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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作者:記者李滿

“2021年4月21日14時16分,老舍先生之子舒乙同志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去世,享年86歲。”

這則訃告出來後,他全平台的各個首頁全部變成了黑白。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作為老舍的兒子,舒乙總讓人感覺有些奇怪,奇怪之一是:他稱呼自己母親胡絜青總一口一個“媽媽”、“母親”,可稱呼父親,他卻總用“老舍先生”。

筆者頭一次見到舒乙對父親這樣稱呼是在1994年,在他寫作的那篇《老舍的丹柿小院》裡。丹柿小院是老舍故居的别名,是以,這篇文章實際是《老舍的家》。在文章開頭,舒乙寫道:

“家,對老舍先生來說,是個特别神聖的詞,意味着踏實、溫暖、舒坦,隻因他颠沛流離了大半輩子,沒有自己的家。”

在這篇文章裡,隻要提到父親老舍,他都用“老舍先生”或“他”,而不是“父親”或者“爸爸”。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老舍全家福(後右一為舒乙)

舒乙對父親這般稱呼,自然會引起世人的好奇。他的反常也引來了王朔等人的質疑,王朔甚至遞來飛刀說:“你不叫父親,是不是對他的死有愧?”

因為王朔這句質疑,舒乙後來一直被認為“與父親之死有間接關系”。

面對這種種,舒乙不得不站出來親自解釋自己稱父親為“老舍先生”的背後緣由。他說:

“從1984年從文以來,我就以一個研究者的身份來審視父親,稱其先生而不稱父親,是要将父親拉遠,客觀地研究他。另外,‘先生’是人民對老舍的尊稱,他也從衆。”

實際上,舒乙不稱呼老舍為“父親”“爸爸”的深層緣由乃是:他和父親之間,總不像普通父子,似乎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小隔閡。

舒乙和父親小隔閡的第一個原因是:小時候,父親陪伴他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老舍是一個嗜文學如命的人,他喜歡安靜,安靜有利于創作,自然地,他經常性避開自己吵鬧的孩子安靜創作。

舒乙曾在回憶中說:“老舍先生平時在家是嚴肅而沉默的,因為他每天不是在寫作就是在思考如何寫作,沒有節假日,大年三十還在寫。”

也隻有愛文學如生命,才可以一門心思全撲在寫作上,連“年”都不顧了。既是連“年”都不顧,自然也總容易忽略孩子,何況,老舍還有四個孩子。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老舍全家福

老舍給兒子取名看起來頗有些随意,“乙”就是一筆,是以後來人們都說:“老舍給兒子取名,一筆搞定”。

當然,對取名這個小事,舒乙是不在意的,他多少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妙趣無窮。

舒乙對父親的另一個小隔閡與父親的死有關。

老舍是在1966年因受委屈而投湖自盡的,那一年舒乙已經31歲了。可能是覺得他已經成人的緣故,老舍離家投湖時沒有告訴兒子。舒乙想起父親離家那天時隻說:“他(老舍)隻跟三歲的小孫女鄭重告别說“和爺爺說再——見——!”

因為父親走時沒有和他說任何,舒乙一直覺得心裡過不去。

在公園裡見到父親屍首那天,舒乙感受到了巨大的傷痛。後來,他在回憶起這段時曾這樣寫道:

“那一夜,我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天早就黑了,周圍是漆黑一團。公園裡沒有路燈,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整個公園裡,大概就剩我們父子二人,一死一活。

天下起雨來,是蒙蒙細雨,我沒動。時間長了,順着我的臉流下來的是雨水,是淚水,我分不清。我愛這雨,它使我不必掩蓋我的淚。我愛這雨,它能陪着我哭……”

從字裡行間便可知,當時的舒乙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幾乎恨不得和父親一同死去。人都說“死了一了百了”,那一刻,舒乙算是真明白了這句話。死去了,就沒有痛苦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老舍

那天的舒乙才知道自己有多愛這個陪伴自己并不多的父親,他摸着父親的臉,拉着他的手,他的淚灑在父親滿是傷痕的身上。他的淚,是父親在人間感受到的最後的熱氣。他一直覺得:那點熱氣,是他回報父親的愛。

也是在那天,舒乙想起了自己和父親所有的往事,他甚至記起了父親給他的第一印象。

父親老舍第一次給他印象大概是在他兩歲那年,當時母親帶着他去撒尿。因為尿不出,母親竟叫上父親給他“示範”。父親走來示範後,母親說:“小乙,尿泡泡,爸也尿泡泡,你看,你們倆一樣!”

