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所作的這幅伊莎貝拉，給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的查理五世，常常帶來“夜裡幽夢忽還鄉”的錯覺
上回說到，提香被當時歐洲最有權勢的神聖羅馬皇帝查理五世授予貴族身份，從此成為享譽歐洲的肖像畫畫家。
查理五世與提香的首次相見，緣起于查理五世第一次跨越阿爾卑斯山南下意大利接受教皇的加冕。
提香《牽獵犬的查理五世肖像》 1533年 馬德裡普拉多美術館藏 192 x 111 cm
由教皇為皇帝加冕，這項悠久的傳統已有730年的曆史，在公元800年聖誕節那天，查理曼大帝在梵蒂岡老聖彼得大教堂内接受利奧三世的加冕，獲稱“羅馬人的皇帝”。（可參閱第六十八篇文章《牆壁上的“神操作”、“穿越劇”和“穿幫鏡頭”：梵蒂岡拉斐爾房間壁畫詳解》）
1530年的這次加冕頗費周折，按照傳統查理五世本應該前往羅馬接受這一榮譽，但就在兩年前他自己手下的部隊剛對羅馬城進行了洗劫，與教皇的關系也才剛剛修複。
而當他在1529年8月到亞平甯半島的靴子口——熱那亞時，得知自己在北方維也納的兄弟正面臨奧斯曼土耳其的威脅，于是放棄了繼續前往羅馬，和教皇克萊門特七世商議将儀式放在博洛尼亞舉行。
1529年11月5日，查理五世與克萊門特七世在博洛尼亞會晤，雙方商議将加冕日定在1530年2月24日——這一天正好是查理五世30歲的生日。
如果說1520年的拉斐爾之死，為意大利文藝複興按下了一個沉重的休止符，那麼1527年發生“羅馬之劫”與查理五世的加冕，可以說标志着整個意大利的文藝複興運動逐漸落幕。
查理五世所代表的神聖羅馬帝國和西班牙，逐漸取代了法國在意大利的控制權，政治版圖更疊的同時，已經熊熊燃燒的宗教改革之火也正在席卷西歐各地。
三年後，英格蘭的亨利八世使英國教會脫離羅馬教廷；同一時期，在克萊門特七世安排下，美第奇家族的唯一正統繼承人14歲凱瑟琳，也遠嫁法蘭西，迎娶她的将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次子。
提香 佛朗索瓦一世肖像 1539年
在這個劇烈動蕩、碰撞的時期，肇始于意大利的文藝複興精神，也開始在歐洲四處傳播。此後，我們的藝術之旅，也将不再局限于意大利這片土地。
在為大家介紹完提香後，我将從那場“羅馬之劫”開始，為大家梳理一下此時歐洲幾個大國間的關系與這一時期所有重大政治經濟、文化藝術活動的背景——宗教改革運動。
壹 癡情查理的夙願
在受邀前往博洛尼亞參加加冕典禮期間，提香在1530年完成了《戎裝的查理五世》肖像和另一幅肖像，但如今隻留存有一幅《牽獵犬的查理五世》，收藏在馬德裡普拉多美術館。
這幅《牽獵犬的查理五世》曾經被另一位名叫雅各布·斯森内格爾（Jacob Seisenegger 1505—1567年）畫家畫過，他是一位查理五世信任的奧地利畫家。
真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看過提香的畫作之後，查理五世立即決定讓他成為自己的禦用畫家。
雅各布·斯森内格爾1532年所作的同一題材，如今收藏于維也納藝術博物館
1534年，他敦促提香前往西班牙為他的皇後——葡萄牙的伊莎貝拉公主畫像，但被提香推脫掉了。
查理與葡萄牙的伊莎貝拉（葡語：Isabel；德語：Isabella；1503—1539年）在1526年3月10日成婚。伊莎貝拉的名字來自于她的外祖母——那位資助過哥倫布航海事業的西班牙卡斯蒂利亞王國女王——伊莎貝拉一世。
