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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東方們,狂攬華裔小孩

新東方們,狂攬華裔小孩

這兩年,看準了家長不希望孩子變成“香蕉人”,不少機構開始拓展海外中文教學。想要孩子學好中文,選老師、選課程,各個環節都有門道。但真正絆住家長的卻是幾個基本問題:身在海外,家長真的還想要孩子學習已經陌生的中文嗎?孩子學中文到底為了什麼?

本文授權轉載自“鹽财經”(ID: nfc-yancaijing)

文丨姚遠    編輯 | 煎尼    編版丨Luna

“loser乒國。”女兒指着貨架說。

盧娜愣住了。順着女兒的手指看去,是超市生鮮區的一堆青蘋果。

原來,女兒是想說“綠色蘋果”。

反應過來後,她心裡一陣崩潰。

她和丈夫生活在紐西蘭。三個孩子陸續到了學語的年紀,夫妻二人有些焦慮。

和孩子們說中文,孩子們卻習慣性地回答英語。給孩子放中文卡通片,一會兒不留意,就被他們切回英文版。隻有上了學的大女兒相對願意講中文,但音調奇奇怪怪的,“就像外國人說漢語”。

盧娜不希望孩子變成“香蕉人”——她在紐西蘭見過不少——明明長着一張亞洲的臉,父母雙方都是華人,卻說不好中文、不認識漢字。

“這樣會很奇怪的。”她對尚且懵懂的孩子們說。

她的苦惱,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的華裔父母之中。

語言環境之于語言學習的作用已無需贅述。于華裔孩子,當地社會是個大環境,家庭是個小環境。慢慢長大,從家庭走向校園,當地語言自然而然成為“第一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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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語言學習工具軟體多鄰國釋出的《2020年語言學習趨勢報告》,漢語成為該平台中全球使用者總量增長最快的語言之一

而中文交流對象有限、應用場景單一,不去特意訓練和學習,水準就一直停留在簡單的生活用語上,漸漸退化成“第二語言”。

怎麼教這些生活在海外的孩子學中文?華裔父母很苦惱。

而如今,有人瞄準了這份苦惱。

2021年夏天, “雙減”政策落地。退出中國小學科教育訓練後,新東方成立子公司比鄰中文,向海外華裔兒童和青少年提供中文課程。他們在美國加州舉行首個線下活動,吸引一衆華裔父母咨詢。

在活動現場,有華人父母對從業人員說,自己當年就是從新東方走向世界的,“現在孩子也要回到新東方了”。

還有卓越教育、瓜瓜龍啟蒙、火花思維……教育教育訓練企業紛紛開辟國際中文教育業務。他們似乎不約而同地在大洋彼岸,在華裔父母的憂愁中,發現新的機遇。

有業内人士分析:未來3-5年内,國際中文教育市場規模或将達到1000億元以上。他說,龐大數字的背後,是“世界範圍内的‘中文熱’和海外華裔家庭與日俱增的中文學習需求”。

但真的如此?

國際中文教育市場,會是人們希望中的那片藍海嗎?

得把孩子送去中文學校

北京冬奧會之後,“如何培養出一個谷愛淩”成了人們熱議的話題,其中也包括生活在海外的華裔家長。

在他們心裡,谷愛淩一口道地且流利的北京味兒國語,在中文媒體面前的自如應對,與所取得的三塊奧運獎牌同樣令人欽羨。

要知道,成為一個多語言使用者,不是跨文化家庭小孩成長的必然。不同語言流利切換的背後,凝結着家庭的付出。

王老師從事國際中文教育工作12年,目前在澳洲陪女兒求學。

她說,在華裔孩子的中文學習上,任何一個語言老師都無法替代父母在家裡的角色。

“如果媽媽們能在家裡主動地用中文去與孩子交流,對孩子的影響是完全不一樣的。”她說。

生活在倫敦的陳琰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用一種更直覺的架構分析其中的道理:

一個孩子,即使一星期上兩次中文課,一次1.5小時,一星期花在中文學習上的時間也隻是3個小時;

但如果是父母在家裡教中文、用中文溝通,每天交流3個小時,一星期就是21個小時。

“首先,學習時間就非常不一樣。”

