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第一次,國産劇将鏡頭對準了這樣一個女人。
她對着鏡子開始卸妝。
粉底、眼影、口紅……
露出她氣色黯淡、皮膚松弛、黃斑盡顯的臉。
随後,她脫下外衣,鏡頭下移。
一個巨大、猙獰的孕肚進入我們的視線。
上面布滿了成片的妊娠紋,仿佛要将肚皮撐破。
撫摸着肚子,感受着一條鮮活的小生命。
女人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她父母健在、丈夫疼愛、家庭美滿。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有人說,光看前幾集,如果這是歐美劇,早就吹上天了。
也有人說,不想看卻忍不住看下去。
這是近期最好的國産家庭劇。
又或者說,這是一部值得每個男人思考的啟示錄。
别不信,你看看——
《親愛的小孩》
光看劇情介紹,或許有人會覺得狗血至極。
女兒的出生,讓一個看似和諧幸福的家庭步入日夜不休的争吵。
妻子責怪丈夫不夠關心,丈夫抱怨妻子太過謹慎。
兩家父母之間,也理念不合,互給臉色。
最終鬧得一拍兩散,分道揚镳。
然而,當他們已經各自結婚,重組家庭,意外卻降臨。
女兒被診斷出身患白血病,醫生建議她的親生父母再生一個孩子,用臍帶血拯救女兒。
否則,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女兒走向死亡。
救,還是不救?
兩個家庭,四個男女。
再往上,還有争執不休的老一輩。
倫理與道德左右互搏。
想想就覺得沖突沖突感太強了!
然而,當觀衆沖着狗血澆頭的看點打開電視。
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個3分鐘的長鏡頭。
任素汐飾演的方一諾,對着鏡子卸妝、脫衣。
再看着自己醜陋的肚子、憔悴的臉龐,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這麼大一個肚子,懸挂在瘦削的身體下方。
脊椎被重力拉扯,很難直起身子。
畫面的沖擊感很強。
也展現出了國産劇裡久違的真實。
這是一個真正的孕婦形态,怪異、醜陋、疲憊不堪。
她擁有父母疼愛、丈夫關懷,沒有受到過外界的傷害。
但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壓力,依然會讓她控制不住情緒。
配合着燈光、音效,簡直像恐怖片。
更不要提生産過程中她滿是汗水和痛楚的臉。
讓有過生産經曆的人感同身受,也讓沒有過的人也看出了一身冷汗。
這種處理眼熟嗎?
《親愛的小孩》的導演、編劇胡坤,正是《隐秘的角落》劇本策劃。
雖說不是原班人馬,但故事的風格和切入角度,依然會讓我們想起那個被《小白船》支配的夏天。
話再說回來。
《親愛的小孩》在這個鼓勵生育的時代,實在是一次大膽嘗試。
因為觀衆對它最多的評價,就是“恐婚恐育宣傳冊”。
以前的國産劇裡,“生育”不僅被拍的很輕易。
而且幾乎都不來自于孕婦本人的視角。
大多遵循着一個流程:
得知消息後全家歡天喜地,懷孕的時候幹嘔幾聲,脾氣變得暴躁了一點,再讓丈夫展現一點“寵妻力”。
轉眼間就到了産房,丈夫在門口焦急等待,聽見妻子嘶吼幾聲,孩子就順利出生了。
随後就是全家人圍着産婦和寶寶,在病房裡其樂融融。
然而,這種情況在現實裡是多麼少數的幸運兒?
曾經有資料表明,大約10%-15%的女性會患有産後抑郁症。
相當于每10個孕婦,就有一個會患抑郁症。
而我們都知道,從抑郁情緒到病理性的确診,中間還有無數重壓。
大多數孕婦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呢?
除了外形。
孕肚還會導緻壓迫膀胱、頻繁上廁所。
睡覺不能躺着,隻能半倚在沙發上。
血液循環受阻,腿部腫脹,難以行走。
懷孕,絕不僅僅是“重了一點而已”。
而在《親愛的小孩》裡,還留意到了更可怕的傷害——
産婦的自尊。
方一諾生完孩子回到病房後。
因為下體麻藥未過,沒有知覺,是以根本不知道自己沒控制住排洩。
丈夫肖路(秦昊 飾)卻無心說了一句“怎麼有味兒”。
這讓方一諾感到無比羞恥。
一個成年人,當着親朋好友、共享病房的陌生人面前,失禁。
有多少人能夠承受?
