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3年,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任命時任通用汽車總裁威爾遜為美國國防部長。
在參議院聽證會中,威爾遜被參議員盤問到,如何解決他的250萬美金通用汽車持股和擔任國防部長公職産生的利益沖突,威爾遜一時語迫,辯駁道:
“多年來我一直相信,對通用汽車有益的,就是對美國有益的,反之亦然。”
這句話在美國輿論中迅速走紅,流傳至今,遊說集團每每在華盛頓為大公司遊說時,常常将這句話奉為圭臬:“對某公司有益,就是對國家有益。”
這句話的底層邏輯其實并不複雜:
在1950年代的的美國公衆眼中,通用汽車這樣的公司,受益于美國得天獨厚的科技創新環境,所産生的大多數創新也都會反哺美國國力,有效制霸全球——有利于通用汽車,自然有利于美國整體。
而當70年後的今天,随着通用汽車開始停止創新,甚至開始反向對内汲取資源,享受政府補貼,大而不能倒的時候,他們在公衆中的形象就開始變得面目可憎,一度光輝的底特律汽車城也被稱為是鏽帶,而反對扶持三大汽車公司,希望自然破産的的觀點此起彼伏。
在風險投資家彼得·蒂爾(Peter Thiel)看來,與其抱怨公衆敵視大資本,這些公司不如自己反思:
多數遭遇公衆壓力的鏽帶企業,過去幾十年中在創新層面毫無建樹,沒有産生任何科技層面的新産品和新服務,卻始終因為體量巨大,享受了全社會無盡呵護,就此招緻公衆輿論怒火也就不甚意外。
在公衆視角中,叙事規則正在發生轉變:對超大企業有益的,未必對國家有益,甚至往往是有害的。在當代社會中,坐收紅利的超巨企業因其阻礙創新的不佳形象,往往會遭緻來自兩個方面的毀滅性的力量:
要麼公司遭遇來自公衆更大的壓力,成為慘遭分肥的固定靶子,比如對全球範圍内針對網際網路平台經濟和的反壟斷調查,比如各種針對性的監管條例,都讓這些無甚新意的企業遭遇巨大壓力。
要麼因為收租模式極其輕松,使的這些公司難以響應來自使用者需求的變化,進而最終變成無關緊要的Day2公司(貝索斯語),最終仍然難逃被淘汰掉的命運。
将鏡頭從制造業、網際網路拉到消費行業的一個分支——中國牛奶産業和它的代表性公司伊利股份(SH:600887)們,鏽帶化的迹象也開始顯現。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14">01 天花闆</h1>
對伊利所在的全球牛奶行業來說,過去幾十年肉眼可見的技術變遷首先來自于上遊農業科技的提振。
以美國為例:1944年,全美共計2500萬頭奶牛,而如今,全美隻有900多萬頭奶牛,相當于1944年的三分之一,牛奶産量卻增加了60%。
作為美國農業的掌上明珠,美國牛乳業在飼料改良,奶牛育種,以及集約化管理的長期投資,一方面提升了奶牛單産,同時降低了産業的用水量和土地使用量。
不言而喻,憑借中國龐大市場作為杠杆,在全球範圍内的技術汲取是中國乳業巨頭效率提升的不二法門:通過育種和養殖技術的汲取,在過去的30年中,中國的奶牛單産逐年提升,是30年前的3倍左右。
這種效率提升也支撐了中國乳業度過全球原奶價格下跌周期:
無論是存欄量還是畜牧場的總量,在牛奶價格下跌的過程中,小養殖戶逐漸出清,中國的奶牛養殖業開始逐漸走向集約化,用更少的奶牛數量産出更多牛奶。
不過,這種技術轉移的潛在天花闆肉眼可見:
首先,即使完全實作育種技術轉移,中國奶牛單産天花闆也隻有不到一倍的空間,想要滿足中國消費者的需求,未來的産能缺口已經近在眼前;其次,僅僅是當下的奶牛養殖業千萬頭級的養殖量,我們每年就需要進口百萬噸級的苜蓿等奶牛飼料。
多說一句,苜蓿被譽為“牧草之王”,是奶牛等草食動物的重要優質飼草。根據荷斯坦資料,對奶牛來說,飼用優質苜蓿可使蛋白含量提高0.1個百分點以上,單産提高1噸。
