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塵封檔案》之87、投名狀之謎(下)

作者:不正常人類百科

九、另辟蹊徑

當下,專案一組作了分工,組長吳冰琨和偵查員許嘉新兩人前往方保長家向白淑華了解情況;黃筠、祝希雨、袁力三個則去已經進行過現場勘查的白宅,逐間屋子檢視,找到日記本當然已經不指望了,但哪怕能發現白姜生前把日記本藏在哪個旮旯也好,總算是一個驗證之前判斷的依據。

吳冰琨、許嘉新來到方家,白淑華正在和方保長太太李幼仙一起喝茶閑聊,那副神情看上去比之前輕松多了。刑技人員剛才發現卧室床頭櫃的暗格上有她留下的新鮮指紋,偵查員估計她回家後打開暗格檢視過,知道并無什麼錢财損失。再經過方先生夫婦的開導,情緒也就平穩下來了。當然,她不知道白姜遇害,否則眼下沒準兒已經去醫院裡了也難說。

果然,白淑華見兩個偵查員忙得額頭沁汗,覺得過意不去,起身說我估計遭受的損失不會很大,你們忙了這麼長時間,公事上交代得過去了,這就算了吧。我也該回去了,先雇兩個人把翻亂的東西清理清理,等我女兒回家後,我們娘兒倆再慢慢收拾。

吳冰琨聽對方主動提及白姜,看似随意地問∶"令媛沒随你外出啊?"

白淑華答稱∶"她說醫院這幾天比較忙,沒法兒調休,我回家後還沒見到她呢,應該還在醫院吧。"

偵查員于是知道,白姜沒把自己辭職離開醫院之事告訴其母。然後就聊到了白姜是否有記日記的習慣。白淑華說,白姜原本是不寫日記的,去年從衛校畢業後,留在實習的市立醫院外科就業。正式上班前一天,她說她已經長大成人踏上社會了,今後要認真過好每一天,還要把每一天是怎麼度過的都記錄下來,一直記到退休。白淑華自是表示贊同,白姜就拉着母親上街去選購日記本。白淑華記得那個日記本是在緯三路上的"文軒閣"買的,紫紅色皮封面,白姜非常喜歡。第二天正式上班,她就開始記日記了。

白淑華還告訴偵查員,女兒以往做事缺乏長性,容易心血來潮,很多事情都是籌劃時興趣極濃,實施的頭幾天尚可按計劃執行,漸漸就不行了。不過,她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為自己打退堂鼓找理由,而是實話實說,幹幹脆脆地申明∶這件事當初想錯了主意,我不想做下去了。

最初,白淑華以為在記日記這件事上也是這樣,原本打算給她買一本薄一點兒的日記本。可白姜選中的那個日記本很厚,足有一百多頁,盡管做母親的懷疑她有沒有這份毅力,但不想拂了女兒的興緻,也就二話不說掏錢付賬。沒想到,白姜上班後還真的認真記起了日記,而且每天堅持。有時由于醫院排班的緣故,需要她日班連夜班,或者延時下班,她隻要事先知道,就會把日記裝進坤包帶到醫院去,說是空閑時可以記兩筆。

白淑華和許多母親一樣,喜歡窺探女兒的隐秘—一偷看日記。不過,這種狀況隻持續了三個來月。可能因為通過偷看日記知曉了市立醫院外科上班時發生的一些瑣事,平時跟女兒閑聊時一不留神露出了口風,被已經"踏上社會"的白姜察覺,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侵害,沖母親狠發了一通火。從此,她隻要上班,幹脆就把日記本放在皮包裡随身帶着。

據白淑華說,在她偷看到的那三個來月的日記裡,女兒一切正常,除了上班,平時的交際也就不過跟中國小或者衛校的同學互相串門,偶爾爾去公園轉轉,到電影院看場電影。另外,她在圖書館辦了一張借書證,空閑時去借小說或者雜志回家閱讀。

談完日記本的事,偵查員又把話題轉到 3 月 16 日白姜的青島之行。白淑華聞言一驚:“她去了青島?這不可能啊!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連濟南市也沒離開過啊!”

偵查員問:“3 月 16 日到 3 月 18日那三天,她是否在家裡?”

白淑華的記憶還不賴,擰眉略略一想:“那三天她沒回家。”“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她在醫院加班,還替同僚頂班。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正說到這兒,在白宅門外警戒的一名派出所警員過來對吳冰琨和許嘉新說,那邊請您二位過去一下。吳冰琨馬上意識到,可能是在白宅裡檢視的另三位偵查員有所發現了。

果然,是三位偵查員中的袁力在廚房一側牆上的木制刀架上發現了異樣的痕迹。刀架是固定在牆壁上的,插着幾把菜刀。當時,其他兩位偵查員正分别檢查母女倆的卧室,袁力負責檢查客廳,無甚發現,又進了廚房。站在刀架前,其實也并非刻意檢視,純屬例行公事,袁力随手抽出一把菜刀。哪知,還端的是"心有靈犀",一眼看到了刀身上有若幹貌似新鮮的鏽迹。這是一把菜刀家族中身量最大也最沉重的厚背剁骨刀,鏽迹集中于刀身前端兩面。一看便知,應是使用過後沒擦幹就往刀架上插,刀身上的水漬順勢下漫,最後集中于刀身前端,與空氣發生氧化反應,就形成了一層薄薄的鏽斑。袁力尋思,按正常情況,通常菜刀使用後都要用清水洗淨,再用抹布擦去水漬,考究的人家還會在刀身上塗一層食油防鏽。女主人白太太看上去是一個很會操持家務的婦人,應該不會這麼邋遢吧?估計這個鏽斑不是她造成的,應該另有原因。什麼原因呢?莫非跟兇手有關?

這麼想着,他把刀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隐約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兒。突然想起廚房屋角有一個容量大約五十斤的酒缸,裡面盛着大半缸米酒。女主人說過,她每天三餐都要喝一蠱米酒,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米酒是向附近的"榮盛醬園"訂購的,酒缸也是醬園的,喝完了去說一聲,醬園會派夥計送一缸來,把空酒缸拿回去。

袁力心下狐疑,難道這把刀昨晚曾在酒缸裡泡過一陣兒?一把菜刀有什麼必要泡進酒缸?這一泡,這缸米酒還能喝嗎?再說,白太太這幾天去章丘,這事肯定不是她幹的。

他拿着刀出了廚房,想跟另兩位偵查員黃筠、祝希雨合計合計。剛進客廳,看見挂在牆壁鈎子上白姜的那個坤包,腦子裡忽然靈光閃現∶會不會白姜是把日記本放在這個包裡随身帶着的,而兇手之前壓根兒沒想到她竟有此舉,進門後徑入卧室翻尋。白姜趁對方不注意溜進廚房,把日記本從坤包裡取出,情急之下瞥見酒缸,便想到了把日記本扔進缸裡的主意。擔心本子會浮起來,又把剁骨刀夾在本子中間,使其沉到缸底。可惜,她做的這個手腳還是被那兩個家夥發現了,具體原因不好推測,總之,她沒能逃過此劫。兩個兇手把日記本連同剁骨刀一并從酒缸裡撈起來,随手插回刀架複位,根本沒想到要洗淨擦幹。

當下,衆偵查員聽袁力如此這般一分析,皆深以為然。這個重要情節到這時應該算是查明白了,但線索也斷了。

值得慶幸的是,由杜志堅主持的專案二組的調查有了新的突破!

