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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解讀:水浒一百零八将的終極宿命是啥?

作者:白馬晉一

文:都頭郓哥(作者原創授權)

之前,筆者與大家品讀了《蕩寇志》(《水浒傳》續書,清代俞萬春著)第一百三十七回,宋江準備逃往鹽山,卻在夜明渡被漁人賈忠、賈義擒獲,鄧辛張陶四将帶兵将鹽山、虎翼山、蛇角嶺全部蕩平。今天我們繼續品讀《蕩寇志》第一百三十八回“獻俘馘君臣宴太平,溯降生雷霆彰神化”,看看後續發展如何。

情節簡介:張叔夜帶兵平定梁山,又掃蕩了殘餘的鹽山等勢力,帶領所有軍将從曹州啟程返京,沿途各地迎接,十分威武榮耀。九月初一到了東京,宋徽宗親自出郊相迎,慰勞衆将。百姓紛紛議論被擒獲的宋江等三十六人,天子和衆大臣進城,宋江等交由刑部監禁,九月初六全部淩遲處死,宋徽宗設宴款待衆有功之臣。次日,宋徽宗又命畫張叔夜等平定梁山有功之臣圖像,放入徽猷閣,以示獎勵。過了幾天,宋徽宗又想起出征前,龍虎山張天師曾說張叔夜等是天上的雷部衆神下凡,于是将張天師召至東京,張天師把衆人在天上的職位都說了,又告訴宋徽宗玉帝還召了十八位散仙幫助雷将對抗梁山,并說出了散仙的來曆,宋徽宗又下令褒獎散仙,張天師又告訴宋徽宗梁山一百八人雖然身死,但魂魄未滅,須得百年之後才能徹底收伏。宋徽宗又怕梁山還有殘黨,恐再生事端,于是召張叔夜、雲天彪、陳希真前來商議。

《蕩寇志》解讀:水浒一百零八将的終極宿命是啥?

(清末出版的《蕩寇志》中展現張天師向宋徽宗說明雷将來曆情節的插圖)

都頭曰:此回展現了梁山一百單八名好漢的最終結局,并詳細說出了雷将散仙的來曆。《蕩寇志》作為水浒續書,也算是一本神魔小說,作者将宋江等梁山好漢視為妖魔,安排玉帝派遣天庭雷部衆将和散仙一同收伏妖魔,帶有很明顯的神話色彩。但俞萬春無疑是曲解了《水浒傳》的願意,水浒的開篇雖然也說“洪太尉誤走妖魔”,但是此“妖魔”并非傳統意義上作惡多端的妖魔鬼怪,而是按天意下凡曆練的天上星辰,最終完成使命還要重返天庭。如洪太尉放罡煞時,書中就說“一來天罡星合當出世,二來宋朝必顯忠良。”後文中羅真人曾說:“貧道已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為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故罰他下來殺戮。”九天玄女也曾對宋江說:“玉帝因為星主魔心未斷,道行未安,暫罰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失忘。”可見梁山一百零八罡煞乃是天上的正神,不過是因為“魔心未斷”,加之“下土衆生作業太重”,是以玉帝暫罰罡煞下凡,鬧動乾坤,在警醒世人的同時,也完成了罡煞的自我修煉。但俞萬春顯然是把罡煞曲解成了傳統意義上的妖魔,必要除之而後快,是以自然罡煞的遭遇和原著就會大相徑庭了。說到這裡,我們還是先來看看本回中涉及的曆史典故。

《蕩寇志》解讀:水浒一百零八将的終極宿命是啥?

本回中涉及的典故有兩個,第一個典故是張叔夜等進京獻俘後,天子賜筵褒獎,席間“諸臣中有善吟詠的,都恭和奉答,頌揚天子功德。”範金門在這裡批道【讀結水浒,而遇鹿鳴天保,大奇。】鹿鳴天保即《詩經·小雅·鹿鳴之什·天保》,是一首臣子祝頌君主的詩。周克商之後,周的統治者認為他們的政權是受命于天,鑒于殷商滅亡的教訓,他們奉行德政,以安撫百姓,國家日益安定。這時産生了一些歌頌上天、歌頌君主的詩歌。此詩即為其中之一。該詩原文為:“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爾,俾爾戬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于公先王。君曰:蔔爾,萬壽無疆。神之吊矣,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範金門在這裡題鹿鳴天保,意思就是張叔夜等衆大臣頌揚宋徽宗功德,和周朝大臣祝頌周天子一樣,都是盛世的寫照。

第二個典故是張叔夜等得勝班師後,宋徽宗叫人将張叔夜等人畫像,準備藏入徽猷閣,以示勳榮。“天子見了甚喜,便親提禦筆題簽:中書政事府同平章事、殿帥府掌兵太尉、開國郡王張嵇仲,(字而不名,仿麒麟閣霍光不名之意。)”麒麟閣霍光不名之意是什麼意思?原來甘露三年,西漢中興之主漢宣帝劉詢因匈奴歸降大漢,回憶往昔輔佐有功之臣,乃令人畫十一名功臣圖像于麒麟閣以示尊崇和紀念,後世往往将他們和雲台二十八将,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相提并論,以為人臣榮耀之最。

《蕩寇志》解讀:水浒一百零八将的終極宿命是啥?

