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抒寫人民的喜怒哀樂
文丨李 迪
李迪,1950年生,北京人,祖籍河北灤南。中共黨員。1968年畢業于北京師大附中。後赴雲南當知青。曆任雲南某師文化科創作員,人民文學出版社現代部編輯,《商品與品質》周刊總編輯。1970年開始發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長篇小說《遙遠的槟榔寨》《野蜂出沒的山谷》,中篇小說《這裡是恐怖的森林》《黑林鼓聲》《你死我活》《代号叫蜘蛛》《槍從背後打來》《豹子哈奇》《傍晚敲門的女人》《悲怆的最後一個樂章》等,長篇傳記《澳門謝碩文》。《野蜂出沒的山谷》獲全國第二屆少年文藝創作三等獎,《豹子哈奇》獲全國優秀少兒讀物二等獎,《傍晚敲門的女人》獲首屆金盾文學獎,《悲怆的最後一個樂章》獲藍盾文學特别獎。作品曾譯成俄、法、韓文在國外出版。李迪先生于2020年6月29日9時38分因病醫治無效離世,享年71歲。本報謹重刊下文以緬懷先生。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聯十大、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重要講話,說出了文藝在當今時代的任務與擔當、内涵與使命、方向與展望,為廣大文藝工作者指出了一條真理:“一切優秀文藝工作者的藝術生命都源于人民,一切優秀文藝創作都為了人民。”
結合自己近年來的創作實踐,我深感這真理如光,照亮昨天,照亮今天,也必将成為廣大文藝工作者未來行程的指路明燈。
文藝的生命在于跟人民的血肉聯系。
文藝的生命就是人民的生活。
隻有深入生活,紮根人民,文藝創作才能成為有源之水,有本之木。
遵循這一真理,我七下丹東看守所,與警察和在押人員同吃同住,共同度過三個春節。關在這裡的人,要麼活着出去,要麼走上刑場。生死碰撞,愛恨糾纏,真實的生活使杜撰蒼白,永恒的主題淋漓盡緻。我看到民警透支生命恪盡職守,我聽到罪犯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我傾聽,我落淚。悲傷他們的悲傷,歡樂他們的歡樂。有時談話到深夜,我一個人迎着冷風縮着脖子走回小屋。路過帶電網的高牆,居高臨下的哨兵突然打開探照燈照我。時間長了,他們也認識了這個常常勾着腰走夜路的老頭兒。還是開燈,不是照我,而是為我照亮前方的路。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長篇報告文學《丹東看守所的故事》。
遵循這一真理,我三進塔克拉瑪幹,與守候水井房的農民工鄧師傅和老伴兒一起勞動,感受他們在人迹罕至的大漠中,在沒水沒電的日子裡,澆灌樹木、防沙護路的含辛茹苦。遠離人煙,枯對黃沙,一個水井房,兩個老夫妻。清苦能忍受,寂寞最難熬。有月亮還好,月光是燈。沒月亮隻能摸黑說話。一說,就是澆樹的事。半夜裡講夢話也是澆樹的事。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報告文學《004号水井房》,傳播他們的心聲,分擔他們的寂寞。
遵循這一真理,我翻越七個梁子八道坎兒,來到甘肅會甯縣甘溝驿,頂着烈日,跟鐘家岔村的窦老漢一起在玉米地裡拔草。聽他講今昔,聽他唱秦腔。那沙啞蒼涼的秦腔,聽到了,忘不了,想起來就心疼。這裡溝多水少,除了黃土,還是黃土。過去叫幹溝驿,百姓為求苦盡甜來,改為甘溝驿。窦老漢說:“名兒改了,甘沒來,一年到頭難吃上白馍馍。住的更别提,爛泥房,破窯洞,掏個窟窿當燈用。直到習主席提出精準扶貧,黨的陽光照進窮山溝,百姓才過上了好日子。”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報告文學《三十裡那個幹溝溝九十九道坎兒》發表在《人民日報》。讓更多的人知道甘溝驿,讓更多的人關心農民的日子。
遵循這一真理,我六下無錫,采訪了100多位民警。他們是飛揚的旗,他們是壯麗的詩。我們的公安民警,天天有犧牲,時時在流血。他們也有老母親,他們也有心上人,他們也有生死情,他們也有離别恨。可是,當人民需要,當警報響起,他們沖鋒在前,他們義無反顧,面對歹徒的尖刀,迎着罪惡的子彈。他們是百姓安甯的保護神,他們是和平年代最可愛的人。誰能了解他們的疲憊與傷痛?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長篇報告文學《鐵軍·親人》;寫出百篇小小說集《警官王快樂》。分享他們的激情燃燒,書寫他們的酸甜苦辣。
遵循這一真理,我三下揚州,采訪社群民警陳先岩。他紮根社群16年,把沖突化解在基層,把溫暖送進千家萬戶。公安部授予他“一級英模”,國務院授予他“全國先進工作者”;他當選兩屆全國人大代表,并被推舉為主席團成員;他在擔任了分局副政委後,又重返百姓身邊,再當社群民警。我感動,我敬佩。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長篇報告文學《社群民警是怎樣煉成的——陳先岩的故事》。出版後獲得好評,中國作協副主席高洪波讀後賦詩:
社群民警怎煉成?
