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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二三)

譯注:方勇 李波

出版:中華書局

王霸

國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也,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勢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

譯文:國家,是天下最有力的工具;君主,是天下最有利的地位。掌握治國之道來操守它們,就會非常安定,非常光榮,是積累美名的源泉。不能掌握大道來操守它們,就會非常危險,非常勞累,擁有它們還不如沒有,到走投無路時,要想成為普通百姓也不可能,齊湣王、宋獻王就是這樣。是以君主占據天下最有利的地位,然而不能自動安定天下,要安定天下必定要掌握大道。是以治理國家的人,實行了禮義就能稱王,建立了信用就能稱霸,搞權術陰謀就要滅亡。這三種情況,是賢明的君主來謹慎選擇的,是仁人一定要明白的。

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是以為布陳于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鄉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之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著之言語,濟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著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于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裡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濟義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譯文:統領全國來倡導禮義而不要用别的東西來損害它,做一件不義的事情、殺害一個無罪的人來取得天下,仁人也不做,他堅定地用禮義來維護自己的思想和國家,就像磐石一樣堅固。凡是和他一起來治理國家的人,都是遵守禮義的人;凡是在國内頒布的刑法,都是合乎禮義的法律;君主所迫切地帶領群臣來追求的,都是合乎禮義的志向。像這樣,臣民以禮義來仰慕君王,基礎就穩固了。基礎穩固了國家就穩固了,國家穩固了天下就安定了。孔子沒有立錐之地,但他真誠地用禮義來指導自己的思想,用禮義來限制自己的行為,展現在言語中,他成功時,不隐沒于天下,名聲流傳後世。現在如果也讓天下那些顯赫的諸侯真誠地用禮義指導自己的思想,把它運用到法律制度上,落實到政事中,用貴、賤、殺、生都手段來反複申明它,使它始終如一。如果這樣,那麼他們的名聲就會流傳于天地之間,難道不就像日月雷霆那樣了嗎!是以說:整個國家都遵循禮義,一日就能名揚天下,商湯、周武王就是這樣。商湯憑借亳,周武王憑借鄗,都是隻有方圓百裡的地方,卻統一了天下,臣服了諸侯,凡是能達到的地方沒有不歸順的,這沒有别的原因,就是因為遵循了禮義。這就是所說的實行了禮義就能稱王。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緻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謹畜積,修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故齊桓、晉文、楚莊、吳阖闾、越勾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強殆中國,無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

譯文:道德雖然還沒有完善,禮義雖然還沒有完備,然而天下的道理大體都聚集在這裡了,刑罰與獎賞、禁止與承諾,都已經取信于天下了,臣民們都清楚地知道君主可以信賴。政令已經公布,即使看到他的利益有所損失,也不欺騙群眾;盟約已經締結,即使看到他的利益有所損失,也不欺騙他的盟國。像這樣,就會兵力強勁、城防堅固,敵國就會害怕,國家統一、約定明确,盟國信任,即使是偏僻落後的國家,也能威震天下,五霸就是這樣。他們雖沒有把政治教化作為根本,沒有追求完備的禮義,沒有完善禮法制度,沒有使人心悅誠服,但他們注重方針政策,強調勞逸結合,謹慎積蓄,加強戰備,上下互相信任就像牙齒相合一樣,天下沒有人敢同他們對抗。是以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阖闾、越王勾踐,都是偏僻落後的國家,卻威震天下,他們的強大足以危及中原各國,這沒有别的原因,就是因為能取信于天下。這就是所說的建立了信用就能稱霸。

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内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是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闵、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三者,明主之是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是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

譯文:統領全國來倡導功利,而不緻力于發揚禮義,恪守信用,唯利是圖,對内不怕欺壓人民而攫取小利,對外不怕欺詐盟國而攫取大利,不管好自己國家已有的東西,卻常想得到别人擁有的東西,像這樣,那麼臣下、百姓就沒有不以欺詐之心來對待君主的了。君主欺詐臣下,臣下欺詐君主,那就是上下分崩離析,像這樣,敵國就會輕視,盟國就會懷疑,即使每天施行權術陰謀,國家也難免危險削弱,發展到極點就會滅亡,齊闵王、孟嘗君就是這樣。他們掌握着強大的齊國政權,不是用它來修正禮義,不是以此把政治教化作為根本,不是用它來統一天下,而是不斷地把結交邦國、馳騁國外作為要務。是以它強大時,向南能夠擊破楚國,向西能夠使秦國屈服,向北能夠擊敗燕國,中間能夠攻占宋國。等到燕國和趙國一起發兵攻打時,就像搖落的枯樹葉一樣,身死國滅,成為天下最大的恥辱,後代談論醜惡的事就一定提到他們。這沒有别的原因,就是因為不實行禮義而玩弄權術陰謀。這三種情況,賢明的君主一定要謹慎選擇,而仁人必須要弄明白。善于選擇的就能制服别人,不善于選擇的就被别人制服。