但作為關鍵原料的中國優質苜蓿,中國自給率隻有64%,在2019年近140萬噸的進口總量中,美國一家獨大,占比達到93.5%(130.7萬噸)。
對中國來說,技術和資源的天花闆清晰可見。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26">02 參照物</h1>
全球範圍來看,同樣面對資源天花闆,天生農業條件匮乏的以色列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技術解決方案。
常年幹燥炎熱的地中海氣候中的以色列,現有奶牛場1000多家,平均每個奶牛場成母牛數120頭。對以色列來說,在地中海氣候的不毛之地打造流淌着奶與蜜的聖地,需要的是獨辟蹊徑的技術創新:
首先,大名鼎鼎的荷斯坦奶牛即為以色列培養的品種,在長期品種優選過程中,以色列的奶牛單産雄踞世界首位,平均單産11,667公斤為世界之最;
其次,奶牛飼料進行本土化研發,由于苜蓿進口價格昂貴,種植苜蓿又需要良好的土壤和水澆條件,在飼料配方設計中,很少有苜蓿,而更多是以色列本土種植的作物副産品。
最後,以色列在國家層面,對奶牛養殖推動技術支援,以色列在乳業生産中所使用的機械裝置自主研發,智能化、資訊化管理系統、牛群飼喂系統、牛舍冷卻系統、擠奶系統、牛奶加工裝置幾乎全部本土化,提升了養殖戶的效率。
此外,從政策層面為了避免牛奶周期對奶牛養殖戶産生激烈影響,大多數牛奶都以配額形式進行采購,保證不因牛奶産量波動産生激烈周期。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33">03 暗邏輯</h1>
但在伊利、蒙牛等乳業資本主導的中國市場,乳業發展的邏輯卻完全不同:
首先,随着可見的技術天花闆到來,在這些乳業資本眼中,中國牛乳業無論是飼料和産能在不遠的未來,都會産生可見的缺口,盡管眼下奶價下行,但從長期看,奶源價格隻會進一步提升。
是以,伊利果斷利利用波動,進行了牧場收購的逆周期投資:
通過大舉收購,到2020年年底伊利手裡已經掌握着3家規模化牧場企業,分别是港股上市的中地乳業和優然牧業、新三闆上市的賽科星。此外據不完全統計,伊利參與建設牧場的規劃奶牛存欄量已超100萬頭。不難推知,以伊利在中國乳業銷售體量計劃計算,這個隻占中國總存欄量10%的規劃存欄量,還隻是剛剛開始。
不過,與以色列推動政策收儲平滑周期不同,對伊利這樣逆勢抄底的乳業公司來說,周期波動越是激烈,盡管對中國乳業長期發展不利,但小養殖場産生的出清過程也就越快,這筆反周期投資的回報也就就越發明顯。
幾乎可以斷言,從周期角度說,對伊利們有利的,未必對中國乳業有利,反而很大程度上是有害的,通過技術創新來熨平周期,伊利們反而無利可圖。
其次,在卡脖子的苜蓿飼料這一問題上,同樣可以看出伊利們同樣對創新的興趣寥寥:舉例來說,在伊利的ESG推廣案例中,在内蒙古等地推行種養結合的苜蓿種植模式,常常被作為伊利企業社會責任的範本。
但在這些案例的B面,伊利沒有明說的問題是:
我國苜蓿種植區域大多集中在甘肅河西走廊、内蒙古科爾沁草原、甯夏河套灌溉區等優質苜蓿基地,而奶牛養殖區域則大多集中在銷售至華北、華東的牧場,運輸距離一般長達2000公裡以上,苜蓿幹草需要用卡車進行長途運輸。
由此,不僅汽運成本居高不下,與美國海運苜蓿比毫無優勢,而且,長距離汽運還産生了空氣污染和二氧化碳排放。
一方面,類似大量卡車千裡奔襲,消耗大量燃油用于運輸幹草的滑稽場面層出不窮,另一方面,通過技術來熨平周期本身與伊利利益毫無瓜葛,衆多中小養殖場的殘酷出清反而是伊利的利益所在。
