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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馬黎

圖檔由路偉、吳蓓提供

【出場人物】

路偉 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文叢”編輯中心主任

吳蓓 浙江省社科院研究員,原文化研究所所長,《夏承焘日記全編》主編

1.

能不能幫我檢索一下,某某某有沒有在夏承焘日記裡出現?

《夏承焘日記全編》(以下簡稱《日記全編》,被記挂了十多年,這個月,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

出版前,好多人找路偉打聽,有的請他幫找徐定超的事迹,有的請他代查木心的記錄。

日記中記載的人名涉及幾千人。搜尋馬一浮,有七八百處,錢鐘書也有10來條。熊十力、胡适、陳寅恪、俞平伯、鄭振铎、錢基博、趙樸初……寫不下了,這裡随便報幾個名字。還有一些學人,知名度不高,如溫州的吳鹭山,精詩詞書法、宋學、佛學。謝觐虞(玉岑),江蘇常州人,曾執教于溫州,詩詞造詣精深,擅骈文,工書畫,夏承焘也一一把他們的行事記在日記裡。

馬一浮出現頻率很高,而日記最可貴的就是講真話。有天,他去馬一浮在孩兒巷的新家做客。這個豪宅,被記了小本本——

〔三月三十一日〕晴。早與内子入城領薪,以百廿金存仇約三處。飯後約三邀予同樂清張修父訪馬一浮于孩兒巷一六四号新居,久坐歸。一浮姊病未愈。新居甚寬敞,藏書甚富。此君生活不惡而人言其窮,不可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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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載訪馬一浮孩兒巷新居的日記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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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秋,夏承焘與方介堪(左二)、馬一浮(左三)、馬公愚(左 四)、袁心粲(左五)于西湖複性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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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11月2日,夏承焘率研究所學生五人訪馬一浮于杭州西湖蔣莊

夏承焘和孫诒讓的兒子孫孟晉來往很多,經常聽他講這位溫州學林的大師級人物的遺事:先生著書在正房一長間,窗下放一桌櫃,壁下一藤椅、一小桌、二書架。每夜看書以洋燭一條為限,夏夜蚊蚋、日間兒女喧嘩皆不足礙其凝思。嗜鴉片十餘年,晚歲方戒去。

抽鴉片也要記下。他說,雖然孫诒讓抽鴉片,但人家做學問還是一流的。

有一天看郁達夫《日記九種》,居然是暢銷書,不服,讀者現在的品味變成這樣了?

記戀愛,記賭博,記吸鴉片,間及文學者不及十之一二,以一日力翻一過,毫不見其佳處。聞其書銷售甚大,足見近日讀書者心理矣。

他的詞學師友,朱祖謀、吳梅、任二北、龍榆生、唐圭璋,自然出鏡率很高,除了說正經事,八卦也要談的。

〔十二月二日〕晴,冷。早訪瞿安辭行,談蕙風遺事。雲蕙風六十五娶一妾于蘇,年方二十六。蕙風年六十七,死于滬上。妾返蘇,旋即卒,才二十八。每出必戒妾勿下樓,防婦人如李十郎。予問外人傳蕙風卒以妾喪生,瞿安謂此不可信。蕙風自蘇移滬,夏日卧卒煙榻上,實受熱死。瞿安出所作日記相示雲:前記于帳簿者已四十餘冊,近年乃以單宣紙書之,且加朱圈,近亦七冊矣。詩文詞曲皆在其中,體裁如李越缦(注:李慈銘)。瞿安談蕙風事,喟然曰:“詞人皆有妾,而予獨無,皇天後土,實鑒臨之。”其日記有一則曰:“夜月與婦坐階除,有香霧雲鬟之感。”瞿安共予讀至此,相視莞然。以《齊天樂·豁蒙樓》詞示瞿安。

蕙風,近代四大詞人之一的況周頤。這天,他和吳梅(瞿安)聊到了況周頤的八卦。吳梅感歎,曆史上很多詞人都有小妾,可惜他沒有。兩人共讀日記,相視一笑。

日記中人,是怎麼看自己被寫的呢?

