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自忠作品，主編黃幼中
作者母親
再過兩年，娘九十歲了。
近些年，娘一改以往說話溫柔的習慣，逐漸唠唠叨叨，總愛提一些陳年舊事，或許是年齡大的緣故，夜裡時常做夢，情感勾起了她的如煙往事，她平時隻說過生育有我們兄弟姐妹，五男二女，說話有停頓，做為子女，兄弟姐妹們絲毫不在乎她說這句話時競有停頓的迹象！像溫柔的風從他們的眼眸輕拂而過，可我卻耿耿于懷琢磨着她的那句話，稍有停頓的那片刻，見她謹慎地窺視着周圍一切動靜，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似乎越跳越快，不敢再往下說，真像是有一種語無倫次上言不搭下語，使我頓感疑惑，覺得她心裡邊擱着疑團沒有解開，隻是她的話說得沒有露餡，表面上掩蓋了事實經過。其實，這是一種痛苦埋藏在她心底裡的煎熬，我借助邏輯思維仔細推敲，這是一句話中有話，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迹，應該是有其他的隐情真相，暗藏有一組隐形的私人密碼。
從此以後，我也一直把它埋藏在心裡深處，也把它當着耳邊風，不再向家裡誰人再提起，不想刨根不該追問的底細，畢竟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是母親最傷心最痛苦的歲月，如果再去觸碰那根敏感的神經，就是往母親那塊傷疤撒上一把鹽，這或許是娘心底的一塊禁忌地。羊有跪乳之恩！每一位母親懷胎生育一個孩子都是她的權利，她願用生命賭注明天，甯願抱着萬分之一的風險讓自己死，也要把一萬的希望留給子女活！也就是說，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這就是每一位母親留給自己子女的最後一份大愛。請看！汶川大地震的那時候，當災難來臨之際，一位善良的母親盡顯了人類的本性，她用全身之力舉起雙手，用身體掩住自己親愛的孩子畫面。後來敵不過大自然的怒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娘兒倆吞噬深埋在地底下，雖然雙雙都也遇難，不難看出那一幕舉起雙手的姿态清晰可見真是令人動容！血濃于水呀！活生生的真實畫面！真的都能讓每一個有血有肉的廣大同胞感動得心裡都要流淚！是以，世上沒有哪一件事能比母親更偉大！人們都一直在歌功頌德慈祥的母愛！
娘多年來，心裡一直暗藏着那件天大的秘密，在子女面前閉口不談過往，這是她的恻隐之心也是傷心之處！遲到去年的年夜飯後，一家人在正屋裡坐着烤火取暖，聊聊家常事，我也把在外面打拼的一些正能量，身邊佳事分享給全家，每一個子女都要發表感言，真像一次家庭會議一樣熱烈，一個比一個說的形象生動也有興趣，沒有脫離實際，富含有時代感，有說有笑的氛圍，盡顯一個家庭和睦，家和萬事興的濃厚氣氛，你一言我一語一直聊到淩晨三點，大夥都不覺得有疲憊的迹象，娘隻在一邊聚精會神地聽着，無意間我的一句話觸碰了娘的神經。我說，我才有一個哥，如果再多一個，也許我們的家境還要好，多個勞動力或許當年我不去部隊當兵，能安逸在學校裡讀書沒準能考上一所大學，娘突然拉長了臉陰沉了下來！頓時，我束手無策，懵了愣了。于是，急忙問上：娘，啥的了！我說話是怪對您了嗎？娘，我搖着娘的那隻皺紋老手，娘，您說話呀！該您給咱們幾個講一個故事吧，娘擦去了臉上流下的淚水。自個歎着說：哎！孩子們，大過年的，流啥淚呢？大家一起高興才是！都過了七十年了捏！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在她的背後隐藏着什麼秘密呢？七個子女都在靜靜的期待着娘打開話匣子，見她緩緩的講述着當年的心事，就像刀刻石碑一樣，精描細刻，一目了然。
