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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作為傳記作家葉永烈,搶救式還原曆史真相

上世紀80年代初,葉永烈的長篇科幻小說《黑影》,成為“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中被批判的标靶。似曾相識的境遇,讓不惑之年的葉永烈決心不再寫科幻、做科普。經過考核,他成為上海作家協會首批專業作家。他曾說從上海科協調往上海作協,标志着自己從“科”轉“文”。

紀念|作為傳記作家葉永烈,搶救式還原曆史真相

葉永烈

從最初寫文化名人,“且多是敏感的文化名人”,到後來轉向中國當代重大政治題材紀實文學,成了葉永烈人生下半場的主業——除了間雜其間的遊記“看世界”,以及臨去世前幾年轉向純文學,創作都市小說“上海三部曲”。這位北大化學系出身的“理工男”,秉持“事實是最高法庭”的實驗精神,撥開重重曆史迷霧,緻力于追尋、還原曆史真相。與煌煌28卷本,1400萬字的《葉永烈科普全集》相較,他畢生創作的紀實文學作品有1500萬字。

葉永烈曾說自己的一生,将“凝固在那密密麻麻的方塊漢字之中”。5月15日下午,他逝世的消息傳出後,中國當代藝術評論家、策劃人費大為在朋友圈中發文悼念。他轉發了紀實長篇《“四人幫”興亡》中“費毓龍做了一場噩夢”一節,并配文“感謝葉永烈先生,讓我的父親繼續活在他的文字中。”

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官網置頂位置,15日下午全文轉發了澎湃新聞《著名作家葉永烈去世,享年80歲》一文。學會理事,報告文學和傳記作家陳家忠告訴澎湃新聞,葉永烈搶救式還原曆史真相的努力令人感佩。他對上中下三冊182萬字的《“四人幫”興亡》印象深刻,“就這個重大曆史選題,葉老還出過‘四人幫’成員各自的傳記。”

葉永烈曾自稱是“舊聞記者”,是一個“常駐北京的上海作家”。“這是肯定的,重大曆史事件的親曆者大都生活在北京,葉老來京采訪一般都住在公安部招待所,他穿着樸素,永遠看着他都是背着個書包行色匆匆。” 陳家忠回憶說,傳記界素有“南葉北陳”之說,“北方陳廷一,南方葉永烈,兩位老師分處長江南北。陳廷一是北方人,寫作蔣宋孔陳‘四大家族’老要跑上海,葉老寫名人傳記總是來北京。”

由寫作“張家四姐妹”(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進入中國當代紀實文學創作領域的青年作家王道,分享了一則自己的發現:葉永烈去世消息傳出後,朋友圈裡80、90後們都在轉發他早期的科幻、科普作品。“在我一個50、60後為主的群裡,人們都在回憶他創作的名人傳記。”在王道看來葉永烈是不可跨越的前輩,“他其實是個記者型的作家,很善于做采訪,在和受訪者對話中又善于追問和反诘。他對于中國現當代曆史題材和人物的把握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做這件事當然有風險,葉老做了這麼多年,尺度和分寸把握地非常穩。”

和王道一樣,國内另一位中青年傳記作家周海濱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都提到了2015年10月間,在河南鄭州舉辦的《名人傳記》創刊三十周年座談會暨《名人傳記》十大優秀作家頒獎大會。彼時的“十大優秀作家”中,除了他們兩位,還有《南渡北歸》三部曲的作者嶽南,《紅牆裡的瞬間》的作者顧保孜等。“那次活動是讀者投票,從20位候選人評選出來。老中青三代人齊聚一堂,葉老是大家的尊長。隻可惜那次他恰好人在海外探親,沒來成。”

周海濱認為,類似唐德剛可以采訪到胡适、張學良,葉永烈也是轉折時代,同“人生散場”一代人對話的大家。除了代差的無奈,當年的創作際遇也不可複制。“都是掌握一手資料,唐德剛偏向曆史研究,可能一本書裡注釋比傳主講述的還多,葉老偏重對曆史内幕的挖掘和呈現。他(葉永烈)的采訪對象,很多都是親曆事件的當事人,而且80年代尋根文學、傷痕文學起來了,那個純真年代,人們往往會毫無保留地講述自己的經曆。我現在多是和當事人的子女們聊一聊,他們的現實顧慮和利益考量可能更多一些。”