這兩天,專案二組集中力量調查祥元館命案受害人之一解仲逵的社會關系。案發當夜,那個在門外叩窗的兇手是認識解仲逵的,是以解才給他開了門,其他人則跟着一擁而人,作案得逞。專案二組認為,跟解仲逵認識的那個兇手,其與解的關系應該并非泛泛的朋友,有可能交情甚笃。隻有這類對象,才能輕易騙過老江湖解仲逵,毫無戒心地在深夜時段開啟店門,放心大膽地邀請對方人内。可是,一番調查下來,接觸了幾十名對象,他們都沒有作案時間,也沒聽說過解仲逵最近在跟什麼人接觸,或者準備做什麼項目。

扒手陶阿龍落網後,組長杜志堅果斷決定收縮戰線,停止對三個受害人社會關系的調查,另外尋找切入點。這個切入點,就是祥元館東夥。來自華東社會部的情報表明,祥元館命案系濟南市的一夥反革命“自幹戶”組建的“暗殺團”為求挂靠"保密局"山東站呈遞的"投名狀"。從正常思維考慮,“暗殺團”分子在策劃該案時,需要在濟南市區某個市民大衆耳熟能詳的地點下手,這樣既能讓“保密局”方面在核查該案時容易擷取資訊,也能夠産生轟動效應。為追求轟動效應,他們所作的案子必須是命案,限于技能、裝備等條件,目前他們隻能選擇用刀子殺人(可能有手槍,但不敢真的打響)。是以,就不可能公然在鬧市中心的老字号店家制造血案。

這樣綜合考慮下來,這起具有轟動效應的命案必須具備以下三個條件∶一是案發地點必須是大衆耳熟能詳的場所;二是作案時沒有風險,作案後能順利逃遁;三是事後不被警方追查到破案線索。

綜合上述三點,具有全濟南唯一“通宵自助營業”優勢的百年老字号祥元館就成為"暗殺團"的首選。确定作案場所和大緻行動方案後,"暗殺團"那夥子就需要考慮作案對象了。受作案地點的限制,其對象隻能在祥元館的食客中選擇。

專案二組在研究到這個環節的時候,有刑警提出了一個頗有價值的觀點∶案犯殺人是為向"保密局"遞交"投名狀",按照江湖規矩,遞交"投名狀"不能以乞丐、婦孺、病殘、佛道等身份的人頭充數,上述這類對象也不可能成為老字号祥元館的顧客,是以,隻要夜深人靜還在祥元館飲酒的對象,皆符合條件。不過,出于不受打擾以及自身安全的考慮,深夜時分還在店内飲酒的食客應該都會把店門下門落鎖,如何賺開店門是個大問題。估計那夥子商量下來,也會認為隻有在食客是熟人的情況下方能實施。這個條件似乎不大容易滿足,但對于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的這夥反革命"自幹戶"來說,要做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畢竟某日深夜在祥元館飲酒談事的食客正好跟"暗殺團"中的某人是熟人朋友的幾率還是存在的。原先專案組刑警的思路也是如此,案犯跟三個被害人解仲逵、金黃鐘、金大呂中的某一個熟識,以解仲逵的可能性最大一一根據在門門上提取到的指紋判斷,外面的人在叩窗後是解仲逵去開的門,此外,他坐的位置也離門口最近。

現在有人提出不同觀點:即一幹案犯跟三個被害人都素不相識,有一個人上前叩窗戶,把座位離門窗最近的解仲逵引來。那人或許化裝成乞丐,或者"暗殺團"那一夥中有女子,由該女子出面叩窗戶,以事先設計好的台詞跟解仲逵搭腔,佯稱遇到什麼為難事兒,提出一個值得同情而又能易如反掌予以滿足的要求。解仲逵原本是個熱心腸,又得幫會人士出身老爸的江湖基因遺傳,且己經喝了不少酒,腦子不是特别清楚,就輕信對方開了門。

專案二組讨論下來,認為這種可能性也應予以考慮。“跟被害人熟識”并非這夥反革命"自幹戶"作案的必要條件,隻須知道當晚有人會去祥元館夜飲即可。那個年代,能夠去館子豪飲的主顧,大多适宜作為"投名狀"往青島呈遞。案犯隻消事先做好下手準備,在祥元館晚市開始後去那裡跟店主或者夥計稍稍接觸,打聽當晚有沒有食客留下夜飲,如有,就可以行動了。

循着這個思路,專案組刑警決定向祥元館東夥了解命案發生當晚是否有人去打聽過食客的相關情況。

3 月 25 日下午三時,專案二組刑警張大庸、衣景新、錢尚禮三個趕在午市結束後的空當兒前往祥元館。店主史春悅告訴偵查員,打自春節後,原先因戰事而清淡下來的生意有所好轉。食客要求延留夜飲的機率跟生意是否興旺有關,最近這段時間,夜飲的食客有所增加。老解三個出事前大約四五天裡,前來打聽夜飲可能性的食客明顯比平時多,天天有人來問,午市、晚市都有。不過,其中隻有一樁生意做成了。

那是出事前大約兩三天,有兩個男青年,看上去像是先生模樣(此處的"先生",指的是文人、知識分子之類),說一口濟南本地話。兩人是飯館剛結束午市營業時來的,進來後就像區公所(即區政府)衛生股人員下來檢查衛生一樣,店堂、廚房、貯藏室一一都看過,這才詢問有哪些拿手菜,聽上去似是有些經驗的食客,最後又問到了延留夜飲之事。倒是沒有追問是否另加費用,史老闆給他們介紹菜肴時,兩人對價格也沒什麼反應,看來他們對花錢多少并不在乎。裡裡外外看了一番,兩人說明天過來。史老闆卻招呼店員拿來一本登記冊,說以前祥元館曾發生過兩桌夜飲客人喝多了酒互毆的惡性事件,碗碟桌椅窗戶玻璃損壞不少,自那以後就定下規矩,夜飲隻設一副座頭,先訂先得。您二位要不就訂明晚,免得稍後若有其他客人也來訂明晚的,我們不好跟人家交代。

登記冊上有近幾天的預約,那二位翻了翻,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史老闆沒聽清,但看到其中一位的手指點着後兩天的兩條預約登記。最後,兩人決定就訂當晚,說也不留簽了,咱把飯錢先付了。說着,掏出兩攸大洋放在桌上,讓照這個價給準備幾個葷素菜肴,酒他們自己帶來。

三刑警聽罷,互相對了對眼,意思盡在不言中∶這兩個主兒會不會是來踩點的?衣景新就把那本預約登記冊取過來浏覽,注意到解仲逵、金黃鐘、金大呂三人的夜飲系事先簽定的,上面留的是金大呂的名字,簽定時間是 3 月 13 日。也就是說,那兩個先生模樣的客人看到了他們的預約資訊,包括日期(3 月 15 日)、人數等。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們訂了當天晚上的夜飲,也可以順便熟悉一下店堂裡裡外外的環境。祥元館面積很小,史春悅是在店堂裡接待刑警的。當時午市剛剛結束,十五歲的學徒小林正在擦桌子掃地。刑警張大庸留意到,談話過程中小林不止一次朝他們這張桌子的方向掃視,似有話要說。跟史春悅聊完後,他把小林喚過來∶"這位小兄弟是 ……"

小林正在學做跑堂,倒也不腼腆,把自己的身份、經曆說了說。張大庸問小林,你大概已經聽見了我們剛才跟史老闆的談話内容,你對那天延留夜飲的兩個客人是否留有印象?小林說有印象,并且印象不錯。小林覺得那兩個客人很文明,他給他們上菜或者倒酒時,他們哪怕正在談話,也會停下來輕聲道謝。另外,結束營業前,兩人還給了他小費一一這種現象在解放後已經很少見了。不過,上述内容對于刑警來說似乎并無價值,三人正覺失望,小林随口吐露的一個細節引起了刑警的興趣∶那兩個夜飲客人光臨祥元館時,小林正被史老闆差遣去給客人買香煙,他看見那兩個客人是合騎一輛淺藍色機車過來的。他們把機車停在馬路對面煙紙店旁邊的巷口,穿過馬路進入祥元館。

刑警随即去煙紙店了解情況。店主夫婦說有這麼回事,那兩個青年請店主幫他們看着機車,當場付了相當于三包香煙的鈔票。由于煙紙店所處的位置,以前也曾有人要求幫着看機車或者自行車,作為交換,不過是買包香煙,像這樣直接給錢不要香煙,而且一下子付了三包煙錢的,店主還真沒遇到過。是以,店主很上心,不但一直守候到夜裡十點多對方夜飲結束,還把機車給擦拭了一遍。

善良本分的店主此舉為刑警提供了一條線索——車身後面的那塊牌照濺上了泥漿,又經陽光照射,結成了硬斑,嵌在阿拉伯數字的縫隙間,他費了老大勁兒方才解決,同時也就記住了牌照号。

刑警馬上回市局調查該牌照号碼,查到了車主資訊∶徐卯才,五十二歲,濟南“量程汽車修配廠”工程師。

3 月 26 日,刑警順藤摸瓜查知以下資訊∶徐卯才于去年 8 月中風,導緻半身不遂,已離開汽修廠回家休養。機車賣給了其外甥賈良秋,但至今未辦理過戶手續,是以牌照資料還是徐卯才的。

當天,上述情況就上報了副局長淩雲。

十、白姜之死

賈良秋 1919 年出生于山東淄博的一個富農家庭,國小三年級時來到濟南,過繼給伯父賈仕道為子。賈仕道是個糧商,家境優裕。他生有子女各一,之是以要把賈良秋收為螟蛉,主要是看中賈良秋的聰明靈秀卻又不失勇猛剽悍,讀書既好,習武也能,當時在家鄉被譽為"文武神童"。這份天資,賈老闆的子女是根本甭想學得的。賈老闆斷定這小子将來必定出人頭地,再三再四反複盯着老弟賈仕鑫把侄子過繼給他,還不斷差人給老家的族中長輩送錢送物,請他們做賈仕鑫夫婦的說服。舊時宗族勢力是非常大的,一般隻要族中長輩出面說話,一件事的正确和謬誤評判就失去了正常标準,皆在他們口中。