查理五世的母親胡安娜，是伊莎貝拉一世（1451—1504年）的次女，而葡萄牙的伊莎貝拉的母親——阿拉貢的瑪麗亞，是查理五世母親胡安娜的妹妹，他倆是姨表兄妹的關系。
這顯然是一樁確定葡萄牙與西班牙都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政治婚姻，但這對小夫妻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不僅沒有把感情當兒戲，而且還顯得非常恩愛。當查理外出打架時，這位葡萄牙公主便兼任西班牙攝政女王，她治國有方深得群眾愛戴，不幸的是在1539年5月，因為發燒和産前并發症而去世。
《葡萄牙的伊莎貝拉女皇》117x93cm 1548年 馬德裡普拉多博物館
癡情的查理為亡妻、也是姨表妹的離世一直悲痛欲絕，内心傷痛久久難以治愈。他此後保持一直穿黑衣的習慣，表達對伊莎貝拉的哀悼，并且此後從未再婚。
十年生死兩茫茫。
直到1548年，查理五世才了了這樁夙願。這一年，60歲的提香翻越阿爾卑斯山北上，來到德國中南部的奧格斯堡（Augsburg），出任查理五世帝國的宮廷畫師，一直呆到1551年。
除了曾傳回過一次威尼斯作短暫停留，在這段三年左右的時間，他為哈布斯堡王朝的多位家族成員繪制了官方性質的肖像，除了上文提到的那幅《查理五世騎馬像》外，還留下了這幅《葡萄牙的伊莎貝拉皇後肖像》，以及這兩幅菲利普二世的肖像，他是查理五世與伊莎貝拉所留下的唯一男性繼承人。
1551年 菲利普二世（王子時期）肖像
1553年 菲利普二世肖像
提香所作的這幅伊莎貝拉，給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的查理五世，常常帶來“夜裡幽夢忽還鄉”的錯覺。他一直将這幅畫作随身攜帶，直到自己宣布病退後，也将其送到自己隐修的聖尤斯特修道院。
1558年9月21日，他手裡同樣拿着妻子伊莎貝拉去世時拿着的十字架，在這裡離開了人世。
貳 摳門的保羅
對于羅馬教廷，提香似乎并沒有對哈布斯堡家族這麼上心，很大原因恐怕在于教廷的摳門。
不過他依然為繼美第奇家族之後擔任教皇的法爾内塞家族，留下過了幾幅佳作。
以下這幅《拉努喬·法爾內塞》的肖像，完成于1542年，這位右手拿着手套的紅衣黑袍少年，有着烏黑的頭發和猶如葡萄一樣晶瑩的眼睛，透出一種高貴、優雅而專注的神情。
《拉努喬·法爾內塞》肖像，1542年 89.7x73.6
《拉努喬·法爾內塞》肖像細部1
《拉努喬·法爾內塞》肖像細部2
相比上篇文章所介紹過的、提香在1545年為威尼斯總督安德烈·格利提以及紅衣主教本博的肖像，當他面對這位少年時，筆觸變得溫潤了許多。少年的面部處理得很細膩，除了紅色衣紋有幾處明顯的筆觸外。
對于這類儒雅、具有高貴修養人物的肖像畫，提香早已駕輕就熟，早在20年前，他就從大師兄喬爾喬内那裡學會了這種帶有詩意的處理。
比如這幅最為經典的《拿手套的男子》，在主要人物形象之外，畫面大部分空間都消失在深色的調子中，讓人物柔和的輪廓，通過豐富的明暗層次顯現出來，尤其是對于雙手與眼睛的刻畫，捕捉到人物最為傳神的瞬間。
《拿手套的男子》1522年 100 X 89厘米
上述畫作中這位少年——拉努喬·法爾內塞（意大利語：Ranuccio Farnese，1530－1565年）此時剛12歲，三年後，他将出任西西裡墨西拿聖塔盧西亞教區的紅衣主教。
從他的名字你可能就已經猜到了，他來自時任教皇保羅三世（1534—1549年在位）的法爾内塞家族。
此前在介紹達芬奇和老米時，我詳細講到過教皇亞曆山大六世和他的波吉亞家族。
亞曆山大六世是破天荒首位公開承認自己有情婦的教皇，情婦之一就是著名茱莉娅·法爾内塞（Giulia Farnese 1474－1524年），茱莉娅·法爾内塞之是以有名，是因為她充分利用了波吉亞家族的關系網，為自己的長兄亞曆山德羅成功謀取了紅衣主教的職位。
