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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作者:白馬晉一

文:都頭郓哥(作者原創授權)

之前,筆者與大家品讀了《蕩寇志》(《水浒傳》續書,清代俞萬春著)第一百四十回,陳希真指引陳麗卿、祝永清二人悟道,宋徽宗向張叔夜問詢治國安邦良策,從此永享太平。今天我們品讀《蕩寇志》最後一回,也就是結子“牛渚山群魔歸石碣,飛雲峰天女顯靈蹤”,看看最終結果如何。

情節簡介:梁山被平定後,江南平南府城北牛渚山不平谷内出現了怪事,原來自梁山好漢出現傷亡後,此地就起了一團黑氣,後來黑氣逐漸變大,竟然冒出山谷,到釣矶對面市鎮繁昌鎮作亂,造成很多傷亡,有人看到黑氣中出現一條大蛇。起初太守把雄黃鋪在谷口,黑氣就暫時不出來了。過了三年,黑氣又突然冒出,繁昌鎮内又造成了傷亡,有人在黑氣内看到出現一隻猛虎。當地官員命人用大炮轟擊黑氣,并未管用,但黑氣中現出紅光,出現了一個老婦人,問人要不要收,無人敢回應。為了防止再受損傷,于是當地鎮上的人都搬走了。又過了五六十年,有一天碰巧一個牧童經過,老婦人又問要不要收,牧童回答要收,于是天降雷霆,将黑氣鎮壓,當地人到牛渚山内看時,隻見一個石碣已經将黑氣鎮壓住,上面寫着永鎮妖精。當時的太守是任道亨,将此事上奏,後來又是一夕大雷雨,将谷口封閉,石碣從此永藏。後來任道亨出使嶺南,在飛雲峰碰巧在一個道婆家中休息,原來那道婆正是陳麗卿,陳麗卿賞了任道亨靈霄九轉瓊漿一杯,又告知其五百年後會讓俞仲華寫《蕩寇志》彰顯她的事迹,最後現出了仙容,從此飛升而去,再無蹤迹。任道亨活到元朝時期,被封為故宋遺民。俞萬春認為這就是梁山好漢最終的結局,全書就此完結。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蕩寇志》結子插圖上)

都頭曰:此回是《蕩寇志》的最終回,也可以算是半個番外篇。《蕩寇志》一書的主要内容就是雷将、散仙剿滅梁山的故事,而截止第140回,全部故事可以說已經講述完畢。那麼作者為什麼要“畫蛇添足”再加一個結子呢?

筆者認為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蕩寇志》此書是金批本《水浒傳》的續書,無論是結構還是内容處處刻意追求與前傳相照應,因為金批本前有楔子一回,後有正文七十回,是以為了達到對稱的目的,《蕩寇志》也是正文七十回,最後加個結子來與楔子對稱。

二是因為《水浒傳》和《蕩寇志》都是帶有神魔色彩的小說。小說中梁山108條好漢雖然肉身都被官軍剿滅了,但是作者認為水浒原著中開篇寫洪太尉誤走妖魔的故事,正是表達108人是妖魔之意,是以在消滅其肉身後,還要将其妖魔本體鎮壓才算斬草除根,是以設計了陳麗卿将黑氣鎮壓的情節來表達這一思想,但其實水浒原著不止一次提到梁山108人是上界星宿,并非凡間妖魔,是以這種設計其實無視了原著的設定。

說到這裡,我們還是先來看看本回中涉及的曆史典故。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蕩寇志》結子插圖下)

