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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戰風車——一個作家的選戰記事

作者:閱讀藍博洲
書摘|戰風車——一個作家的選戰記事

十二月七日

<車隊遊街>

選戰進入最後沖刺的倒數第四天了。

按照台灣選舉文化的慣例,這幾天,所有的候選人都會全面動員,組織又臭又長的大車隊,進行全面掃街繞境的造勢活動;仿如廟會的陣頭較勁一般,互比車隊長短、鑼鼓花車、鞭炮煙塵的吵鬧。一句話,這是比錢多還是錢少,硬碰硬的陣仗;錢多者,勢頭就看好;等着賣票的選民也就有了待價而沽的依據。反之,沒錢者自然沒勢;投機的選民自然就不會把票投給他。

我們很清楚這種傳統的選戰規律。可我們并沒有因為這樣的限制而喪志,人窮不能氣短;作為年輕的、進步的、文化人的競選團隊,我們決心在逆境中試着創造一種新的選舉文化。至于如何創造,在物質條件不如人的客觀現實下,我們唯一的原則是:人家能搞的,我們一定搞不過人,絕對不跟着搞;要搞,就搞點人家搞不來的。問題是,什麼是人家搞不來的呢?老實說,一直到傍晚,原住民歌手達卡鬧再度下山助陣以前,我們還真的心裡沒譜。

早上,按照既定的行程,從總部出發,首先前往北苗一帶還沒有到過的社群遊街拜票。我們還是隻能采取街頭講演的方式,進行我們的宣傳造勢活動;唯一的不同僅僅是增加了一台宣傳車。剛開始,因為配合地方電視台的新聞拍攝要求,隊伍的行動秩序被搞得有點亂,前後宣傳車之間的距離也是以拉得很長。在火車站附近,突然與那個拒絕和我辯論的綠營候選人長達上百輛的車隊迎面交錯。目睹他們敲鑼打鼓、對空鳴炮、呼嘯而過的嚣張氣勢,我們的隊伍看起來就像一群潰敗的散兵遊勇,不堪一擊。作為總指揮的振國和我心裡都急了。當下我們把隊伍重整,重新出發,一切才又進入狀況。

在社寮街社群活動中心,我在宣傳車上進行了今天的第一場街頭演講;其他工作夥伴和義工們則在附近住家發送文宣。講演剛結束,阿靈上來宣傳車,跟我說:剛剛,有個老先生一直站在巷口,聽你演講;我把文宣遞送給他,他跟我說,等你講完,要跟你說幾句話。我于是下車,跟随阿靈,走到老先生前面,向他緻意。老先生緊握我的雙手,略顯激動地說:我今年已經九十一歲了,你剛剛講的話,我都認真聽了;我們苗栗,從來沒有一個候選人像你這樣講話的。我親身經曆過戰争,你講的那些反對戰争的話,我不但同意而且要當面向你表示感謝!……

暖暖的冬陽照着大地。一群老人坐在活動中心前的一棵老樹下,無聊賴地曬着從枝葉間穿透下來的陽光。

我們繼續往前,繞經北苗傳統市場,轉向國華路上的新的魚肉市場。在兩個新舊市場,我又分别對那些沿街擺地攤或是租用市場攤位的賣菜、賣魚或賣肉的小商販們作了街頭講演。話語通過喇叭放送的穿透力道,強迫輸入賣菜和買菜群眾的耳裡;從他們臉上展露的微笑,我感受到了溫暖的回報。

兩台宣傳車加上“行動書房”所組成的車隊,載着候選人和所有的從業人員,繼續沿街緩緩前進。振國坐在前導宣傳車的駕駛座旁不斷地政治喊話,我和阿靈站在車上墊高的木箱,不停地向街道兩旁的群眾揮手緻意;一些正在陽台上晾曬棉被,或是在屋前空地上曬太陽、聊天的家庭主婦們,也紛紛友善地向我們揮手加油。

車隊穿越橫跨後龍溪的頭屋大橋,駛入頭屋鄉境内,繞經幾條主要街道後,駛抵早上行程的終站---明德水庫,用餐休息。餐後,我們從明德水庫出發,穿越一段又長又彎、一路無人的山路,轉入台三線公路,然後前往三灣鄉大河村活動中心,舉行一場<紅色客家莊──大河底的政治風暴>新書發表會。

新書發表會結束後,我們随即離開這個具有傳奇性悲劇色彩的“紅色客家莊”,繼續遊街造勢。我們沿着台三線公路,穿越僻處山間的狹長的三灣鄉境,經由頭份市區,轉往竹南的競選服務處。

下午四點多,車隊再度出發。剛從新竹尖石山上趕到助陣的原住民歌手達卡鬧和振國,站在前導的宣傳車上。我和阿靈在緊跟在後的第二輛車上,向兩邊的群衆揮手緻意。此時,天色稍暗,海邊吹來的陣陣冷風,帶來些許寒意。車子進行中,達卡鬧以吉他伴奏的嘹亮的歌聲,在兩邊房屋夾峙的略顯荒涼的街道空中響起;他即興地唱着填上“反軍購”、“救小孩”、“讓苗栗不一樣”、“反戰”等政治訴求新詞的原住民歌曲、國語老歌、閩南語流行歌曲以及客家山歌。剛開始,路邊行人的反應有些愕然!我想,他們一定感到納悶:怎麼有人這樣搞選舉的呢?然而,當他們聽清楚達卡鬧所唱的歌詞内容時,大都露出會心的一笑;有些熱情的群衆甚至面對我們張開五指,高高地做出5号的手勢,表示支援。

