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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乳房的她們,不想活在偏見裡

失去乳房的她們,不想活在偏見裡

這周日就是母親節,這裡有一個也許私人但并不少見的母女故事。

2013年的某個傍晚,女孩收到了一封來自母親的信。她的母親不像父親那般心思細膩,從她出生到現在的第14個年頭,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母親的親筆信,裡面寫道:“你要聽爸爸的話,媽媽會加油早日康複回家——愛你的媽媽。”

失去乳房的她們,不想活在偏見裡

母親的親筆信。/受訪者提供

家人說母親生病了,那是女孩人生中第一次接觸到“乳腺癌”這三個字,但她對乳腺癌的病理和母親的病況并不清楚,因為母親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生病的樣子。

懷揣希望的她,卻沒能如願等到母親康複的那天。下着暴雨的12月某日,她焦急地闖進ICU,卻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再次呼喚母親的渴望,在那一瞬間連同着這座城的塵埃一并被雨水沖刷而去。

明明有人告訴她乳腺癌并不可怕,她不明白為什麼到她的母親這裡,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10年過去,如今她也成為了一名女人。這是“乳腺癌”陰霾伴随她人生的第10個年頭,她終于鼓起勇氣想要弄明白乳腺癌到底是什麼。她想看看那些從疾病中幸存的女性,如今又在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4月8日下午,已經是驚蟄記者的女孩懷揣着複雜又略帶沉重的心參加了一場乳腺癌線下分享會。

從走進會場的那一刻起,溫馨的現場氛圍打破了她對癌症分享會“嚴肅”的刻闆印象。迎面而來,是柔軟的懶人沙發、米黃色的地毯、茂盛的綠植,以及十幾位面帶微笑的年齡段分布在20—60歲的女性。

從表面上看,這些“病人”和自己并無兩樣,甚至神情中還多了幾分自己所沒有的、旺盛的生命力。

根據活動主持人的描述,大陸每年乳腺癌新增患者約有42萬人,這也意味着平均每76秒就有1人确診。

作為中國女性高發惡性惡性良性腫瘤之一的乳腺癌,其患病人群正逐漸走向年輕化。2020年最新資料顯示,全球乳腺癌新增人數現已高達226萬人,正式取代新增人數220萬人的肺癌成為全球第一大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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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腺癌群體的數量與日俱增。/Unsplash

然而并不是每位乳腺癌患者,都能在第一時間正确地被确診為乳腺癌。

分享會上,一位健談的女生F主動談起了自己坎坷萬分的确診曆程。回想起F的求醫之旅,記者耳邊仿佛再次響起她略帶不可思議和打趣的語調。

“一開始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是乳腺癌。早期我咳嗽得真的很嚴重,白天、晚上都在咳,咳到痰裡面都輕微帶血絲,身體裡面肯定是有地方‘破’了,醫生也說我這個狀況很像是肺癌。”

疑似肺部出現問題的F,先是跑去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挂号、檢查、等待結果,再是預住院、等待醫生給自己安排手術。從醫院出來的路上,F給上司發了個消息,說自己檢查的結果不是很好,可能要做手術,估計是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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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病前期,F一直以為自己得的是肺癌。/Unsplash

兩小時後,F收到上司的回信,内容是已經幫她争取到了在廣州醫科大學呼吸科做手術的名額。剛繳完南方醫院檢測費用的F,又跑去廣醫重新交錢挂号。原以為一切準備就緒的手術計劃,卻在新一輪的檢查中再次被擱置。

“當時檢查出腋下有陰影,醫生懷疑淋巴結的腫大可能跟肺部的發炎有關系,或許等發炎徹底好了之後,淋巴結也就沒有了。”

遵循醫囑的F在醫生建議下吃了兩個星期的消炎藥,雖然複查後IP抗原還是高,但看到肺部陰影變小的CT結果時,F立馬高興地敲定了和老公的旅行計劃。

不幸的是,這樣的好轉并沒有持續下去。旅行歸來後的F開始覺得腋下兩邊越發疼痛,于是她再次前往附近的醫院。

當時負責做B超的醫生告訴她:“做腋下(B超)跟做乳腺是一起的,不如就連同乳腺一起做了。因為醫院不會根據單個部位就隻收你部分的B超費。”也正是因為這次附帶的B超檢驗,讓一直誤以為自己是肺癌的F确診了乳腺癌這個截然不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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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腺癌看起來或感覺起來像什麼。”/Worldwide Breast Cancer,“What Breast Cancer Can Look&Feel Like,2017.Knowyourlemons.org.

像F這樣在疾病前期單是确診就一波多折的乳腺癌患者并不是少數。分享會上,有的女性表示好醫生往往一号難求,他們的問診室前永遠都擠滿了等待求醫的人。也有的女性前期患病卻不自知,她們不知道乳腺癌的征兆是什麼,是以錯過了保住乳房的最佳時機。

乳腺癌的存在,對不同身份的女性有着截然不同的影響。

對于許多母親而言,她們在得知身患乳腺癌的那一刻起,便想盡辦法隐藏起疾病的存在。

代替母親參加分享會的小梁說道:“直到母親手術成功後,我才被通知她去做了乳腺癌手術。”母親害怕獨生女兒小梁擔憂自己,索性向全家人隐瞞了要去做手術的消息。但在小梁看來,沒能發現母親身體上的異樣是自己作為女兒的失職。

“我身處異國,父母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終于要回國的時候,無法隐藏化療病況的母親才向我小心翼翼地訴出自己身患乳腺癌的事實。”另一位患者家屬、留學生小唐說。望着手機裡看起來慈愛又疲憊的母親,她的心裡五味雜陳。