這一次“示範”,舒乙第一次看見了父親,而且也明白了“父親和他一樣”。

但不管舒乙對父親的愛和了解有多深,老舍的離去都不可避免地摧毀了他們的家,摧毀了他們的生活。是以,在1994年那篇《老舍的丹柿小院》的末尾,舒乙懷着複雜的心情在文章末尾寫道:

“對一個有明确生死觀的人來說,生和死的轉換竟是如此迅速,如此無障礙,令所有善良的人都不寒而栗……就這樣,他可愛而有趣的家業随即毀滅!”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記者李滿在丹柿小院

從這句話裡便可看出,作為兒子的舒乙,對父親的不告而别雖然了解卻多少有些不能接受。或許,舒乙在心底深處會覺得:你至少應該給家人一些交代,哪怕隻言片語。可老舍,偏偏就沒有。

筆者認為,舒乙不論在文章還是在生活裡都堅持叫父親“老舍先生”,從來是因為以上這些更深層次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句“老舍先生”裡,有兒子對父親的敬重,卻也有兒子對父親的隔閡。

父親死前,舒乙在林科院南京林産化學工業研究所工作,他所從事的工作多是科研。這樣一個人,卻陰差陽錯地因為父親之死而在後來“經由研究父親開始從文”。

1978年,帶着無數未被解開疑惑的舒乙開始收集資料,為研究老舍提供了最直接的和最真實的曆史資料。他的首篇作品《老舍的童年》後來被《人民日報》連載。

舒乙也就此走上了從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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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與父親

創作《老舍的童年》的過程中,舒乙調查采訪了100多人,其所耗時間精力之多可以想象。

1986年,51歲的舒乙出版了第一本散文專集,後來,他又接連創作了《我的風筝》、《老舍》、《現代文壇瑰寶》等專著。

因為不滿足于教科書對老舍童年的簡單介紹,舒乙開始為父親做年譜。他還将父親苦難的童年、曲折的求學路以及他的戀家都寫進了那本《作家老舍》裡。這本傳記也成了老舍唯一的傳記。

後來,舒乙還寫了一本專門講述老舍平生愛好的書,書名就叫《一生愛好是天然》。

或許是研究父親久了的緣故,也或許是遺傳的緣故,舒乙和父親一樣極其敢于仗義執言。平日裡,隻要是自己認為正義的事,他都會跳出來堅持。哪怕,這種堅持會讓他承受巨大的代價。

2000年,面對北京舊城區裡成片的胡同和四合院迅速消亡的現實,舒乙和梁思成兒子梁從誡、彌松頤、李燕等聯合提出“保護北京曆史文化名城的十條緊急建議”。

這十條建議的提出,無異于和當時的政府對抗,可為了保護文物,為了保護老北京,舒乙等人絲毫沒有猶豫。

舒乙等人的建議在當地引發了強烈反響,但當時的多數人都給予了強烈反對。因為這事,舒乙還獲得了“愛國者飛彈(搗蛋)”的外号。

即便如此,舒乙也堅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他說:說了不白說。

因為舒乙的苦口婆心,北京市政府負責人終于出台了規劃古都風貌的相關檔案。後來,這些規劃竟全部吸取了他們的全部建議。得知消息後,舒乙曾激動地當面向市長們說“我要‘叩頭了’!”

後來,舒乙還為城市文物及文化遺産的保護,他還在參與實地考察并查閱大量資料後寫了《京杭大運河,殘缺的輝煌》《隋唐大運河,地下的輝煌》和《江南運河,水鄉的輝煌》三篇考察實錄,積極呼籲保護大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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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

宿命一般地,由科研轉文學後,舒乙又愛上繪畫。而他拿畫筆還與他的妻子有關,他的妻子學畫時總拿着畫筆犯愁,一旁并未學過畫的舒乙見了便說:“這都不會,我來吧!”

