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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北大“嬌妻”,也是一種厭女

·向内書寫營正在報名中·

罵北大“嬌妻”,也是一種厭女

 01 

對話上野千鶴子的三位北大女生被罵得很慘,尤其全嘻嘻,因為對話視訊發在她的賬号上。

微網誌上很多人稱這場對談是“一個大腦和三個子宮的對話”。這種抖機靈的段子朗朗上口、容易傳播、完美符合社交媒體的引戰需要;但當子宮被這樣赤裸裸地拎出來,成為大腦的對立面,本質上就成為深刻的“厭女”。

溫和一點的說法是“三個嬌妻向不婚主義者提出的惡毒提問”。這個惡毒提問應該特指那個如今被全網嘲諷的問題,就是全嘻嘻問上野老師,不結婚是不是因為被男人傷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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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的确既蠢又壞。

蠢在三位女性頂着北大畢業、智女的帽子,卻對于“女人有主動選擇的權利”這個女性主義的基本常識一無所知。想當然地認為女人的任何選擇都是拜厄運與渣男所賜,女人生來就無法主動騰飛,隻能被動涅槃。

好在千鶴子回答得很好。她兩次溫和而堅定地說,我對婚姻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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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還補充了:我隻是對婚姻不感興趣,男人我還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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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的一面是視訊部落客為了吸引更多的流量,有意将這場談話從學術讨論,降格為家庭關系論壇,大約是想八卦出上野老師的花邊新聞與猛料。

北大女生還抛出一個問題,“學習了女性主義之後,是不是再也不會受到傷害”。這個問題比上一個更加匪夷所思,它把女性主義了解為一種讓女人刀槍不入的武器。

而事實上,當一個人刀槍不入,也就失去了愛的能力——我們被傷害,是因為我們勇敢去愛;傷害并不可怕,它是内觀的鏡子,能讓我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真實需求。

真正的可怕是把傷害歸罪于自己,而不是他人;比如我被傷害了,都怪我沒有學習女性主義。

當三位女性以這種态度去對話上野千鶴子女士,雙方其實已經失去了學術探讨的可能。

但在學術上不平等,并不意味着人格上不平等。如果是以把上野千鶴子定位為高等,三位北大女生定位成了婚驢、嬌妻、子宮,女性主義的讨論就變成了女性陣營的内鬥。

女性現狀的改變,從來不是靠内鬥,而是大家齊心協力去解決那些造成女性焦慮、軟弱、自卑、擰巴的社會結構性問題。

我同意部落客嚴藝家的評論:如果我們對視訊感到不适,應該去思考不适本身,而不是去攻擊創作者的品格。

 02 

上野千鶴子身為東京大學教授、社會學家,雖然《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在豆瓣讀書排名56,評分高達9.1,但對于國内普通讀者來說,這個名字還是比較陌生。

随着國内女性主義的興起,上野千鶴子的商業價值也被挖掘出來。

今年一開年,就有兩本新書登入,一本是磨鐵的《身為女性的選擇》、一本是廣西師大的《上野千鶴子的私房談話:像女性主義者那樣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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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談話,可以了解是為新書預熱。基于破圈的需要,出版機構安排了上野千鶴子與短視訊部落客的對話。

很多網友責怪全嘻嘻三句話不離男人,丢了中國女人的臉。其實隻要稍微看一下全嘻嘻的過往視訊,不難發現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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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浏覽量高的視訊,大多是圍繞婚姻家庭、婆媳關系。比如北大女與二本男、城市媳婦與農村婆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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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嘻嘻本人在短視訊中表現出很強的擰巴感。一方面不斷強調自己高知、北大畢業,甚至一度有媒體宣傳這三個女孩做短視訊收入不菲,30歲時銀行卡上都有七位數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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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全嘻嘻似乎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一直在被動地做選擇。

30歲之前,她迫切想要解決婚姻問題,不結婚不敢回老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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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老公婚前說好丁克,後來老公想要孩子,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覺得如果她不生孩子,老公一定會出軌跟别人生孩子,是以她決定努力去生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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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性生活方面也不和諧,促使她“交作業”的原因是發現丈夫要出去“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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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類似的焦慮都很真實,也是無數現實生活中女性可能遭遇的,但作為一門流量生意,我很難确定這是号主的真實生活,還是一種有選擇的營銷話題。

但既然全嘻嘻就是這種人設,與上野千鶴子的對話做成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就完全不奇怪。

罪責全都歸到三位北大女生身上,甚至覺得他們丢了中國女性的臉,這種過度攻擊是大可不必的。

北大才女與上野千鶴子之間的對話隻是一次合作,或者說廣告投放也不為過;不是她們主動選擇了這場對話,而是主辦方主動選擇了她們,甚至據說有提問大綱。

身為女性,我一方面永遠支援女性主義,同時也明白對于出版社來說,它是一門生意。

全嘻嘻的視訊引發巨大争論,無論她自己還是這場對話,都達到了出圈、破圈的營銷效果。

我昨天看紅星新聞,上野千鶴子的書在各個平台已經銷售一空,因為售罄速度太快,甚至一度傳言她的書被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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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找三位已婚女性與一位單身的女性主義學者對話,這個決定本身已經制造了某種對立。在對話中,上野千鶴子強調女人不能糊弄自己,要搞清楚那條真正通往幸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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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生活中的悖論是,一個女人如果不糊弄自己,其實很難有勇氣走入婚姻;當你成為一個徹底的女性主義者,也很難再對婚姻産生興趣。