這位亞曆山德羅就是日後的教皇保羅三世，在他的任期中，米開朗基羅從小米變成了老米，被任命為教廷首席藝術家，完成了那幅《最後的審判》。
拉努喬·法爾內塞能在15歲便升任紅衣主教，在這幾任教皇的家族交易之中，并不奇怪：亞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凱撒.波吉亞，在18歲時成為巴倫西亞的紅衣主教；美第奇家族二公子——喬瓦尼·德·美第奇——也就是日後的利奧十世，在13歲便破了記錄，成為史上最年輕的紅衣主教，既然前兩任都可以這麼幹，那俺們法爾内塞家又有何不可？！
這位拉努喬·法爾內塞的父親，是保羅三世的私生子，在祖父的精心運作下，他在14歲就被任命為那不勒斯的總主教，次年擢升為樞機（紅衣主教），他是以獲得了“小樞機”(cardinalino) 的綽号。他的哥哥奧塔維奧·法爾内塞（英語：Ottavio Farnese）則繼承帕爾馬公爵的位置。
為“小樞機”完成這幅畫作後一年，1543年5月提香受邀來到了博洛尼亞，在這裡為保羅三世完成了這幅著名的官宣肖像——《無冠的教宗保羅三世肖像》。
《無冠的教宗保羅三世肖像》1543年 意大利那不勒斯卡波迪蒙特博物館 106x85
兩年過後，畫作中這位深謀遠慮的老人——法爾内塞家族最具威望的人物，邀請提香去了羅馬。
提香的羅馬之行從1545年到1546年6月結束，57歲的提香與70歲的米開朗基羅有了一次近距離的接觸。
提香為教皇完成了《教皇保羅三世及其侄孫》等畫作，但當他離開羅馬時并沒有得到任何酬金，他曾經計劃讓教皇為自己的兒子封一塊土地，這也并沒有實作。
《教皇保羅三世及其侄孫》1546年
畫作中右邊這位卑躬屈膝的年輕人，正是那位“小樞機”的哥哥——奧塔維奧·法爾内塞伯爵。左邊那位紅衣主教，也是“小樞機”的堂哥，他是比“小樞機”年紀大10歲的紅衣主教亞曆山德羅.法爾内塞（1520—1589年） 。
據說在1547年，提香的老朋友、比他大三歲左右的師兄——塞巴斯蒂亞諾·德·皮翁博在羅馬去世後，教皇曾提議請提香來接任掌教皇的印章保管人(pimbatore)的職位，但提香沒有答應。而是在第二年，以60歲的高齡翻越阿爾卑斯山，投靠了更粗的大腿——查理五世。
提香《教皇保羅三世肖像》1548年 聖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冬宮）藏
除了為保羅三世與查理五世家族服務外，提香從20年代開始就不再僅僅是一位威尼斯總督們的禦用畫家，他為烏爾比諾公爵（比如此前曾介紹過的那幅《烏爾比諾的維納斯》）、費拉拉等地的頭面人物所作的肖像，足以布置完一間意大利大人物們的肖像畫廊。
我說過提香能夠讓後人無畫可畫，不僅僅展現在他所掌握的全面技法，更在于題材的多樣性。
相比必須按照一定程式嚴肅的祭壇畫，以及為滿足雇主需求所作的肖像畫，最能展現提香偉大藝術抱負的當數他留下的那些神話和曆史題材的畫作，在這些作品中，他才可以相對無拘無束地自由馳騁，用大膽的構思、豐富的色彩和宏偉氣魄征服人們的眼睛。
這類最早的畫作，應是在大師兄去世後，他參與完成的《入睡的維納斯》，也包括那幅《諸神之宴》，這幅完成于1514年的畫作，目前最為廣泛的說法是由提香構思，最終由他的老師喬凡尼·貝利尼完成。
有關提香這一類畫作以及其主要雇主的介紹，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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