本回中涉及的典故有三個,第一個典故是小說寫梁山被平定後,民間便起了四句歌謠,叫做:“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又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範金門在句末批道【末句收束。本傳四句六不平收到太平,詘然而止,卻将前傳、本傳一齊收拾,筆力之大,章法之奇,無以複加矣。此四句見郎瑛秀七修類稿。其第三句作不平人殺不平者,以緻郎疑其重複,因改為不平,原是難平者,索然無色澤矣。今仲華用原本,而但改人字作又字,意較顯,詞亦較明。夫天彪、希真諸君子而亦目之為不平者,以時言也。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朝廷何不平之有?惟其四郊多壘,生靈塗炭,于是諸公攘臂而起,投袂而呼,沖冠而怒,奮劍而争,而不平之狀見矣。昌黎曰:凡物不得其平則鳴,雖伊周猶與于不平之數,而況其他乎!】《七修類稿》是明朝郎瑛所著的文言筆記小說,由于該書對相關材料旁征博引,為史書所阙,是以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俞萬春在這裡寫的四句歌謠出自《七修類稿》卷三十一•詩文類“語意相類”條:【《辍耕錄》有詩雲:天遣魔軍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人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但俞萬春略有改動,因為第二句已經出現了兩個不平人,第三句再用不平人顯得重複,是以俞萬春将第三句的不平人改為不平又,這樣看起來能較好地與上句銜接并且看着不那麼重複。至于韓昌黎的那句話,出自《送孟東野序》,是韓愈為孟郊去江南就任溧陽縣尉而作的一篇贈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表面上說的是物體因為放置得不平産生振動而發出聲響,實質上則是指人遇到不平事會表達自己的思想和主張。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第二個典故是任道亨等到飛雲峰陳麗卿家避雨,陳麗卿叫衆人進屋,“衆人早已哄到草廳上,道婆随後進來。”範金門批道【蓋不待道婆之請也。勢焰人蟻視方外,往往如此。少陵雲:自到青城山,不唾青城地。如此長者有幾人哉。】少陵即詩聖杜甫,這裡引用的兩句詩出自其作品《丈人山》,原詩為“自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為愛丈人山,丹梯近幽意。丈人祠西佳氣濃,緣雲拟住最高峰。掃除白發黃精在,君看他時冰雪容。”範金門在這裡當是誤記了原詩第一句,杜甫曾經到過丈人山,并在詩中自喻為“青城客”,足見其雖然是外地人,但初到丈人山,仍抱有無限熱愛和敬畏之情。小說中任道亨的手下因為見陳麗卿是個道婆,是以未等對方邀請便進屋,十分無理,範金門是以感歎世上趨炎附勢的小人多,而像杜甫那樣的敦厚長者真的很少。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第三個典故是陳麗卿在任道亨等面前現出了真身,“衆人大驚,隻見那空地上現出一員女将,依然玉貌花容,頭戴閃雲金鳳翅冠,身披猩紅連環鎖子黃金甲,騎着那匹棗騾火炭飛電馬。”範金門批道【或疑馬何亦仙,豈知旌陽拔宅,雞犬俱上升也。】此處所說的旌陽,即道教四大天師之一的許旌陽(另外三位天師分别是張道陵、邱弘濟、葛洪)。許旌陽本名許遜,魏晉時人,從小就好善積德,非常好道。因他曾任旌陽縣令,并政績斐然,是以被人們尊稱為“許旌陽”。後棄官東歸故裡,在建立縣西山修身煉丹,據說其曾擒住過蛟龍,除了一方大害。據《太平廣記》卷十四引《十二真君傳·許真君》記載:“真君以東晉孝武帝太康二年八月一日,于洪州西山,舉家四十二口,拔宅上升而去。”也就是說許遜活到136歲時,在西山得道成仙,當時全家42口人一齊升天,連房屋和雞犬也一起飛去,相傳“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故就出于此。範金門指出有人懷疑陳麗卿成仙,為什麼連騎的馬也成仙了,他是以舉許旌陽的故事為例,認為道行高的人除了自己得到,自己親近的人或物也一并能夠得道。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說完典故,最後我們再說說本回中的兩個情節。我們知道,《蕩寇志》這本小說是架空曆史的,作者為了表達“尊王滅寇”的思想,将北宋朝廷寫成了明君賢臣的朝代,在剿滅梁山後,甚至違背曆史常識寫北宋“億萬年太平無疆”,但真實曆史大家都很清楚,曆史上宋江起義失敗沒幾年,就發生了靖康之變,北宋滅亡。《蕩寇志》中作者雖竭力避開描寫這一真實事件,但還是沒能完全避免,留下了一些痕迹,是以顯得全書有些“自相沖突”,如第111回寫張鳴珂和張叔夜結局時,就明确說了【至靖康改元,金人南下,叔夜奉欽宗手劄,率衆三萬人勤王,鳴珂為參謀。與金人連戰四日,斬其金環貴将二人,大獲全勝,其計謀半出鳴珂,帝大加褒寵。奈諸道援兵不至,以緻城陷,二帝北狩。鳴珂從叔夜赴金軍,叔夜一路不食粟,惟飲湯以待死。及到白溝河,正是金人地界,鳴珂矍然起道:“過界門矣!”叔夜便仰天大呼,絕吭而死,鳴坷亦拔刀自刎。】而在結子中,小說中又先後寫道:“不覺又是五六十年,已到了理宗皇帝淳祐年間,……”“那任道亨果活到一百八十一歲,直到元順帝至正末年還有其人,仁宗曾封他為故宋遺民,人鹹以為忠孝之報雲。”在這裡作者不僅将南宋的宋理宗提了出來,更是将滅亡金國和南宋的元朝都寫出來了,可見作者的内心還是沒有完全架空曆史,是以所謂的“北宋億萬年太平無疆”自然就顯得子虛烏有了,其實更大可能是俞萬春為了讨好當時的清廷,借誇北宋來變相拍清朝的馬屁而已。