1985年1月22日,夏承焘寫到複旦大學吳格教授的一件事,他是夏承焘好朋友吳廣洋的兒子。

吳格乃徐聲越研究所學生,畢業後留華東師大古籍研究室工作。托帶《日記》與聲越、朱東潤、吳廣洋、高建中、鄧喬彬、馬興榮、萬雲駿、蘇淵雷、徐定戡等,另贈吳格一冊。

路偉跑去求證本人,“他說,記載得不完全準确。”

《日記全編》釋出會前夕,吳蓓和責編路偉拜訪遊修齡,農史學家,他是夏承焘原配遊淑昭的弟弟,也是夏承焘日記所涉及人物在世年齡最長者,今年103歲,也是本報《文脈》拜訪過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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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日記全編》出版,吳蓓(左三)和路偉(右一)帶着日記拜訪遊修齡(左一)

遊老對很多往事都記不太清了,隻有一件事,他重複講了好幾遍。

我這個人,歡喜音樂,會拉二胡,也想學小提琴,就攢錢買一把。他(姐夫夏承焘)在上海,我托人把鈔票寄給他。後來,錢退回來了,因為還差兩三塊銀元,最後沒有買,我後來就改學二胡,二胡便宜。這個事情就這麼過去了。過了一兩年,有一天,我在家裡拉二胡,他來了。我因為思想很集中,不知道有人來了,他也不響,在旁邊聽。

拉完後,他才說話——非常抱歉。

我聽不懂,什麼抱歉?

小提琴還差幾塊錢,沒有買成。

1947年,夏承焘在日記裡寫,七八年前,他在上海,修齡托他買一把小提琴,已經物色好了,但是,“以無弓弦遂遲疑放過,使修齡不能成此藝,實由予一念蹉跎之過。平生最愛戴東原‘持躬守不苟二字,對人守無憾二字’兩語,不謂躬蹈有憾之悔,思之疚歉。”

80多年過去了,一切沒有消逝。

1950年3月4日,夏承焘寫:閱《克利斯朵夫》有感,成《挽歌》一首,寫如下。修齡為予添兩活字,甚好:

你并沒有死,不過更換了一個位置。從前活在我的眼前,現在活在我的心裡。

2.

夏承焘的原配叫遊淑昭。

日記裡記載的淑昭,身體弱,多是生病。“得淑昭四月初一日書,謂頭痛、腳痛未愈,念念不已。”“淑昭居遊家養病将一月,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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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之江大學友生餞行夏承焘、遊淑昭于上海市樓

1971年7月24日-1972年3月25日的日記,目前沒有找到,但在5個月後續接的日記中,妻子已逝。

〔八月八日〕夕夢與淑昭泛舟,逝後此為第一次入夢。

他想把淑昭葬于西湖邊。1973年1月9日,收到妻舅遊止水的信,說淑昭的骨灰郵寄不鄭重,“幾人能得葬西湖,但風景區不許葬,可較遠離。即作複函,告周年紀念延至明正,予體尚未複原,不能遠行。”

2017年,吳無聞(常用名吳聞,原名吳無聞)之子吳常雲告訴上海《文彙報》進階記者鄭重:“母親于1972年退休後赴杭州,斷然與當時單身一人的老師夏老喜結連理。”

1973年,55歲的吳無聞要和73歲的夏承焘結婚,日子選在“六一”兒童節。

吳無聞是《文彙報》記者,也是一位女詞人。關于兩人之間的交往,讀一讀鄭重的文字:

1972年,吳聞還在報社的零印工廠中的房間勞動,一位溫州的同鄉路過上海,向她談到夏承焘的遊夫人已經去世,一個人過着孤苦生活。吳聞聽了之後,随即向報社請假去杭州看他。夏承焘和吳聞不隻是有師生之情,詞心相通,還有着通家之誼,吳聞的哥哥吳鹭山,擅長詩詞,和夏承焘有着蘭禊之交。這樣吳、夏之間又多了一層兄妹之情。吳聞就以小妹、學生、詞友多重身份和夏承焘相戀,以詞傳情,夏承焘向她寄上《減字木蘭花》:

左班兄妹,風誼平生朝世世。風露何年,湖月湖船得并肩。

一燈樂苑,相照心光同缱绻。待學吹箫,無琢新詞過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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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和吳無聞合影

1974年12月1日至1975年11月11日的日記,夏承焘寫在小開本筆記本上。橫格,每頁二十行。紅色塑膠封套。扉頁題:“朝陽樓(一)”“自杭州赴北京,75年七月三十一日到京。”首頁钤有“吳聞”白文印。

晚年,夏承焘住在北京,記性下降,1973年5月17日後的日記,皆由吳無聞代筆,直到夏承焘去世,她一直為他做舊稿的整理與出版諸事宜。

是以,早年和晚年日記内容,完全不同,但看日記稿本,兩人的字幾乎完全一樣,從字迹上基本上辨不出來,都學的黃道周。

1917年,夏承焘17歲的日記,寫在民國線裝老紙抄本上,吳無聞在晚年重編時命名為“兒時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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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兒時日記”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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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期的書體,俊秀内斂,楷中帶行。1931年後,開始專臨黃道周,“早,雁迅偕林子淵來,與同上市,買得黃石齋《榕壇問業》真迹一冊,歸臨二紙”“臨石齋逸詩十餘行”。

1922年10月25日到1923年2月15日的日記稿本,現藏于溫州圖書館。他寫在商務印書館印的線裝空白本上,封面印松竹梅圖,題“歲寒三友,紫翔作于涵芬樓”。扉頁,他這樣寫:廿七年二月避寇亂,将赴瞿溪,檢得少年日記,棄去可惜,以入行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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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民國十一年日記稿本,寫在商務印書館印的線裝空白本上

3.

