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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科學與笑話|郁土

眼鏡、科學與笑話|郁土

電視劇《覺醒年代》中的錢玄同

讀英國科林·A.羅南著《劍橋插圖世界科學史》,第七章《從文藝複興到科學革命》之“實體學”中,有:

13世紀末的意大利已經有了用于矯正視力的眼鏡,到16世紀時則已相當普遍地用于整個歐洲,這可能與由印刷書籍出現所帶來讀書習文的風氣有關。事實上,這時眼鏡已經被看作博學甚至是尊嚴的象征,有時會出現在描繪福音傳教士的圖畫中,甚至有一次出現在幼年基督的畫面中。對眼鏡的關注必然要激起對透鏡光學的興趣,這一興趣還将因阿爾·海塞姆的介紹而被鼓舞。

人患近視不外兩種情況,一由于遺傳,二因用眼過度,尤其是讀書寫字所緻。歐洲人的眼睛會近視,中國人的眼睛也會近視,而近視者以讀書人為多。13世紀相當于我們的南宋與元代,16世紀則到了明代。

我國古代沒有眼鏡。清趙翼《陔餘叢考》載:“古未有眼鏡,至明始有之,此物在前明極為貴重。或頒自内府,或購自賈胡,非有力者不能得,本來自外洋,皆玻璃所制,後廣東人仿其式以水晶制成。”

清初文學家、刑部尚書王士祯回憶他順治十五年(1658)的殿試經曆時,寫道:“是日(清世祖)垂問臣士祯年齒、科分甚悉,又命取西洋近視眼鏡,令試之。”(王士祯《居易錄》)此處點明近視眼鏡來自西洋,且十分稀奇,而王士祯又患近視。

眼鏡之傳入中國當在15世紀初。羅懋登在16世紀末著《三保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一書的第五十回寫道:永樂八年(1410),滿剌加(今馬來西亞之馬六甲)國王朝貢“叆叇十枚”。“叆叇”者古之眼鏡也——眼鏡傳入中國已有六百年的曆史了。

明代田藝蘅《留青日劄摘抄》卷二:“提學副使湖陽林公有二物,如大錢形,質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如雲母,每看文章,目力昏倦,不辨細書,以此掩目,精神不散。人皆不識,舉以問餘。餘曰:此叆叇也。”此“叆叇”隻能說是一種類似眼鏡的東西,且非常人所能擁有,故而“人皆不識”也。

眼睛近視而無眼鏡可戴,其尴尬可知也。而此種尴尬卻每每成為人們的笑料。

明代馮夢龍(1574-1646)所輯《笑府》中收錄了嘲笑近視眼的笑話五則:

七三 金漆盒

一近視出門,見街頭牛屎一大堆,認為路人遺下的盒子,随用雙手去捧,見其爛濕,乃歎曰:“好個盒子,隻可惜漆水未幹。”(《時尚笑談》也有此條,文字略有出入)

七四 近視

某家設席,上坐者二人,一瞎左目,一瞎右目。已而有客近視者至,竟至前席,良久,私問同席者曰:“上席那闊面孔的朋友是誰?”

七五 近視二

兄弟三人皆近視,同拜一客。登其堂,上懸“遺清堂”匾。伯曰:“主人病怯耶?不然,何為寫‘遺精室’也。”仲曰:“不然,主人好道,故寫‘道情堂’耳。”二人争論不已,以季弟少年目力使辨之。季弟張目曰:“汝二人皆妄!上頭哪得有匾!”

七六 拾爆竹

有近視者拾火爆一枚,就燈認之,觸火而響。傍有聾子拊其背問曰:“汝方才拾什麼東西,在手就散了?”

七七 嘲近視

嘲近視詩雲:“笑君雙眼忒希奇,子立身邊問是誰。日透窗棂拿彈子,月移花影拾柴枝,因看畫壁磨傷鼻,為鎖書箱夾住眉。更有一般堪笑處,吹燈燒了嘴唇皮。”

《金漆盒》條嘲弄近視眼之貪婪;《近視》條則連近視眼與盲人一并嘲笑;《近視二》中的兄弟三人,其近視應該是遺傳所至,且一人更比一人甚;《拾爆竹》抱着幸災樂禍之心理,将視力不良者與失聰者一并嘲弄。最後一條《嘲近視詩》,則明白表明此近視眼是個讀書人無疑,“因看畫壁磨傷鼻,為鎖書箱夾住眉”,不是讀書人要書箱幹什麼?大約也沒取得什麼功名,假如他讀書中舉做了縣太爺,試問哪個敢寫此詩嘲弄他?

笑話屬俗文化之一種,從中可窺見一般群眾之價值觀。我國古代笑話中,有不少嘲弄盲人、聾人、智障者等的内容,近視眼也未能幸免。

相反,在歐洲,因為眼鏡之發明,解除了近視所帶來的苦惱。非但此也,“事實上,這時眼鏡已經被看作博學甚至是尊嚴的象征,有時會出現在描繪福音傳教士的圖畫中,甚至有一次出現在幼年基督的畫面中”。傳教士戴眼鏡應該沒什麼稀奇,然出現在幼年基督畫面中的眼鏡,我迄今尚未見到過。

你看,到16世紀,眼鏡已普及于整個歐洲,戴眼鏡“已經被看作是博學甚至是尊嚴的象征”。然而,在同時期的馮夢龍筆下的笑話中,近視眼是人們嘲笑的對象。被嘲笑與被看作博學甚至是尊嚴的象征,兩者相去何啻霄壤!

而這一切,全因我們的科學或者說光學不夠發達所至,造成了患近視者不但在日常生活中有種種不便,而且還要被人嘲笑。而歐洲人在這方面則突飛猛進,遠遠走在了我們的前頭。1567年,馬羅力克完成了《光的感覺》一書,“其中讨論了陰影的投射、反射現象,虹的形成、人眼的構造以及當時已有的各種眼鏡及其矯正視覺缺陷的方式。其中還包括光強度的測量方法,甚至還有對輻射熱的描述”(《劍橋插圖世界科學史》第七章)。

此書之完成,比馮夢龍出生還要早七年!

近視眼在中國古代被人嘲笑,而在十六世紀的歐洲,戴眼鏡卻被看作博學的标志,受人尊重。而之是以有此巨大差别,全因科學之發達與否所至。科學之力豈不偉哉!

到了五四時代,則胡适、周作人、錢玄同、傅斯年、徐志摩、丁文江、廢名、張元濟諸人都是戴眼鏡的。試問,當此之時,誰又會去嘲笑他們呢?隻不過這一天的到來,比歐洲晚了整整四個世紀!

二零二一年九月十八日晨

作者:郁 土

編輯:錢雨彤

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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