陳琰希望華裔父母了解在家裡說中文的重要性、必要性,而不隻是把孩子送到中文課堂去,然後撒手不管。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家長。明明選擇送孩子去上中文學校,課前課後接送時卻仍然用英語和孩子對話。甚至在網課間隙,還在用英語訓話。

陳琰不了解,特别奇怪。自己一直堅持和孩子講中文,大兒子剛剛上國小,中文和英語說得都不錯,她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困難。

直到小女兒逐漸到了學說話的年紀,從小在倫敦上幼稚園,和老師、同齡人學說話,英語成了她的第一語言。回家後,陳琰一講中文,女兒就說:“No,no,I don’t want this.”

在女兒的固執面前,陳琰偶爾會敗下陣來,把中文換成英語,再講一遍。

她忽然了解了華裔父母将中文教育的任務轉嫁給中文學校的個中緣由:“每個孩子情況不一樣,有的接受能力強,有的比較抗拒,需要家長花更大的心力才能堅持下來。”

一些華人家庭,在家裡講中文,孩子隻願意回複一兩個詞語,英語再問一遍,孩子就滔滔不絕起來,“沒必要為了學中文犧牲親子關系品質”,他們解釋說。

還一些孩子被診斷為發育遲緩,醫生建議在學語期,先隻學一種語言。于是,在孩子的語言啟蒙階段,中文被耽擱下來,隻能在此後寄希望于中文學校的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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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華裔家長選擇在今後把孩子送去語言學校學習中文(圖源:Burst)

盧娜打算把孩子送去中文學校了。

繼續在家裡教,她擔心“自己會心肌梗塞”。

“不管學什麼,比起父母來,老師更有威嚴。”她說,“要是隻有媽媽在,孩子就覺得,你明明聽得懂我說英語,為什麼一定要逼我說中文呢?”

用“無能為力”造句

作為中文老師,王老師有不同的想法。

她在澳洲所教授的孩子裡,95%有華人背景,隻有5%是純粹的外國小孩。

兩者相較,王老師覺得,那5%的外國家庭對于中文學習的規劃和訴求更清晰。

反而是華裔家庭的家長,隻是覺得家裡有文化背景,孩子應該會中文,“但是想讓孩子學成什麼樣、實作什麼目标,家長是很含糊的”。

此外,是否能堅持在家裡和孩子講中文:“說到底,還是在家長心裡,學中文這件事兒有多重要?如果足夠重要,他們是能堅持下來的。”

她所有學生裡中文水準最好的一個,自7歲跟着父母從上海來到澳洲起,就被要求在家裡隻講中文。

現在,孩子上九年級,已經開始學着用中文寫400字左右的議論文了。

王老師布置作業,要求用“無能為力”造句。

學生在橫格紙上用規整的字迹寫道:“我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

像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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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給學生布置的中文作業

王老師把這篇作業分享出來,說:“你能從上面看到堅持的力量。”

這家人對中文學習的訴求很明确,源于一個最原始的想法——如果孩子長大了,不能和爺爺奶奶、外婆外公用中文溝通,父母覺得會對不起長輩。

如今,孩子上九年級了,父親又想,孩子以後如果回國内讀大學,中文能力強将成為申請時的有力條件。

目标清晰,學習就會有規劃、有效果。這個道理,适用于任何一種技能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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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的學生正在上中文課

但這個家庭隻是個例。王老師覺得,絕大多數的華人父母,對于孩子學中文這個事兒,想得不太清楚,或者打心底覺得不是特别重要。

一個直覺的例子是,如果一個孩子的學校活動、樂器考級、體育比賽和中文課時間撞在了一起,需要調整時間、作出妥協,“毋庸置疑,中文課是最先被舍棄的那個”。

還在國内生活時,王老師在公立高中工作過九年,辭職後,自己開過小型輔導機構,自認為對于教育教育訓練行業有所了解,對于中國機構來海外發展中文教育的新方向,她個人不太看好。