遍地雞毛拾取中。
大愛雲飛天行遠,
孺子牛耕地生情。
警徽灼灼初心暖,
平安聲聲熱淚迸。
百味雜陳說往事,
“三入”作家筆力雄。
遵循這一真理,我四下徐州公安。在這裡,警徽閃亮,豪情似火,局長陳輝率萬名鐵軍,踐行“人民至上”的铿锵誓言,守護平安,造福百姓。我先後采訪了上百位民警。刑警封東磊被譽為“重案終結者”,一年破案近千起。我慕名前往,想不到竟然是個戴着眼鏡的書生。便衣陳森幾年來抓獲了數百逃犯,我去采訪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賣雞蛋的小老頭兒。社群民警張小玲愛說愛笑。那天劉奶奶走迷糊了,來了一巡警,問家裡有什麼人,她趕緊掏出一張卡片說:“這是我孫女!”巡警接過一看,是警民聯系卡。撥通電話,張警官說:“快來接你奶奶回家!”小玲笑着說:“我這就坐火箭來!”從大姑娘做到孩兒媽,幹了20多年社群民警,小玲當過多少人家的孫女?她愛跟老人聊天,愛看老人臉上的笑。她不能看人哭,人家一哭她眼淚也下來了。她說:“老百姓的要求真不高,在他有事的時候,你能坐下來聽他說說,他就記你的好。在百姓眼裡,社群民警就是黨和政府。咱也别躲閃,擔當起來。”經曆了這段難忘的生活,我寫出《面朝太湖春暖花開》。
回顧近年來的創作實踐,我深深感到:隻有深入生活,紮根人民,文藝創作才能永葆青春。
今年,我已過68歲,但感到依然年輕。
“一切有抱負、有追求的文藝工作者都應該追随人民腳步,走出方寸天地,閱盡大千世界,讓自己的心永遠随着人民的心而跳動。要始終把人民的冷暖和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樂傾注在自己的筆端,讴歌奮鬥人生,刻畫最美人物。”
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對廣大文藝工作者的希望,也是我今後的努力方向。
(本文原載于《文藝報》2016年12月14日2版)
李迪訪談:生活是寫作的寶藏
□顔 慧
前不久,記者跟随參加“作家定點深入生活現場座談會暨《丹東看守所的故事》研讨會”的一行人來到丹東看守所。所裡的條件非常艱苦,幹警辦公室和宿舍都在陰暗潮濕的一面,常年飄着刺鼻的氣味。裡面的各項設施已非常老舊,我們剛走出看守所的走廊,突然有一盞燈罩掉下來,摔得粉碎,幸好沒有砸到人。正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李迪發掘出一個大寶藏,在看守所中發現人類的真摯情感,從一件件普通小事中觀察到公安監管工作的曆史發展與進步,寫出弘揚社會正氣、讴歌人間真情的《丹東看守所的故事》。在深入生活的過程中,李迪還與看守所幹警們結下深厚情誼,他們說,李老師,這裡就是你的家,希望你常回來看看!
