求的欲望滿足的“一切”,他自然會盡他所能,做任何事以求達到目的。

很多時候,追求欲念滿足的确淩駕于生命的生死之上!在地球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輕生命,重欲念的例子太多了!

在地球上,生命層面越高的生物,欲念越盛——同樣是人,也必然是地位高的人,欲念之盛,超過了地位低的人。

那麼,在整個宇宙而言,情形是不是也是如此?生命形式越進階的生命,欲念也越盛?

而生命為了滿足一已的欲念,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損及他周圍的一切,越是進階的生命,要滿足他的欲望,而一将功成,就萬骨枯了!

這還是地球上情形,若将它放大到了整個宇宙,那就是擴大幾萬億倍。

那麼,四号在他的一切欲望滿足過程之中,會給宇宙帶來什麼損害呢?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大有不寒而栗之感。

在這一刹間,相信白素所想到的,和我所想的一樣,她也神情凝重并不出聲。

我們都知道,四号一定可以知道我們在想些什麼,我們也正在等他的回應。

過了一會,才傳來了四号的幾下十分難聽的幹笑聲,接着他道:“地球人有一句老話。說‘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真的一點不錯。我向你們求助,已經好放礦産盡了;你們卻越想越遠,嘿嘿。宇宙間對地球人的地位相當低,一緻公認地球人極缺乏想象力,是以難以列入進階生命形式——”

聽到這裡,我心中也大是不快,悶哼了一聲。但四号還繼續他的諷刺:“看來,兩位倒是例外,想像力豐富之至!”

白素沉聲道:“是不是我們所想的,都想對了?”

四号一陣狂笑:“怎麼說呢?怎麼說,你們也根本不能明白!”

我怒意上升,已到了一定程度,我提高了聲音:“是,我們什麼也不懂,你根本不必來求我們!”

四号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在求我們,可是這時,一下子就放棄了,他哈哈的一笑:“對,我錯了,我不必求你們,我何必求你們!”

說了之後,他又是“哈哈”一笑,竟然從此音響寂然,再也沒有訊息了。

起初,我們以為過一會,四号就會再和我們聯絡,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同樣的時間,仍然音訊全無,而我們又無法和他聯絡,看來,他真的放棄了。

這很使我感到意外——雖然我一直不想幫他去找那個什麼一0九A。但是我卻很樂意和這個處境奇特的外星人保持聯絡,在以前的幾次聯絡之中,我從他那裡得到了許多新知識。

不但是四号沒有了音訊,突然之間,連匆匆離去的齊白,也再也沒有出現。

又過了兩天,我對白素道:“真好笑,這件事,竟然有頭無尾,無疾而終了。”

白素望着我:“你根本不打算去找成吉思汗墓,無疾而終,有什麼不好?”

我歎了一聲:“話雖如此,但這種……情形,總信難不舒服——你一直認為四号他們另有目的,是以一直在追問——”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态度把他逼走了?”

我忙道:“絕無此意,若說什麼令他放棄,那是我的态度。”

白素掠了掠亂發:“四号也已承認,有了一0九A,可以使他的欲望實作,而他的欲望是什麼,他又說我們不會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自然不能幫助他。”

我伸了一個懶腰:“說得是!”

白素忽然歎了一聲:“隻可惜,我們行事考慮周詳,别人未必知我們一樣。”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四号不再求我們,轉去求别人幫助?”

白素點了點頭:“正是。”

我不無自豪:“除了我們,他能找誰,齊白和他站在對立面,他找誰也沒有用。”

白素并不說話,隻是取過了一疊報紙來,很快地翻着,然後遞給我看。我接過了報紙,看到有一則小字标題的新聞:“尋找成吉思汗墓有新突破,蒙古國家考古隊獲得珍貴線索。”

我笑了一笑,擡頭望向白素。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看内文。

内文并不長,說蒙古國家考古隊,曾和日本合作,花了三年時間,動用了種種精密儀器,甚至借助了人造衛星的光譜照片,對文大的蒙古肯特山脈地區,拍攝了上萬幅照片,并進行分析,試圖找出成吉思汗的陵墓,結果卻令人失望。

是以,日本方面已宣布放棄,但蒙古的考古隊,卻锲而不舍,終于有了新的、重要的線索。

新線索是,在肯特山脈南麓一個十分隐蔽的山谷之中,發現了許多物事,都證明在這個山谷之中,曾有過大規模的鍛鑄工程,被斷定和陵墓的警衛系統有關。

看到這裡,我擡起頭來:“那正是齊白所說的“唯一線索”,看來齊白已在進行了——他想到和蒙古考隊合作,倒事半功倍。”

白素微笑:“你看下去再說。”

我知道白素如此說,必然事出有因,是以再去看那段新聞。

突然,新聞的尾段,有十分值得注意的報道:

新聞說,蒙古國家考古隊,已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找到成吉思汗陵墓,而且國家方面也有了計劃,在陵墓得到了開發之後,辟出一個旅遊區來,以宏偉的陵墓為中心,以展出陵墓中各種出土文種,估計每年可以吸引大量遊客,使國家經濟得到極大的好處。

有了這樣長遠的計劃,國家方面,自然傾全力支援,是以,由國家出面,聘請了一位高人,作考古隊的總顧問。這位高人,身份神秘,不能暴露其身份,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是以除極少數的幾個進階上司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而且,這個“神秘高人”,為了身份保密,他甚至在任何時間,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戴上了一隻面具面具的造型,是蒙古傳統中的一位惡神,看來很是猙獰之至。

在新聞之旁,還有一幅圖檔中的人類,看來隻有火柴頭大小,而且模糊不清,約有十來個人,其中,有一個人,确實帶了一個面具。

新聞還說,在這位“神秘高人”的帶領指導之下,一定可以找到成吉思汗的陵墓。

我看完了之後,用手指彈着報紙:“齊白石鬧什麼鬼?為什麼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藏頭露尾的,莫非真是在陰間沾上了陰氣?”

白素反問:“你以為那人是齊白?”

我笑了一笑:“不是齊白是誰——”

這句話才一出口,我也感到,那被稱為“神秘高人”的,不會是齊白石。

那張圖檔,雖然又小又模糊,但是人的高矮,還是可以分得出來的。齊白的身材不高,甚至可以歸人瘦小一類。他常說,他的那種身型,是天生的盜墓人的體型,因為盜墓人常需要在狹小的空間中通過,若是身形雄偉,肯定很不友善。

如今在圖檔上的這具戴了面具的人,卻是身形高大,比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都高出大半個頭,若那是齊白,那在圖檔上的其他人,都是矮子了。

而且,在圖檔上,還有一個人,手持一根測量用的标杆,這種标杆,通常為兩公尺高,戴面具的人與之相比較至少在一公尺八十以上,那更證明其人不會是齊白了。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她觀察仔細,那确實不是齊白。

“神秘高人”不是齊白,又會是什麼人呢?