他幾乎天天寫日記,一般第二天早起寫,作為每天的早課。是以,記了很多亂夢,晚眠不安,經常睡不好。“夜大風甚冷,終夜蜷曲不成眠。”“夜夢逃避飛機,甚憊。”

長的一天能記一兩千字,比如出門寫遊記。生病了,就記得短,有次在杭州“打擺子”,就是生瘧疾,鬼門關走了一圈,半個月就記了沒幾百字。

夏承焘的日記哪裡最好看?

動起來的時候。

如果隻是書桌前不動,那就是讀書,抄書,大同小異。他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途中所見所聞。風土民情,各地掌故,路上遇到的事情,記叙了大量第一手資料,比如有一年遊金山、北固山、焦山,後到蘇州,又寫蘇州遊記,遊寒山寺、虎丘等。他描寫情節,注重修辭,很多段落看得出精心布局,在下筆之前,打了腹稿。

日記裡60多年,夏承焘一半以上時間住在杭州,他給杭州的城市史補充了很多獨家細節。

1955年1月5日和1月7日,他記了溫度,零下七八度。現在杭州的冬天很少這麼冷。

2月3日,生日,“今日夏正正月十一日,予五十六歲生辰。夕文華往六和塔買面。”

我們經常說一句話,西湖水幹,雷峰塔倒。雷峰塔倒,我們都知道,西湖水幹,見過的肯定不多。

1934年8月27日,先去南星橋買梨,到二聖廟前59号,現在的浙報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附近看朋友,午後又去大佛寺看朋友,過放鶴亭,去西湖邊上溜達,發現西湖全湖十之八九已經見底了。西湖也幹了,雷峰塔也倒了,确實同時出現過,那一年,杭州大旱。

〔八月廿七日〕晴。早與内子以火車入城,過南星橋買梨,訪劍夫新居于二聖廟前五十九号,晤其鄰居陳博文。午後與内子過裡湖大佛寺訪林衢,不值。過放鶴亭下啖藕,湖水已幹盡,全湖十八九見底,紅白荷花尚盛,無一隻遊船矣。五時沿白堤返劍夫家。夜又與劍夫眷出坐湖濱,遇微雨,匆匆歸。劍夫談孟楚尚在家,不肯出為教授,而縣黨部每開紀念周,必服西服到會,大奇,大奇!夜眠樓上,床小不安。仇約三處取還五百金并子錢卅八元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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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西湖水幹”的這一頁日記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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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頁,記“西湖水幹”事

1974年,夏承焘和吳無聞逛到黃龍洞的亭子前,吳常雲給他們拍了一張照片。夏公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羞澀,吳無聞倚靠身邊,淡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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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夏承焘、吳無聞于杭州黃龍洞 吳常雲攝

黃龍洞、保俶路,再逛到斷橋,是他們日常步行核心區。方令孺也住在保俶路附近,“上午與聞訪令孺不遇,從其居附近循路上寶石山,至大佛寺石佛頭頂後,坐啖橘子。”

夏承焘經常去保俶路郵局彙款、拿稿費,這個地方出現了快100次。保俶路邊上還有個浴室,有時候進去擦個身。還有間服裝店,和吳無聞經常逛,“早飯後與聞至保俶路服裝店量衣服。”

1972年8月21日,杭州連日大雨,遂安路、保俶路積水過胫,他在杭州住了30年從來沒見過。晚上回去,一路無燈,感歎,我這個73歲的老人了,還要冒這個險回家,還好回去沒有發燒。

夜大雨大水。得珍懷書,言講學事,囑買藥。下午複一函。上午怡哥同去量衣。過孟晉,贈琴西、籀庼兩先德象及籀公書影十餘頁。十一時歸,甚勞疲。夕銀钗囑與賢峨去訪賢洛,問借讀事,不遇。與月秋談至九時半。冒雨,不料遂安路、保俶路皆積水過胫,此住杭州三十年所未見者。途中無電燈,幸十時餘到家,未仆,未出事故。七十三歲人冒此險,若淑昭尚在,不知雲何。幸夜眠,未發燒。