記者:這次實地來到丹東看守所,真切體會到書中描述的一切。所裡的條件是常人不能想象的,而你兩年内7次來到這裡,在這裡住了7個多月的時間。
李迪:的确,這裡破舊、漏雨、陰暗、潮濕,一處外牆皮因随時可能掉下來而不得不貼出警示“請勿靠近,後果自負”,20多個号裡關着500多男女吃喝拉撒,沖進鼻子的全是人味兒,而人味兒是最不能聞的。但是每一天發生在這個有限空間裡的常人難以想象的感人故事,又以無限大的力量撞擊得我寝食不安。看守所在常人眼中是個“惡的世界”,實際并非如此。跟監獄不同,進監獄的犯人早晚要出來,熬過已知的刑期就能重獲自由。而看守所關押的人或者走向釋放,或者被押赴刑場。一幕幕鮮為人知的生離死别、愛恨情仇的故事在這裡上演,可以說是寫作的絕好素材。我在這裡定點深入時期,往往被這裡發生的真實故事感動得淚流滿面、輾轉難眠,作為一個作家,還猶豫什麼呢?是以我決定再來,真實記錄下所見所聞所感。後來,中國作協制定作家定點深入生活的制度,把我列為2010年全國第一批定點深入生活的19名作家之一,給我以全方位支援,更堅定了我的信心。于是,就有了我七赴丹東看守所,期間兩個春節、一個“五一”都跟幹警和在押人員一起度過的深入生活收集故事的寫作過程。
記者:你是寫小說的,已經出版的十幾本書包括《傍晚敲門的女人》《血色蘭花》《豹子哈奇》等都是小說,這次創作《丹東看守所的故事》為什麼改成寫報告文學了?
李迪:最初來到丹東看守所時,我的目的及我給中國作協彙報的計劃都是要寫一部小說,甚至有了題目。但是後來,随着我在“丹看”生活的不斷深入,我改變了初衷。因為,我遇到了一群好人,一群充滿人性的善良正直、勞苦艱辛甚至忍辱負重卻以笑代怨的監管民警!這些讓我難割難舍。還因為,我面對幾百個男女在押人員渴望自由渴望活下去渴望把他們當做人來看待的目光,聽到他們悔恨的悲傷的痛苦的委屈的牽挂的憂愁的令人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的傾訴,我于心不忍!活生生的罪與罰,真切切的事與人,還用我再去虛構小說嗎?如果我不用真名真事記下這一切,就對不起“丹看”,對不起“丹看”人,也對不起自己的眼睛。于是,我決定試用報告文學這一最直接貼近生活的方式來寫“丹看”故事。這對自己是個挑戰,是以寫起來也會更來勁。
接下來就是如何紮實生活。我想,我是去索取的,我是去學習的,包括向罪犯學習,因為他們教我懂得了另類人生。那好,那就不要給人家添累,不要讓人家無可奈何。定點深入生活首先不能給采訪對象添麻煩。作為基層機關,給他們添麻煩是“不落忍”的事情。我請求戴曉軍所長,能不能給我在看守所找一間屋子,最好能跟犯人住隔壁。戴所長笑了,屋子有,就是太冷也沒熱水,你六十好幾了不行!我說“沒事”。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我在看守所住了下來,小屋隔壁當真睡着犯人,屋外風光同樣被鐵窗分割。每天跟服刑的這幫犯人共用臉池、便所。一日三餐樂樂和和混在警察堆裡,他們吃什麼我吃什麼。腳下繞來繞去的是所裡收養的N隻小貓。好了,這下就有了大把時間泡在警察與在押人員中間,讓自己成了這個醬缸裡腌的鹹菜,時間長了便腌出味兒,提起筆——人性、良心、職責、愛。
記者:這部書可讀性很強,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懸疑的手法。你覺得自己寫紀實文學與寫小說時有什麼不同?
李迪:沒有根本上的不同,都需要有生活。沒有生活,完全靠編,我覺得難出好東西。哪怕是《西遊記》那樣的神話,你去翻吧,滿紙生活!紀實文學貴在更真實地反映現實生活中的人和事,進而就更有感召力。但一個真實的好故事,要想感動人,達到寫作紀實文學的目的,首先要讓人愛看、能看,看得下去。寫小說的作家來寫紀實文學,除去虛構不可取外,一切好小說裡所具備的表現手法都應該更出色地擁有!最怕見事不見人!