解放廣西那一年，經紅娘牽線搭橋，爹和娘到政府登記，正式成為合法夫妻。次年，頭胎生下一個兒子，他一直活到了十二歲，解放初期醫學的滞後，也是當時自己經濟上無能為力，缺醫少藥，一次連續高燒不退，吃了西藥也沒管用，沒能把他送往省城醫院救治，隻能找到鄉下郎中用中草藥來伺候，高燒得到控制以後，卻讓她的兒子落下了個雙目失明，隻間隔不到半年，再送他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是什麼病因，過不了幾天就回天乏力夭折了，聽到她說起了那段苦難的曆程，真為她失去兒子難過而扼腕歎息。家裡養的小羊沒了，母羊早晚會叫，娘就像一隻母羊一個樣，早晚都在呼喚着自己的親骨肉，每天都沉淪在失去兒子悲痛之中……！
一九五六年，大姐岀生，之前的大哥比大姐年長六歲，間距六年，問起大姐是否确實有這回事。她緘口不語，隻說是依稀仿佛，懵懂無知。從此以後，每隔四年，母親就生育一胎，直到七五年，一共生育八個孩子，存活七人，母親留下了我們七條鮮活的生命，也能把每個人都撫養成人，直至成家立業！對能生活在這個偉大時代，我無法形容母親承受了多少苦難日子！我隻能在心裡黙黙地說，我們永遠忘不了您的養育之恩，您給子女們帶來了每一個幸福家庭！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咱們永遠銘記您的大恩大德，鴉有反哺之義，娘！您的滴水之恩，子女們一定會當湧泉相報！
人們常說：“左眼跳财、右眼跳災”，一場災難降臨到了娘的身上，1970年，娘感覺到身體不舒适，爹急忙把娘送到鎮醫院檢查身體，檢查的結果是肺積水，後送到縣人民醫院檢查再次得到确診，在那個困難的年代，家裡衆多的孩子，就像鳥兒一樣嗷嗷待哺，家徒四壁，捉襟見肘，家裡面臨着有史以來一場空前的災難來到，娘的病狀需及時送往省城醫院救治，娘仿佛也看懂了自己不是一般普通的病情，含着眼淚看着爹，她緊緊地握着爹的手，用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勉強支撐着孱弱的病體喃喃地對爹說：“他爹，如果俺的病醫得不好。走了以後，你不要難過，要把孩子們養大，但你還要答應我，一定再娶一個，讓她好好替你分擔一份苦”，聽到娘發自内心的話，爹的眼淚在眼匡裡打轉，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爹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咱家都是心地善良，好人一生平安！你會好起來的，你可要堅持住，孩子們在家盼望着你回家呢！
隻過了兩天，醫院對家屬下達了病人病危通知，急需對病人立即實施刨腹手術，才能挽救病人生命的可能，據說手術費住院費接近要兩千元人民币，一向老實巴交的爹在愛莫能助的情況之下，及時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鄉親們，都到這個份上了，他厚着臉皮挨家挨戶去串門借錢，每到一家，爹都這樣說：“兄弟，孩他娘現在省城醫院急救室裡，正處于死亡邊緣上，大家隻要能借給我一點錢，就有可能把他娘這條命留住，家庭才不會走散，我跪地向你們發誓，再大的貧窮和困難，以後我們全家還有這麼多雙手一定都給大家加倍的還上，拜托各位兄弟了”。說完，無奈的流下酸澀的淚水，在村裡邊，這些天，鄉親們也沒聽見到娘的聲音和影子，大夥也猜測娘的病況确實已趨向嚴重，鄉親們見到如此脆弱的家庭随時都有可能轟然倒下，他們看在眼上，急在心裡。于是，生産隊裡的指導員緊急召開集體動員大會，中心主題圍繞着：“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提出在村裡募捐善款來幫助這個面臨崩塌的家庭，整個村莊每家每戶都響應起來，你五元我十塊，富裕的家庭也拿出幾十元，一百塊，發起人都用一個本子詳細記下捐款人姓名、金額，正因為憑着大家的舉手之力，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岀力到我家去義務做家務，衆人拾柴火焰高！爹看到鄰裡鄉親的慷慨解囊、雪中送炭給予這個困難的家庭帶來了關心和給予的溫暖，感動的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也盼到了娘生命延續的希望，爹帶着鄉親們的衷心祝福，懷揣着鄉親們募集的兩千多元的善款，火速地趕往了省城醫院，由于得到及時的手術和治療，娘身上兩根肋骨嚴重感染被摘除，整個肺也被切走了三分之二，身體慢慢的恢複到了正常，半個月後就可以出院回家。