是以,,賈仕鑫夫婦縱有千般不願,最後也隻好點頭。不過,賈老闆對于賈良秋的厚望落空了。若以聰明論,這小子确實夠得上頭挑。但凡事無論如何都不能過頭,滿則溢。賈良秋聰明得過頭了,十八歲上讀完國中,以老師的估斷,以其智商和努力,再加上他的家境,可以考入上海租界的教會高中,三年後進人大名鼎鼎的洋學堂聖約翰大學是沒有問題的。可賈良秋卻自有審時度勢的一套想法,針對當時的局勢,認為中國必亡,日本人将成為華夏的主宰,因而拒絕升學,也不就業,待在家裡悶頭惡補日語。

半年後,濟南淪陷。賈良秋認為時機已到,便求見日軍任命的僞"山東省省長兼省保安總司令"馬良,被納入門下,在保安團當了一名見習參謀。賈良秋天生具有投機思維,這類角色最大的弱點是耐不得寂寞,他當漢奸就為做官,見習參謀也是官,但太小了,芝麻綠豆可能都算不上,便四處打點,憑着惡補的日語,關系一直通到駐濟日軍那裡。沒想到日軍内部也有派系,軍官之間也有冤家對頭,線剛搭上,就被另一方盯上,日軍憲兵隊特高課以A錢受賄的罪名将其逮捕,吃了不少苦頭,最後僥幸留得一命,奄奄一息,被糧商老爸派來的夥計擡回家。

遭此一劫,賈良秋一蹶不振。保安團自然待不成了,做生意又不甘心,幹脆待在家裡做寓公,反正賈老闆養得起他。不過也因禍得福,抗戰勝利後,他沒被算作漢奸。在其兩個有着國民黨地下工作者身份、業已成為官員的老同學的幫助下,僞造履曆,将其當初遭日軍逮捕的原因說成是"襄助黨國從事地下情報工作被叛徒出賣",并是以加人了國民黨,又在"三青團"區團部給安排了一份公職。到濟南解放前夕,他已經混上了公務員,在濟南市政府社會局分管青年工作,其職位相當于"三青團"區總幹事(1947年 9 月,"三青團"并入國民黨)。

專案二組刑警疑得沒錯,賈良秋确實跟祥元館命案有涉,他不但參與了這宗三命血案的策劃,還是現場"總指揮"。該案發生前兩天,他與"暗殺團"二号頭目劉炎溪前往祥元館踩點,當晚又在該飯館延留夜飲,實地體驗現場氛圍。

隔日,以賈良秋為首的五名"暗殺團"骨幹分子正式實施"投名狀行動",将解仲逵、金黃鐘、金大呂三個無辜者亂刀刺死,并割下右耳。

賈良秋是被劉炎溪拉入"暗殺團"的,他們兩個相識于抗戰勝利伊始。前述賈的兩位抗戰時期曾在濟南為國民黨從事過地下工作的同學之一夏某是劉炎溪的朋友,經夏某介紹,賈、劉搭上關系。兩人都是從事"三青團"工作的,交往甚多,越聊越投機,遂成莫逆。劉炎溪、褚介君決定組建"暗殺團",劉炎溪的表弟、休學在家養病的大學生梁成坤是首個發展對象,第二個則非賈良秋莫屬。賈自幼習武,且有任職日僞保安團參謀的經驗,據說他經常下基層跟保安團偵緝隊員進行演練,在格鬥方面應該是有兩下子的。而據其自述,他随日本兵“清鄉”時還曾殺過人,理所當然被任命為"魯濟暗殺團直屬行動大隊大隊長"。至于梁成坤,則被内定為"情報室主任",不過他本人并不知曉,也沒有幹過收集情報的活兒。

"暗殺團"這時總共才有十七名成員,初創階段雖像孩童玩遊戲那樣各有職務,卻是有将無卒。作案初期的準備工作,即使是"暗殺團"的上司,也隻能勉為其難,比如祥元館命案的踩點,就是由賈良秋和二頭目劉炎溪完成的。

隔天,賈良秋帶着幾個團夥成員去祥元館實施“投名狀行動”。使專案人員一度迷惑不解的"熟人叩窗"難題,對于這幾個殺手來說,竟然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解決——“自幹戶”中有一個名叫閻清綱的青年,出身濟南富家,自幼喜歡戲劇,家裡曾出錢請來名師一對一進行傳授。這主兒的理想是當個專業演員,但這種家庭的理念是玩票可以,專業唱戲就甭做夢了。閻清綱無奈,隻好退而求次。曾掏錢跟廣播電台洽談,化名去電台做過幾檔節目,也算是過過瘾。

1946 年,他的這個願望終于有了可以實作的機會。是年,王耀武出任第二綏靖區司令長官兼山東省黨政軍統一指揮部主任、山東省政府主席、省保安司令、山東軍管區司令等職,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大權獨攬,說一不二。有部下向王耀武建議組建一個專業劇團,王從之,下令劇團由軍方管理。閻清綱聞知,即去報名,當場唱一曲老生戲,獲得考官的認可,加之有伶界朋友推薦,遂被錄取。一紙蓋有王耀武親筆簽名章的"應征入伍"通知書送達閻府,閻家老爹以及族中長輩縱然千般不悅萬般不願,也不敢阻攔。就這樣,閻清綱當了兩年多具有軍人身份的專業演員。其間,閻清綱加人了國民黨。

由于軍隊劇團的特殊性,規定每個演員除了唱戲主業之外,另外還必須學一門副業,他學的是化妝。是以,作案那晚三個被害人在店堂裡聽見叩窗聲往外檢視時,看到的是一張病恹恹的老者臉孔。解仲逵走到窗前細看,發現是一個衣衫整潔手持文明棍的老先生,口中含糊不清,勉強分辨出其訪友回家途中胃疾突發,疼痛難随身攜有舶來品特效良藥,求索溫開水服藥。夜飲的三位哪裡想得到這竟是這夥反革命“自幹戶”的圈套,毫無戒心地開了店門,于是,血案就發生了。

下手時,雖然弄到了一些贓款贓物,但二頭目劉炎溪要"發揚風格",自己隻取了一塊懷表。拂曉時分,劉炎溪悄然前往梁公館,把浸泡于烈酒中的"投名狀"拿給表弟梁成坤,讓他連同密函轉交信使白姜姑娘,随手把懷表送給了梁,說是請白小姐捎給郭教授作為壽禮。事後專案組查明,劉炎溪對這塊懷表的說辭是放在手頭"不太平",作為禮品送給國統區的郭教授倒是比較合适。

梁成坤到案後供稱,白姜回濟南後,向他說了青島之行的過程——先是求見青島市警察局朱督察官,繼而由朱駕車帶她去“貿易公司”送"東西"(即被封得嚴嚴實實的密函和"投名狀"),也說到了郭教授夫婦對她的熱情款待,并托其捎話,對弟子所奉壽禮(梁自己準備的賀禮)表示感謝。當時,梁成坤想當然地認為那塊懷表已經送交對方手裡。

3 月 19 日下午五點,梁成坤去市立醫院接白姜下班,兩人去吃西餐。席間,白姜無意間說到在火車站遭遇扒竊一幕,梁成坤聞言頓時一個激靈。白姜沒說是哪個火車站,他還心懷僥幸,尋思可能是青島火車站吧?一問,白姜說是濟南火車站。梁成坤像是被人擊了一掌似的,手裡的刀叉都吓得掉落在桌上!

其時,祥元館血案已經全城皆知。坊間傳言中,連案犯所用兇器、割了左耳右耳、被劫了哪些财物都說得八九不離十。梁成坤不過是個二十一歲的大二學生,當下亂了方寸。他社會經驗尚淺,情急之下,便佯稱這塊懷表是他從小偷手裡買下的,事後方才知道“不幹淨”,但尋思反正捎往青島去了,不礙事的。哪知它還在濟南,隻怕要惹出事來!白姜聽着也怕了,連問“那怎麼辦”。梁成坤冒出一個主意∶“你趕緊辭職吧!”