記者:讀這部作品,被提到最多的詞就是感動,在浮躁的當下,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迪:在看守所的這些日日夜夜,我看到了戴所四處奔走打破正常讓判了死刑的犯人跟他從未見過面的孩子見了面,父子生離死别拉都拉不開;孤身女犯想念她收養了7年的流浪狗連死的念頭都有,副所長王晶硬是開車幾十裡把小狗接來養在看守所,女犯号啕大哭喊菩薩啊菩薩;魏紅召為犯人西寶的複婚願望,苦口婆心說服女方,最終約好女方如同意就在釋放那天早上準時來接。為了這個約定,兩個大男人在寒風中不屈不撓終于等到“幸福的黃手帕”;張麗當過刑警,痛恨罪犯,張口閉口管罪犯叫“人渣”,可是她竟然頂着天大壓力為女犯追回不該被罰的錢;陳遠在綁赴刑場前緊緊握着管教的手說,謝謝你兩年來對我像親人一樣的照顧,我欠你的太多,沒法還就到那邊求閻王保佑你;中善臨槍斃前請求把僅有的300塊錢轉送給犯人張哲的孩子交學費……這些怎能不讓人感動呢。
最讓我難忘的是,我看到一個教師出身的罪犯被押送刑場的時候,戴所長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像一尊石像籠罩在濃濃煙霧中,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那樣,一支煙抽完了,又接上一支……
記者:在這裡采訪我還注意到,副所長韓峰在你的感染下開始嘗試寫作,還開了部落格;民警陸春子也在你的帶動下對文學的興趣日益濃厚,成了所裡的通訊員和攝影師……這也是你定點深入生活的收獲吧。
李迪:是很大的收獲。定點采風要實實在在深入進去,受訪對象才會和作家交心。另外,我們作為作家,要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做點事。比如我在這裡幫看守所寫通訊,和服刑人員促膝談心,分擔他們的苦惱與憂愁,給予他們應得的尊重。時間長了,他們也就認可了我這個朋友,搶着幫我洗衣服,在我離開時送我到最後一道大門。在這樣的過程中我積累了大量的創作素材,可以說在幫助别人的同時也幫到了自己。
定點期間,我積累了5大學的文字、幾百張照片以及很多采訪從業人員、在押人員的錄音。為了調查夥食方面的細節,我連廚房的大師傅都采訪了。在看守所的這兩年,我嘗到了定點深入生活的甜頭,以後還要繼續挖掘那裡的故事,把它們呈現給讀者。
記者:有評論家說,《丹東看守所的故事》成功塑造了一群管教警察,這群警察非常可愛,個個都個性鮮明,精神彰顯。采訪中我聽“丹看”副所長、第三屆“我最喜愛的十大人民警察”之一的王晶很由衷地說,書中故事深深打動、鼓舞着他們,讓他們更熱愛自己的工作,感受到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也聽到幹警們說,李迪這樣的好老師,是我們全所上下最受尊敬、最熱愛的好作家。他一段時間不來,我們就會想念他。
李迪:的确,我們不分彼此,都成了哥們兒姐們兒,一段時間不見就互相叨念。每次要去丹東了,總要帶一大箱北京特産,像要去走親戚。戴所長更是把自己在地方上工作的好朋友介紹給我,讓我跟他們也成了好朋友。我呢,也把自己做媒體工作的朋友甚至是畫家朋友帶到丹東去,讓他們也成為好朋友,宣傳“丹看”,為警察畫像。當大家都成為好朋友的時候,還有什麼秘密呢?
生活是口井,離了井,沒水喝。公安題材是我的最愛。作家不是萬金油,抹哪兒都行,這樣很難寫出較有分量的作品。帶着你的喜愛,或帶着你從生活産生出的喜愛,再沉入生活這口深井中去挖掘,就有可能找到水,喝上水!
(本文原載于《文藝報》2011年9月28日1版)
微信編輯: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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