婚姻作為男權社會的産物,它所誕生的曆史背景是女性私有化的需要。它不僅剝奪了女性參與社會勞動的權利,同時幫助男性确認家庭權威以及生物學與社會學父親的唯一性。

甚至男權的社會結構從創立之初就是建立在女性奉獻的基礎上。

說白了,婚姻是為男性而建立的制度,雖然上野千鶴子主張隻要女性追求自由的思想,自由自在地活着,結婚或者不結婚都可以成為女性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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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現實生活中,女性一旦走入婚姻,并且決定生育,就意味着從身體到思想都失去

了自由。

在中國,通常年輕女性的自由是通過剝削年長女性的勞動價值去實作的,如果沒有婆婆、媽媽幫忙帶孩子,年輕的已婚女性必然程度更深地被困于家庭。

這時候,就會出現另外一種情況:城市女性通過剝削農村女性的勞動價值去實作自由。

在北大“嬌妻”對話上野千鶴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同時,另一場對話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由北大教授戴錦華對話上野千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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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資料顯示,戴錦華老師結過婚,沒有孩子,但她照顧母親多年,母親去世後,戴老師才覺得自己重新獲得了自由。

可見身體的自由與心靈的自由很難完全區分開來。

在與戴老師的對話中,上野談到中國城市女性可以通過雇傭農村女性的方式,實作家庭與工作的平衡。但日本沒有那麼大的城鄉、階級差異,是以日本女性無法通過把家務外包的方式實作自由。

其實無論哪一場對話,都不應該忽視那些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去聽到、看到這種對話的基層女性,她們才是最需要女性主義啟蒙,同時受男權社會迫害最深的女性。

這一部分女性,同時也是中國女性的大多數。

當她們出現在公衆話題領域時,往往被自诩為“女權主義”的女性們嘲諷為活該、自己不努力。

這種嘲諷同樣是一種隐藏得很深的厭女症。

它很容易形成一種輿論,似乎女性的不幸,都是她們自己原因;女性想要改變這種地位,也隻能靠自己。

其實不是。女性真正的社會地位提高,要靠全社會去努力;女性的困難,并不來源于女性群體本身,而是社會結構性的不公;它不僅關系到女性,更關系到男性,甚至全人類——想想女性為什麼不願意生育,這個問題瞬間就有答案了。

 04 

在男權社會裡,幾乎每個女性都帶着厭女的基因。

千鶴子本人也坦誠地回答:如果我沒有厭女,我就不會成為一個女性主義者;這句話與波伏娃的“我與所有人一樣,一半是同謀,一半是受害者”表達着同樣的意思。

“比起男人的厭女症,女人的厭女症更加麻煩,因為女人的厭女症本質是對自我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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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者是在對“厭女”的自我反思中,成長起來的。

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然而一旦你成為真正的女性主義者,就能看清自己的處境,不再甘于被任何人剝削。

你會清晰地明白伴侶關系的本質是尊重;親子關系隻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旅程,最終你将到達自由之境。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同性,都心存了解;你會毅然放棄一些在别人眼裡可能非常重要的東西,因為它們看上去很美卻束縛了你。

真正的女性主義者,她們活得自由而不是活得完美;懂得放棄,而不是什麼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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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自由也不是一句口号。

與戴錦華的對話中,上野千鶴子說女性要警惕女權英雄主義。“女性其實是活在日常中的”,通過處理具體而微小的東西,去建構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

如今微網誌上關于女權與女性主義的讨論,太容易搞大帽子、弄英雄主義。動不動就形成一種非此即彼的對立,本質還是“厭女症”作祟,要用強硬去掩蓋内心的軟弱。

其實軟弱有罪嗎?女性的軟弱并不是我們的過錯,真正有過錯的,是造成我們軟弱的這個社會。

寫到這裡,想到餘秀華老師的一篇文章,也是她的作品裡我最喜歡的一篇,在文章裡,她說自己拒絕很多大詞,比如苦難、堅強、榜樣等等。

“一個堅強的女人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不幸的。因為她柔弱的肩膀得不到任何依靠,如此甚至說她的生活是失敗的了。幸運的是生活的失敗既不可恥也不可怕,正因為這樣的失敗,她的人生就明明白白地擺在了那裡。而我們的人生不是為了給誰看,也不是為了取悅誰。

是以,堅強關乎我們自己,是我們自己靈魂的對照。而這裡的堅強就摒除了外界的看法和自以為是。

我們所堅持的東西一定是我們喜歡的,因為喜歡,是以堅持,堅持久了就成了堅強。”

女性主義與餘秀華筆下的“堅強”一樣,沒有華麗的袍子也不會有袍子下的虱子;是将自己的人生活得明明白白,甯願接受世俗眼中的失敗,也不糊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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