離别是一種痛苦，相逢是一種喜悅，從岀院到回家，娘也一直在家靜養，因動過大手術，器官殘缺，經九死一生考驗，安然無恙的回到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情。鄰裡鄉親們十分同情母親的遭遇，他們不約而同前來家裡看望她，有的用竹籃盛着雞蛋、有的手裡拎一挂臘肉、有的手提着一隻活雞，從四面八方絡繹不絕趕來慰問她，說了很多安慰和鼓勵的語句，鄉親們的高漲情緒徹底點燃了娘的心，見到鄉親們十分喜悅，此時的喜悅情緒感染母親，深受來自大家每一份愛的感動，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充分展現了當災難來臨的時候，還有鄉親們好心腸的關心和支援，在後方給娘做堅強的後盾，人心向背，大愛無疆，娘被眼前振奮人心的氛圍。堅信自己還能會有一副好身體，一份好心情，重新站起來，決心鼓起勇氣戰勝困難，不辜負鄉親們的愛心和期待，縱使世間萬般磨難，還有鄉親為你守護！
風風雨雨，一生坎坷，生活重擔奪去了母親往日的風采，歲月給她刻下了滿身的皺紋皮膚，還有那銀絲白發，寒冷的冬日黃昏，是白天與黑夜交替的縮影，我用冬日黃昏與母親年齡鮮明對比比較恰當，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她從少年到青年，從青年到中年，從中年到老年，這是一場美麗的際遇，無論光陰怎麼樣流轉，都無法沖刷走母親對往事的回味！昨天記憶仍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忽然給我講到了人生這兩字，她認為每一個人都是：“從自己哭聲中而來，從他人哭聲中而去”，這樣形容比較貼切，一點也不為過，這就是人生的格局。漸漸的她對人生也如此感歎的對我說：“金錢财富一場空，名利地位一場夢”！
父親走了好些年，每一年我都要回幾趟老家去看看年邁的母親，我是這樣想着，母親老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看過一次是一次，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看着每次我将到驅車返城的時刻，娘似乎也抹着眼淚，在正屋廳堂裡，娘千叮咛萬囑咐的對我說：“去放牧了，千萬要把牛看緊，别讓牛給丢了呢”！在咱農村當地，一般當家的男主人不在人世，子女節日回家，在返程的當兒，都是用這種風俗繞開話題含沙射影的叮囑，意思是說給香台上的父親聽，不讓他的靈魂附随子女跟着走！這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人對她子女良心用苦與牽挂！她也似乎一支随風搖曳的蠟燭随時都有可能要熄滅。
母親對我說：人生的路上，你有你的風景，我有我的天空，光陰或許可以更改，但改變不了人世間的真善美！偶爾回頭望一望，曾經走過的路，曾經幫助過她的人，那一季的花開，那一些細碎的情意，依舊能使她溫暖流淚。
20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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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陸自忠
陸自忠 男，1983年應征入伍到廣西某軍團服役，1987年至今，退出現役，在中國工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來賓分行工作。作品散見于今日頭條、網易新聞、百度、搜狐等網絡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