白素也以眼神在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想了一想:“四号在我們這裡,碰了釘子,而他又非得到一0九A不可,他自己又無難為力,唯一的方法,就是他去找别人。”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我的分析。

我繼續道:“于是他找到了那個‘神秘高人’。”

白素笑:“你這樣的分析,太簡單了吧!”

我攤了攤手:“還能怎麼複雜?一二三号找齊白,他找那蒙面人,大家所持的線索一樣,蒙面人有國家考古隊作靠山,行事要友善得多。看來在尋找陵墓的龍争虎門之中。齊白要落下風。”

白素又點了點頭、在蒙古,确然是有“國家”做靠山,行事自然友善得多。齊白若是和“國家”站在對立面,随便被安上一個什麼罪名,人出了境也可以被驅逐出境,一二三号在這件事上,既然無能為力,那就算齊白經過改變。已成了金剛不壞之身,也隻好徒呼奈何,一籌莫展!

我最後的結論是:“這神秘高人,不知道是什麼人,有可能是我們的熟人。”

白素道:“不會是原振俠。”

我點頭:“當然,不應該是他。”原振俠去向不明,神秘之至,四号曾經和他在多向式的時空之中相遇後,其時,原振俠正在觀察地球的形成——當真是難以想象之至。

但是我還是說“不應該是他”,那是對白素的斷言。有所保留。

我的意思是:四号既然會在那個時候,遇見過原振俠,或許他有辦法,再把他拉回現在的時位,幫助他得到一0九A。

白素凝眸沉思:“還是不會是他,若他再來地球,絕對不和我們聯絡之理!”

我仍然堅持:“存疑。”

接着我說:“也不會是年輕人——他必然會和他的公主一起出現。”

白素對這一點,并無異議,然後我們兩人異口同聲:“鷹?”

我們口中的“鷹”,自然是指亞洲之鷹羅開。

在叫出了一個“鷹”字之後,我們沉默了片刻,我就搖頭,理由是:“鷹的脾性,絕不會在不明不日的情形之下受人指使,四号說服不了他。”

白素同意了我的分析。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但是沒有說出口,就搖了搖頭,白素微笑:“想到了浪子高達?不會是他,他哪裡有這分散心思!”

我攤了攤手:“天下能人異士甚多,猜不中的。”

白素望着我,欲語無言——她的這種神态,極其罕見。我和她生死與共,生命雖然未能實質成為一體,但卻已到了心靈相通的地步,她有什麼是欲言又止的呢?

我揚了揚眉,她笑,笑容之中,略帶歉意:“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你畢竟不再年輕了。”

她說得很婉轉,我撫着臉,笑了起來:“何不直接說我老了。你是說得好奇心已大不如前?”

白素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我吸了一口氣:“是的,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去算清楚那蒙面神秘客是誰一一那時,覺得世上什麼事,都和自己有關,什麼事,都應該有一個水落石出的答案。可是現在的想法,大有不同,很多事情,和自己無關,更傾向于閑雲野鶴式的生活。”

白素贊同道地:“好啊,不過,閑雲也要被風吹,野鶴也要有栖身之所。”

我笑:“你怎麼啦,好像很想帶我去參加陵墓的探索工作?”

白素搖頭;“不是我想你去,而是我有強烈的感覺,你欲罷不能”我哈哈一笑:“天下沒有‘欲罷不能’這回事,若是‘不能’,一定是自己不肯罷休。”

白素竟然說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跳起來:“你是說,我會不肯罷休?”

我知道我确實有意繼續探索,但是卻有一種提不起這股勁來的感覺——這就變得十分沖突,究竟我該怎麼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白素精慵慵伸了一個懶腰,正在這時,隻聽得開門聲,和老蔡大呼小叫的聲音:“齊先生,你不舒服?臉色好難看!”

我跳了起來之後,還沒有坐下,聞聲一下子就到了門口,向下看去。

隻見門開處,齊白和老蔡一起進來,看來是老蔡剛好回來,在門口遇上齊白。

齊白的臉色,确然難看之極——照說,他在經過了改變之後生命進入了另一境界,絕不應該有那麼難看的神情。

可是這時他的樣子,确然又是晦氣,又是惱怒,像是一個面臨家破人亡的地球人!

對于老蔡的問候,齊白的反應是,一伸手,粗魯地推開了他,同時,他擡頭向我望來,也就和我打了一個照面,他一看到了我,就發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叫聲:“衛斯理,你好!”

他一面叫,一面向上沖來,我本來想迎下去,可是一看到他這樣子,我知道還是以逸代勞的好,是以就站定了沒有動。

好家夥,齊白一面吼叫着,一面直沖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向我胸口便抓。

不過他這個動作,卻并未如故,我一翻手,已把他的手腕刁住。齊白一面掙紮,一面還在吼叫:“衛斯理,你幹的好事!”

看他的情形,我知道其間有誤會,我放開了手,他還想來抓我,但揚了揚手,知道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是以又垂下手來。

我道:“我幹了什麼——以為你經過改變,已是神仙境界,怎麼行為還如同白癡一般?”

齊白啞着聲:“你出賣了我!”

我冷笑一聲:“你有什麼值得出賣的地方?”

齊白又急又怒:“我把那山谷的資料告訴了你,你卻告訴了蒙古人,還裝神弄鬼,充什麼神秘高人,想先我一步,找到陵墓!”

一聽得他這樣指責我,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白素淡然說:“笑話,一上來我問還以為那是你在裝神弄鬼!”

齊白一怔,一時之間像是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他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但卻不會在白素面前放肆。

他大口喘着氣,打開手中的一隻紙袋,取出一疊相法大的照片來,用力放在桌上,啞聲道:“你們看看,那會是我嗎?我哪有那麼高大?”

我和白素的視線,立時投向照片,将近三十公分見方大小的照片上,人物清楚無比,一看就知道正是在那個山谷之中拍的,和報上所刊登的差不多,是考古隊和那個蒙面高人在工作的情形。

一連七八張,皆是如此,其中且有兩張,是那個神秘人的正面和側面的特寫。

一時之間,心中疑問之多,都湧了上來,齊白指着那人:“看,那會是嗎?”

我沉聲道:“我們隻是一開始認為是你,後來早已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蒙面神秘人當然不是齊白,因為他身形很是魁梧,是一條大漢。

由于他戴着面具,是以無法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所戴的面具;有點像蒙古人的宗教儀式跳神中的惡魔,但是猙獰大有過之,而且,還透着一股詭異之感。

在照片中還可以看出,在他周圍的人,都對他的面具,相當抗拒——離他近的人,雖然有的像是在和他說話,但目光仍然避開正面接觸,而離他遠的人,望着他時,神情卻很怪異。

白素和我,都是改裝易容的大行家,齊白也是,在看到了那兩張大特寫之後,我吸了一口氣:“這面具……這面具……”

齊白接口道:“制作精美之至,簡直就如同他的皮膚一樣!”