白姜這當口兒隻想補救,隻要保得梁少爺平安,她什麼都肯答應。于是立刻草書辭帖,西餐也無心享受了,結賬打包,出門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即往醫院,把辭帖從門縫底下塞進了人事科辦公室。

離開醫院,梁成坤又帶着白姜連夜去見表哥。劉炎溪一聽,讓妻子陪着白小姐,自己立馬扯上梁成坤去見老大。

褚介君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凜,想了想,問梁成坤∶"你目前跟那妞兒的關系怎樣?"梁成坤說∶"關系不錯,她很戀着我的,不過還沒到談婚論嫁的程度。""這就好!上次聽你說過,白小姐入職時間不長,沒跟同僚建立起密切關系,也沒留過家庭住址。這樣一走了之,大約可以躲得過去,畢竟她不過一個纖纖弱弱的小姐,平時又一向膽小怕事,共黨偵探再了得,也不可能平白無故懷疑到她頭上。梁少爺處置還算得當,不過,最近得多跟她接觸,相當于看着她,不能讓她跟外界有來往。你跟她說,辭職之事暫時向其母以及所有親朋好友保密,還是照常像在醫院工作那樣,上班下班,出門回家。咱先消停一陣,至于以後的工作,不必擔心,回頭我會請朋友幫她安排,保證輕松體面,而且收入可觀。"

說到這兒,梁成坤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聽她說,明天她要和母親一起去章丘參加親戚的婚禮。""這可不行,去跟她說,以醫院工作忙請不了假為由推辭掉!"

傳回表兄住處,梁成坤對白姜一說,後者馬上點頭。事情走到這一步,梁成坤、白姜以為總算了結了。哪知,次日褚介君、劉炎溪、葉學時、賈良秋四個商量下來,最終達成一緻意見∶這妞兒不能留了,把她滅掉。

幹這種血腥活兒,非賈良秋莫屬。四人随即策劃如何下手。葉學時說此事要做得隐蔽,離不開梁少爺的配合;但是,梁少爺年輕,聽下來對白小姐用情甚專,是以不能讓他知道我們的打算,事後也不能讓他産生懷疑,讓白小姐"憑空消失"就是。賈良秋說這容易,炎溪兄已跟白小姐見過面,她也知道您是梁少爺的表哥,咱們先設法支開梁少爺,由您通知白小姐,說梁少爺約你去某處,她必不生疑。兄弟約個幫手在那裡恭候,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不過,所選地點需要事先踏勘,既要冷僻,又要便于處理屍首。

四人計議定當,賈良秋便去做一應準備。這樁活兒比較簡單,隻要物色好地點,在"暗殺團"内部叫上一個弟兄,就可行事了。可是,當天下午賈向褚老大禀報說已經準備定當,褚老大正要差人去叫劉炎溪時,劉炎溪卻不請自來。

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昨晚回家後,劉炎溪夜不成寐,一直在想白姜去青島時在濟南火車站闖的那個禍。按說對此已有決定,把白姜滅口了事,但他總覺得這件事如此辦理似乎顯得倉促,擔心哪裡考慮得不周到,會留下後遺症。如此輾轉反側,待到雞鳴三遍,窗外已是晨曦初露時,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這一覺睡到下午才醒,第一個感覺是餓。趕緊讓妻子把飯菜熱一下,正吃得香,忽然一個急刹車——他想起梁成坤閑聊時漫不經心提及的白小姐的一個生活習慣∶白小姐自參加工作以來,開始記日記。她母親說她沒有長性,日記肯定記不下去的,她為此憋着一口氣,非要堅持記不可,一直記到現在——劉炎溪頓時大驚失色,尋思這妞兒肯定會在那幾個相關日子把梁少爺請她去一趟青島、找誰、辦什麼事情,等等,都寫進日記裡了,沒準兒把在濟南火車站丢了塊懷表也給寫上了!若是這就冒冒失失把這妞兒幹掉了,她那日記本回頭落到公安手裡,那不是讓人家順藤摸瓜最後來個一鍋端嗎?

當下,劉炎溪飯也不吃了,趕緊去見褚介君。褚老大也是吓出一身冷汗,一疊聲道∶"快快快!快去找她把日記本拿過來,讓她以後—反正她也沒有以後啦!老賈今天說好要過來的,滅口方案應該已經制訂好了。得跟老賈說清楚,不拿到日記本不能下手,也不可驚動那妞兒,包括梁少爺。"

管白姜要日記,這事當然要梁成坤出面。劉炎溪去了梁公館,但梁成坤不在。他昨晚受命最近多跟白姜接觸,他已對人家有感情了,對此自然非常積極。好在梁公館是劉炎溪小姨家,他就在後花園表弟的卧室等着,等到晚上八點多,梁成坤方才回來。由于事先密議過,不能驚動梁成坤,劉炎溪說得很婉轉。梁成坤是大學生,有點兒書呆子性格,聽了之後連連搖頭∶"這事我沒法兒開口跟人家說啊,日記是她的隐私,連她媽媽都不讓看,我哪裡有權讓人家交出來?"劉炎溪是聰明人,見表弟犯了書呆子毛病,知道再往下說的話,不但說不成,可能還會節外生枝弄出些什麼意外來,于是打起了哈哈∶"這是哥的臨時動念,也沒跟老大他們說過,剛才老弟一說,哥想想也是,這話就當沒說。這樣,回頭咱們哥兒倆再約上白小姐,一起吃個飯,哥做東,好好唠唠閑話。"

3 月 23 日,劉炎溪差人往梁公館送去兩張戲票,捎口信說請梁成坤、白小姐當晚七點在經二緯三路通惠街"北洋大戲院"看戲。梁成坤哪知"暗殺團"已經啟動了對白姜的滅口計劃,隻當表哥在兌現承諾,跟白姜一說,白小姐很開心。

當晚,劉炎溪陪同梁成坤、白姜一起看戲。散場後,劉炎溪又問白小姐是否喜歡跳舞,得到确切回答後,又提議前往附近一家舞廳。從舞廳出來,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三人毫無倦意,還是興緻勃勃,隻是覺得腹中空虛,梁成坤提議去他家吃宵夜。劉炎溪贊同,并說回頭我幹脆就住在梁公館了,省得回去晚了讓你嫂子唠叨。

三人招了一輛出租馬車前往梁公館。白姜還是第一次去梁家,見男友府上這等氣派,暗自吃驚之餘,也有點兒竊喜。梁公館的一幹主仆都已歇息,梁成坤喚起廚子,讓弄幾個菜肴,燙一壺好酒,送往後花園他單獨居住的小院落。三人邊吃喝邊聊天,宵夜結束時已是下半夜兩點了。

梁、劉哥兒倆把白姜送出大門,說如果叫不到車,那就隻好委屈白小姐在梁公館住一宿了。這是"暗殺團"刻意安排的必殺局,每個環節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壓根兒沒有"叫不到車"之說。梁公館外面,"暗殺團"匪徒、以營運馬車為業的成效忠(此人原是國民黨軍隊騎兵,傷了腿留下殘疾,經人介紹在濟南舊警局轄下的警察訓練所擔任馬術教員,解放後幹起了營運馬車行當)"載客途經此處,不巧車輛發生故障",正停車修理。車上的"客人",是成的老婆裴曦娟。梁成坤上前詢問車夫是否可以搭個車,白姜見車上有女乘客,自也放心。成效忠假意不能做主,請示乘客,裴氏點頭表示認可。稍停,馬車修好了,白姜就上了車,跟梁、劉揮手告别。

這一去,就是走向死亡。要說這姑娘也是命中注定難逃一劫,午夜前後,專案組偵查員剛剛密查過白宅,要是再晚個把小時離開,說不定就跟前來執行滅口使命的"暗殺團"成員賈良秋、閻清綱撞上了,即便撞不上殺手,最不濟也能候到從梁公館歸來的白姜,那樣的話,不但白姑娘得以保全性命,"暗殺團"一案也就提前偵破了。可惜,就差了那麼一步。馬車抵達距白宅數十米處的岔路口,白姜下車,沿着馬路漫步走到自家門口,剛剛掏出鑰匙開了門,就被預先埋伏在暗處的賈良秋、閻清綱挾持進了屋。接下來的情況,賈、閻二匪到案後是這樣交代的:幾個"暗殺團"核心分子策劃滅口時,生怕警方發現白姜屍體後,從傷痕上推斷出有逼供情節,以緻弄巧成拙,因而明确要求賈、閻"隻許逼問,不準動手"。有這樣一層考慮,二匪對白姜還算客氣。白姜起初以為遇到了強盜,待二匪說明要她交出日記的意圖,聯系到之前受梁成坤、劉炎溪之托赴青島的情節,以及在青島的種種見聞,還有得知懷表被竊後梁、劉緊張兮兮的樣子,終于意識到自己恐怕卷入了一個大麻煩。

她不敢大喊大叫,生怕對方對自己不利,可又不願交出日記本。好在賈、閻二匪不但沒有對自己動粗,表現得還相當紳士,于是她強裝鎮定,以主人身份詢問對方是要喝茶還是咖啡,趁二人在客廳裡東張西望的空當兒,進廚房燒開水去了。

