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别了，梧桐樹

已是梧桐葉茂時節了，現在才執起筆來，或許有些遲了。但奈何心情始終難以平複，總想着回溯一些可以銘記于心的過往，免得忘卻後再也不被記起來。

在這匆匆而過的幾年裡，對于這片梧桐樹的印記，曾經清晰過、模糊過，也曾有新生過、蒼老過，唯獨不變的，是那些寬大的葉子經曆着秋去春來、春來秋去。也許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了我與之相識于夏末，相知于涼秋，相伴于冬雪，但到終了，卻不得不相别于春後。

春後即為盛夏，我卻不十分喜歡這座城的夏。因為靠海，總覺得有些過于清涼，偶爾也悶熱異常，很不爽快。時常上午不宜出門，下午就陰起天來喽，稍後還興起些霧氣，且海邊更勝。尚好的是，校園裡的那一排排梧桐樹甚是枝繁葉茂，行人少時，可以獨自從中走走，去去一些燥熱，舒爽一些。

記得第一次踏上這所校園的土地，映入眼簾的就是依偎着有點破舊的老樓的梧桐樹了。天氣略顯得有些陰沉，仰頭看了下，梧桐葉的影子并不清晰，粗壯樹幹上的蒼老樹皮及其剝落的斑駁印記卻顯得十分明了；樹影遮住的老牆上，爬山虎即将完全遮住一扇扇質樸的樓窗；樹冠下的土地也未落得清閑，沿着路邊的植被早已被修整一新，失去了自然生長時放縱的樣子。

這片梧桐林，始終掩藏着無需尋找的生機與活力，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總有些許身影，或是相伴、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形單影隻……。形單影隻的人也算我一個，因為我喜歡讓影子獨自陪伴我，看似有些寂寞，實則不然。隻身駐足于曲徑亭台之間，閉上眼睛，感受着光影婆娑時浸入心脾的恬靜，或明或暗，總能使内心坦然很多。更令人舒心的是，總有機會享受一下“蟬鳴盛夏、鵲眷搖枝”般的惬意。

夏末已盡，每當晨風愈加清涼，晃動的樹影一點點模糊了我看向的遠方。擡頭凝望，樹冠間隙的白雲獨自遊弋，荏苒的光陰似乎被初秋的風抹去了歲月的一切。看的久了，感覺更加模糊，不知何時能擁有一片倒映着白雲、可以令人忘卻光陰的專屬綠洲。可惜島城的秋總是不會令人感到滿意，似乎在轉瞬間，無雨的陰霾開始焦躁的等待，不知何時可以降些雨水，清洗掉晨霧殘留的迷茫；或者幹脆默默地離開，再次使已經恍惚過的葉影在心頭徘徊、徘徊……。若是前者，那便有些許欣喜了。可能是因為我不太喜歡打傘，故無需逃避細雨帶來的凄涼惆怅。在暮雨裡，最愛的黃昏是難以見到的，此時所能見到的，僅有那曾燃燒過的、即将逝去的青春。

秋雨朦胧、路影重重。當林間的微風吹盡所有屬于夏的印記，秋雨清洗過的樹林裡多了一些新的記憶。在此時節，秋風染黃了梧桐葉，梧桐葉淩亂了綠蔭街。梧桐啊！難道你一點兒也不眷戀曾擁有的綠蔭街嗎？那可是你一年的心血呀！梧桐啊，梧桐！你為何總是如此沉默，沉默到即使滿身傷痕又斑駁零落卻隻字不說。每遇此情景，當我從你身旁走過，雨後的黃昏顯得更為清澈，黃昏的秋葉依舊挽留着清晨的雨露，昏黃的葉影輕輕依偎着孤寂的肩頭；街口的牆頭扛起了晚霞的幾絲迷茫，紛亂的枝葉撥弄着無言的雨後街巷。昏暗的身影或許想要知曉，誰的秋雨洗去了誰的憂愁，誰的絲巾點潤着誰的溫柔。