齊白如此形容,不算誇張。

白素的話可以證明這一點,白素道:“我看他不是戴着面具,那惡魔的臉譜,是他直接畫在臉上的!”

我和齊白盯着照片,我道:“隻有面對面,才能确定這一點。”

這時候,齊白居然還問:“衛斯理,真的不是你?”

我咕咕着罵了他一句,他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這個資料,我除了告訴之外,沒對别人說過。”

我的回答很快:“在你告訴我的過程中,給四号偵知了,他找我幫忙,我沒有答應。”

我的回答,令齊白用力一拍大腿,狠狠道地:“唉,沒想到這一點!”

他皺着眉:“可是,我們偵知的是,蒙古考古團的團長和工作人中,稱呼那個神秘高人為‘衛’,是以我才以為是你。”

我又是驚駭,又是氣惱道:“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萬裡之外的對話,你們都可以偵知?還有個人隐私沒有?”

齊白卻翻了我一眼:“思想尚且可以搜集。何況通過思想,發而為聲,實實在在有聲波在的,當然可以收得到,說得出口的,再也不為隐私,真正的隐私,可以不說。”

對着他的這番話,我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所為“立場”了。

經過改變之後,建立已經不能算地球人,而我是地球人,立場不同自然對所有事物觀點也不同了——世上事,本無對或錯,有的,隻是立場不同,觀點也不同而已,你認為對的。他認為錯,都是由此而來,并沒有一個标準可供衡量的。

我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那些,追問了一句:“那個神秘高人被稱為‘衛’?”

齊白點點頭,白素道:“可有錄音?”

齊白卻搖頭:“等我們接收到的時候,已不是音波,而隻是一種頻率,雖然有記錄,但和地球上的錄音技術,并不相同。”

我豎起了手指:“第一,天下姓‘衛’的人多的是。第二,可能是‘喂’,聽錯了就是‘衛’。”

齊白搖頭:“整個考古隊,甚至蒙古的國家上司人。都對這位神必高人,敬一有加,不可能用‘喂’這種稱呼對待他。”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我明白她是在問我,在蒙古語中,和‘衛’相近的發音,是否另有用意。我搖頭:“用在稱呼上,沒有意義。”

白素蹙眉:“這神秘高人的身份很耐人尋味。

齊白道:“隻要不是衛斯理就好,若是衛斯理,我輸面就大。”

他忽然對我說了一句這親的捧場話,我聳了聳肩:“你雖然有蒙古老鬼提供的直接訊息,但他們有國家的協助,而且,我相信神秘高人的真正背景是四号!”

齊白神色陰沉,我把我們和四号之間的溝通過程,約略告訴了齊白。

齊白的神情更是凝重:“那肯定是四号了,求你不成,就找到那神秘高人。那‘一O九A’,對他們來說,一定重要之至——。”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又道:“上次我突然離去,就是因為我們的談話,你提到了‘叢林之神’一二三号立刻知道那是‘一0九B’那也落入了四号之後,一0九A就絕不能再給四号拿去,是以才緊急召我回去的。”

我問:“你們有何對策?”

齊白道:“非但不能讓他得到,而且我們必須先手!”

他口中的“我們”,自然是他和一二三号了。

我默然,思潮翻湧。我想到的是,原來生命形态,進展到了他們這種程度對地球人來說,已是高不可攀的了,但是生命的原則,卻仍然不變——争奪,仍然是生命活動的重要部分。

我對着白素,把我所想到的,說了出來——我這樣做,多少有點奚落齊白的意思,因為齊白在經過了生命形态的改變之後,言行之間,頗流露出一點“高人一等”的心态,很是惹人反感。

白素聽了并不作聲,齊白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沉聲道:“衛斯理,你這種說法,不能說是公平。不管是什麼形态的生命形式,有一個總原則是不變的,那就是一定要生存。為了争取生存,不緻滅亡,所進行的行為,即使是争奪,也屬必須。”

我聽了之後,歎了一聲。齊白追問道:“你可同意我的說法?”。

我隻好點頭:“同意之至。”

接下來,我們二人都有一段短暫的沉默——我們各自想到的,不必宣諸語言了。

生命為了要生存而争奪,當然是必須的行為,不然,也就不叫生命了。

可是“争奪”這種行為,卻可心無限度擴張,在地球人的領域中,“争奪”行為是為了基本生存的作多少比例?比起為了貪欲之念而産生的争奪行為,隻怕是少之又少。多少勾心鬥角,用盡了一切卑鄙手段的争奪行為,絕不是為了争奪就活不下去,而隻是為了滿足欲念。

相形之下,為了生存而發生的争奪行為,自然不應放在同一水準上譴責。

我首先打破沉默:“一二三号若是得不到一0九A,他們的生存會有危險?”

齊白道:“三種情形。其一,他們若得到一0九A,可以令四号歸隊,二十九組又成為一個整體——”

我一揮手:“那對他們四個都沒有好處!整個組,又要再歸入大整體,就會受到大整體的懲罰!”

齊白避開了我的目光——人在心虛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身體語言,看來齊白“積習難改”,我心中陡地一凜,也已經想到他為什麼會這樣了,但是我卻要經由齊白口說出來。

齊白的聲音,聽來很幹澀,他先支或了一陣:“是這樣的,嗯,情形是……一二三号之是以不歸大整體,是由于四号不歸隊。”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齊白卻不再言語。

我道:“說啊,再說下去啊,怎麼不說了?”

齊白十分懊喪:“你都知道了,何以非我說不可?”

我不放過他:“你隻說對了一半,我雖然猜到了,但是不敢相信一二三号會有這樣的行為!”

齊白一擡頭:他們确然有這樣的行為,整體事件中,四号是反叛者,一二三号不是,沒有理由接受和四号同樣的懲罰!”

一聽得齊白這樣說,我不由得自頂至锺,感到了一股涼意。

四号來向我求助的時候,曾向我說那是他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一直不是很相信,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那一O九A如果落人一二三号之手,四号就無法保持目前的狀況,會被一二三号押回去。作為犧牲,而一二三号有可能逃脫懲處。

四号和一二三号各有立場,誰對誰錯,難以下定論。但是四号堅持的是自由的選擇意志,個人的行動自由,這一切,都是我和白素,也是地球上一切崇尚自由的人所追求的目标。

四号要妹的是個人意志不受幹擾。他不想歸隊。就應該有不歸隊的自由,大隊若是強逼他歸隊,并且在他歸隊之後,加以懲處,那就量對個人意志自由的踐踏!

我應該贊成何方,反對何方,不是再明白不過了嗎?

可是我卻拒絕他四号!

我握着拳,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卻聽得白素問:“第二,第二個情形怎樣?”