賈良秋、閻清綱絕對沒想到日記本其實就在白姜随身帶着的那個鲨魚皮坤包裡,端的是"近在咫尺"。因為奉命"和平解決",在白姜沏上茶水後,他們還一邊喝着一邊"動員"白小姐交出日記本。白姜當時是否猜到自己有性命之憂,那就是一個永遠的謎了。面對逼問,她隻是掩面啜泣。賈良秋、閻清綱久未突破,就押着白姜一間間屋子進行搜尋。

誠如偵查員的估斷,他們翻遍白宅也沒發現日記本,投鼠忌器,也不敢殺害白姜,隻得執行第二方案,将其捆綁、堵口後帶到事先安排好的某個場所去囚禁,繼續逼問日記本的下落。用來捆綁的繩子,則是瘸子馬車夫成效忠在濟南解放前夕城内一片混亂時從其供職的警察訓練所拿回家的。紅白相間的棉紗顔色,并非如專案人員之前的猜測,象征"水火不容",其實什麼寓意也沒有,警察訓練所原本訂的就是這種貨。成效忠提供的繩子是整卷的,賈良秋去廚房取菜刀截斷繩子,偶然留意到挂在廚房門口一側也即客廳後牆鈎子上白姜的坤包。剛才白姜在廚房裡慌慌張張從包内取出日記本時,把裡面的東西弄得比較淩亂,還忘記把坤包的拉鍊拉上。賈良秋據此推測,日記本應是藏匿在廚房裡,一番尋找,終于從米酒缸裡撈了出來。按照既定方案,已經拿到了日記本,白姜的生命也就走到盡頭了。

把白姜滅口後,"暗殺團"頭目褚介君、劉炎溪認為隐患已消,眼下要緊的是等候"保密局"方面對他們的審查,是以不能再作任何案子,以免稍有不慎暴露自己。褚介君、劉炎溪分别通知"暗殺團"骨幹分子梁成坤、賈良秋、閻清綱、成效忠等人,沒事少出門,蟄伏在家,等候召喚。但他們沒想到,警方的偵查觸角已經悄無聲息地伸過來了!

十一、暗中查摸

賈良秋進人專案組的視線,無疑是偵查"暗殺團"案件的一個突破。

3 月 27 日,濟南市警察局局長李士英、副局長兼督察室主任淩雲召見專案一組、二組兩位組長吳冰琨、杜志堅,聽取工作情況彙報,對下一步如何順藤摸瓜,直至将"暗殺團"一幹案犯全部緝拿歸案進行了研究。從當時掌握的情況來看,賈良秋其人,從理論上來說,隻能算是祥元館兇殺案的涉案疑犯,不能完全認定其一定是"暗殺團"成員。當然,從賈犯常年習武且當過日僞保安團參謀,參加過日僞組織的"清鄉行動",很有可能親手殺害過群衆甚至我抗日志士的經曆判斷,他去祥元館踩點不過是涉案的一個"小方面",很有可能該犯即是策劃、指揮和現場行兇殺人制造三命血案的主犯;而從其政治面貌、反動立場及其對新政權的仇恨來看,這種人正是"暗殺團"招募的主要對象。

關于"暗殺團",目前我方掌握的情況其實很少,隻有華東局社會部轉來的那份秘密情報,即“有人從濟南潛赴青島跟'保密局'山東站秘密接觸,遞交投名狀,請求接納”。對付這種具有嚴重危害性和破壞力的反革命團夥,必須做到“穩、準、快”,務必将其一網打盡,不能有遺漏,否則,處于目前的形勢下,漏網分子潛伏本地也好,逃往國民黨占領區也好,都有可能留下隐患,構成對我新政權的潛在威脅。

是以,盡管眼下已經發現了賈良秋與祥元館命案有涉的證據,以及對其很可能系"暗殺團"骨幹成員的合理推斷,但尚不宜對其采取拘捕行動。一旦觸動賈犯,勢必會驚動"暗殺團"其他同夥,如該反革命團夥具備一定的反偵查能力,甚至像正規特務組織那樣,團夥成員單線聯系,那麼,賈犯的落網就會導緻他們像毒蛇冬眠似的蟄伏起來;如該團夥并非那麼專業,賈犯的落網則會嚴重影響其他同夥的安全感,或者作鳥獸散,或者幹脆狗急跳牆魚死網破做一番負隅頑抗,這都是我方不希望出現的情況。李士英和淩雲都認為,現在不宜觸動賈良秋,隻能對其進行秘密監視,暗中了解該犯跟何人接觸,再擴大調查範圍,擷取更多線索。當然,對于"暗殺團"這樣的罕見案例,光靠對一名疑似成員進行暗中監視,可能難以達到"穩"和"快"的目的。最好的方式是派出卧底潛入"暗殺團",卧底偵查員在取得敵方的信任後,擷取内部情報,伺機裡應外合。

接下來專案組要做的工作應是以下兩個方面∶專案一組研究制訂卧底方案,待時機成熟果斷行動,派遣偵查員潛人"暗殺團"建立内線;專案二組則負責秘密監視賈良秋的一舉一動——該項工作鋪開後人手肯定緊張,市局會為專案組提供增援力量。另外,賈良秋有機車,外出經常以車代步,市局即為專案人員配備小型卡車、機車各一輛。跟蹤時使用小卡車,這聽着有點兒寒碜,但在當時說來,這已經是非常"豪華"的陣容了。須知初解放時,濟南市的十一個公安分局,有一輛破汽車的還不到一半,有兩個分局甚至連破機車都沒有,隻有幾輛舊自行車。

當天,兩個專案組即着手進行各自分工的工作。專案二組對賈良秋的秘密監視之前就已經開始,沒想到這厮縮在宅子裡一連三天不露頭。他住的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宅院,一字橫排的五間平房,平房前有個面積不小的院子。刑警的監視點設在賈宅對面貿易公司的三樓,用望遠鏡可以居高臨下把賈宅内部的情形看個清楚。賈良秋和妻子住在這裡,兩個子女是跟爺爺奶奶另過的。看來賈良秋的小日子過得還蠻滋潤,他清晨起來,灑掃庭院,然後打拳舞劍,站樁練功。一個多小時結束後,從屋裡搬一套茶幾椅子坐在正中那間平房的台階前,沏上一壺茶,點燃香煙,抽着喝着,手持一冊線裝書閱讀。估計是休閑消遣類的話本小說,因為從望遠鏡裡時不時會看到他臉露笑意,以掌輕拍桌面,搖頭晃腦作感歎狀。不久,外出買菜的妻子李氏回來了,擺上捎回的早點,兩口子共進早餐。

解放後賈良秋無業,但從早餐品質和這副生活景況判斷,他似乎并無捉襟見肘之憂。稍後知道,他的日常開支是由其富翁老爸(伯父)提供,其妻李氏娘家也是殷實人家,每月給女兒一筆對于尋常百姓來說比較可觀的貼補。接下來的上下午兩個半天,賈良秋大部分時間待在屋裡,幹些什麼,無從知曉。偶爾則會到院子裡侍弄花卉,或者吹着口哨逗逗門前屋檐下挂着的兩籠鳥兒,還會擦拭他那輛機車。入夜,他都是早早就關門,卧室的燈通常會在八點過後熄滅。刑警在其關門後去其宅子前"溜達",熄燈前可以隐約聽見裡面傳出廣播電台播放的戲曲、評書節目,看來他是以聽收音機消磨時間。

賈良秋的這種"沉穩",讓刑警感到不可思議——這厮乃是"暗殺團"的骨幹分子,身上挂着幾條人命,往下還準備大幹一番,怎麼這樣沉得住氣呢?外圍調查時獲得的資訊表明,這主兒長着一個"猢狲屁股",可是坐不住的角色啊!再說,即便他突然想改變一下生活,過幾天平和日子,不外出溜達活動,但現在他已經是"暗殺團"成員,身不由己啦,他想過平和生活,"組織上"允許嗎?

如此一琢磨,專案二組刑警遂認為這主兒應該是奉"組織"之命,不要抛頭露面外出溜達,乖乖在家待着,現在是非常時期,安全第一。那麼,如果"組織上"要跟賈良秋商量什麼事兒,那又該怎麼聯系呢?