1947年的日記,封面題“羅苑日記”。羅苑在哪裡?就是現在的平湖秋月。

抗戰爆發,之江大學停辦,西遷的國立浙江大學為友善東南各省青年學生就讀,在浙江龍泉建立了分校。1942年11月8日,龍泉分校主任鄭曉滄給夏承焘打電話,邀他往龍泉浙大任國文系教授。11月24日,夏承焘坐船,赴浙江大學龍泉分校任教,12月2日抵達龍泉。12月7日,夏承焘在龍泉分校上了第一堂文學史課。

抗戰勝利後,龍泉分校師生回遷。1946年1月2日,夏承焘來到杭州,住浙江大學師範學院羅苑宿舍。回杭後,他主要教授詞選等課程, 1946年1月起兼任文學院中文系主任。1952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浙江大學文學院、理學院的一部分與之江大學文理學院等合并成立浙江師範學院,夏承焘随之轉任浙江師範學院教授。1958年,浙江師範學院并入新成立的杭州大學,夏承焘轉任杭州大學中文系教授。

“羅苑日記”的稿本封面,題:彰人之善,隐人之惡,切切。他買了32本新本子,準備用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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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夏承焘與鄭曉滄于西湖羅苑

1947年4月27日,休息天。早上去羅苑開教授會,六十多人到場。散會,他發現杭州市場上有變化,買不到米,感歎生計日高,“近旬杭市已購不到米,教授待遇尚不如郵差。”

我們在《日記全編》裡看到一張照片,6月,他和鄭曉滄攝于羅苑。有時候,早上六點散步到白堤,至斷橋,“朝暾初起,煙水渺然,湖上清曉,真一刻千金。”在放鶴亭照三張相。

回到書桌前,是怎樣的風景?

“書案上望湖心亭、三潭印月、玉皇山,在湖窗一格中宛然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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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夏承焘與王伯尹于杭州平湖秋月

4.

浙古總編錢之江點校了早年部分日記,并終審了新中國成立前後十幾年的日記,“比追劇還要吸引人,代入感很強。”

追劇,指的是夏日記描述了很多人的命運,母親、妹妹、妻子等。病中,是否見到最後一面?

讀着讀着,牽腸挂肚。

他記錄了唐山大地震,跑了全國好多地方躲地震,西安、長沙、廣西等等,記錄沿途所見。

〔七月廿八日〕夏正七月初二,大暑後二日。地震。午夜後婦驚床搖而醒,拉予起避于街道,全樓皆驚,街道上人麕集。聞豐潤、唐山為地震中心,唐山死傷重。冒雨出,避于市政府門口。大雨入夜如注,避于市政府大汽車上,疲勞甚。欲往大同小麗家,以工廠不放小麗而止。

〔七月廿九日〕雨。晨返寓所,欲與聞往洛陽依思铿。夕居民區開會,為唐山地震事。夕與聞、麗、常露宿内大街道上,平生第一回也。拂曉驚冷。小麗以工廠不許其往大同,買的大同票今晚仍退了。

他的侄子遊汝凡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難。1972年,他曾經回溫州,兩人見面,竟是最後一次。這天,石窟專家孟繁星還來北京研究古代地震。

〔九月三日〕星五,八月初十。晨常雲來,謂昨夕汝愚來朝陽樓,告汝凡于唐山震前一日自天津還唐山即遇劫慘死,聞之不禁失聲。予八月廿一日在洛陽方發天津一信問其安否,不謂有此。止水夫婦老年丁此慘事,不知何似……

午前汝愚來,久久不見,謂往唐山看汝凡被壓處及葬處,相對泫然。汝凡妻兒前日過京還天津。止水夫婦已知此噩耗,哀痛可想。汝凡七二年曾回溫州一次,與予相遇,遂為最後一面,傷哉!

他寫了一首《北京地震》:

平韻滿江紅 七月廿八夕,北京地震

黑夜層樓,蒼黃起、如避亂兵。如地底、鬼跳胡旋,百怪宵驚。乍見漫天圍白練,旋疑赤腳踏層冰。問當頭、牛女汝何心,縱複橫。其夕露宿街頭,津沽水,嗚咽聲。唐山石,桴鼓鳴。伴倉皇北客,重訪西京。太白終南紅紫盡,何心更問華山青。倘天公、肯為幾流人,開晚晴。西安大雨連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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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秋,夏承焘在北京

他寫了很多朋友的跌宕起伏,比如任銘善和龍榆生。

龍榆生和夏承焘相識于1929年。

得李雁晴廈門大學五月三十日函,謂暨南大學教授龍君榆生,名沐勳,江西人,黃侃弟子,近專治宋詞,有所論述。雁晴囑與通函讨論。

夏承焘從李雁晴處得知龍榆生專于治詞,主動尋求龍榆生的幫助。這時,龍榆生已經是大學老師了,在詞學上的影響力要高于夏承焘。夏承焘正在編撰《唐宋詞人年譜》,耗時耗力,需要逐一考證詞人生平。當時的夏承焘“無師友之助”“聞見不廣”,龍榆生給了他很多幫助。