齊白望了我好一會才回答。齊白道:“第二個情形是,四号得到了一0九A,那麼,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就可以一直逍遙……像他如今的情形。”

聽來,齊白石也是想用“逍遙法外”這句話的。他其實不必改口,因為四号如今的情形,堅持個人意志得到發揮,而大整體又無奈他何,确然有逍遙法外之實。

齊白續遭:“第三個情形,是一0九A落入狄可的手中。”

他說到這裡,神情有點咬住齒:“這是最糟糕的情形了,狄可就有能力,強逼一二三号現身。”

我和白素聽出了話中有理。齊聲問:“四号呢?”

齊白吸了一口氣;“四号因為有一0九B,是以在目前的情形下,不會有問題,但是進一步如何發展,難說得很,是以,那對一二三号來說,是大災難,四号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道;“一二三号被逼歸隊,會有更嚴厲的懲處?”

齊白點了點頭;刹那之間,臉色變得難看之至,也就在那刹間,我明白了。

我盯着他:“一二三号壞了事,你也就同時妙不可言了,對嗎?”

齊白打了一個寒顫:“是,我和宣宣,都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遊魂野鬼。”

他說來清楚之至,連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白素失聲道:“何止淤此呢?”

齊白歎了一聲:“我和宣宣的生命形态,和他們一樣,是一種共同生存的方式,其中詳情,你們無法了解,總之若是失去了他們,我和宣宣,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我指着他:“至多像現在一樣,你在人間長生不老,豈不是更好?”

齊白苦笑:“我們和一二三号……正确來說,和思想儀之間,有着某種怪異的聯系……”

他說得十分支吾,我越聽越心驚:“你的意思是,你和李宣宣的生命,都受思想儀的控制?”

齊白無力地分辨:“也不能說是控制,隻是某種程度的聯系。”

他說到這裡,突然發起狠來,一頓腳:“我說過,你不會明白的!”

我冷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秘奧,你不是有替身嗎?簡單行很!”

我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齊白的神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白素吸了一口氣:“不對啊據我所知,有珍個陰間使者,離開了一二三号逍遙人間,一二三号已無奈他可。”

我連忙附和:“是啊!”

我和白素所說的,自然是上任的陰間使者,那個中屈服差的家夥,這家夥,帶了陰間三寶逃走,為禍人間,至今不知在何處,是曹金福的大仇家。

若是一二三号無奈他何,那麼,齊白帶了李宣宣離開隊間,一樣可以逍遙人間!

齊白石聽了我們的話之後,神情更是難看,簡直有一種打從心底裡發出的感覺,以緻他的聲音也顯得異樣:“你們說的那個人,名字是陰差!”

我點頭:“關於這個人,以及他的許多行為,我都已經記述出來了。”

齊白道:“你們認為他一直……逍遙法外?”

我道:“陰間找不到他的鬼,陽間找不到他的人,他究竟怎麼了?”

齊白不由自主,顫動了一下:“他被特别處置了。”

他雖然盡量說來輕松,但是從他的神态看來,那“特别處置”的内容,一定十分可怕。而且,不單如此,他一定知道,如果他有什麼行差踏錯,他也一定會受到同樣的處置!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神情難免有異,齊白居然立刻知道我想到了什麼,神色驚訝地點了點頭。

在這時候,白素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心中,對齊白都有一種難言的同情。

齊白連喝了幾口酒:“對我來說,最好的情形,自然是通過我,一得到一0九A。”

我沒有作聲,齊白續道:“那樣,一二三号就可以繼續主持陰間,我和宣宣也可以——”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聽出不對頭來了,我忙道:“等一等,你的話我不明白——你說過,有了一0九A,一二三号以可逼四号現身,他們可以押四号去歸隊,把過失全推在四号身上,他們不緻獲罪。”

齊白道:“是啊!”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在那樣的情形下,一二三号也必然歸了大隊,還主持什麼陰間?”

齊白望了我一眼:“在大隊的上司下,主的陰間!”

我隻覺得耳際嗡嗡作響,我曾問過一二三号,為什麼要建立一個陰間,得到的回答是:“反正也是閑着”,我還為此着實感歎了一陣。

如今聽齊白這樣說,分明一二三号在騙我!不是他們閑來無事的玩意,是大隊早有計劃的行動!

刹那之間,我面色難看之至,齊白忙道:“是研究工作的一部分,對地球人絕無害處……隻有好處。”

我輕輕拍打着自己的額角,令思緒靜下來——那不太容易,因為一時之間,要想到的事情太多。

首先,我無法不同意齊白的話,有這樣的一個“陰間”在,看不出對人類有什麼好處。人的生命形式是必有死亡,而人對于死亡之後的情形,一無所知,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死之後的記憶組,失散流離,無所依憑,有一個“陰間”,可以讓人類的記憶組有一個聚集所在,有什麼不好呢?

而且,即使是由于偶然的意外,而到了陰間的記憶組,也是在一到陰間之後,就“此間樂不思蜀”了——曹普照一家人,和曆年來被崔三娘“報了仇”的人,都毫無例外,表示了同一意向。

這樣是說,這個“陰間”,作為人類生命中的一個終點站,甚至是一個終點站,非但沒有什麼不好,且是大大的好事。

那麼,就算一二三号對我不盡不實,就算他們另有研究上的目的,似乎也無法責備他們。因為對于處一死亡之後的記憶組,人類自己,一點方法也沒有。

我神情陰晴不定,但是思考的過程,大緻還是可以反映在表情上,是以齊白及時道:“衛期理,你我多年交情,那三種情形,你自然希望出現我們得到一0九A!”

他這時所說的“我們”仍然是指他和一二三号而言。我沒有特殊的反應,隻是默然。

他卻進一步道:“本來,敵人若不是你,我就放心許多,但如果你能幫我,等于我已得救了!”

我望着他,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齊白極誠懇道地:“幫我,站在我這一邊!”

他的這種情形,使我想起幾幫少年人打群架之前拉幫手的情景。

少年人打架是兒戲,擴大到了世界大戰,什麼協約、聯盟,隻不過是兒戲的放大,如今牽涉到宇宙星際關系,一樣使我感到那是大型的兒戲。

刹那之間,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

我雙手掩住了臉一會,才道:“我什麼都不理,我不會幫狄可,不會四号,也不幫你!”

齊白還沒有反應,我再補充了一句:“那不關我的事——你我雖然相識多年,但現在你的身份,已大不相同,我的能力和你相差甚遠,你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

齊白望着我,仍是一臉的哀求之情,我歎了一聲:“四号曾答應,隻要我找到了陵墓,他甚至可以帶我進去,而且我也十分同情他的處境,認為他有權獨處,我極不願他歸隊受到懲罰,可是,我也沒答應他,更主要的是,我絕不認為我有能力找到成吉思汗墓!”