在周海濱看來,2015年的大會是中國當代傳記文學創作的一個分水嶺,“那是一次高峰的紀念。在此之前,很多傳記作家都在專職創作。在此之後,就像彼時不少媒體人紛紛離職,轉而從事自媒體或做公關。作家群體開始出現明顯分化,大家可能還在創作,但都有了别的‘副業’。”曾在傳統媒體供職的周海濱回憶說,上世紀90年代到2010年前後,“不說很多日報、都市報副刊喜歡刊登傳記文學。當年幾乎每個省都有一份類似‘文史參考’的刊物,發稿平台很多。葉老的采訪錄音首先就很有價值,之後通過連載選登發表,再結集出書,一版再版,而今内容生産的形式完全變了。”

紀念|作為傳記作家葉永烈,搶救式還原曆史真相

《名人傳記》2017年第10期封面

《名人傳記》1985年創刊,現任社長陳傑是當時負責對接葉永烈稿件的編輯。“1987年,第一次去上海拜見葉老,當時他正在創作《陳伯達傳》。他家真是太小了,根本沒地兒下腳,陽台上擺一張小桌,他就在那寫作。後來搬到徐家彙,居住條件才好起來。他把陽台上的遊泳池改成了檔案室,門後專門有個櫃子,裡面全是他作品的盜版書。”陳傑同澎湃新聞回憶說,葉永烈和《名人傳記》常有走動,《名人曆史現場:葉永烈》也由刊物的主辦機關,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葉老和夫人前前後後來過好幾次,有一次生日就是在我們編輯部過的。刊物十周年,二十周年大會他也來了。2005年大會他還做了發言,那次他有些激動,回憶自己從科幻文學轉型的不易。寫那些分量重的人物,要拿着機關介紹信去敲門,之後在一手材料上再創作,寫起來很辛苦。”

《名人傳記》刊物的編輯陳思,15日傍晚在朋友圈中發文悼念,“從2006年向葉先生約第一篇文章到現在,和葉先生的往來電郵達150次,葉先生為我刊讀者奉獻了80篇重磅文章......無以言。”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陳思回憶第一次同葉永烈接觸,是做關于彭加木的專題。“葉老待人特别和氣,對女士都會稱呼‘小姐’。他可能是上歲數的作家裡電腦玩得最溜的,那篇彭加木的文章卻自己列印好,給我們寄過來。”2007年起,刊物開了專欄“葉永烈講述”,“我們是月刊,葉老那麼忙,從沒拖過一次稿。”

陳思介紹說葉永烈的禮貌周到還展現在“講道理”,“他是我合作過最好的作者。有一次給我們投一篇韓素音的稿子,這個人物他之前寫過,那次是同韓素音後人做了采訪,想補充一些東西。同葉老回複時,我委婉地說明内容上有些重複……我其實前後退過他七篇稿子,也有些稿子實在發不出來,隻要說明原因,葉老從來都客客氣氣表示了解。”令陳思印象深刻的還有葉永烈的與時俱進,“那代人的文字往往帶有時代烙印,葉老的文字和時代可不脫節。他的文章多用短句,遣詞造句明顯經過推敲。文中他不會輕易表達什麼觀點,他不抱怨,也不譴責什麼,他當然有自己的态度,總是通過事實本身來表現。”

陳思回憶自己同葉永烈的合作大抵持續到2018年,“2018年時,他和我長談過一次,講自己年歲大了,寫傳記太累了,自己年輕時就有純文學創作的夢想,現在要去實作。原來逢年過節發短信他從來都每信必複,去年元旦發消息他一直沒回。後來聽說他得的是尿毒症,老伴兒身體也不大好。”《名人傳記》上刊發的《“台灣經濟推手”孫運璿》,是陳思編輯葉永烈文章較晚近的一篇,“收到葉老電郵沒多久,他就打來電話說由于電腦敲不出‘璿’字,用‘璇’代替,是異體字。”就這篇文章,葉永烈之後又多次通過郵件提出修訂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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