在暗夜的街道上緩緩前進中,看着街燈照在達卡鬧那束綁着馬尾的銀白色長發和頂着冷風前進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他仿佛就像一隻領頭南飛的候鳥一般;我想,往後幾天,隻要有他的歌聲前導,我們将一點也不畏懼地正面迎向那群财大氣粗的候選人呼嘯而過的車隊。

因為一個全新的、有文化内涵的選舉車隊,已經在苗栗誕生了。

<紅色客家莊>

我們是在下午兩點前,趕抵僻處山間的三灣鄉大河村活動中心的。

舊名“大河底”的三灣鄉大河村,在五0年代白色恐怖期間,遭到“清鄉”式的肅清,村中成年男子幾乎無一幸免,或者流亡山區,或者被捕入獄,乃至于命喪台北馬場町刑場。通過長期的采訪研究,我整理出九位當事人的曆史證言,重制這段被人遺忘的血淚史,并以<紅色客家莊──大河底的政治風暴>為名,交由印刻出版社出版。

書摘|戰風車——一個作家的選戰記事

長久以來,台灣的新書發表會總是在首善之區台北市典雅或氣派的會場舉行。在偏僻山村的曆史現場舉行的這場新書發表會,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了。這也是長期關注白色恐怖受難人曆史的我一直想實作的心願。然而,歲月無情,幾年來,書中提到的多位當事人卻已陸續病逝,而無緣向自己的鄉親們訴說那段長期不能言說的曆史故事了。三位僅存的曆史見證人---坐牢十三年的羅慶增、分别坐牢十二年和五年的廖宏業、廖紹崇兄弟,雖然都已經七、八十歲,白發蒼蒼,可行動不變的他們還是親臨現場,出席新書發表會。除此之外,還有多位受難人的遺族。

我首先向在場的媒體記者和群眾做了簡單的開場發言:曆史是能連結到“現在”的,“過去”的事象紀錄,是以也能為我們指引“未來”。調查和研究五0年代白色恐怖的曆史,并不是為了揭露某個政權的瘡疤,或者向所謂“加害者”進行報複。本質上,五0年代發生在台灣全島的白色恐怖的曆史悲劇,是在美蘇冷戰和中國内戰的雙戰構造下的曆史産物。認識曆史真相,為的是讓我們以史為鑒,不要重蹈民族内戰的覆轍。如此而已!

然後,我放了一部過去攝制的、片長大約二十分鐘的、有關這個“紅色客家莊”的曆史紀錄片。

接着,我又依序介紹了羅慶增等三位曆史見證人,以及被槍決的黃逢開的遺族,邀請他們訴說當年親曆的辛酸,為過去那段曆史悲劇做見證。被捕以前,這些前輩原本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然而,通過那些慷慨就義的難友的氣節感召,以及“火燒島大學”的鍛煉之後,他們就像高爾基所講的“永恒的革命者”那般,“是相信自己力量的謙虛的人”。他們已經通過對曆史的認識,而能站在更高的曆史視野,去看待自己曾經遭遇的不幸。是以,他們早就“沒有個人的怨恨”了,他們也能夠“超出自我,克服向給他帶來折磨和痛苦的人報複——這種渺小、惡毒的願望”。因為這樣的修養,他們對自己被捕坐牢後所遭遇的家破人亡的慘況,也隻是輕輕帶過;他們反而極力呼籲鄉親們:支援長期研究白色恐怖,為白色恐怖受難人做了許多好事的藍博洲進入立法院;因為像他這樣執着追求曆史真相的人,一定能為老百姓好好地監督當權者。

總以樸素的階級觀點看待事物的羅慶增老先生,更以自己的曆史體驗為例,語重心長地指出:當今的執政者還是跟以前的蔣家政權一樣,把台灣當成美國戰略利益的一枚棋子,不斷以台獨行動向大陸挑釁,這樣下去終将把台灣帶入萬劫不複的民族内戰。我們不能不從曆史的悲劇中學到教訓啊!……

這些僻處山間的“紅色客家莊”的老人們,再一次讓我看到那充滿希望的“淡淡的火苗”。

【群眾的聲音】

寄件者:苗中學妹

主 旨:最後

我每天都會到你的網站上看看,每天都有不同的感動和感慨!我看着你的選舉日記,看見那麼多的人一起在為你祝福,也為苗栗加油。我身為苗栗的一分子,真是感到無比感動!

我擁有投票權不久,但在我還未有投票權的時候,我就已經對台灣的選舉文化感到厭煩和無奈了。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再關心台灣的選舉。但這次不同,我多麼希望你能為苗栗,為我們下一代的孩子帶來希望呀!

現在離投票日不遠了,我每天都會為你祈禱,和所有祝福你的人一樣!還是那句話……加油了!(2004年)

編輯管理:台灣群眾文化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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