齊白歎了一聲;“如果你找不到,那麼地球上再沒有地球人可以找得到了!”

我本來想說“你太捧場了”,可是驟然之間,我聽出了他話中有因,就追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齊白說:“如果你肯救我,嫂夫人肯救宣宣,你們兩人出力,必然可以成功。”

我自然而然,和白素站在一起,白素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就算自己辦不到,也還可另找能人,達到目的!”

齊白石明是這個意思了,他道:“兩位交遊廣闊,得道多助,向各方能人求助,無有不應允的!”

我已覺得氣往腦門直沖,齊白這時的情形,用“其情可憐,其得可誅”這八個這字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他不單想利用我,還想利用我所相識的能人的關系!

的确,如他所想,如果我有心要做,聯絡各方離人,雖然不一定成功,但我們如果不成功的話,也就沒有什麼人可以成功了!

但是,我何必要這樣做呢?

雖然齊白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也不必為他去這樣勞師動衆,欠下全世界人的人情!

更何況,如果我成功了,對四号就大大不利,因我是一直同情四号的處境的。

我搖頭:“我不會為你那樣做。”

齊白顯示得十分難過:“不是不能,是不為!”

我答得幹脆:“對了!”

齊白的神情更痛苦:“是我們之間的交情不夠,當然,我知道,要你出手救我和宣宣,太……難了,如果是你的至親有事,你就一定會傾全力,是不是?”

齊白這樣說,簡直已是出言無狀了,我怒道:“你胡說些什麼!你的所謂‘救命’,我一點也不了解,而且,我看也不會發生,再怎麼說,你都是起人一等,你是神仙,來找我這凡夫俗子幹嗎?”

我大大吸了一口氣:“我雖然有幾個也是神仙一樣的朋友,但我不會利用他們!”

齊白走開幾步,雙手抱住了頭不出聲。

白素道:“我不明白,你、或是一二三四号、或是狄可,都可以頂着人的身體往來,你們自己去進行,一定比我們要容易成功,何以要來求人?”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白素問了出來,我作了一個手勢,請齊白回答。

齊白的神情甚是複雜,他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我不是他們,我畢竟不是他們!”

我心知其間必然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一定關系重大,是以一二三号不說,四号不說,狄可也不說。

而每當我追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哪些外星家夥就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我估計這個問題和他們能力上的一些缺憾有關——他們不親自出動去找一0九A,和在尋找陵墓的過程之中,他們未能提供實際上的幫助,就是明證。

一二三号要委托齊白行事,四号要我幫助,狄可也要求助于我,這一切行動,都說明他們力有不逮。

雖然在捕捉人類思想上,處理人的靈魂方面,他們有了不起的成就,可是實際上,隻怕的他們能力,并不如我們想像中的那樣超卓。

我把思緒拉得很遠,齊白沉着聲道:“你什麼也不必想,隻要想幫我!”

他這句話才一出口,突然又有一個又動人、柔婉的聲音傳來:“也幫我!”

這聲音來得意外之極!循聲看去,卻見美人李宣宣已俏生生地站在門口。美目流淚,眼波停留在齊白的身上,充滿了愛憐。

齊白忙迎了過去,雙手一起拉住了她的手。連聲歎息:“你怎麼也來了?”

李宣宣道:“和你一起來求人啊!”

齊白更是難過:“唉,這求人之事,要低聲下氣,豈是你做的?”

李宣宣道:“又豈是你做的,既然事情和我們有關,當然有難同當!”

他們四手互握,四目交投,在他們之間,洋溢着互相對對方關切之感人之情,要不是曆劫幾生情鴛,做也做不出來。

我和白素,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間,宣宣的出現,感人的場面,改變了我的決定,也改變了白素的決定白素嫣然一笑:“宣姐,我們為什麼要幫你,我們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有一個大才子曾為你賦詩,你是姓甄,還是姓宓?”

李宣宣柳眉微揚:“都不是,若你們肯大力援手,我便把有關己的一切相告如何?”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不必,我們答應幫忙便是!”

因為我們都記得,李宣宣說過,當年的事,十分痛苦,她絕不再提。而此時她有求于我,我們若是以此為條件,那豈不是乘人之危嗎?我和白素,自然不緻于做這樣的事——雖然對發生在這曾使大才子寫下了“洛神賦”的美女身上的故事極有興起,也不接受。

或許是我們一直在堅拒,這下子又答應得太快,不但是齊白連李宣直在一刹那之間,也顯得有點意外。接着,齊白發出了一怪叫聲,李宣宣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他們并不立即向我們道謝,而是兩人緊擁在一起——雖然他們都沒有說什麼,隻是發出了連串聽來沒有意義的聲音,但是此情此景,卻比千言萬語更動人——他們的情形,竟像是在歡慶劫後餘生一般。

我不禁歎了一聲:“兩位,就算我們肯出手,也未必一定成功。

李宣宣不但語音動聽,說的話也動聽若是我們四人齊心合力也找不到的話,那就再也沒有人找得到。一0九A永不出現,我們的劫難,也就永不會發生。”

我“哦”了一聲,是的,隻要一0九A永不出現,如今四号遊離,二十九組歸不了大隊的情形,就不會改變,也就等于他們一直可以過他們的神仙生活!

是以,是不是找到一0九A,對齊白和李宣宣來說,并不重要,或許,不找到更好。

想到了這一點,我們都會心微笑,我心中想到的是,畢竟齊白和李宣宣是由地球人改變而成的生命形态,不是與生俱來外星人,是以,他們的心态,和真正的外星人不盡相同。

這了可以說是一種“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吧。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很是融洽——這是李宣宣出現之後的突然轉變。

齊白首先提到具體進行的方法:“他們在明中進行,我們在暗中進行。”

我皺了皺眉,一來,我不是很喜歡“暗中”進行。二來這樣大規模的考古探索行動,在人家國土中進行,也絕難偷偷摸摸。

齊白揮手:“我的計劃是,我們兩人,以考古學者的身分,去考古隊應征當隊員——”

我眉心的結更甚,這不僅是“暗中”,簡直是鬼崇的間諜行為了。

是以,不等他說完,我就伸手在他的頭上拍打了一下:“萬萬不可!”

卻不料白素道:“照看,這倒是事半功倍的好辦法!”

我大是竟外:“你同意?”

白素道:“我們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明、暗之分太甚,隻好如此。”

我道:“對手不是四号,就是狄可——”

白素道:“四号也好,狄可也好,他們和一二三号一樣,自己都不能出面,出面的是我們這些地球人。是以我們的對手,是那個神秘高人——他如代表四号,必然也有人代表狄可,他如代表狄可,就必然有人代表四号,連蒙面高人是誰我們都不知道,另一個更是隐秘,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自然也非兵行險着不可!”

經過白素這一番分析,我自然無話可說,我隻是道:“真悲哀,我們地球人,竟淪為人家争奪寶物的工具。”

李宣宣立即道:“工具是我和齊白,兩位是見義勇為,為朋友出力!”