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為擇所而後錯之,錯險則危;不可不善為擇道然後道之,塗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為之,則亦王;道霸者之法與霸者之人為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為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是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是以務白也。

譯文:國家,是天下最大的工具,最重的擔子,不可以不認真選擇處所然後來安置它,安置在危險的地方就危險了;不可以不認真選擇道路然後來引導它,道路污穢就堵塞了,危險而又堵塞,國家就會滅亡。國家的安置,并不是所說的邊界一類,而是走什麼樣的治國之道,任用什麼樣的人來治理國家。是以實行王者的方法,任用王者一類的人來治國,就會稱王;實行霸者的方法,任用霸者一類的人來治國,就會稱霸;實行亡國的方法,任用亡國一類的人來治國,就會滅亡。這三種情況,賢明的君主一定要謹慎選擇,而仁人必須要弄明白。

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則不立。故國者,世是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歲之固,何也?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為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歲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歲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歲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為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為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士為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是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是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

譯文:是以國家是最重的擔子,不依靠長期積累起來的方法來維持它就不會鞏固。國家,世代都在更新,但這隻是執政者的變更,而不是根本性的變革,隻是改變佩玉、改變走法而已。是以歲月短暫得如同早上的太陽,人生短暫得就像一天,然而卻安然存在着千年之國,為什麼呢?回答說:是因為利用了那上千年可信賴的法度來維持它,和那些具有千年誠信的士子來治理它。人沒有百年的壽命,卻有千年的誠信之士,為什麼呢?回答是:用千年的法度來自我限制,這就是千年的誠信之士。是以同積累禮義的君子來治國就能稱王,同端正誠實守信的人來治國就能稱霸,同玩弄權術陰謀陷害别人的人來治國就會滅亡。這三種情況,賢明的君主一定要謹慎選擇,而仁人必須要弄明白。善于選擇的就能制服别人,不善于選擇的就被别人制服。

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強固榮辱在于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強。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也,先義而後安,安不恤親疏,不恤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

譯文:那掌握國家的君主一定不能隻靠自己一人,既然這樣那麼國家的興衰與榮辱就在于選取國相了。自己有能力,國相也有能力,像這樣的君主就能稱王于天下。自己能有能力,但知道害怕而去尋求有能力的人,像這樣的君主,國家就能強大。自己沒有能力,又不知道害怕而去尋求有能力的人,隻知道任用寵信的小臣,左右親附自己的人,像這樣的君主,國家就會危險削弱,發展到極點就會滅亡。國家,從大的方面治理它就強大,從小的方面治理它就弱小,非常強大就稱王,非常弱小就滅亡,小大各占一半的就能生存。從大的方面治理國家的,先講禮義後講利益,不分親疏,不分貴賤,隻任用真正有才能的人,這就叫做從大的方面治理國家。從小的方面治理國家的,先講利益後講禮義,不分是非,不管曲直,隻任用寵信的小人和左右親附自己的人,這就叫做從小的方面治理國家。從大的方面治理國家的像那樣,從小的方面治理國家的像這樣,小大各占一半的一部分像那樣,一部分像這樣。是以說:純粹地從大的治理國家的就稱王,駁雜地治理國家的就稱霸,一樣也做不到的就滅亡。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是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于輕重也,猶繩墨之于曲直也,猶規矩之于方圓也,既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詩》雲:“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為之則存,不為則亡。”此之謂也。

譯文:國家沒有禮就治理不好。禮之是以來治理國家,就好比秤是用來衡量輕重的,繩墨是用來分辨曲直的,規矩是用來判斷方圓的一樣,已經設定好了,就沒有人能進行欺騙了。《詩經》中說:“像霜雪那樣普遍,像日月那樣光明,實行它就存在,不實行它就滅亡。”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荀子》(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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