刑警循着上面"安全第一"的思路,想到了郵件(賈宅沒有電話機)。事先,刑警根據賈良秋的個人情況,考慮到他有可能通過其妻李氏外出買菜等機會傳遞資訊(比如捎帶條子、物品),對于李氏倒是有防範的,隻要她一出門,後面必有人暗暗尾随,但未曾發現她跟外人有可疑接觸,隻是沒往郵件上想。現在突然想到,組長杜志堅驚出一頭冷汗,即與部屬細細複盤,臨末暗道"僥幸"。自設立暗樁對賈宅秘密監視以來,沒有郵差往賈家送過信函、包裹、印刷品等任何郵件;李氏幾次外出,也沒去過郵局。3 月 30 日上午,杜志堅請示淩雲獲得準許後,前往濟南市郵電局,跟軍代表說了專案組對賈宅郵件實施布控檢查的要求,獲得支援。這一步走得非常及時,當天下午,郵局就截獲了一封寫給賈良秋的挂号信。信封上的收件人是賈良秋,寄信人則是梁成坤的名址。對于讀者來說,梁成坤這個名字并不生疏,但于辦案刑警而言,卻是第一次看到。不過,這個節骨眼兒寄給賈的信件,偵查員自是十分重視,即送市局請刑技人員處理。

刑技人員先提取了信封上的指紋,又用專業手法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封,用鑷子夾出信箋,也是先提取指紋,兩相對照,确定了寫信人的指紋。這活兒結束後,刑警給信紙信封都拍攝了照片,又把信箋上的文字一并譽抄下來。然後,把信箋裝回信封,恢複原樣,送郵局按照正常程式操作。由于中間耽擱了這麼一下,是以遲了一個班次,次日上午方才投遞到賈宅。

信件正文中沒有落款具名,以"知名不具"代替;對賈良秋的稱謂是"兄台";也沒有寫日期。該函言語不多,大意是∶日前邂逅,弟曾冒昧敬詢一事,當時因時間、場合關系,兄未曾答複。此事弟較為關心,不知吾兄能否告知。亟盼!

原來,梁成坤對白姜"投井自盡"之說深表懷疑。這個大二學生,年紀輕涉世淺,簡直不知江湖為何物,幹着"暗殺團"這類要掉腦袋的"大事兒",心裡卻始終放不下一個"情"字。這幾天在家待命不得外出,閑着無事,愈加不安。幾天前他見到賈良秋時,曾問過賈是否知道白小姐怎麼不明不白就"投井自盡"了。這是"違反紀律"之舉,但"暗殺團"草草組建,兩個頭目還沒想到要制訂保密規章,而且他們對于"隐蔽戰線"純屬外行,壓根兒沒意識到梁成坤的這種打聽是非常犯忌諱的,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抗戰時期的"軍統"或如今的"保密局",那立馬就會受到"紀律處分",嚴重的被"密裁"也不是不可能。賈良秋是幹過日僞保安團的,知道厲害,梁成坤敢問,他卻不敢答,當時就岔開話題敷衍過去了。哪知,梁成坤卻不甘心,現在閑居在家,不能登門相詢,幹脆就寫信來問了。

賈良秋是"暗殺團"成員中年齡最大、江湖經驗最豐富的一個,他知道一夥哥們兒"玩票"的風險跟高空走鋼絲有一比,稍有不慎準保摔個粉身碎骨。現在梁成坤的這封信馬上讓他意識到了風險,一時左右為難∶不回信吧,沒準兒梁成坤就登門拜訪來了,那時更不好解釋;回信吧,不說這種事兒不可以書面交談,就是可以,不論怎麼回答,梁成坤恐怕都沒法兒接受。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幹脆給老大褚介君寫一封信,以隐語報告此事,請"組織上"處理。

賈良秋的這封信,寄的是平信。這倒不是他想到了應該防範警方偵查,而是圖個投寄友善。3 月 31日上午,賈妻李氏出門買菜時,把其夫封好的信封帶了出去,在菜場附近一家煙紙店買了郵票貼上,投入了店門口的綠色郵箱。

這封信很快就到了刑技人員的案頭,處理起來跟上一封信如出一轍。警方由此知道了褚介君的名址。賈良秋被稱為"文武雙全",寫得一手好字,遣詞造句準确得當,隐晦曲折程度遠超大學生梁成坤。褚介君是教書先生,自然能夠看懂。

其時,根據指紋比對結果,警方已經确認賈良秋系祥元館三命兇案的現場案犯之一,也是殺害白姜的兩個兇手之一;而梁成坤并未參與祥元館命案,也并非殺害白姜的兇手。在外圍調查中專案組發現,今年元月,梁因骨裂前往濟南市市立醫院外科治療,首次接診護士正是白姜;之後醫院同僚兩次看見有這麼一個青年在醫院大門口等白姜下班,兩人一起離去。由此,專案組推測,指使白姜充任"暗殺團"信使前往青島聯系挂靠"保密局"一事,梁成坤應該參與了。他給賈良秋寫這封信的意思,就是對白姜的死心存疑窦,想問個明白——對白姜的死因,"暗殺團"頭目給梁成坤的解釋多半是"自殺"。這跟警方出于偵查工作需要,在做通白姜之母白淑華的工作後對外公布的死因是相同的。

回過頭來,再說說專案一組的工作情況。

由吳冰琨主持的專案一組偵查員這幾天一直埋頭于研究制訂派員潛人"暗殺團"内部卧底的方案。制訂卧底方案應立足于熟悉情況的基礎上,是以,首先要根據已掌握的線索進行分析和預判。吳冰琨在牆上貼了一整張"白報紙"(舊時民間對整張報紙大的白紙的稱謂),把大夥兒想到的情況一一标在上面。為叙述和閱讀友善,這裡把後面的研究結論一并寫出。第一,"暗殺團"把密函和"投名狀"送達"保密局"之後,通常會如何考慮?這夥反革命"自幹戶"行動的目标,自然不可能僅僅是祥元館命案受害者那樣的尋常百姓,其重點應該是我黨政軍幹部甚至是首腦,以及針對我重要機關和重要設施如倉庫、電廠、橋梁等實施破壞活動。這些行動若想實施成功,必須依賴"保密局"提供的裝備和技術指導。"保密局"提供支援的前提,則是"暗殺團"送往青島的密函和"投名狀"得到"保密局"的認可。是以,這夥人在尚未得到"保密局"方面的回複之前,一般說來不會再采取大的行動,充其量做些收集情報的零星活兒,為日後的行動做準備。

"保密局"方面在收到白姜送去的"投名狀"和密函後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按照特工工作的思路,正常情況下,"保密局"山東站應該指令其控制下的潛伏在濟南市的特務組織對"暗殺團"進行秘密核查。但此刻的形勢已經不能算是"正常情況",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保密局"總部已經撤到了廣州,山東站這幫人估計很快也要腳底抹油了。是以,"山東站"在進行權衡後,很可能會采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幹脆直接上報局本部——毛人風接到這個消息,肯定喜出望外,自會派員核查,如果核查下來情況屬實,必會下令向"暗殺團"調撥特工器材并派遣專人赴濟進行指導。那就是廣州總部的事兒了,山東站這幫特務現在自身難保,根本不願意摻和,不如就此歇菜吧。

第三,"保密局"總部會通過什麼方式跟"暗殺團"取得聯系?"保密局"潛伏在濟南的特務,一共有三種"組織形式",分别為市、省和總部。"保密局"總部自然可以調遣山東站或濟南市的其他潛伏特務組織與"暗殺團"取得聯系,但有一點山東站或濟南的其他潛伏特務組織是無法代替總部的,那就是提供活動經費、配發器材裝備和特工技能教育訓練。是以,"保密局"總部最終還是需指派特務直接跟"暗殺團"接觸。當然,不一定非得從廣州派人,也可以從南京、上海或者其他城市抽調能夠勝任的特務擔任教官。特工教官都是資深特務,軍銜應該不低,處在這種形勢下,也有可能兼任"暗殺團"主持行動的負責人。從特務這一行的保密需要判斷,這種決定一旦拍闆,那就不可能讓内部其他特務知曉。無論是采用信函方式還是派人上門跟"暗殺團"取得聯系,都應是"保密局"總部直接安排,而不會假手山東站或者濟南市的其他潛伏特務組織代勞。

根據上述分析,專案一組偵查員對是否可以從中尋找機會安插我方卧底進行了研判。從"暗殺團"連續制造的兩起命案都沒有消除作案痕迹,以及充任信使的女護士白姜在濟南火車站丢失懷表等情節判斷("暗殺團"如叮囑其一路應如何防範的注意事項,可能不至于讓扒手得逞),這夥反革命分子明顯缺乏反偵查經驗。白姜去青島聯絡之後,最近這段日子他們肯定是翹首企盼"早傳佳音",其間自然也會對"保密局"方面将如何跟他們取得聯系進行分析,不過,這夥外行的分析品質跟此刻專案人員的預判研究是沒法兒比的。

衆偵查員認為,我方派遣卧底以"保密局"山東站或者總部特派員的名義前往聯絡,應該是有可行性的。當然不可能給他們帶去經費和器材裝備,可以"不日運至"等說辭敷衍,先穩住他們,把"暗殺團"一應成員的底細摸清楚再說。

如此,卧底方案的前期構思已經形成,往下該考慮打人"暗殺團"内部後怎樣開展工作了吧?