我忍不住諷刺一句:“對,你這樣說,我心裡會好過得多。”

李宣宣充滿了歉意的望着我,神情楚楚可憐。想起她多年以來,多曆憂患,其情可憐,我也就揮了揮手,不再說什麼。

我對白素道:“我和齊白去就行,你不必去了——我不放心紅绫長時期沒人在她身邊。”

白素點了點頭,齊白大喜若狂,手舞足蹈:“我們要稍作化妝以掩本來面目。”

說是“稍作化裝”,但出來的效果是,齊白變成了一個看來很典型的埃及人,而我則成了一個花甲老翁,行動還頗為不便——那當然不是化裝而是“演技”了。

照着鏡子,我對齊白道:“相形之下,那個神秘高人,确然高我們一等。”

齊白不服:“何以見得?”

我道:“一樣是化裝,他擺明化了裝,而我們卻要别人不知道我們化了裝。”

齊白仍不以為然:“不想人見到真面目的行為則一,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耳。”

我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和他争論下去。

齊白和埃及考古界極熟,由他制造兩個假身分,再去應征蒙古考的古隊,真是易如反掌,而蒙古考古隊有我們參加,也如獲至寶于是,很快地,其間瑣事,不必細表,我們就處身于那個山谷之我們的名義,也是“顧問”,但是地位和那神秘高人,顯然有差别。

考古隊的成員,一共有十七人,在山谷中紮營,除了正副隊長,以及我和齊白之外,其餘是四人共搭一個營帳,但是那神秘高人,卻獨自居住。

而我和齊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面對那神秘高人的經曆,是這個故事的最後組成部分,以下會詳細起述。

在隊長親自到烏蘭巴托,接我們到那山谷去時,他就不斷對我們說:“本隊能有兩位相助,實在榮幸之至,但是有一件事,要請兩位諒解。”

他現出為難的神情:“本隊的進階顧問,脾性甚古怪神秘,竟連我也未曾見過他的本來面目。他從不與人交談,隻是在工作上提點意見,希望兩位能和他相處得來。”

齊白冷冷道地:“他幹他的,我們幹我們的,兩不相幹。”

我問道:“他的來曆如何?”

隊長苦笑:“不知道。”

我又問:“那為何要用他?”

隊長歎了一聲:“那山谷的所在,和那山谷當年曾充當鑄兵場,以及所鑄兵器的特殊用途,都由他提供,是以不能不重用。”

齊白連吸了幾口氣——這些資料,最早是一二三号得自蒙古老鬼,是在交談之中,不知是被四号還是狄可偷聽了去的。如今齊白反倒不如他重要了。

當然,齊白并沒有發作,隻是唯唯答應。

令我們意料之外的是,當天晚上,北風呼号,營帳内雖然爐火熊熊,但寒氣仍然自四方八面侵來——山谷中的強風,由于地形關系,成為大大小小,一團一團的旋風,是以尖銳的風聲,像是有許多厲鬼,圍着營帳在打轉一樣。雖有爐火,一樣要鑽進厚厚的睡袋中禦寒,齊白已進了睡袋,上半身在外,正探身向爐火上取下一壺熱酒來,我也雙手捧了一大瓶熱酒在手。

酒是極好的二鍋高梁,經過加熱之後,酒香四溢。在那種寒冷的環境之中,也隻是這樣的烈酒,才能使四肢百骸都生暖意。

就在這時,營帳的門簾,突然掀起,一股寒風卷進來,爐火陡地升高。爐火一竄就燒着了齊白壺中的酒,冒起一蓬藍炎炎的火炬來。

而在被掀開的門簾之中,就在這時,一張猙獰可怖之極的鬼臉,探了進來。

酒精燃燒所發出的火光,就算映在正常人的臉上,也會使正常人的臉變得看來詭異古怪(這可以通過簡單的實驗來證明),何況這時探進來的鬼臉,是真正的鬼臉,再給藍殷殷的火光一映,臉上各種色彩流轉,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惡鬼。

我和齊白,都是見識廣大的人,齊白更來自陰間,更不會對“鬼”有什麼害怕,但這時,我們也并不是害怕,隻是視覺神經受了如此詭異景象的刺激,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連串的生理反映。

生理反應之一,是我和齊白,一時之間,都僵住了,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那鬼臉探了進來,綠幽幽的眼珠,轉了一轉,接着,整個人就擠了進來,門簾落下,寒風被阻在門外,爐火也恢複了正常。

那人閃身進來——當然那是人不是鬼,并且我們也立即知道,他就是那個蒙面的“神秘高人”,也是我們此行的敵對人物。

是以,我已經第一時間鎮定下來準備若有不測的變故發生,立刻可以應付。

那人的動作極快,一進來之後,一伸手,便把齊白手中的那壺酒,奪了過來。其時,壺中的酒,兀自在熊熊燒着!火竄起老高,那神秘高人一手執壺,另一手卻向壺口蓋去。

他手心一按,把火苗按了下去,停了兩三秒,再提起手來,已把火按熄。

這一下,雖然并不很難做到,但是他的行動自然之至,快絕無倫,倒也叫人不可小觑。

把人按熄之後,他提起壺來。就向口中灌酒,那酒極燙,他也不在乎,連喝了三大口,一面喝,一面居然還要說話。當然,語音有點含糊不清。

他說的是:“好酒是要來喝的,不是要來燒的!”

然後,在每一口酒下肚之後,他就叫一聲:“好酒!”

雖然他來得如此突兀,而且進帳來的行動,怪異莫名,令人震憾。可是他一進來就搶酒喝,這一步,卻絕不惹人厭。(《天龍八部》之中,丐幫幫主喬峰說的“愛喝酒的人,總不會是壞人。”)

我和齊白緩了一口氣,齊白道:“說得是。”

他順手拿過一隻碗來,伸到神秘高人身前,那神秘高人居然反客為主,把壺中的酒,斟少許在碗中,便又就着壺嘴灌酒。

齊白哈哈一笑,幹了碗中的酒,出了被袋,又取出一大壺酒來,放到爐上:“閣下來曬在好。我們不妨圍爐痛飲,以寒風爐火,為下酒之物。”

他這樣說,對于突然闖進帳來的不速之客,可說是客氣之極了。

可是那神秘高人一翻眼,伸手背抹口角的酒——他口角處,恰有幾線鮮血滲出,這面具的效果極好,就象真血一般,再加上酒的渲染,看來更是奪目。

他一開口,聲音難聽之至,如鈍銀,如破鑼,說的話更是難聽:“說到對飲,人和人飲,鬼與鬼喝,和你這半人不鬼,有什麼好喝的!”