《蕩寇志》解讀完結篇:水浒好漢究竟是神仙下凡,還是妖魔轉世?

再說說結子中黑氣中現出蛇虎,并最終被陳麗卿收伏的情節。範金門在結子回末評中說道:【耐庵楔子有蛇虎并不傷人一語,而聖歎以為一百八人總贊,此大誤也。十字坡之肉,清風嶺之醒酒湯,滄州之小衙内,獨非人也乎哉!繹耐庵本意,為君言仁,為臣言忠。對太尉而告以蛇虎不傷人,蓋以為太尉苟能佐聖明以郅治,則雖以傷人之蛇虎,亦可消其摯悍,馴其暴烈,而使之無人可傷。蛇虎傷人,太尉之罪也;蛇虎不傷人,太尉之功也。一功一罪,皆在太尉。蛇虎不足貶,蛇虎亦何得與于贊乎!夫既為蛇虎必無不傷人,苟不傷人即不得目之為蛇虎矣,聖歎殆未之思耶。前傳楔子出一蛇一虎,本傳結子亦出一蛇一虎,又特志其傷人,是以暴其罪而正其辭也,斷制謹嚴。】

範金門的批語表現了金聖歎和俞萬春二人對待《水浒傳》中梁山好漢心态的差別,金聖歎在批《水浒傳》時有着沖突的心态,他對梁山好漢是又愛又恨的心态,而俞萬春則是必欲除之而後快。在俞萬春和範金門看來,梁山衆人就是兇惡的蛇虎,是蛇虎就一定會傷人,言外之意也就是梁山108人一定會走上造反對抗朝廷的道路,而不是接受招安,是以必要斬盡殺絕才後快。但俞萬春和範金門可能忘了,隻要有壓迫,反抗就絕不會停止,僅靠武力鎮壓隻能是揚湯止沸,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天下能否太平,決定因素還是看執政者的能力和作為,與其蕩寇,不如防寇于未然。

各位,不知不覺中七十回加結子一回的《蕩寇志》已經解讀完結,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都頭的支援和鼓勵,希望大家在這次蕩寇之旅中有所收獲,有所進步,我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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