沉默不會給予答案，等待隻會使希望漸行漸遠。印證這一切的是那逐漸紅透的楓葉，一點點染透了落葉珍藏的深秋。這凄婉的秋，訴說的孤寂的愁；不言的露，湮沒在深秋之後；夢斷的午後，獨自在閑人的身旁彳亍着。閑人無奈，獨自坐在涼涼的台階上，默默的注視着。葉，紛紛的離去，枝丫幹枯掉了記憶；夜，慢慢的延續，黑暗抹去了欣喜……。相處的時間總是如此短暫，而我的等待總是如此漫長，總是想得到答案，總是想問一聲：落葉啊，你要随風去向何方，可否留下一片影子為我驅除凄涼？

這座濱海之城的秋别具特色，比較喜歡把凄涼感拉的長一些，因而使得冬天比處于内陸的家鄉要稍晚一些。即便是冬天來了，晚秋的印記依然可以被眼角的餘光在無意間觸碰，猶如觸碰了絲絲甜蜜的淺夢。我要感謝那片梧桐樹，是他讓我在過往的春天裡遇上了心儀的另一伴，使我原本有些沉悶的生活多了些快樂，即便是在這個時節見不到她，但我對他的愛戀一直彌漫着四季，為她在花開時欣喜，葉落時回憶。隻是這寒風略顯無情，肆意撥弄着那份美好的回憶，翻弄着希望平靜的内心。

木蘭啊！你可知道這寒風的讨厭，總是有些肆無忌憚的翻起凄涼的秋思。在此刻，當我撿起一片秋葉時，你的影子卻不在我撿起的秋葉的晨露裡；當你那美麗的容顔镌刻在秋葉的晨露裡時，我卻沒能将其撿起；當你的目光遮住這秋葉的晨露時，我撿起的那片秋葉已經進入了冬季；而當冰冷的積水凍住那片還未來的及腐爛的秋葉時，你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哪裡，留下的隻有我獨自看着太陽的升起，融化掉薄薄的冰面，在寒風中默默地撿起、撿起那邊屬于秋的記憶。

記憶依然在延續，細瘦的枝幹隻能無助的矗立在牆角。我恨我自己，什麼都做不得，任由窗外的寒風撕扯着曾經柔情的霜雪，飛揚時帶有幾絲狂野；松枝抖擻着曾經新綠的殘秋，甩去那寒風的欺淩；深夜飄揚着曾經閑适的歌曲，無視那窗外的風塵。嗚呼！為何要鋪灑一條輕柔的白綢，阻擋我回去，回到那片梧桐林。但這種禁锢似乎是在告訴我：那片梧桐把該做的已經都做了，此時的梧桐林僅剩下嶙峋的枝幹，因為你已經不再需要梧桐葉的庇護了。經此一季，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轉眼間，一夜清風散去，蓦然回首，孤樹枝下，淺雪含羞。此時的雪有些羞赧，已不再狂野，當太陽稍稍升起，她便悄悄地隐匿于幹枯的草叢間了，不會做過多的逗留。似乎這雪隻是我人生中的過客，我的心依然屬于淺夢中的那一個。就在這不久之後，幹枯的枝幹上多了一點點濕潤，零星的雨水已經失去了冬季才有的冰冷感，而且這種感覺不帶有一絲凄涼。我此時倍感疑惑，為何這細雨中不帶有一些柔雪，為何我總是能看到略顯惆怅的影子在我眼前晃過，我不知道要望向哪裡，隻能……

漸漸地、漸漸地，空氣中殘留的幾絲冰涼開始消散，一種莫名的舒爽使我感到有些慵懶。當我将略有疲憊的身體平鋪在床上，耳邊似有某種低沉而又蒼勁有力的聲音在回響，像是一位老者在提醒我：不要以為深秋葉落之後，隻能在冬雪中尋得幾片殘影，其實呀，這葉子是一直在等待新機會的來臨。