這幾句話,把齊白堵得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聽了之後,也不禁驚然一驚。因為他直呼齊白是“半人不鬼”,竟像是已經知道齊白地球人的生命形态,經過了改變一樣。他這樣咄咄逼人,出言不遜,齊白被說中了心病,一時之間,無以為對,我卻不能說此不出聲。我自喝了一大口酒,冷冷道地:“我是人,看來帳中三個,隻能自喝自樂了!”

我的話,也不很客氣,他指齊白石“半人不鬼”,我則直指他是鬼了!

他“哈哈”一笑:“好得很,我也是人,又是鬼!”

他說着,舉壺向我,我冷然:“自稱是人的鬼多的是!”

他又是一笑,不再邀我喝酒,自顧自大口喝酒,轉眼之間,将一壺烈酒,喝個精光(還有一公斤),他放下壺來,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隻說我的話:兩位請回吧,哪裡來的,回哪裡去,這裡沒你們的事!”

對于他這樣的态度和語氣,我和齊白的反應一緻,都是幾聲冷笑。

那神秘高人在說了之後,忽然笑了起來,那面具——如果那真是面具的話,一定其薄無比,因為在他笑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他面部肌肉的運動,整個鬼怪的猙獰的臉,也就是活的,叫人想把視線立即移開去,可是卻又難以避得開。

他一面笑。一面用壓低了的,聽來更是難聽的聲音。指着齊白說:“對你來說。維持現狀不變,不是最好麼?起了變化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對你來說,太不可測了!”

在爐火的掩映下,齊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對方的話,說了他的心事。

但是齊白還不忘掩飾他的身份,他幹脆道地:“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神秘高人突然發出了一陣縱笑聲,他的笑聲高吭之至,竟然把圍着營帳呼嘯的寒風聲,也壓了下去。他一面笑,一面道:“你明白,你太明白了!”

齊白震動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向我望來,這時,我心中已暗自吃驚。因為我感到,不論我和齊白,化裝得如何巧妙,身份掩飾得如何妥善,那神秘高人,根本一掀營帳走進來時,就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了。

他所說的話,甚至極其露骨,已經超過了暗示。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閣下緻力于改變,那麼,我們自要奉陪!”

聽起來,我和神秘高人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迷,但是如果知道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自然可以了解。

我們的話,其實都是圍繞着“一0九A”究竟會落在誰的手中而發的。齊白曾作過“三種情形”的分析,而我認為,對齊白來說,最好的情形,是那“一0九A”根本永不出現,也就是說,他的處境,維持不變,那麼,他和李宣宣,堪稱神仙生涯。不然,任何一種情形,對他來說,都要面臨不可測的改變——這一點,和神秘高人剛才不客氣地告誡齊白的話,完全一緻。

但神秘高人擺明了要找成吉思汗墓——真正的目的,是找“一0九A”,我不知道他代表哪一方面給他找到了也就意味着現狀的終結。

是以,他要我們離去,也就不符合我們的利益,我才說了那幾句話,表示我們不能任“一0九A”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顯然明白我的話,隻見他仰着頭。在那樣的角度下,爐火映着他的鬼臉,格外陰森。奇怪的是,雖然他仰着臉,可是我仍可以感到他雙眼閃着幽光。

刹那之間,帳中的氣氛,緊張之至,事态的發展,對齊白影響最大,是以他有點沉不住氣呼吸很是急促。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和你們,其實并無利益沖突,目的一緻。”

我已壓低聲音:“請你說得具體一些。”

神秘高人低下頭來,目光炯炯,逼人而視——他顯然通過有色隐形眼鏡,或是别方法,使得他的眼珠,看來綠幽幽的,極其駭人是以當他向我望過來的時候,我便陡然震動了一下,随即用力搖搖頭。

因為在那一刹間,我竟然覺得,他的目光,十分熟悉。但當然是陌生的眼光,不但陌生,而且那種綠色的眼光,我生平第一次觸,是以我又不由自主搖着頭。

可是,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又如此之強烈——隻是當時那種環境,我又無法在記憶之中,好好搜尋它的來源。

他望了我一會,又盯着齊白看,再伸手,又取過在爐上的那壺酒來,大口喝着。

齊白忍不住道:“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神秘高人已“哼”的一聲:“地球人有一個大的毛病,就是一直不滿足于做地球人,這給異類以可趁之機!”

他的話,“題目”很大,也很空泛,可是我還是立即接得上去:“也未必,即如區區在下,有好幾次可以離開地球人的生命形态,但都放棄了!”

神秘高人冷笑:“不必賣弄,那是來曾達到你心中的願望,若是等到了,你也一樣!”

他的話,類似“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的論調,我不想和他讨論這個問題,把話鋒一轉:“我很欣賞閣下所說的“被異類有可趁之機”這句話——請問閣下是同類,還是異類?”

神秘高人“嘿”的一聲:“我和你,當然是同類!”

齊白揚聲道:“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同類,那你至少也受了異類的利用。”

齊白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難以隐瞞了——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那自然和四号、或狄可有關,是以他說得很是直接。

神秘高人中報,發出了幾下冷笑聲:“這就是你與我不同之處,異類利用我,我可以反利用,将計就計,你能嗎?”

齊白張大了口,一時之間,面色灰白——他自知道,他受一二三号的改變之後,雖然得了許多地球人夢寐以求的好處,可是他和一二三号之間關系,卻變成了被控制的關系。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神秘高人的話,令得齊白震懾,但是卻令我大感興趣。因為他自己承認了受“異類”的利用,而他可以将計就計,進行反利用——對于他能做到這一點,我并不懷疑,因為我也能做到,“思想儀”并非萬能,隻要腦部活動與之對抗,思想儀也難以刺控腦部力所産生的思想。思想儀之是以有此功能,一是由于人類的不設防,二是由于人類的心甘情願,如齊白石的情形,就失去了和思想儀對抗的能我更想知道,利用這神秘高人的“異類”是誰,雖然不是四号和狄可,但“一樣想知道答案。”

這時,齊白鎮定了下來,他大大喝了一口酒:“我對于現在的狀況,十分滿意,各人對生命的追求不一,我喜歡現在的情形!”

神秘高人的聲音,聽來神秘之至:“那麼,你為什麼拉了他來想改變現狀呢?”

齊白道.“我……我……我……”

他連說了三個“我”字,對于那個指責,他竟然無法辯解。

他自然是可以辨解的,隻是有些話,他難以說得出口而已——他如今的生命形态,已和一二三号他們,以及思想儀結合在一起他的一切思想,都受到牽制,一二三号要他做什麼,他自然隻有照做。

這種處境,當然不去想是好,一想之下,不論他是以得了多大的好處,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這便是他支吾以對的原因。

神秘高人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發出了一陣幹笑聲,突然又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現在還好,若是一0A到他們的手中,你情形就糟透了!”

齊白陡然震動,喉際發出了一下古怪之至的聲響:“我會怎樣?”