此前,學科教育訓練之是以在中國發展得風生水起,是因為教育需求在這片土地上真實地存在着,家長規劃清晰、目标強烈,就是提高成績,讓孩子通過中聯考,升上理想的平台。

但是華裔家長真的對中文學習有着強烈的需求嗎?工作數十年,王老師愈發懷疑。

“說得直白點兒,機構如果要出海,得首先給華裔家長們‘洗腦’,給他們灌輸一個學習目标、一套價值體系,然後才能把這個東西套到孩子身上去。”她說。

傳銷式的老師,飽和的中文教育

幾位受訪者有着共同的體驗:國際中文教育行業已趨于飽和。

比如,線上語言學習平台Preply上,如果按照收費标準排序,頁面前列,存在着大量每課時隻收取2美元的中文教學者,連一些發達國家的最低時薪标準都沒有達到,還有人“搶着教”。

一位線上對外漢語老師說,“這就是供大于求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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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上語言學習平台上,存在着大量收費極低的中文教學者

一方面,專業老師的學曆門檻愈來愈高。

陳琰同時也是關注中國語言文化在英國推廣和教學的研究顧問,與倫敦當地中文老師交流後,她發現,以往,隻要通過英國學位教師教育證書課程(PGCE),就能在英國當上中文老師。

而現在,擁有PGCE還不行,一些中文老師甚至需要再修讀一個博士,來增加自己的擇業競争力。

另一方面,非專業教師大量地湧進行業裡,“隻要會說中文,就敢教中文”,進一步加劇着對外漢語教師的飽和。

盧娜給孩子報名了一家中文教育訓練機構的線上試聽課,試聽後不太滿意,想去紐西蘭當地的線下中文課堂再看看。不料,遭到線上課老師的“瘋狂轟炸”。

“我了解,當老師不容易,可也沒必要像傳銷一樣,一個活動每天給我發十幾條微信吧?”不堪其擾,最終,她選擇了拉黑。

這樣的營銷手段,與前幾年教培行業瘋狂增長、打廣告戰時有些相似。國内家長聽過的賣課話術,如今輪到海外的華裔家長再聽一遍。

某種程度上,這種現象反應着線上中文教育機構正面臨的、龐大的獲客壓力。

陳琰說,目前,海外中文教育行業總體比較零散,尚且沒有某個機構在行業内形成規模和品牌效應。

其原因在于,

與國内學科教育統一的教學體系不同

中文教育在海外,首先就有着“簡體字國語”和“繁體字粵語”之分。甚至,還有教上海話的中文課堂,以對應華裔家庭不同的學習訴求。

華裔家庭對中文學習的期許不一

一些人覺得會聽會說即可,一些人希望孩子的中文接近母語水準,還有一些隻是想讓孩子去中文課堂交點朋友,“玩得開心就好”。

不同的需求,導緻教育訓練機構難以将其囊括進一套标準化的教學體系裡。

“百花齊放有百花齊放的好處。”陳琰說,她住所附近有三所中文教學機構,教學風格、體系和目标大相徑庭,卻恰好能滿足海外家庭複雜不一的學習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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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Burst

但對于想進入這個行業的國内教育機構而言,這不是件好事。

缺乏對本土學情的全面了解,面臨着資訊差、文化差異和激烈的本土競争,出海的教培機構,必然伴随着一陣反應劇烈的水土不服。

根據國内教培行業過去5年的經驗,是那些超越空間限制、積累起規模效應的線上大班課,帶來了可觀的利潤空間。

顯然,錯綜複雜的國際中文教育市場,缺乏此類商業模式發展的天然條件,需要企業花費巨大成本去規範、培植,還不一定會成功。

不僅僅是中文教育市場,曾經擁有80萬付費學員的VIPKID在2021年下架了線上境外外教課程,期間還出現了退費問題。

王老師覺得,國際中文教育行業所面向的群體的多樣性和不确定性,決定了所謂教育訓練機構,“不過是個中介而已”。

核心還是老師,是教學水準高、富有人格魅力的名師。

從業12年,她給自己定下的唯一目标就是,讓學生們喜歡上中文,在未來漫長的人生裡,葆有對中文學習持久的興趣與動力。

循序漸進地去呈現中文的美,引導孩子去自主探索這種美,以自己的熱愛,影響學生的感情。

“這樣,可能來得更實在一些,也更長久一些。”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盧娜為化名)

文中圖檔除标注外,均來自原創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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