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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作者:封面新聞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文/慕津鋒

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徐遲文庫”中,珍藏着一封1986年6月9日,徐遲寫給美國華裔實體學家楊振甯的書信。信的全文如下:

振甯先生:

前年承蒙在石溪接見,歸來寫成文章,尚未定稿。揀出四章呈政,希望抽時間過目,改正和批評。

我的通信處是武昌東湖路20号4門2樓一号。

麻煩你,謝謝你,也很想念你,祝你

捷報頻傳

徐遲

86年6月9日

在該信的左下角,楊振甯教授用原子筆寫了一封短的“回信”。

徐先生:謝謝你特地送給我你的文章,我實在沒有功夫看,如發表請注明我未過目,至感。楊振甯

一頁信紙,兩位名家的信,在我多年的征集工作中實屬少見。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徐遲,原名徐商壽,1914年10月15日,出生于浙江吳興(今湖州)南浔鎮。我國著名詩人、報告文學家、散文家和評論家。徐遲在新中國報告文學領域曾作出過突出貢獻,其代表作有《哥德巴赫猜想》、《地質之光》、《祁連山下》、《生命之樹常綠》等。其中,《哥德巴赫猜想》與《地質之光》均獲中國優秀報告文學獎。

徐遲在信中所說“前年承蒙在石溪接見”,指的是1984年11月13日,徐遲在美國紐約長島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理論實體研究所對楊振甯所進行的采訪。那一年8月,徐遲接受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營(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的邀請,前往美國通路。在通路之前,徐遲便打算通路一位在美的華裔高能實體學家,或李政道、或楊振甯、或吳健雄、或丁肇中。在通路華盛頓時,徐遲曾向中國大使館提出了這個想法。後來,在芝加哥參觀時,徐遲結識了清末革命烈士鄒容之孫鄒镗先生,徐遲再次提起這個設想。沒想到鄒镗先生真的聯系上楊振甯本人。楊振甯博士同意徐遲前去紐約自己的辦公室采訪,約定的時間為1984年11月13日。楊振甯建議徐遲到達紐約後,坐上午十時二十二分從紐約開出的火車,十二時一刻到達石溪站後,他會在車站接站。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11月13日早晨,《人民日報》駐聯合國首席記者陳憶村送徐遲和記者洪藍到紐約市濱州鐵路局,乘坐前往長島的火車。十二時一刻,火車正點進入石溪車站,楊振甯博士和他的助手聶華桐博士已準時在出站口接站。楊振甯給徐遲的第一印象是“楊振甯這年六十二歲,但看上去不像那個年紀。英俊而持重,好像憋足一股勁頭似的,有一雙閃光的眼睛。一交談,我就感到他思維靈活,必定決策果斷,辦事精幹,……”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接到徐遲已近中午,楊振甯請徐遲到一家中餐館吃飯。在餐廳,兩人剛一交談就“頂上了嘴”。徐遲說:“原子實體學家奧本海姆曾經說過原子實體高深艱奧,世俗經驗無法了解,很難進入文史作品中,我對這話不太服氣。”楊振甯博士說:“不服氣也沒有用,他确實高深艱奧。”徐遲說:“天下無不可了解的學問,隻要能寫出文章來,絕無讀不懂的道理來。”見氣氛不太和諧,楊振甯博士笑了笑,轉過話題,和徐遲談起别的事情。

餐後,楊振甯邀請徐遲前往石溪分校實體大樓裡的辦公室座談。到辦公室後,徐遲和楊振甯相對坐在一張辦公桌對面。在楊振甯辦公室的牆上挂着一隻裝有愛因斯坦的鏡框,愛因斯坦銜着煙鬥,用嚴肅的深思的眼睛,注視着一場即将到來的文學家和實體學家的交談。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楊振甯博士落座後開口問:“你想問我什麼?我該怎麼跟你談?”

徐遲說:“主要是兩個問題,先說第一個,你得諾貝爾實體獎的那個科研成果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想知道,大家都不很明白。你能不能一句話一句地,用幾句話,五句、十句或十來句話,用比較容易了解的話給我、給大家說得簡單明了呢?”

“可以的,”楊振甯回答,“我盡可能用最簡單、普通的語言講講看吧。”他沉思了一下,然後慢慢地一句一句說起來了。“在自然界裡面有四種基本力量:強力量(使中子和質子在原子核中結合的力量)、電磁力量、弱力量(控制中微子互相作用的力量)以及萬有引力——自然界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這四種力量組織起來的。一九五六年以前,如所周知,所有的試驗也都表明,這四種力量的每一種都左右對稱,争相每一事物都和它鏡中對應是一摸一樣的,專門的術語稱之為宇稱守恒。如果你說,人并不對稱,人的心髒在左邊,這并不違反實體學,因為如果你給一個人制造一個相反的人,他的心髒在右邊,隻要這兩人吃一樣的東西,吃的東西的分子螺旋式向反方向旋轉,則兩人一定是一模一樣的,也就是說宇稱守恒的。可是在一九五八年前後卻發現了一些新粒子,它們有着令人迷惑的現象無法解釋,當時就成為實體學家們最關切的熱門問題了。那一年夏天,我和李政道在離這兒不遠的勃洛克海汶實驗室裡研究這個問題時,曾大膽設想,左右對稱,及宇稱守恒這件事隻是差不多完全對,卻不是完全都對,不是絕對的對;在弱力量裡不對,在弱力量裡宇稱不守恒。但是以前做過了很多弱力量實驗,為什麼沒有發現過不對稱不守恒的現象呢?以前做過的弱力量實驗,因未涉及對稱、守恒問題,是以沒有發現不對稱、不守恒的現象,而現在已發現了這麼一些不能解釋的現象了,因而應當專門為此做一個實驗來證明在弱力量那裡是左右不對稱,宇稱不守恒,那時這一些不能解釋的新粒子現象就可以得到解釋了。要用這樣一組裝置,還用另一組如同前者的鏡中映相,反過來的裝置,兩者同時來做一個以弱力量為主要環節的試驗,看做出來的結果,結果确證左右竟不對稱,弱力量裡宇稱竟不守恒,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弱力量裡出現了那些令人迷惑的新粒子了。吳健雄和美國度量局的四位科學家一共五人,按照我們倆人提出的設計和裝置做了半年時間的試驗,果然證明了我們倆的猜想,弱力量宇稱不守恒,立即震動了世界實體屆,進而半年後,我們倆人得到了諾貝爾實體獎。現已證明,所有弱力量的宇稱都不守恒。它已成了弱力量的理論基石。”