1933年,龍榆生主編的《詞學季刊》創刊,夏承焘成為該刊的三大主力之一。後來,夏承焘、唐圭璋、龍榆生、詹安泰,被稱為民國四大詞人。

但是,1940 年,龍榆生投靠汪精衛,在汪僞政府任職。

夏承焘在日記裡記載了當天情景,思緒很亂。

〔三月三十一日〕雨。休日……購得商務初印汲古閣鈔本《稼軒詞》四卷本二部,吳湖帆贈《綠遍池塘草題詠集》一本。座間聞俞生将離滬,為之大訝,為家累過重耶,抑羨高爵耶?歸告内子,相與歎息,枕上耿耿不得安睡。他日相見,不知何以勸慰也。俶昭甚儉又無子,予其得免于亂世矣,思為一詩示内。

這天晚上,他夢到龍榆生。第二天早起寫日記:醒知其不然,又複惘然。一月不見,有此大故,不能挽之使返,奈何奈何!

《天風閣學詞日記》裡,對龍榆生的事有所隐諱,1945年後提到他的名字,用□□,這次《日記全集》原貌呈現。

作為朋友,夏承焘經常寫詞力勸龍榆生,雖然往來很多,但他立場堅定,汪僞政府為龍榆生創辦《同聲月刊》,夏承焘沒有在上面發表過一篇詩文。

夏承焘對榆生的選擇,感到遺憾,有違民族大義。但是朋友一場,他也不會落井下石。

汪僞政府倒台,1945 年 11 月 8 日,“國民黨教育部以了解學潮為由請走龍榆生,囚禁于老虎橋監獄” 。

夏承焘委托在法院工作的學生琦君(作家潘希真,代表作《橘子紅了》)幫助 。1945年12月9日:“發希真蘇州高等法院一函,由心叔轉,懇其相機照料榆生。”12月16日:“得希真複,謂榆生保釋事,俟鄭院長回蘇時即可設法,似不甚難。”龍榆生在獄中時經常與夏承焘通信,1945年7月12日:“得榆生蘇州函,囑畫扇面,并囑時時通書,以慰寂寞。”

1946年4月18日,午飯後,章太炎先生次子章奇(字仲連)從上海來,繞孤山,在放鶴亭小坐。仲連說起榆生在獄甚苦,“《新聞報》載其被鞫時破衣敝履,神情頹喪。其夫人遣一汪女士赴滬見太炎夫人求援,太炎夫人拟遣仲連往蘇視之。”

夏承焘拿出一萬元,托仲連照顧榆生。

予聞之恻然,恨無法相顧,以萬元托仲連買蔬肴饋之。聞獄中囚糧亦被克扣,雖定案不緻重刑,甚慮其體力不支。傷哉傷哉!仲連謂其尊堂時時有詩詞緻予,而往往浮沉。舊諾為其詞集制序,當于數日内報之。夜與楚淮行月至斷橋。

4月24日,他又收到章奇從蘇州寄來的信,榆生在獄,胃病很厲害,沒法見到。“送金帛須由主管者收去。予贻萬元,仲連托人時時買餅餌饋之。”

送東西需要寫名字,仲連書“夏髯”二字。

午後,陳從周從上海來,又談到榆生事,“有一語極傷心,但不知信否。”

戛然而止。

龍榆生提前出獄,夏承焘功不可沒。1949年後,因為曆史舊嫌,龍榆生沒有找到工作,夏承焘一直幫他聯系。

1953 年中秋,上午九點,“與朱、沈二君冒雨往上海博物館訪榆生”。一别十多年,“兩鬓繁霜如老翁矣。”榆生看博物館,“匆匆行十馀室,多見所未見,漢漆器、胡俑、李嵩畫《西湖圖》、徐文長畫荷等最為銘心。”

龍榆生後來回詩:最難風雨故人來,佳節匆匆罷舉杯。九死艱虞留我在,十年懷抱為君開。照人肝膽情如昨,顧影芳華去不迴。今夕霸王台下過,倘從雲外一低徊。

5.