亞裔脫口秀演員黃阿麗曾經分享自己的故事。
朋友告訴她,在醫院多拿幾包免費的紙尿褲。
不是給孩子用,是給自己用。
産後失禁,是所有成為母親的女人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發生這種事已經夠折磨的了。
然而丈夫卻不了解。
肖路勸她别害臊,還一個勁地逼她面對。
這段劇情引起了争議。
有人覺得肖路不懂得尊重妻子。
也有人覺得肖路毫不嫌棄忙裡忙外,難道還不夠好嗎?
其實這個場景在醫院裡很常見,但大多數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
在清醒的情況下失禁,當事人的感受早已遠超“害羞”,而是“恥于面對”。
方一諾是個人之于他人的自尊受挫。
而肖路的反應,卻是以自己為中心的“他不介意”。
另一處劇情。
婆婆、朋友們都圍着吵吵嚷嚷地逗小孩。
整間病房裡,方一諾反而成了那個角落裡的配角。
甚至沒有人發現,她夠不到床頭的水杯。
直到她媽媽進入病房後,才第一時間發現了女兒的無助。
這也是非常真實動人的細節。
當一個女人經曆了極大困難和折磨後,卻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
這對于脆弱的産婦來講,無異于告訴她,她隻是個生産工具。
别覺得是女人太矯情、太脆弱。
在激素和精神壓力的影響下,産婦容易抑郁太正常不過。
伴随着情緒不穩的,還有多疑和猜忌。
請了月嫂照顧孩子,卻老懷疑月嫂偷懶。
把孩子交給婆婆帶吧,又怕婆婆整天打牌不着調。
甚至掏出望遠鏡來遠端監督。
明明自己是個中學老師。
碰上孩子的事,瞬間化身為公衆号一級響應手。
把“專家說”挂在嘴邊,根本聽不進去别人的解釋。
發現孩子生病後,那簡直瘋了。
從家裡一直鬧到醫院,聲嘶力竭、語無倫次。
隻看方一諾的行為,真的很容易得出“無腦”的結論。
但當我們跟随着鏡頭去體會方一諾的各種無助時刻。
你就會明白,一個新手媽媽想要看起來堅強,到底需要獨自消化多少痛苦。
最大的問題自然出在丈夫身上。
雖然比起很多人來說,肖路已經稱得上是個“好丈夫”。
他會每天給懷孕的妻子按摩小腿。
也會為妻子忙上忙下。
但總是在重要時刻缺席。
方一諾臨産前,他回家處理工作,卻開了瓶啤酒,睡過了頭,直接錯過了分娩。
讓方一諾在這頭找不到家屬接應。
方一諾每天半夜都要醒來喂奶。
而無論是月嫂推門進來叫人,還是方一諾喂奶的動靜,都沒能吵醒他。
想要喝水卻走不動路的方一諾,隻能自己委屈流淚。
最可氣的,是親媽偷偷找他要孩子的胎盤,給他弟弟“補一補”。
肖路嘴上說着不可能給,卻在第一時間要來了孩子的胎盤。
甚至連看望剛剛生完孩子的妻子,都被他排在了後面。
他愛妻子,也愛孩子。
但他永遠會把自己的舒适度排在首位。
在故事最初有個小細節。
肖路在宵夜店吃完一碗面後,又打包了兩份回去。
目的是裝作自己沒有吃過。
這種欺騙真的有必要嗎?
對于肖路來說,這就是他的處事原則:
嘴上占着理,實際幹着另一套。
說要照顧妻子和孩子,實際上除了在家當調停的理中客外,根本沒出一點力。
在之後的劇情,肖路逃避家庭紛争不回家、走到了出軌的那步。
雖然狗血,卻也因為前期埋的性格伏筆而顯得真實了許多。
肖路的“渣”,其實是一種逃避的懦弱。
這個角度并不是在苛責肖路。
而是對男性的一種提示:
回頭審視一下自己,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那個推責、加害的人。
是以這部劇真的是恐婚恐育宣傳片嗎?
我覺得正相反。
《親愛的小孩》這部劇,提供了一個很新穎的角度。
讓每一對夫妻、情侶看到相處中可能會爆發的問題。
也讓所有人了解和明白,生育究竟需要做好哪些準備。
編劇孫浩洋在采訪中也提到,“恐懼是因為見得不夠多”。
隻有敢于直面問題,才有可能解決問題。
它傳播焦慮了嗎?
傳播了。
但也許,這種真實、現實的“負能量”。
才是如今國産劇市場最稀有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