楊振甯博士用了十句話,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解釋。

作家徐遲與實體學家楊振甯的一次相遇

徐遲聽後說道:“你說清楚了,謝謝你。現在是否可以請你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那就是從你得到了諾貝爾獎金到現在,也将近三十年了。人們本應當非常地關心你的工作的,但你的工作太難懂了,大家無法關心你。可否請你簡明了地告訴我,這些年裡你進行了哪些科研項目取得了怎樣的成果?”

“可以的,”楊振甯說,“從1957年以來,我對統計力學對高能粒子碰撞現象都做了不少工作,但比較重要的一個主攻方向,就是規範場的研究。它的數學概念叫纖維叢。我自己對纖維叢也是不大懂得,因為大家知道今天一個實體學家要跟一個數學家對話的話,常常遇到語言不通的問題,幾乎比講外國話還難懂。”楊振甯給徐遲解釋了纖維叢,他講得很慢:“纖維叢有兩種:一種是平凡的纖維叢,就是把一段紙帶的兩頭粘合進來,正面對正面、反面對反面,形成一個圓環。其是以叫纖維叢,是因為它可以把一根根的直棍子繞成一束。另一種是不平凡的纖維叢,就是把一段紙帶兩端一正一反地粘合起來,形成數學上的“缪畢烏斯帶”,它也可以把許多直棍子繞成一束,不過那條紙帶在裡面扭了一下,有一個折痕。”

楊博士繼續說道:“目前絕大多數的實體學家都承認,纖維叢概念引入實體上來,已經是大家都接受的事實。數學家研究纖維叢已經四十年了。近代纖維叢最重要的創始人也是中國人,就是世界聞名的大數學家陳省身先生。我十年前去陳先生家裡時曾對他說,把你們數學上研究的纖維叢引進到實體中來,當然我們很高興。可是也很驚奇,不了解怎麼可能實體學家用了同實體現象密切相關的推演方法所得出來的最後一個基本觀念,是和你們夢想出來的觀念完全一緻地方。陳先生一聽,立即反對,他說,這絕不是夢想出來的。照我們看來,這完全是按部就班,而且這是正确的。”

這次采訪開始于下午13:15,談話結束時是15:15,總計兩個小時。在通路即将結束時,徐遲提出希望能看一眼著名的勃洛克海汶國立實驗室同步穩相加速器。楊振甯說,因事先沒有和勃洛克海汶聯系,而且那裡離這并不近,這很難辦到。但他們樓下有一座加速器,雖小了一點,但還可以看看。楊振甯帶徐遲到樓下一坐大廳,看了一個粒子加速器。楊振甯給徐遲介紹質子是如何從圓柱形範德格喇夫加速器注入到環形加速器,運作約一秒鐘後如何接受向前推力加速到一兆電子伏,打到靶子上。

這次通路給徐遲留下了很深印象,他不僅見到了中國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實體學家楊振甯,而且還知道了楊振甯是如何試驗着、演算着、思索着關于粒子世界的以及統一自然界四種力量的規範長等等理論。

11月下旬,因武漢家中有事,徐遲匆匆結束了此次美國之行。1986年四月,徐遲開始撰寫自己的美國旅行記錄。其中,他特地寫了一篇通路楊振甯的文章:《在紐約的長島上—楊振甯博士通路記》。因為所談問題過于專業,徐遲為了保證文章内容所述準确,特地寫信請楊振甯友善時審閱,他随信附上了他所寫的四章文章。

但是,楊振甯博士平時太忙,很難抽出時間來看文章。為了不耽誤徐遲文章的發表,楊振甯特在原信左下角寫下“徐先生:謝謝你特地送給我你的文章,我實在沒有功夫看,如發表請注明我未過目,至感。”

《在紐約的長島上—楊振甯博士通路記》這篇文章定稿後,發表在1987年1月11日《人民日報》第五版。文章發表後,讀者好評如潮。後來,該文先後收入在徐遲199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美國,一個旅行的秋天》,和1998年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生命之樹常綠-徐遲報告文學選》。

在紐約與楊振甯告别之際,徐遲本與他約定當年年底在北京相見,一起共同參加中國科學院舉辦的“楊-米爾斯規範場理論論文發表三十周年的慶祝會”。回到國内後,徐遲在北京向中國科學院積極提出了申請,并被準許。但因妻子的突然去世,徐遲沒有去北京參加這場慶祝會。“石溪之會”成為了他們今生唯一一次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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