日記稿本有很多缺頁和塗改。

一種原因,曆史原因,人為的殘缺。

路偉說,近代日記有個規律,1949年的日記往往丢失。滄桑之際,人所難言。1949年4月26日-12月31日的日記如今沒有找到。1950年9月1日到1951年6月11日的日記,封面題記:日記須嚴加删削。

1965年9月1日至1966年7月23日這一冊日記,為新增的“文革”日記。不過,日記在此處戛然而止。接續的日記,開始于1972年3月26日。

另一種原因,人為損壞。

日記寫好,夏承焘還要給人分享。

1918年,十七八歲,情窦初開,夏承焘愛慕鄰居小錢姑娘,把這事寫在日記裡,女孩看到了,一氣之下,把這頁日記撕掉了,隻剩殘頁。夏同學想把殘頁讨回來,不得。當然,這事第二天也給記下來了,不過關鍵詞塗黑了。

〔元月十八日〕午後善夫私以予日記示錢蘅青女士,偶見其中有載其名氏處,竟扯去兩張,再三向其讨取,匿不肯還,問何以載及予名。予因戲書數字于案上曰:“偶觸芳名,■■■■,請于石榴裙下長拜三千,博卿一笑,可否?弟某某具。”■■女士見之,大書一“否”字于其下,予不禁為之悄然,遂于燈下戲吟《閑情》詩一首雲:“秀色原來合可餐,心如香蕙質如蘭。石榴裙下三千拜,博得芳卿一笑難。”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還有一些是自然脫落,儲存不當,蟲蛀厲害。上世紀20年代有一兩年的日記蛀得比較厲害,放在溫州老宅,有一冊幾全為散頁。

夏承焘會對日記進行“處理”。

抗戰時期,為了自我保護,他把日記裡的敏感的名字塗黑。路偉說,即使知道塗黑的是什麼文字,我們也不補,忠于原貌。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他寫到溫州一次學潮,那件事情鬧得很大。他又把日記給對方看,那個人十分生氣,你給我寫得那麼不堪。是以在這天的日記裡,大量塗黑和方框。上面夏有一段眉批:□□見此,大發褊性,謂予有意诋毀。

我們在日記裡能看到大量時政新聞,夏承焘模仿李慈銘《越缦堂目錄》的“邸抄”一目,從報紙雜志裡摘錄,為二十世紀的政治史、社會史提供了大量史料。

他對國事憂慮,在日記裡反複提到,我研究這詩詞,有啥用?還不如武人能保家衛國。

1965年,1月11日,“解放十五年來,此次人代政協會為最盛大之一次,大陸已成為世界最強盛之一國。老年逢此,真足興奮。”

7月14日,讀東坡黃州詩,“隻《魚蠻子》、《五禽言》寫人民痛苦,餘皆個人抒情、唱和應酬之作。”

日記的價值,在于補充時代的細節。曆史的架構,我們都知道,消失的是毛茸茸的細節。回憶随風而逝,日記保留了現場——當然,作者會有所保留,選擇能說的部分。

“當代人很難處置自己的曆史。”吳蓓覺得,夏先生走了以後,到現在,時間跨度其實還不夠長,是以,《日記全編》雖然耗時十多年,但出版其實并不晚。曆史和當代人之間,需要有一個審視的距離。日記的價值,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消化,去了解。我們能做的,是盡量保留原來的樣子,讀者自有判斷和想象。

6.

有些日記,有單獨的名字。比如,羅苑、愛晚亭、朝陽樓、書卷養壽室。

書卷養壽是他的齋名,讀書使人長壽。夏承焘年輕時身子很弱,一天到晚生病。他在日記裡記得很詳細,自己也經常抱怨,體虛體弱,風吹跌倒,以後怎麼辦?

夕七時往會耿君遊湖,蘇堤柳陰,湖風極美,一涼到骨,居杭三十年所未有,談至十時忍渴歸。連日腹疼,晚服藿香正氣丸。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某年,整個8月幾乎天天生病——

午後又覺頭沉沉痛,倚枕假寐久之,日已西斜,因不赴校。晚與炎生過鄰居徐老先生處請診,謂胃濕停滞。夜服藥兩瓯,睡尚安。

抱病居家,苦郁郁寡歡,出與好友談笑,能舒鬯精神也。是日腹疾稍愈,而炎生又感時氣,或雲本年大水之後,必多厲疾,不如早由小疾導出為愈也。

是日腹疾已愈,尚有頭暈。午後課暇,近數日夜睡不安,每夜半才能合眼,想系體弱也。

1922年的日記,出現了很多墨點和圓圈。

摘錄一些:

