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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3點,和母親去賣玉米丨回鄉偶書

淩晨3點,和母親去賣玉米丨回鄉偶書

碩士畢業前夕,忙碌完答辯,我匆匆趕回家中。這次回家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幫着母親賣玉米。

母親叨唠這件事情已經很久了,但因為我上半年學業繁忙,加之母親胳膊受傷,緻使延宕至今。早在去年,母親就将剝好的玉米放在門樓裡面儲存。如今,等我們去脫粒的時候,發現狀況尤為慘烈:老鼠把這些玉米當成了自己的大餐。一邊忙活,一邊傳來母親一句句的慨歎聲。

我們把玉米裝袋,每一袋100斤。一輛電動三輪車裝不了,便從鄰居家借了一輛。在去市場之前,别人勸母親一定要早去。次日不到3點,母親就醒了,并喊我起床。我在睡眼朦胧中,不情願地起身,收拾,整理,便上路了。

我和母親開着三輪車,一前一後。三輪車發出的光線,在空曠漆黑的農村道路上,異常突兀,猶如探照燈在海底進行探索一般。明亮的月光,安靜平和地關懷着大地。路上,母親對我說了二嬸賣玉米的經曆。二嬸自己一個人賣玉米,一次賣幾袋,陸陸續續才将玉米賣完。我明白母親想表達的意思:一個人的生活,是很艱難的。二嬸的感受,母親何嘗沒有呢?要是父親還在,何必要等我回家?想到這些,那月色便在我心中黯淡了下來。

3點19分,我們到達賣糧食的市場。說是市場,隻不過是小鎮中心大集的邊緣地帶。當我們到達的時候,空無一人。在和母親等待的過程中,一陣轟鳴的馬達聲突然停止了,一人騎着三輪機車也來到了這裡,嘴裡嘟囔着:“你們也是賣糧食的?”母親則回答道:“是啊!”“都說早來早來,這哪裡有人啊!”他發了一句牢騷。

黑夜中,零星有汽車疾駛而過。天氣難得清爽,涼風習習中夾雜着一陣陣蛙鳴,蛙聲聒噪,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過了沒多久,人漸漸多了起來,但卻未見商販的身影。我一聲不吭,安靜地聽着他們聊天。

“今年幹不動了,你們這個桃收成好,種菜太累了,我自己都六十多了,我打算種桃樹,不種菜了。”

“對啊,桃樹種一季和菜賣兩季的錢是一樣的,附近有市場,不愁賣不了。”

“種糧食不賣錢,刨除種子、化肥、澆地,雜七雜八,也就是農民自己不算工錢,要是算上工錢,沒準還賠錢。一年到頭,換不了幾盒煙錢……”

大家互相調侃,黑夜中不時傳來幾聲爽朗的歡笑。黑夜中,我觀察周遭的人,前來販賣玉米的人,大多都垂垂老矣,銀絲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辨。他們聊的是對未來的安排,現實的不滿和瑣碎,還有幹不動農活的無奈感。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我正在三輪車上閉眼養神的時候,朦胧中聽到一句:“玉米怎麼樣啊?”仔細瞅瞅,原來是一個人過來了。他黝黑的面孔即便趁着夜色依然清晰可見,縱橫交錯的皺紋布滿了整個面龐。他點上一支煙,煙霧彌散開來。母親見狀,趕忙湊過來,和氣地回答:“我們剛打的(脫粒)玉米,我們的玉米崗好(很好)。”玉米商販把手伸進袋子裡摸了一把玉米,在頭燈的照耀之下,金黃色的玉米粒從他的手中滑落,蕩漾出一些微塵。

“你們要多少?”商販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光知道這個最近的價格在1.4元左右。”母親試探着回答。

“到不了這個價,給你們1.3多點吧。”

“多給點,他們賣的都是1.4元以上啊!”

“給不了,到不了這個價格。”

第一次的試圖交易在簡短的交流中宣告結束。母親對商販說,太低了不能賣,因為怕開價低了影響整個市場,怕遭人嫌棄。那個抽煙的男人,轉眼去其他賣者那裡尋摸了。

本想我們的售賣會持續很久的時間,結果不一會兒,商販漸多。另一名商販過來瞅了瞅,問:“你們這個玉米多少錢?”

“我們聽說這個價格在1.4元左右啊。”母親言談之中充滿了客氣、殷勤。

“你們賣玉米,總歸說個價啊。”商販也笑嘻嘻地回複。

“那就1.4元吧,早賣了早利索,孩子還上學,剛有空回來跟我賣玉米。”

“好,拉過來吧!”商販痛快地說。

從三輪車搬到小貨車上,一袋子玉米100斤,沉甸甸的,我一個人自然招架不了。在商販、我、剛才攀談的老者的努力之下,終于将1310斤玉米粒搬運完了。

在搬運的過程中,他問我結婚了沒有,我則回複我還在讀書。

“多大了!”

“29歲了。”

“讀博士了。”母親在旁邊補充道。

“那中!”

搬完玉米,商販們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标。我和母親準備離開。忙碌一年的收成,收入最終定格在1834元。

天漸明了,今天是趕集的日子,道路上的擺攤小販漸漸多了起來。我和母親開着三輪車,行駛在道路上,想象着過不了多久,集市上又會熙熙攘攘起來。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兩年間,我已經經曆過兩次賣玉米的經曆。去年是商販去我們村子裡收玉米,今年則是母親去集市上賣玉米。一前一後,價格差了1毛錢。可就是為了這1毛錢,母親甘願披星戴月,不辭辛勞,來到這集市上售賣。生活的艱辛,往往就流露在這一分一毫之中啊!

(作者為浙江大學博士研究所學生)

趙元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