除了揮舞鈔票押注周期,伊利對推動上遊養殖技術進步似乎興緻不高。畢竟,技術創新,顯然比不上通過控制牛奶源頭來逆周期收取資源過路費的收租模式來的輕松寫意。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46">04 鏽帶化</h1>
在評價蘋果公司時,彼得·蒂爾指出,如果蘋果可以貢獻的全部創新,就是把攝像頭位置從Iphone上部挪到底部的話,那麼蘋果已經是毫無意外的科技鏽帶公司。
對伊利們來說同樣如此:乳業的技術滞漲不僅僅展現在供應端的奶源上,還展現在消費端的産品變革上。
以2007年為分野,中國消費者人均奶類消費量見頂之後,開始進入漫長的平台期:
盡管有中國人乳糖不耐等因素的存在,但在券商研究員的描述中,與中國消費習慣接近的日韓,人均消費量都在36公斤左右,是中國消費者年奶類消耗量的兩倍,消費的天花闆至少還大有可為。
不過,券商研究員沒有告訴大家的是,無論是歐美還是日韓,對奶類消費中,消費的主要類型并不是液态奶,而是來自于奶酪,黃油,奶粉這些大量消耗原奶的高端化産品,而且消費場景主要作為正餐的一部分,比如飲酒佐餐或奶酪醬等産品。
考慮到中餐消費習慣限制,可想而知,在中國消費者中引入奶酪挑戰有多大。
一個直覺的比較是:在液态奶賽道坐穩龍頭地位的伊利股份,市值接近2400億,而在奶酪賽道的龍頭妙可藍多,市值僅約為伊利的十分之一,誰更有前景,市場已經用鈔票做出了裁決。
應對消費級爆品長期缺位的平台期,伊利産品政策可以說毫無創意,幾乎完全是對競争對手的像素級複刻:
應對維他奶和Oatly帶來的植物蛋白熱潮,伊利推出了自己的模仿産品“植選豆奶”;應對飛鶴的嬰幼兒奶粉高端化潮流,伊利推出了自己的嬰幼兒奶粉品牌“金領冠”;而在奶酪賽道啟動的時候,伊利同樣推出了零食“口袋芝士”。
盡管在每個賽道伊利都隻能屈居第二第三,但這并不是伊利需要着重法力的地方,超級模仿秀的背後有着冷峻的生意算計:
根據凱度資料,截至19 年12 月,伊利常溫液奶的市場滲透率達84.3%,線下液态奶終端網點達191 萬家,經銷商數量共計12304 家。
擁有體量龐大的線下網絡和基盤消費者,掌握入口流量,伊利完全不憚任何創新産品對伊利的挑戰,相反,伊利隻需要在流量戰争中不斷消耗對手,用像素級複刻産品讓對手知難而退即可。而最終形成的市場主導地位,讓伊利可以在産品定價方面充分發揮。
圖:伊利液體乳噸價逐年上漲
與中國不亦樂乎坐收管道紅利的乳業同行不同,在美國,牛奶生産巨頭乳業巨頭迪恩食品,在2019年已經申請破産:
在美國,在與其他飲品競争過程中,牛奶缺乏創新産生的場景缺失讓迪恩食品為代表的乳業巨頭逐漸流失消費者:年輕的消費者轉向能量飲料和植物蛋白飲品,而年長的消費者則開始對補充鈣質的保健品飲料轉型。
牛奶在餐桌之外的場景中毫無招架之力,喝奶的行為開始顯得老套和平庸,液态奶則變成了愈發同質化的廉價産品;在長期創新缺位之後,迪恩食品不出意外變成了貝索斯口中無關緊要的Day2公司。
對中國市場來說,随着管道滲透率和奶類人均消費量的先後達峰,産品線缺乏創新的問題的壓力隻會日益凸顯。無論是植物奶還是奶酪産品線上的毫無建樹,最終都會讓伊利們逐漸鏽帶化;最終,讓馬車退出市場的,并不是更好的馬車。
<h1 class="pgc-h-arrow-right" data-track="64">05 結語</h1>
在今天的中國牛奶産業中,我們可以清晰觀察到技術鏽帶的草蛇灰線:
當像伊利這樣的中國乳業巨頭們懶于投入創新,行業技術進步越來越慢的時候,乳業巨頭開始滿足于當下的既定格局,甚至開始利用周期謀利。
但從長期看,這種技術的停滞和競争格局的固化隻會招緻越來越大的公衆壓力。與技術創新絕緣的牛奶公司們,正在露出平庸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