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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ovel "Lotus Pond Floating Life" (206) Why do generations not have common memories?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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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二〇六,为什么几代人无共同记忆?

话说,19世纪末20世纪初,不仅清廷风雨飘摇,就连中华传统文化都风雨飘摇。

先是稀里糊涂废科举。

科举的罪状很多,其一是八股文摧残国人。

谭延闿,11岁开始学八股文,1902年22岁中举,1904年24岁参加会试,成绩第一名,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名会元。

谭延闿那一“届”科考,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届”科考,第二年,科举就废了。

史上最后一“届”科考,状元是刘春霖,榜眼(第二名)是朱汝珍,探花(第三名)是商衍鎏。

跟他们同“届”科考的进士还有沈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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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中国最后一个状元刘春霖的书法。)

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哪一个被八股文摧残了?

前些年有篇文章拿了两份清代的名单来对照。

第一份名单是清代状元:傅以渐、王式丹、林召堂、刘子壮、陈沅……

第二份名单是清代落第秀才: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袁世凯……

文章得出结论:清代的教育非常失败,状元们都没有建树,高分低能;落第秀才个个都是旷世奇才。

首先,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这5人都是明末清初的人物,不能简单地列为“清代落第秀才”。像顾炎武、黄宗羲,他们跟王夫之一起,被列为“明末三大思想家”。

是“明末”而非“清初”。

吴敬梓、蒲松龄是作家,当然名气大嘛。

袁世凯当过大总统,自不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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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袁世凯。)

状元那张名单——

傅以渐是清代第一个状元,历史学家、经学家,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王式丹是历史学家、经学家,还懂医术,精通“痘科”。

“痘科”就是防治“痘疹”,“痘疹”就是天花。

皇帝不喜欢王式丹,没让他做官,让他去修史。

……

其余各位状元不说了,他们都是学者,有的当了大官。

都不是等闲之辈。

两份名单不具备可比性。

正如我们不能拿鲁迅跟周迅比。

清廷废科举,民国又废读经。

1912年1月19日,当时的临时政府教育部颁布了《普通敎育暂行办法十四条》,其中规定:“小学读经科一律废止”

小学教材里的经典应声消失,连一首古诗词都没有。

可是1900年出生的俞平伯,4岁就开始背诵经典。

他的家长,“不管春夏与秋冬”,愣就是“逼”一个孩子读经,让他饱受“摧残”。

只因为他的家长,一代代都是饱读诗书的,属于愚顽不化的那种人。

俞平伯十八九岁的时候,中国发生了新文化运动。

精英们把“历代民贼所利用之孔教”从神坛上拽了下来,把从外国请来的“德先生”和“赛先生”搬上神坛。

那时候有一句口号响彻中华大地:“打倒孔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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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号是胡适提出的。

胡适小时候也是读经的,饱受“孔家店之害”。

1928年,福州乡下闽侯县甘蔗镇的程天尺小朋友上了本村的人家斋。人家斋=私塾。

孔家店被打倒都快10年了,可天尺在斋里还是读经。

人家斋(私塾)里的教材还是古旧的教材,描红纸上印着的是宋代就定型的那25个字:“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

不因为天尺的家长饱读诗书。

恰恰相反,他的家长、父亲程由刷和母亲雷氏三妹,全是文盲。

文盲只知道送儿子去读书,至于读什么书就不管了。

因为他们不懂。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同样是读书,还有一个“读什么书”的问题。

全国的家长,除了极少数人如俞平伯家长那样的家长之外,大多数都跟程由刷夫妇一样,只管送孩子去读书,读什么书都行。

没听说家长挑选教材的。

再说,你也没得挑。

那人家斋(私塾)的塾师,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不知道与时俱进,只知道照搬自己的塾师的那一套教学生,而他的塾师又是按上一代塾师那一套教书。

所以才会,宋代的描红纸,传到民国还有人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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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传了千百年的宋代描红纸。)

塾师里面也有俞平伯的家长那样的老顽固,明明知道新学校改教材都改了好几茬了,偏不理,偏要讲老一套。

天尺的第二个塾师张瑞绶就是这样。

按张瑞绶的说法,新式教材根本就是蒙事。

“‘父亲的父亲是祖父’”,他说,“眚盲牛都八其,固使先生教?”文盲都知道的,还用先生教?

福州话“眚盲”是瞎子,可是“眚盲牛”不是瞎牛,“眚盲牛”是人,不识字的人,文盲。

用“眚盲牛”来表示文盲,其逻辑是这样的:文盲就像牛一样,虽然长着大大的眼睛,那眼睛却不识字。

北方人的说法是:睁眼瞎。

那时的政府,教育管理只管得住城市里面的学校,管不到乡下的私塾。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天尺就像《洞仙传》里的那个王质,在乡下的人家斋(私塾)里断续念了两年书,来到福州一看,发现自己念的书是很古老的书,人家福州的孩子念的是新书。

他不知道,福州的孩子念新书很久了,30年了。

甘蔗乡下,太跟不上时代了。

我在前面的章节里说过,甘蔗乡下,第一所现代小学,1930年才有。

那所小学现在叫闽侯县甘蔗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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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赵孟頫.行书千字文。)

而福州城里,那可是另外一番景象。

传诵了一千多年的《千字文》早就不传了。

传诵了近千年的《三字经》早就不传了。

全部另起炉灶。

而且是一再另起炉灶。

清末以来,时移世易,一个时代一种教材,有的时代同时还好几套教材,可谓“层出不穷琳琅满目”。

兵家打仗,免不了要埋锅造饭。

兵不厌诈,增兵的故意减少灶坑,兵员减少了反而故意多挖几个灶坑,迷惑敌方。

百年前的教育界,没有增兵减兵的事,却一再挖坑,挖灶坑,不知道他们要迷惑谁人。

其实,不是他们想要迷惑谁,而是他们自己很迷惑。

他们是探索者。

探索者免不了会有很多迷惑。

高凤谦和张元济,他们自己,不到10年就编了不同的两套教材。

为什么?

因为“国”都变了。

他们编第一套的时候是1904年,大清国。

他们编第二套的时候是1912年,民国。

端的是:

“三百千千”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教材出,各领风骚七八年。

“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百多年里的一代代学子,再没有共同记忆。

清末学子的记忆是:“天地日月、山水土木”。来自高凤谦、张元济主编的《最新国文教科书》。

民初学子的记忆是:“人手足刀尺”。来自高凤谦、张元济主编的《共和国新国文》。

后来,学子的记忆是:“狗大狗小狗”。来自吴研因主编的《新学制国语教科书》。

再后来,学子的记忆是“早上起来”、“上学去”。来自叶圣陶的《开明国语课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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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汉的记忆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之类。

前些年,程老汉应邀到香港的一所大学去参加一个小型庆典,祝贺该校媒体与传播系创办的校内电视台启播。

程老汉讲了自己少年记忆里的一句名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除了一两个跟程老汉同龄的内地背景的人士,在场的媒体与传播系的学生和教师都没反应。

他们不知道我是在引用名人名言,还以为那是我自己的话。

若是背诵“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或者背诵“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

因为,唐诗宋词早已不是大家的必修课,大家都没有这方面的共同记忆。

每一代人,记忆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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