自此後,拿起畫筆的舒乙便再未放下過畫筆。愛上繪畫這年,舒乙年已60多。再後來,他竟成了一個知名畫家。

舒乙畫畫并未從師,也沒有從畫家母親那裡學到任何技法,他的繪畫頗有點結合文學的意思。他作畫,從來從感情出發、從生活出發,他總能用自己的方法畫畫,也正因為此,他的畫風總是很奇特。“一灣碧水,一片黃葉,一抹惆怅,一腔深情”,這些,都是畫畫時曾營造的典型意境。

舒乙覺得,自己在繪畫上的造詣并非來自畫家母親,而是來自父親老舍。

原來,老舍的鑒賞水準極佳,并且非常善于評畫,在家時他便經常對着一張字畫評頭論足。時日久了後,舒乙便從父親的“批評”中知道了藝術标準。

年歲越來越大後,舒乙對父親的感情也慢慢發生了變化。如果最初父親死前,他還對父親有隔閡,那麼後來,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已經完全懂了父親。

晚年時,舒乙創作了一篇名叫《父子情》的文章。這篇文章裡,他深情回憶了父親老舍對自己的關心和教導,他還特别提到自己結婚時父親贈送給他們的“勤儉持家,健康是福”的匾額。

這篇文章裡,舒乙終于不再稱呼父親為“老舍先生”,而稱呼其為“我的父親”了。在文中,提及對父親的評價時,他寫道:

“我的父親老舍,既不是典型的慈父,也不是那種嚴厲得令孩子見而生畏的人,是以是個複雜的父親。”

2013年,舒乙被确診為了腎癌,此時預感自己時日無多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父親留給他們的文物。這些文物包括齊白石的《蛙聲十裡出山泉》、傅抱石的《桐蔭圖》、林風眠的《川江圖》等20幅精品字畫。

經過商議後,舒乙決定将這些珍貴文物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捐贈時,他說:“當我們老的時候,就要考慮這批畫的歸屬問題了。”

而此前,舒乙無償捐獻出的老舍《四世同堂》的珍貴手稿,則成了文學館的鎮館之寶。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四世同堂》手稿

舒乙始終覺得:國家才是這些珍貴文物的最終歸宿,這也一定是父親的意思。他說:“父親筆名舍予,這就是給出去、給予的意思,再說,‘捐出來,展出來,這是父母給我們的家教’。”

頗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捐出這些文物後不久,在舒乙年79歲那年,他的腎癌竟不藥而愈。對此,他曾感慨說:“我已經 79.4 周歲了,發現了腎癌卻又完好如初,我是幸運的”。

關于舒乙得癌症卻突然痊愈的事,各界說法不一,有人認為他很可能是誤診,還有人認為,他是因為捐獻文物積德是以延壽,但筆者卻認為,他的“病愈”與他積極樂觀、恬淡的心态有關。

在這一點上,舒乙無疑和父親老舍一脈相承。老舍先生在世時,也一直有着樂觀生活态度和嚴肅求新的創作觀,在對待名利等等上,他也和父親一樣非常恬淡。

雖然他從1984年開始從文,但他在文化界卻從不标榜自己是老舍的兒子,更不靠父親吃飯。每次有人在介紹他時說“這是老舍的兒子”時,他總說:

“是誰的兒子并不重要。一個人如果靠吃父輩的飯,是不可能在社會上站住腳的。老舍先生是大作家,做他的兒子有種壓力,但同時也是一種很好的動力。我常提醒自己再努力一些,要‘夾着尾巴做人’。”

舒乙這裡的“夾着尾巴做人”,實際是說:做人要有尊嚴,不看人臉色就是給自己面子。

在一次公開講話中,舒乙在談及父親時充滿深情,他說:“感謝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感謝父親對我的影響,他是個正直的人,熱愛生活,熱愛朋友和周圍的人,特别能同情别人,特别願意幫助别人。”

舒乙可能沒想到:“正直、熱愛生活、熱愛朋友、同情别人、願意幫助别人”等等這些父親的優點,後來都成了他身上的特點。

老舍後人現狀:唯一兒子舒乙昨辭世,生前曾因父親之死承受争議

如此舒乙,當不愧為“老舍先生唯一的兒子”。

最後,謹以此文獻給剛剛過世的舒乙先生,願他老人家: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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