神秘高人雙手一攤:“散裝的思想儀,因為一0九A的複現而歸于完整,那東西的功能得到全部發揮,地球人在它面前,變得毫無自衛的能力,你比地球人更差,因為你不是他們的一分子,但又是他們的一分子,這種尴尬情形,你自己去想吧!”

那時候,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頂點,我想問他:“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可是還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是以我先問:“你是說,思想儀歸于完整之後,他們對地球人不懷好意?”

神秘高人聲音凝重:“‘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什麼是好意,什麼是壞意,看法也就互異有标榜‘為人民服務’的,人民的有拒絕他們服務的權利嗎?非強逼接受他們的服務不可,他們的服務,是好意還是壞意?”

他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很叫人啼笑皆非。

确然是有标榜替人服務的——沒有選擇不接受服務的自由,這是人類行為之中,最卑鄙的一種。掌握了這種強大權力的人,也就自然是人類之中,最卑劣的一群。

神秘高人走近了些,爐火在他的臉上,映出了奇異的色彩。

這時,我對那神秘高人,已在是敬佩,我向他舉了舉杯,他向我一笑——怪的是。這一笑,出現在他猙獰無比的臉上,竟然頗有親切的意味。

齊白喃喃道地:“他們對我,不會有惡意。”

神秘高人接着道:“他們對全人類,都可能沒有惡意。但是問題的關系在于,不能給他們有一種能力,可能使他們的好意或惡意施諸地球人的身上,而地球人除了接受之外,沒有選擇的自由!”

我立時鼓起來掌來,齊白的神情有點茫然,我向他道:“選擇的自由——你選擇了對生命形态的改變,我拒絕,這說法是選擇的自由,而不是有一種力量,強逼我接受。凡是強逼人接受的事,不論打出的旗号多麼鮮明、叫出的口号是多麼嘹亮,全是壞事。”

齊白的聲音更低:“對于願意接受的人來說,那麼就是好意。”

神秘高人冷笑一聲:“在沒有選擇自由情形下,應該拒絕任何事,若樂意接受,那是奴性的表現。”

我吸了一口氣——那神秘高人的措辭,激烈之至,但是他的話,卻又深合我意。我有度盼望自由,認為在任何情形下,人都有根據自己的意願作選擇的權利,這種權利被剝奪,人就變成了奴隸。

神秘高人的意思也明白:“就算你原來的選擇,正如所提供的,但由于沒有選擇的自由,也不應該接受!”

看來,他崇尚自由之心,和我一緻!

齊白沒有再說什麼,神秘高人一指齊白:“你還想找成吉思汗墓,去找一o九A嗎?”

齊白面色慘白,搖了搖頭,可是他道:“他們……我答應了他們神秘高人卻向我道:“你看,他就不如我們,我們能抵抗思想搜集,他不能。”

齊白的面色更難看,神秘高人仍不理會他,隻是問我:“你可知道,我們的某種腦部活動,為什麼能夠抵抗思想儀的功能?”

我心頭一陣狂跳——自從狄可告訴我,如果我有抗拒之心,他們便無能為力,我就一直在思量這個問題;我忙道:“是思想儀……的功能未逐。”

神秘高人點頭:“可以這親說,思想儀的功能,無法通過一種特殊的電離子層,而人腦在充滿了抗拒情緒之時,腦細胞外,就産生這種電離層——我是指地球人的腦細胞!”

他說到這裡,才瞪了齊白一眼——顯然,齊白的生命形态經過了改變,腦細胞活動的方式,也已不再是地球人的方式了。”

神秘高人忽然語鋒一轉:“海水之中,就有這種特殊的電離子層,是以,海洋是他們的禁區。”

我又“啊”地一聲驚呼——我一直知道,一二三四叼有行為上的弱點。但直到現在才知道弱點的所在,要不是神秘高人說明,再也難以設想。

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道:“不對啊,你說海洋是他們的禁區。可是那“一0九A”,我是沉入了大海的,四号如何能得到它?”

神秘高人的回答,又令人吃驚,又在意料之中:“是我代他撈起來的!”

齊白也發出了一聲驚呼,神秘高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别出聲“我曾幫他,找到了許多思想儀的部件,直到我覺察到,不能再找了,再找,他就會擁有完整的思想儀了,就可以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态了!于是,我不再和他聯絡,也使他找不到我,是以,他才找你幫助!”

他伸手向我指了一指,我苦筆——他早知道是什麼人了,我卻還精心僞裝。

齊白低聲道:“改變……任何事物,都有改變!”

神秘高人道:“是的,任何事情,都有改變,但任何事物的改變,都有一個自然規律,循這個規律來變化。突然的外來力量的改變,别說沒有選擇不改變的自由,就算有,也不是本來的自然規律,我感到要阻止這種情形的發生,也就是說,不能讓非我族類,擁有一部完整的,可能徹底控制地球人的思想儀!”

我失聲:“難道他們隻有一部思想儀!”

神秘高人道:“你以為他們有多少部?制造出一部來,已耗盡了他們的一切資源,不然,對一個宇航組的消失,他們何必那麼緊張?”

齊白的反應,卻和我不同,他的專家敏感發作,他叫了起來:“成吉思汗的陵墓在海底!”

神秘高人贊道:“别看你鬼頭鬼腦,還真有兩下子!”

成吉思汗墓在海底,是以在陸地找,一無結果。成吉思汗墓在海底,是以一二三四号根本無能為力,也無法發現,因為海水中的一種電離子層,是他們的“死角”。

齊白在百忙之中,不忘謙虛:“豈敢豈敢!”

神秘高人斜睨着他;“你不會再有興趣去發掘了吧?”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們在這裡的交談,一二三号會知道,四号會知道,甚至狄可也會知道!

神秘高人神态悠然:“通過一個簡單的裝置,就能産生這種電離子層。”

我和齊白一起“啊”的一聲,自然而然,四面張望,神秘高人伸手向帳頂指一指。

事情再明白不過——他把一個裝置放在營帳頂上,那裝置将産生一種特殊電離子層,使我們在帳内的一切交談,對一二三四号和狄可來說,成為秘密。

他們不知道有這場讨論,也無法知道“一0九A”是在海底的陵墓之中,齊白的一切顧慮,也不再存在了。

在默然了十分鐘之後,我和齊白聲道:“是,這裡沒有我們的事了,我們這就走。”

齊白說:“這就走,真的是立刻就走,他一出營帳就消失,回陰間去和李宣宣相叙了。”

我是第二天才走的,當晚,我和神秘高人飲酒直到天明,互相說話不多,但我對他越來越敬佩,他說:“我會假裝努力,和四号調一番,然後告訴他找不到,使一0九A永不面世。”

我沒有問他成吉思汗墓在什麼海底,因為我對發掘古墓興趣不大。我也沒有問他究竟是什麼人,因為若有了答案,他就不再神秘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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