背後議人長短●●●●●●●●●●●●●●●共十五次。此怨府也,須力戒。

說謊●●●●●●共六次。此過距竊賊僅一間耳,以後誓不再犯。

戲谑●●●●●●●●●●●●共十二次。

忿怒●●●●●●●●共八次。此過足驗學力,今雖較愈于昔,總未能盡除。

利己有含混處。

失信●

慢人●●●●●●共六次。須知天下無可慢之人。

義務不盡心●●●●●●●●●共九次。

貪财(計較錢财)●●●●●●共六次。

上世紀20年代,他在西安教書。

此前,他被王陽明圈粉,讀到激動,“繞室狂走”。而這段時間,他又讀了很多理學家的書,最讓他震動的,是思想家顔元(習齋)。顔元與他的學生李塨組成的“顔李學派”,強調實踐,強調幹活,少發議論,少玩虛的,踏踏實實做事。清初,這是一個把經世緻用的思想發揮到極緻,并且自成統系的一個流派。

夏承焘在西安讀了很多這方面的書,沒有停留在觀念中,而是内化在日常生活。他開始在日記裡做“省身格”,作為自己的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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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起●●●●●●●●●●●●●●●共十五次。

邪念●●●●●●●●●●共十次。該死。

食逾量●●●●●●●●●●●●●●●●●●●●共二十次。

鄙吝●●●共三次。

自是●有含混處。

驕傲可喜。

好名●●●共三次。

作事不按定序●●●●●●●●●●●●●●●●●●●●●●●●●●共二十六次。此過犯最多。

失言(言語傷人)●●●共三次。

辯駁人言語●●●共三次。

未做好事●●●●●●●●有含混處。為善不勇,隻可責志。共八次。(眉批:二月一日起每日至少須做好事一件。)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我們平時都不會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說過的話,過了就過了,但他要記自己的小本本。今天說了謊話,塗一個墨點。有邪念,真該死,共10次,十個墨點。這個月一共吃多了20次,睡懶覺15次,絕對不可以。好名,這點還好,隻有三次。戲谑,12次。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夏先生比較活潑,喜歡開玩笑。

吳戰壘在課堂上聽他說稼軒詞,不用講義,“娓娓而談,莊諧雜陳,課堂上不時爆發出歡快的笑聲。”夏承焘活潑愛說,任銘善嚴肅正經,任先生是夏先生在之江大學時的老學生,被夏先生視為“畏友”。他勸夏承焘在課堂上要嚴肅一點。夏先生說,本性如此,無法改變。

他在日記裡總結:背後議人過失,及慢人、戲谑,這三項最容易犯,今天話又說過頭了,“幾使兩同僚傷感情,心甚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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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左右,夏承焘在西安,那段時間開始做《省身格》

吳蓓說,夏先生踐行的儒學,是一種日常生活化的方式,不僅是學術的内化,還包括精神上的修養,以及對自己身體的嚴格管理。他從小體弱多病,但很早就對自己的學問,有一種理想建構。身體這麼弱,要在學術上有建樹,就要管理好自己的身體。

他有一天照鏡子,“覺面色黃瘦,目圈凹入,想是用功過度,以後須加意頤養,多習小勞。”

1923年元旦,前一陣病剛好,痛定思痛,給自己規定了全新的日程表:早晨五時起,作八段錦,讀書一小時,七時早餐,上午授課三小時,課餘灑掃、作日記。十二時午餐,午後授課二小時,課餘運動半小時,點《說文》一頁。四時晚飯,燈下習字五行,讀英文一課,授學生《左傳》,作八段錦,九時寝。臨睡洗腳,倚枕看書數頁。每飯後散步半小時,日以為常。

他還提到了康德,跟自己一樣,一向體弱,但是人家大哲學家注意衛生,每日起居、食息、著述、講演、散步、應客,簡直是時間管理大師,“數十年來不爽秒黍。終身不娶,卒享壽八十,無疾而終。”手稿中的“不爽秒黍”,現在成語作“不爽累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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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弱,吃藥,打網球的記載

7.

吳蓓說,無論清初顔李實學,抑或産自夏氏祖籍的永嘉實學,它們作用于夏承焘先生的,更多的似乎不在于事功經濟思想,而在于務實、敏行的行為方式。這兩者對于成就他的詩詞創作以及催生大量的學術成果而言,當為不虛的潛在因由。

他是行動派,是出題者,也是做題者。

詞學界對于現代詞學學科體系建構的溯源,一般認為始于龍榆生先生發表于1934年的《研究詞學之商榷》一文,正式界定了“詞學”的内涵,提出詞學研究的八個方面。謝桃坊在《中國詞學史》中說:“早在一九三五夏承焘便有一個全面研究詞學的龐大計劃,準備完成《詞學史》、《詞學志》、《詞學典》、《詞學譜表》四部巨著,而且有意從一九三七年開始,以十年為期力成《詞學史》、《詞學志》、《詞學考》三書,還曾着手裁排了詞史稿。”

謝先生的依據,是《天風閣學詞日記》所載。但是,從《日記全集》早年日記來看,夏承焘龐大的詞學計劃的始發時間,還要再上溯七年多。從日記裡看,早在1927年10月間,夏承焘決定由研治經史轉而專攻詞學,并立即踐行。

