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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随筆運 取象不惑——荊浩《筆法記》的氣韻說

作者:光明網

原标題:心随筆運 取象不惑

心随筆運 取象不惑——荊浩《筆法記》的氣韻說

青綠山水圖 局部(國畫) 沈周

魏晉六朝在藝術史上不僅形成了創作的高峰,也占據了理論的制高點。此時,“氣韻”觀橫空出世,開辟出藝術鑒賞的一片嶄新天地。藝術作品的生機、情意、趣味、風緻和品質,一旦冠以“氣韻”,創作追求、審美感悟乃至理論話語體系便立即風生水起、活色生香。南齊謝赫《畫品》中提出“氣韻”一詞,即藝術當恪守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随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六個法則,此論緊扣藝術命脈,提綱挈領、精準深邃地總結出藝術必須遵守的原則與宗旨,甫一誕生即刻成為傳統藝術之圭臬,其權威性、引領性一直延續到400多年後之五代,才被荊浩《筆法記》有所突破。

荊浩,五代後梁傑出的山水畫家,博通經史,長于文章,其《筆法記》假托偶遇老翁,在與老翁互相問答中提出藝術創作的氣、韻、思、景、筆、墨“六要論”。作為一代藝術巨擘,荊浩一方面尊重傳統,延續前人薪火以不辍文明之弦歌,一方面開啟山林,不拾前人牙慧而避開先賢之後塵,打開藩籬一步步進入更新更深更幽之藝術堂奧。

《筆法記》全文不足2000字,有18處提到“氣”。對“氣”“氣韻”的诠釋,荊浩不滿足于前人感悟式之泛泛而論,如晉衛夫人《筆陣圖》、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提出藝術是有生命之形體;不滿足于關系式之範疇延展,如唐李世民《指意》、徐浩《論書》提出藝術氣、骨、肉、血之間的聯系;不滿足于追溯式之元氣本源叩尋,如晉王羲之《書論》、庾肩吾《書品》提出“心合于氣”須沖和中正,而對“氣韻”之主體來進行抽絲剝繭、條分縷析,區分出創作者之氣、運筆之氣和作品之氣。這一不同層級之分類,使得藝術審美空間一下變得豁然開朗、柳暗花明,風貌為之一新,因為本質意義上,三者作為主體層面所蘊含之“氣”就參差異緻、泾渭分明。

《筆法記》提出創作者要有“真氣”。唯“真者,氣質俱盛”,有“真氣”才能“心随筆運,取象不惑”“隐迹立形,備儀不俗”。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創作者依靠“真氣”才能将客觀實象與主觀情思加以巧妙結合,不受實象制約而遊刃有餘,既把握實象主要特征,又隐去自己主觀意圖,既了然在胸于法則,又無刻意模仿和矯揉造作之痕迹,這樣的藝術才能高雅而不俗,餘味而無盡。那麼,創作者怎樣才能有“真氣”?《筆法記》指出兩點:一要博學,“故知書畫者,名賢之所學也。耕生知其非本,玩筆取與,終無所成。慚惠受要,定畫不能。”二要戒欲,“嗜欲者,生之賊也。名賢縱樂琴書圖畫,代去雜欲。子既親善,但期終始所學,勿為進退。”可以看出,荊浩所論之“真氣”,除藝術家生理上之體氣血氣外,更多指藝術家心理上之精神才情。畢竟藝術家的“真氣”是創作成功之關鍵,藝術風格由創作者個性特質所決定。

運筆要有“活氣”。《筆法記》提出運筆講究“筋、肉、骨、氣”,“筆絕而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直謂之骨,迹畫不敗謂之氣。”對此,清布顔圖在《畫學心法問答》中有詳細解讀:“筋、骨、皮、肉者,氣之謂也。物有死活,筆亦有死活。物有氣謂之活物,無氣謂之死物。筆有氣謂之活筆,無氣謂之死筆。”“筆墨相為表裡,筆為墨之經,墨為筆之緯,經緯連絡,則度燥肉溫,筋繵骨健,而筆之四勢備矣。”“操筆時須有揮斥八極、淩厲九霄之意,注于亳端,一筆直下即成四勢不可複也。一筆之中,初則潤澤,漸次幹澀。潤澤者皮肉也,幹澀者筋骨也。有此四者謂之有氣,有氣謂之活筆,筆活畫成時亦成活畫。”說得簡捷一點,荊浩認為運筆有“活氣”,就是該斷不連、該連不斷,該豐不枯、該枯不豐,該直不曲、該曲不直。隻有具備“活氣”,運筆才能“任運成象,萬類性情”。

作品不能有“匠氣”。對筆畫、構圖、章法、意境做到虛實相生,計白當黑,至唐代該理論體系已相當完備,孫過庭《書譜》、張懷瓘《書斷》等都有充分論述,如《書譜》中就說:“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貴似。”強調藝術重在神似而不在形似。而《筆法記》提出藝術作品病者有二:“一曰無形,二曰有形。”“無形之病”就是“氣韻俱泯,物象全乖,筆墨雖行,類同死物,以斯格拙,不可删修。”“有畫如飛龍蟠虬,狂生枝葉者,非松之氣韻也。”從反面而又辯證地對“像與不像、似與不似”這一傳統藝術審美标準進行爬梳澄清,指出藝術作品不能不逼真,拘泥于物象外在之形廓,而應該抓住物象固有内在本質,發揮藝術想象,運用想象、誇張、比照、虛拟等多種手法,融入創作者之情趣,既保留物象特點,又與賞析者保持一段距離,給賞析者以廣闊的思考回味空間。運用最簡單之筆墨,表達心中最豐富之丘壑,不能迎合俗人口味而太“有形”,也不能不負責任塗鴉而太“無形”,這才是藝術。

荊浩的“氣韻”藝術主張,是藝術領域的燦爛花朵,是藝術星空的耀眼星辰,對後世藝術理論和實踐産生重要而深遠之影響。至宋明時期,得到藝術家們積極回應,明恽向《玉九山房畫外錄》:“不知氣韻即在筆不在墨也。嗟乎,難言之矣!”清張庚《浦山論畫》:“氣韻有發于墨者,有發于筆者,有發于意者,有發于無意者。發于無意者為上,發于意者次之,發于筆者又次之,發于墨者下矣!”都可謂是荊浩觀點之縷縷餘緒與不絕回響。(嵇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