她想埋怨母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為什麼這段時間家人要一直對她撒謊。但遠在14000公裡之外的她,面對母親的病況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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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會告訴我們,她很好。/《Alive癌症專科醫生病曆簿》

害怕手術不成功、害怕家人擔憂、害怕自己會影響身邊人正常的生活節奏……選擇扛下一切的母親,比起擔憂自己,更害怕疾病會“打擾”和“拖累”身邊那些愛着她的人。

對于部分年輕的乳腺癌患者,她們并不害怕向世界宣告自己正在經曆的這場特殊挑戰。

33歲的F是汽車行業的一名工程師:“我在治療期間請了很多病假,但工作都一絲不苟地完成了。我可是癌症病人在帶病工作,年度工作考核上司不但沒有給予我表彰,反而給我打了個C。”

還沒等大家送上安慰,她便笑着自我和解道:“不過我超額請那麼多假,公司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成工作本就是我的職責,上司也沒有因為我的缺勤而克扣工資。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既來之,則安之,生病的時候積極治療,其餘時間專心過好正常生活。“我是病人”這幾個字,對F來說有時是為了在和夫妻拌嘴時博得上風,有時是為了在職場上給自己多争取一些喘息的機會。

輕松的氛圍下,姑娘們開始毫不遮掩地分享自己在抗癌過程中遇到的那些事兒。“開始化療時大家都說會掉頭發,我是在某天梳頭的時候發現頭發越梳越少,最後索性就把頭發全剃了,壓根沒給它掉完的機會”,“你知道化療到最後最搞笑的,是全身上下沒幾處地方是有毛的。因為我還要上班,是以每天都在随心所欲地畫眉毛。今天眉毛畫高一點,明天眉毛畫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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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病人,但你卻很難把這兩個字和她們關聯在一起。她們是病人,但這并不意味着她們後來的人生都将要在癌症病人的形象中度日如年。

比起病人,她們更像是堅強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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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住了嗎?”這是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F說的第一句話。

丈夫沖她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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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面前,人人平等。/Unsplash

從确診到動手術沒流一滴眼淚的她,在這一刻卻止不住哽咽。患病之初,醫生判斷她的患側腫塊較小,手術方案可以考慮保乳。快到手術開始之前她的丈夫才得知,如果方案在手術過程中出現變化,醫生并不會通知家屬。

“除了醫生,任何人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她起先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哭,但有些東西可能隻有失去了才會開始感到惋惜。

舍乳保命,是絕大多數中國乳腺癌患者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低于10%的保乳率,意味着大陸每年有近30萬名乳腺癌患者正面臨着失去乳房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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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稱——以點或線為中心,講求左右形狀、色調、結構均一緻。貫穿着平衡與和諧的對稱審美。/Unsplash

自古以來,人們在審美上對“對稱”就有着别樣執着。天然以對稱形态出現在人類身上的乳房,蘊含着生态系統上的自然演化,作為人類繁衍生命不可或缺的器官,乳房意味着女性自帶哺育生命職能,是生生不息的重要自然象征。

失去乳房的大部分女性,既害怕這場病讓自己失去了“女人味”,又擔憂這個社會無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不完整的自己。

患者家屬小雅說:“我的媽媽在得知自己的手術方案後,主動向醫生提出要将背部的肉填充到乳房中去。她很瘦,根本沒有什麼多餘的脂肪可以填充。手術尚未開始,她卻已經在擔憂術後的自己不再美麗。”

這位母親打心底裡知道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家人對她的愛都不會有絲毫的改變。可即便如此,她也難逃心中的那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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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失去乳房的女性,難以快速地接受這樣的自己。/《母親》

沒有特殊内衣、義乳或術後填充的輔助,失去乳房的乳腺癌患者每次走進大衆視線都面臨着被特殊對待的可能。

從功能上看,乳房的缺失剝奪了女性哺乳的機會。而從審“美”角度來看,失去一側乳房,且沒有義乳填充的乳腺癌患者單從視覺上便是殘缺的、不美的。

然而這種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常人的渴望,對于大部分的乳腺癌患者卻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一位阿姨從泛黃的帆布袋中掏出了自己的義乳内衣,“這個要2000多塊,網上最貴的是8000多元。6000多塊錢的我也買過,網頁介紹裡說它使用時間有8年,但矽膠制成的義乳内衣真的很重”。

經濟上的為難、心理上的困擾、隻出現在奇迹中的保乳手術,讓身患乳腺癌的女性面臨着生活各方面的失衡。

女孩小梁在一旁輕聲對記者說:“我覺得三四百元的術後内衣對普通家庭已經很貴了。夏天那麼熱,你不可能隻買一兩個,那麼幾件算下來就要上千塊錢。我媽媽不願意花那個冤枉錢,是以到現在還穿着普通的内衣。”她知道,要想母親不被特殊對待,自己在經濟上需要付出的成本遠超于常人。

“請讓偏見再少一點,讓我們自由選擇的權利更多一些。”

請不要用眼神去“要求”她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因為她們正處在自己最真實和最正常的狀态裡。比起對身體缺失部分的彌補和給予她們特殊對待,消除人們對癌症患者的偏見才能讓我們去更好地擁抱她們。

夜幕降臨,女孩們相擁後陸續離開,笑容卻比來時更加燦爛。因為她們知道女性之美、女性之勇敢,本就不應被乳房是否完整而拘束。

驚蟄記者走出那棟樓的傍晚,就和那天一樣,刮着風也下着雨。隻不過這次,她不再感到惶恐和無助。

失去乳房的她們,不想活在偏見裡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遇。/《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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