日記裡經常散落着各種著述的大計劃。1956年12月28日:“上午作《唐宋詞史四部稿》寫作計劃三紙,分年代學之部、聲律學之部、目録學之部、作家論之部,共百六七十萬字,八年内完成。”日記頁眉處會抄寫着書目錄,一抄抄好幾頁。

他還會直接在日記上添加附件——起草詩詞。路偉說,很多日記裡的詩詞反複鈎改塗抹,看得人頭暈眼花,很難整理。晚期的詩詞集,就涉及由吳無聞幫他從日記裡摘錄出來的。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民國二十六年日記稿本

吳蓓說,從日記可見,夏承焘所構築的詞學體系,幾乎涵蓋了現代詞學的所有方面,将詞的研究領域由唐宋而上及敦煌曲子下及元明清,将研詞的視野由中國而遠及國外,很多時候,他的想法超前了。比如詞學地理學方法,以及近年正大熱的社會學統計方法等,在日記中都有了影子。

他的詞學架構裡,留下很多詞學題目、著述計劃,現在還沒有完成,但他把題目都列在了日記裡。吳蓓有時候跟年輕人說,你要做文史,如果不知道要做什麼課題,看看夏先生的日記就好了。

除了編輯《日記全編》,路偉同步在做一些老輩學者的未刊稿,很多就來自夏承焘日記的提示。

比如,“庚子五大臣”之一的袁昶日記稿本現藏上海圖書館。但夏承焘在日記裡寫,上世紀50年代,稿本還在袁家後人手裡,并有意捐贈給浙江圖書館,但後來不知怎的去了上海圖書館。後來,路偉就拿着日記做“證據”,由袁家後人出面,無償地獲得了日記稿本的影印件,推動了袁昶未刊稿的出版。

日記裡還提到近代一個奇女子叫戴禮,浙江玉環人,一奇她治經學,古代女性很少涉及的領域,她注了兩部書,一部是《大戴禮記》,一部是《小戴禮記》(《禮記》),她是班昭式的人物,算得上傳統女性的最後一個代表。二奇她是一個清代女遺民,曾經給徐定超寫信,責備他不能效忠清朝。路偉對這個身分錯位的女性很好奇,順藤摸瓜,做了文獻調查,著作不少,竟有一兩百萬字,又去了玉環一趟,陸續收齊了她的著作,準備出版。

朋友說,原來你用夏承焘日記來組稿。“我在夏日記裡看到了很多未刊稿的線索,有些現在還沒追訪到,這類未刊稿往往很脆弱,我希望能把它們出版,不但了卻前人的身後事,也能推動學術的進步。”

上世紀50年代,夏承焘高血壓,日記裡量血壓的次數很多。各種求醫問藥,問外國有什麼藥方可以幫他降血壓。

何靜源函來,千芝堂寄高血壓藥片來。

下午五時許胸部不适,服救心二粒,十分鐘後恢複。

連日頭暈,午飯後往請王惠春量血壓,為九十/一百六十,晚飯後來再量則為九十八/一百六十四。淑昭請量亦高至九十/一百三十,此出意外者。

午後往浙江醫院量血壓一百/一百七十三,吳醫師囑靜卧。五時入市。夕與婦八時即就枕,收聽《東方紅》歌曲。眠尚好。

隋大夫量血壓,二百二十/一百一十,開始服降壓靈,日三片。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量血壓的記載

量完血壓,就去看電影,看戲,片單占了多數——

夕重看西班牙片《瞎子帶路人》,殊無意興。

夕與婦看《冰山的來客》電影。九時餘與懷小會。

八時往接婦看電影《早春二月》歸。

午後聽其唱昆曲《遊園》。夕散步至吟叵橋,談至十時。

夕看《七俠五義》于東坡劇院。

70年日記(上)|西湖水幹,雷峰塔倒,夏承焘日記裡的城市史

1982年,夏承焘于北京團結湖寓所(吳常雲攝)

晚年,省身格不再出現了,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他在北京,活動有限。他愛看電視,以前去朋友家要看到晚上不肯回來,1978年10月10日下午,他和吳無聞到東單,買了一台彩色電視——彩電哦,花了二千九百元。當時是巨款了。

這件事,他還記了兩次。8天之後,又寫了一次。

〔十月十八日〕晴。哲明來信。下午劉建業來。連夕看彩色電視。前日以二千九百元買得。

之後,每天總要看點電視,好多朋友都到他家看電視。

“夕看《天仙配》”“夕看《白蛇傳》,趙燕俠演白素貞,殊忘倦”“每夕看彩色電視,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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