就在一個靜谧的雨後清晨，忽然間發現迎春花露出了些淡黃色的花蕾，未及盛開，卻星星點點，着實令人欣喜。當晨曦透過那些樣式依舊的門窗，影子印在略有褪色的牆畫上，而且随着太陽的升起逐漸變化着，讓我眼前的回憶更加明朗。我知道，很快，她的倩影将再次矗立在那片梧桐林裡，期待着與她的又一次不期而遇。

春天來得太快，僅需個三五日，院牆的藤蔓就綠了一片，行道兩旁的櫻花夾着绯紅盛開，拐角的楓葉已紅透了少女轉彎時歡喜的雙眸。對此，我有點欣喜若狂了，再次見到了記憶中的樹影斑駁，此時的迷離與之前的也确有幾分神似，隻是少了些樹影下掩藏的晨露之美與落葉飄零的寒秋之感，或許那是因為我的那個她。

木蘭的花蕾逐漸長大，綻放在無需綠葉裝飾的枝丫。那份盛開的白，并不缺少牛奶般的稚嫩與柔弱，也不缺少北國之雪般的堅韌與灑脫；那些絢爛的紅，并不缺失焰火般的燦爛與熾熱，也不缺少窈窕淑女般羞赧與優雅。無論是幾朵羊脂玉點綴的枝幹，還是迎面而來的一片绯紅鋪滿的藍天。木蘭，這份美，隻有你能诠釋。

每逢這個季節，你的身影經常從我身邊輕輕走過，飄過的芳香總是能抹去我些許寂寞。每一次的我與你不期而遇在拐角的廣玉蘭旁，互相觸碰的眼神多多少少勾勒起幾絲羞赧與微笑。隻需這種相視無言時與你的擦肩而過，使我相信，我的記憶中已經多了些什麼。我喜歡悄悄地在拐角的梧桐樹下看着你，尤其是看到你輕微對着我的側影。就在此時此刻，我深深的感到，左右我的世間繁華，也抵不去你眉宇間留下的書畫般的晚霞，那依稀的星啊，即将掀開皎月如玉般的輕紗。我已不能自已，幻想着一雙纖細的玉手觸碰星辰時的甯靜，月光若隐若現時恍惚的那雙清泉般的眼睛。我着實醉了，即使是此時的月光隻能勉強看到樓窗的邊框，可我的眼裡看到的，全都是你在星月下如畫般的梳妝倩影。

夢，總是短暫的。細雨蒙蒙的清晨中，你的眉宇間多了幾滴雨露，你應該打一把傘，好讓我知道你是不是在哭泣。可你總是那麼任性，不喜歡雨傘遮擋住你的那雙清澈的眼睛，而你的眼睛，僅需一個不經意間的回眸，就可以再次攪亂我試圖平複的内心。好想留住你，隻是這春天太過于短暫，不允許花蕾有多幾天留戀的時間，你就這樣靜靜的飄落，把孤寂再次留在風裡。當傍晚的陽光再次轉過街角，稚嫩的梧桐葉想要遮蓋在你的枝幹上，看似遮擋住了什麼，其實和我一樣，像極了這黃昏的影子，總是那麼瘦長，略帶些憂愁，卻那麼的想去挽留。

夜，見證了又一次與夕陽的告别；靜，又一次孤寂的開始。今夜我不知明夜的孤寂，明夜卻已知我今夜在為誰歎惜。木蘭啊！我從未對你說過我對你的愛戀是如此的深沉，你也無需為此做出任何承諾，因為，能為你守候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快樂。真的不想和你說再見，因為，你是我的一切。

别了，木蘭，我已記住了你的影子，尤其是……夢裡。

謝謝你，梧桐樹，是你讓我得到成長，是你讓我與她相遇。你是我的見證，而此時，我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許，我隻需對你說一聲：

别了，梧桐樹……

露凝軒窗

公曆二零一五年七月一日夜

于青島科技大學崂山校區

書

公曆二零二零年二月九日夜

于家中

修訂

壹點号 露凝軒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