且慢,問題來了!讓"特派員"去找"暗殺團"的哪位弟兄呢?這位兄台又在什麼地方?

此時是3 月 30 日下午,專案二組刑警剛剛截獲梁成坤寄給賈良秋的一封挂号信,已送往市局進行技術鑒定,還沒來得及對信函内容進行分析。盡管信封上有寄件人梁成坤的名址,但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暗殺團"成員。目前,專案一組手頭隻有賈良秋一個對象,已證明他是"暗殺團"成員,至于這厮是不是該反革命團夥的頭目,暫時無從知曉。即便是頭目,也還有問題——他是不是"暗殺團"呈遞青島"保密局"山東站的密函中所指定的聯系人?

這是專案一組遇到的一道坎。在這種情況下,"特派員"是不能貿然登門的。次日晚上,消息傳來,經技術鑒定和專案二組的調查分析,已确認賈良秋系"暗殺團"重要成員,另一給賈犯寫信的梁成坤也是該團夥成員。

賈良秋那封寫給褚介君的信,也落到了專案組手裡。賈自小受過良好的教育,遣詞造句故意拐彎抹角、十分隐晦,但偵查員還是看明白了,信中的内容是向褚介君請教,對于梁成坤的詢問應該如何處理。同時偵查員注意到,寫信者的語氣相當恭敬。由此,偵查員認為這個姓褚的中學教員很可能是"暗殺團"的頭目,至少是賈的上司。

褚介君供職學校的校長系開明知識分子,專案二組請校長出面詢問了門衛校工,得知最近一段時間,社會上前來拜訪褚先生的人比較多,有個星期天甚至分幾撥一共來了十多人,大多是青年人。

如此看來,這位褚先生該是"暗殺團"的頭目了?專案一組、二組都這樣判斷。當天深夜報到淩雲那裡,淩雲也是這樣認為。褚介君的位址已經掌握,那是不是可以派卧底了?淩雲搖頭∶還不能!

又一道坎出現在專案人員面前—一如果"殺手團"給"保密局"的密函中約定了雙方接頭時用的暗語呢?盡管這夥反革命"自幹戶"缺乏反偵查經驗,但缺乏經驗并不等于沒有任何防範意識,褚介君、梁成坤、賈良秋都有知識分子背景,即使看看偵探小說甚至還珠樓主、平江不肖生、王度廬、宮白羽等民國武俠小說作家的作品,隻怕也就建立起這麼一個意識了。眼下沒有理由排除這夥人和"保密局"約定接頭暗語的可能,我方依然不能貿然行事。因為這種機會隻有一次,一旦失利,這案子就煮成夾生飯了。淩雲下令,兩個專案組分别對"暗殺團"已暴露的三個對象進行秘密監視,同時專案一組着手制訂卧底方案,卧底人選由上級物色。

十二、李代桃僵

此後一連三天,兩個專案組按照分工,對三個目标賈良秋、梁成坤和褚介君實施冒夜盯梢,對褚介君所供職中學的唯一一部電話機進行監聽。可是,這三位就像是商量過似的,還是不出門,也不再互相聯系,褚介君既不往外打電話,外面也沒人打學校電話找他。

物色卧底人選的工作倒是進行得較順利,濟南市警察局李士英、淩雲兩位上司親自遴選,從初選的七名人員中挑出一個名叫官天雄的同志,由他承擔卧底重任。走到這一步,可謂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等弄清楚"暗殺團"與"保密局"是否約定過接頭暗語。由于接頭暗語存在與否具有不确定性,我方同時也在考慮如果無法擷取這個關鍵資訊,應該怎樣跨過這道坎的問題。專案一組組長吳冰琨私下給自己定的期限是務必在五天内取得突破。這幾天,他一面負責對目标的秘密監視工作,一面在考慮這個問題,幾平到了茶不思飯不想,沒睡過一個囫囵覺的程度,以至于臉色憔悴滿嘴燎泡。眼看三天過去了,這個問題卻還八字不見一撇。

這天上午,吳冰琨去市局向淩雲彙報三個點的監視情況。淩雲的工作之忙可想而知,吳冰現過去後,淩雲一時沒工夫見他,于是坐在督察室的小會議室等候。一會兒,屋角茶幾上的電話機忽然鈴聲大作。督察室這邊規矩大,吳冰琨哪敢随便接聽,隻能任憑它響着。

電話鈴剛剛停下,督察室一位内勤姑娘出現在門口,朝他點點頭∶"是老吳同志吧?有您的電話。"一邊說,一邊指着電話機。吳冰璟一怔,誰找自己找到這裡來了?剛想開口詢問,電話鈴聲又響起來。原來是北坦派出所所長打來的,吳冰琨幾天前在勘查白宅兇殺案現場時跟他有過接觸。所長說,被害人之母白淑華來派出所了,要求跟偵查她女兒命案的警方上司見面,她有話要當面說。

白淑華自女兒被害後,終日以淚洗面,如若沒有親朋好友輪流陪伴勸慰,隻怕已經尋了短見,投井上吊都有可能。幾個長輩親戚看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商量下來,為減輕她的喪女之痛,決定家裡不設靈堂,也不接受吊唁,遺體立刻入殓,擡至附近尼姑庵暫寄。

如此幾天過去,白淑華的情緒漸漸穩定。昨天,她讓人在附近一家飯館訂了三桌酒席,邀請出事以後幫助過她的親朋好友四鄰八舍赴宴,感謝大夥兒的照顧,表示自己已經認命了,以後的日子還要照常過。明日起,就不勞大夥兒再陪伴了。過幾天,選一個合适的日子把女兒落葬,入土為安。

今天清晨,白淑華起來後灑掃庭院,然後提籃前往菜場買菜。回到家裡,剛吃過早飯,門外一陣鈴聲,平時少見的郵差登門了,送來一封平信。之前,專案組因白姜已死,就撤銷了白宅對面的那個監視點,叮囑派出所多加留意。派出所民警去過數次白宅,一是了解情況,二是安撫白淑華的情緒,三是關照她,最近如果有陌生人或者雖然相識但已有一段時間沒來往的熟人突然登門,要向派出所報告,這對警方調查白姜被害案可能幫助。現在,白淑華一看這封平信是寫給白姜的,不禁一個激靈,也不拆開,直接就奔派出所,對所長說要面見調查女兒命案的那夥刑警的上司。

派出所長當時隻知道白姜命案是一起刑事案件,至于"暗殺團",他壓根兒沒聽說過。但是,按照工作紀律,他沒有拆開那封信,甚至碰也沒去碰一下信封,隻是把一張白紙放到白淑華面前的桌子上,讓她把那封信放在上面,又找出一個大号空白信封小心翼翼裝進去。然後,他撥通了市局總機,要求跟專案組長吳冰現通話。

吳冰琨立刻趕到派出所,聽了白淑華的陳述後,帶着那封信傳回市局,請技術人員處理。

這封戳顯示寄自膠縣(今膠州市)的平信,裡面裝着一張明信片,上面用毛筆寫着一行漢字"祝您生日快樂"。沒有表明是祝誰生日快樂.下面也沒有落款具名。刑技人員疑是在空白處使用了密寫劑,可是,動用了有限的幾種顯影藥水(其中兩樣是臨時用化學劑配制的,在當時的條件下,這已是勉為其難了),對明信片以及牛皮紙信封反複作了塗拭檢測,一概無效。吳冰琨拿着這封信去見淩雲,淩雲饒有興緻地端詳片刻,擡眼看看吳冰琨∶"老吳,你怎麼看?"

吳冰琨說,先前在派出所時我問過白淑華,她說她們家在膠縣沒有親朋好友,也從來沒聽說過白姜有同學在那裡,是以覺得莫名其妙。我懷疑,這會不會是敵特方面給"暗殺團"的回複?當初白姜前往青島跟"保密局"山東站接觸,她帶去的那封"暗殺團"的密函裡應該不會寫上成員們的名址,這是出于安全考慮,以防這封信落到别人手裡。那麼,"保密局"通過對他們的審查後,怎麼跟他們聯系呢?多半還是要着落在白姜身上。現在,敵特方寄來了這麼一封信,看來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暗殺團"的審查,準備派員來濟聯絡了。先寄來這封信,估計是傳遞接頭暗号——其中的奧秘,應該事先跟白姜說過。至于白姜是否告知了"暗殺團",目前不清楚,但我傾向于是告知了的。看來,白姜并非之前我們所分析的那樣,對自己充任信使赴青島的目的一無所知,多少還是有點兒察覺的。這可能也是"暗殺團"要把她滅口的原因之一。至于接頭暗号,我想不大可能就是寫在明信片上的這句賀詞,會不會在明信片的圖畫裡隐藏着什麼線索呢?