但據《資治通鑒》記載:“上以戎狄賓服,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将軍、博陸侯,姓霍氏’。”也就是霍光作為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但是卻沒有像其他功臣一樣寫上名字,隻寫了姓,這是什麼原因呢?

對于這個問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是霍光功勞太大,不直接寫名字是對他的尊重和崇敬,類似古代一些大臣享受帶劍穿鞋上大殿的殊榮;而另一種分析正好相反,霍光雖然是西漢一代權臣和忠臣,對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他在管教家人方面卻做得不夠,其死後沒幾年,他的家人就因為謀反而被漢宣帝滿門抄斬,因為霍光的功勞無法掩蓋,但同時霍氏家族的謀反事情也無法掩蓋,是以漢宣帝在麒麟閣為輔佐他的功臣立像時仍将霍光立為第一,但隻寫姓,不願意提起名字了。《蕩寇志》中俞萬春寫天子題張叔夜名字時不寫本名張叔夜而寫張嵇仲,顯然是認為張叔夜平定宋江和方臘,居功至偉,是以不寫名字是對他的敬重。但十分巧合的,用分析霍光麒麟閣隻寫姓不寫名的第二種分析,張叔夜也恰恰适用。因為他的次子張伯奮在正史記載中并非像其父親一樣為國盡忠了,而是投降了敵國。據《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金人以僞齊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太傅張孝純權行台尚書左丞相,……又以杜崇為兵部郎中,張仲熊為光祿寺丞,皆在行台供職。崇,充子;仲熊,叔夜子也。”可見《蕩寇志》中的雷部神将張仲熊在曆史上竟然投靠了宋朝的敵人金國,成了一名漢奸,不知張叔夜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是以我想如果按照這種了解,那麼小說中張叔夜就應該寫成“中書政事府同平章事、殿帥府掌兵太尉、開國郡王,姓張氏。”了。

《蕩寇志》解讀:水浒一百零八将的終極宿命是啥?

說完典故,我們再說說本回中有意思的一個情節,張叔夜等得勝回京後,“天子分官受職,遂頒恩诏,大赉天下,舉行一切慶典。又诏将那平定梁山泊的文臣武将從始至終的功績事實,發入樂部扮演。天子禦天章閣賜筵,率群臣觀劇,觀至某臣建功之處,便賜某臣酒一杯。大于義親酒宸翰,歌詠詩章,贊群臣之功。”

也就是說宋徽宗讓人将張叔夜等平定梁山的事迹編成了戲劇,并在宴會上演出,用以表彰衆臣的功績。其實這個情節設計并非憑空虛構,《蕩寇志》作為“反水浒”的小說,但并不是“反水浒”思想傾向的第一部作品。如果我們梳理明末至清代道光年間的作品,就會發現有三部作品早就已經表現出了“反水浒”的思想傾向,分别是金聖歎批評本《水浒傳》、《宣和譜》、《忠義璇圖》。金批本水浒無需多說,算是“反水浒”思想傾向的開山之作,《蕩寇志》正是接續金批本水浒而創作的。而《宣和譜》和《忠義璇圖》兩部作品都是戲曲,也很有可能對俞萬春創作《蕩寇志》産生了影響。關于《宣和譜》,鄭振铎先生在《劫中得書記》“宣和譜”條寫道:“以《水浒傳》為題材之雜劇,元明二代最多。……惟《宣和譜》作翻案筆墨(又名《翻水浒》),以王進、栾廷玉、扈成等剿平水浒諸寇為結束。殆受金聖歎腰斬《水浒傳》之影響,并又為俞仲華《蕩寇志》作前驅。”《宣和譜》算是開創了民間水浒戲曲“反水浒”思想傾向的先河,而《忠義璇圖》則為宮廷大戲,是禦用文人按皇帝授意根據120回本《水浒全傳》和舊有一些水浒雜劇、傳奇予以增删潤飾而成。基本脈絡與水浒相符,但從統治者的角度出發,極力貶斥梁山好漢的“假仁假義”、“欺世盜名”,最終安排宋江等108人下地獄受審,而“忠義”的張叔夜、李若水等大臣死後遊天宮,會宴群仙,與梁山好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尊王滅寇”的思想可以說和《蕩寇志》一脈相承。《忠義璇圖》作為清代皇帝賞賜有功之臣所表演的宮廷戲,正是《蕩寇志》中宋徽宗賜筵演戲情節的現實原型。《宣和譜》和《忠義璇圖》作為民間和宮廷“反水浒”戲曲的代表作品,俞萬春很有可能接觸過,至于具體細節,還有待于我們進一步發掘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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