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台“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台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鐘振振教授答疑信箱（82）
明代王英詩裡的“石渠郎”
挽趙禦醫
[明]王英
校書深羨石渠郎，金馬曾聞有薦章。
醫術自慚如董奉，年華誰惜似馮唐。
空囊遺稿皆成帙，舊日殘書尚滿床。
惆怅九峰煙雨外，水光山色亦凄涼。
（接上期）
在明代文獻暨詩歌裡，除李東陽詩以外，“石渠郎”的用例還有
王英這首《挽趙禦醫》詩。
按，《明史》卷一五二《王英傳》載：“王英，字時彥，金溪人。永樂二年進士。選庶吉士，讀書文淵閣。帝察其慎密，令與王直書機密文字。與修《太祖實錄》，授翰林院修撰，進侍讀。”王英中進士，步入仕途在永樂初，而永樂皇帝在位二十二年（1402—1424），則“趙禦醫”亦在永樂朝為官的可能性很大。其人應是趙友同（1364—1418）。
明·楊士奇《東裡文集》卷一八有《禦醫趙彥如墓志銘》：“太醫院禦醫趙友同，字彥如。大臣嘗言其文學于上。時方修《永樂大典》，即用為副總裁。後修《五經》（《五經大全》）《四書》（《四書大全》）及《性理大全書》，又用為纂修。書成，皆被寵賜。于是知彥如者皆為之喜，且意其将有詞林翰苑之遷也。而彥如亦冀得一職于此，為其親榮。未幾，以母喪去。又未幾，以病不起。嗚呼惜哉！彥如沉實溫雅，有行義。自其少，笃志學問，手一卷，祁寒盛暑不釋。嘗授經前翰林承旨金華宋先生（宋濂）。為文章，貫穿經史，優柔缜栗，或豐或約，必歸宿于理。今祭酒胡公（胡俨）教谕華亭時，首舉為訓導。既而浙江布政司聘考鄉試華亭。滿九載，天官考最，當升。太子少師姚公（姚廣孝）言其邃醫，诏升太醫院禦醫。會浙西水，有言彥如知水事者，又奉诏從今戶部尚書夏公（夏原吉）往治之。士恒患有所負挾，無所遇而不見試也。若彥如，所長數數見用于世，彰明如此，其可謂榮遇而無憾也矣。彥如系出宋南陽侯仲鑛。仲鑛生士翮，為武節大夫、處州兵馬軡轄（當作‘钤轄’），因家處州。士翮生武義郎不玷，官浦江，子孫又徙家焉。曾祖崇傒。祖必俊。父良仁，又徙蘇之長洲，故彥如今為長洲人。母鄭氏。彥如卒于永樂十六年四月一日，春秋五十有五。所著有《存齋集》若幹卷，藏于家。”
又，明·李賢等《明一統志》卷九《松江府·形勝》曰：“府稱澤國，以九峰勝。”又《松江府·流寓》曰：“趙友同，金華人。父以德博學邃醫，遊吳中，友同從之，遂占籍華亭。嘗從宋濂遊，攻古文辭。尤精于醫。膺薦授華亭訓導。後升太醫院禦醫。預修《永樂大典》等書，為副總裁。”
又，明·王鏊《姑蘇志》卷五四《人物》一四《文學》載：“趙友同，字彥如，長洲人。系出宋南陽侯。父良仁，工醫……友同沉實溫雅，有行誼。自少笃學，嘗從宋濓遊。洪武末，任華亭縣學訓導。永樂初，滿考當遷。會姚廣孝言其深于醫，遂授太醫院禦醫。又有言其知水事者，诏從夏原吉治水浙西。其後大臣數薦其文學，及修《永樂大典》，遂用為副總裁。又與修《五經》（《五經大全》）《四書》（《四書大全》）《性理大全書》。書成，當遷翰林。以母喪去，卒于家。”
王英挽詩與楊士奇《墓志銘》，都隻稱他“趙禦醫”，可見趙友同去世時的官職是“太醫院禦醫”。《明史》卷七四《職官》三載：“太醫院……禦醫四人，正八品。後增至十八人。”
《永樂大典》是古代典籍的集大成，它的編纂離不開國家圖書館——文淵閣的藏書；它的工作場所，也在文淵閣。《明史》卷一五八《黃宗載傳》載：“永樂初，以薦為湖廣按察司佥事……征詣文淵閣修《永樂大典》。書成，受賜還任。”可見《永樂大典》的編纂人員乃從各地各部門遴選而得，書編成後，仍還原任。趙友同這個“副總裁”也不例外。它隻是個差遣，不是個正式的官職，是以，一旦工作結束，頭銜也就自動取消。
但是，像《永樂大典》《五經大全》《四書大全》《性理大全》這樣重要的古籍整理與編纂工作，如果放在唐宋時期，是應由“秘書郎”之類的官員來承擔的。故王英以“石渠郎”來贊美趙友同，不是沒有道理的。按照情理，趙友同以“禦醫”之職做了“秘書郎”的實際工作，在事後應得到追認和相應的酬勞。楊士奇《墓志銘》說大家都為趙友同感到高興，料想他“将有詞林翰苑之遷”，而趙友同“亦冀得一職于此”；王鏊《姑蘇志》說“書成，當遷翰林”，都是這個意思。遺憾的是，還沒得到升遷，趙友同便因母親去世而回鄉守孝，不久，自己也一病不起。
需要說明的是，明開國之初就撤銷了前朝“秘書省”的建制。《明史》卷七三《職官志》二載：“秘書監，洪武三年置，秩正六品……掌内府書籍。十三年并入翰林院典籍。”又載：“翰林院……典籍二人，從八品。”又載：“翰林院……史官修撰，從六品。編修，正七品。檢讨，從七品。”趙友同所“當遷”之“翰林”，無非即“典籍”“檢讨”“編修”之類。
明·宋濓《文憲集》卷三一《文學》中有“編修趙友同”。趙友同年輕時嘗從宋濂遊，故宋濂在自己的文集裡提及趙友同是正常的。但稱其為“編修”，則不可能。因為宋濂卒于洪武十四年（1381），而據楊士奇《墓志銘》中的記載推算，那一年趙友同才十八歲！“編修”二字當是後人所添加，與宋濂無關。盡管如此，“編修趙友同”這個稱呼，似不應是空穴來風。按照常理推測，“翰林院編修”這個官職，或許是趙友同死後，朝廷對他的追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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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鐘振振 編輯/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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