這是不知哪裡印制的一套"世界文豪明信片"中的一張"英國詩人雪萊",正面是雪萊站在白雪皚皚的荒野上的油畫,下側印着他的名句∶"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背面是寫書信文字的信箋。吳冰琨懷疑正面的油畫裡隐藏着什麼暗語,但淩雲認為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兩人都犯愁了,淩雲說;"難不成暗語就是雪萊的這句詩?這種玩意兒咱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一時直不好判斷。這樣吧,明信片放在這裡. 我找懂行的同志分析。"

這種分析類似密碼破譯,當時,警方沒有這面的技術人才,隻有軍方具備這方面的能力。

淩雲知道有一個直屬華東軍區司令部管轄的專門從事這方面業務的小組駐紮在濟南,于是通過組織關系前往求援,獲得軍方的支援。二十四小時後,淩雲召見專案一組組長吳冰琨,告知經軍方專家研究,認為雪萊的那句詩就是"保密局"用來跟"暗殺團"接頭的暗語。

案件偵破後,據案犯供稱,他們呈遞"保密局"的密函中确實沒留名址,但梁成坤受褚介君、劉炎溪之托,跟白姜有過交代,對方收下東西(指"投名狀"和密函)後,應該是會問聯系方式的,你可以把自己的真實名址報給他們;萬一對方沒問,你在離開前務必主動告知。白姜從青島返濟後,告訴梁成坤已經如此這般跟對方說了。

褚介君、劉炎溪、葉學時策劃将白姜滅口時,曾考慮過白小姐“失蹤”後人家來聯系時怎麼辦的問題。解決辦法是指使那個擅長跟社會下層人士打交道的瘸車夫子成效忠與負責投遞白宅區域的郵差葛昌盛聯系,以一條香煙的代價獲得悄然攔截白姜所有郵件的許諾。褚、劉兩頭目不知成效忠有自以為是粗枝大葉的毛病,這主兒跟葛某談妥後,料想絕無問題,也就不再過問。哪知葛某日前讓人舉報,其抗戰時有一段曆史涉及中共軍方情報人員在濟南被捕遇害,因而進了局子,負責投遞該區域的郵差已經換人了。成效忠卻不知葛某出事,這期間根本沒有跟葛某聯系過——其實,葛某原本就不靠譜,比如他每月有兩個休息日,他就沒想過如果正好休息日有白姜的信件該怎麼辦。這一點,成效忠更是沒考慮到。

對手沒考慮到的問題,讓我方想到了。4月5日,淩雲把軍方破譯結果通知吳冰現後,笑問老吳有什麼想法。吳冰現盡管尚不知道葛某被捕之事,但也發現了上述"暗殺團"這個漏洞,一說,淩雲訓示即跟郵電局聯系,了解一下郵差的情況。很快,得到了郵電局的回複,吳冰琨這才知道原先的郵差葛昌盛三天前進了局子,現關押于第三分局。

前往提審,葛交代是受成腐子的請托,讓扣下白姜的郵件。于是,專案組又掌握了"暗殺團"匪徒成效忠的名址。吳冰琨請示淩雲獲準後,把那封信恢複原樣,加套了一個信封,二赴三分局看守所,讓葛親筆寫上成效忠的住址姓名,落款名址則具郵局葛昌盛。

這封信是挂号寄出的,以正常程式于次日送至成宅。成效忠收到挂号信後,也沒拆開,趕了馬車徑赴褚介君供職的那所中學,請門房轉交褚至此,接頭暗語這道坎總算解決了。事不宜遲,該請卧底偵查員出場了。

卧底人員的遴選是山李土英、淩雲主持的,也是頗費心思。當時的濟南市公安系統,其警員由以下三部分構成∶一是接管舊警局的大約六百名中共接管幹部;二是解放後新招收的社會進步青年;三是符合條件留用的舊警察。這三部分成員中,若說"工作熱情洋溢",當推第二部分;若論業務能力和對濟南社會情況風土人情的熟悉,第三部分大概可以算"頭挑";而論政治素質以及保障新政權安全所需的綜合能力,接管幹部是無可争議的首屈一指。本案的卧底人選,首先需要的是政治可靠對黨忠誠,光這一條,就把其他兩部分成員給攔下了。是以,最初的遴選範圍,就在第一部分成員(包括有中共地下黨身份的留用警員)中。可問題也跟着來了。盡管這第一部分成員中有各方面素質都可以勝任卧底要求的人選,但都卡在一條上——之前都曾在市局露過面。既然露過面,哪怕隻有一次,也有被認出的可能,對于卧底"暗殺團"這等重要使命來說,可能就意味着前功盡棄。

李士英、淩雲商量下來,最後決定像處理破譯接頭暗語一樣,也向軍方求援。地方與軍方相比,後者在這方面的優勢是非常明顯的。早在紅軍時代,軍方就有自己的情報系統. 一步步發展到1949年時,這方面人才濟濟,經驗也頗為豐富。解放後各地警察局政保部門中的業務骨幹,大多有過人民軍隊情報、保衛工作的經曆。這回,警方求援的對象是濟南警備司令部。濟南警備司令部有一個專門負責情報工作的秘密小組,跟華東軍區情報部門有業務方面的隸屬關系。這段時間,這個情報小組正忙于針對南京、青島方面的情報工作,人手比較緊張,但警備司令部上司還是同意向濟南警方提供支援。

宮天雄系山東煙台人氏,1942年參加八路軍,至抗戰勝利的三年多時間裡,先後從事過武工隊、偵察、敵工工作。抗戰勝利後,奉組織指派潛人徐州從事情報工作。1947年1月23日,華東軍區組建,宮天雄被調往軍區。次年仲夏,華東人民解放軍着手執行中共中央7月16日确定的"攻克濟南"訓示,山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下令組建情報組,潛人濟南收集軍事情報。宮天雄人選該組,化裝殘疾流浪乞丐混人濟南。從7月下旬到9月下旬兩個月内,他單獨以及與戰友配合,收集多份頗具價值的情報,是以受到多次表彰。濟南解放後,他所在的情報組劃歸濟南司令部,他被任命為小組副組長。

淩雲親自找官天雄談話,相當于面試。原打算談個二十分鐘半小時,跟如今的公務員面試時間差不多,但事實上隻談了五分鐘就ok了。這是一個心理素質特别強大的另類,甫一照面貌似猥瑣。淩雲開腔問話∶"以前幹過卧底吧?"

對方不住搖頭,一口山東鄉下土話,急赤白臉連稱沒有,就像日本鬼子認定他是八路一樣。

淩雲覺得奇怪∶"履曆材料上不是說你1947年5月間曾前往南京,在蔣匪'國防部'卧底十三天嗎?"宮天雄一個立正∶"報告長官!卑職不敢掠無影之功,那是在大院裡掃地、門廳裡擦窗,充任雜役,屬于化裝偵察,并非卧底。"

接着又聊了幾句,這個宮天雄能在瞬息之間根據談話内容連續變換神态表情、頻頻轉換角色,而且能夠做到無視眼前這位首長的存在,淩雲對此極為欣賞,當即拍闆∶ "就是你了!"

之前李士英、淩雲開始物色卧底人選時,考慮到卧底打入"暗殺團"内部後,我方外圍力量須大大加強,為便于協調、控制、指揮,在發生緊急情況時能夠及時做出反應,決定組建"'暗殺團'案件專案指揮部",統一指揮專案一組、二組,以及随後從市局、各分局抽調的多名偵查員組成的三組、四組開展工作。專案指揮部由淩雲擔任指揮長,但淩雲工作太忙,這個指揮長他隻是挂個名,具體偵查工作由副指揮長主持,這位副指揮長叫穆貴根,是剛剛從山東省委社會部調來充實濟南市警察局督察室上司班子的同志。

淩雲拍闆由宮天雄卧底後,即讓他去向穆貴根報到。之後一連三天,宮天雄待在市局的一個密點,聽穆貴根介紹案情,熟悉"暗殺團"已暴露成員的情況,以及商量卧底政策,等等。根據保密規定,宮天雄卧底之事隻有李士英、淩雲和穆貴根知道,專案一組、二組兩個組長未被告知,但他們心裡可能有數。

4月9日,宮天雄正式開始執行卧底使命。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