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暑期檔大爆影片,很多人把寶押在了《默殺》。
《誤殺》同導演、校園霸淩話題、“戲骨”陣容、反轉劇情......《默殺》在全平台的宣傳可以說是賺足了眼球。
遭受霸淩的女孩墜樓身亡,禍延到閨蜜身上,牽連着家長、校工、警察等多個神秘複雜的人,最終霸淩者也接連喪命。
影片在多場點映後于7月4日上映,很快在各大影評筆下成為了“硬核懸疑”“年度爽片”。
但更多個人文章則直接指出影片尴尬、獵奇、過于恐怖。
@momo
帶刺的玫瑰花環将女孩紮得滿臉鮮血、在大雨中撕扯和拖拽着倒地的女孩、安靜的課堂突然傳來人體墜落的重響......
不少網友表示全程提心吊膽,做好了心理建設還是被吓得十分不适。
“解析看了一大堆,腦子裡還是隻有那些駭人的暴力場景。”
01
噱頭拉滿,
《默殺》的爽點卻成了槽點
東南亞、雨天、臉上像抹過泥一樣的黝黑的孩子們。
電影将背景設定在一個小島上,髒亂、昏暗、文明程度低下,壓抑的低氣壓迅速籠罩着整個畫面。
影片開頭似乎想要極力渲染“疼痛感”,陰濕的環境下不斷傳來少女尖叫,緊接着四個霸淩者在雨夜接連被大錘砸死,把詭異的氛圍立得死死的;
後半段則不斷利用表現人物情态的特寫鏡頭和突然出現的恐怖音效等元素把情節推向高潮。
過密的感官體驗讓網友比喻稱影片中的視聽語言就像“從頭到尾不停地在紮針,這兒刺一下那兒刺一下。”
隻靠時不時的貼臉和劇情反轉把極端情緒無限放大,實際上導緻所有東西都浮于表面。
雨夜殺人場景突然給到黑衣男面部特寫、偷拍狂扒着監獄門的全景緊接着推到出血的嘴角、以及多處一個人轉身之後另一人立刻怼臉“閃現”。
表現欺淩場景也是一樣的套路。女孩被四個霸淩者粘在牆上,嘴用膠水糊住,為表現“慘狀”就讓鏡頭從遠處猛地一下推到受虐的面部。
對于擅長拍懸疑片的柯導來說,這些處理更有可能是精心設計的,畢竟這樣的電影成功過太多次了。
從《唐人街探案》系列到去年暑期最出圈的《消失的她》,以及今年密集上線的《拯救嫌疑人》《瞞天過海》等,恐怖元素的“展覽性”成為懸疑電影的主流。
難怪有網友調侃“陳思誠隻是出現在特别鳴謝中,卻好像無處不在”。
影片中有幾處場景可以看出是想表達諷刺和隐喻,想往暴力美學的方向上靠。
禮堂的彩球打開,伴随着閃亮彩帶一同飄落的是霸淩者的屍體,被塑膠薄膜緊緊包裹着懸挂出來。
這種讓施虐者成為受害者、促使觀看關系産生反轉的情節安排本來是為了表現“複仇”的爽感。
但與拍攝弱者受欺淩時同樣奇觀化的鏡頭,加上施暴者也是未成年人,反而帶來了冷漠、殘忍甚至惡心的直覺感受。
而在展現父女情的回憶畫面中,又使用柔光暖色濾鏡搭配升格鏡頭和大段bgm。
為了降低觀衆的不适感,還時不時安排喜劇人物出場,截然不同的畫風顯得十分突兀。
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是每個人物都存在道德污點,唯一能展現“客觀正義”的警察角色成為了工具人;行為和劇情邏輯都十分混亂,好像什麼都說了,卻又什麼都沒有講明白。
02
讓人不适的,
是把獵奇的鏡頭對準弱者
過去,偶像劇被吐槽至少有車禍、失憶、堕胎三大情節之一,隻有這些元素才能促使主角人設成立,搭建戲劇性的故事線。
而現在的國産犯罪電影,甚至是立意寬泛的文藝片,總是繞不開身份卑微的女性被侵害、寄宿在别家的小孩被偷看洗澡、校園裡内向的學生被欺淩。
如果說陰暗面是映射社會性的展現,那麼鏡頭語言就是害與被害中凝視的象征。
尤其是懸疑類電影,大熒幕對于細節的展現加上影廳黑壓壓的氛圍極易讓觀衆立刻産生感官反應。
這種凝視不是單純的看,而是觀看主體憑借一種權力關系施加于被觀看的客體的一種行為,其中包含着壓制與被壓制的關系以及對受害者的獵奇。
同時作為一種強弱對比關系,它不僅表現着權力,更生産着權力。
電影《第二十條》中,被狗鍊拴住的丈夫和被強暴的妻子原本隻存在于描述性的劇情中,卻在影片推向高潮時展示大段受害畫面;
《滿江紅》中,被欺侮的女子衣衫淩亂、肩膀外露,那一刻的畫面清晰地展現了這樣的脆弱無助是男性凝視下的客體;
《堅如磐石》同樣也是如此,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大顆大顆的汗珠,甚至在吓到失禁後地上出現了一灘水。
描述常态化生活時鏡頭拉遠,受到欺淩時特寫給足,《默殺》中甚至出現了9歲女孩遭到繼父性侵後下體流血的鏡頭。
當暴力和血腥壓過了創傷和控訴的表達,悲劇産生的底層邏輯以及對人物的悲憫就無法在短時間内給觀看者視角留下本應有的印象。
霸淩場景中,鏡頭不斷聚焦受欺淩的女孩,塗滿膠水的畫筆一筆一劃地從她身上刷過去,痛苦掙紮的神情占據全部視線;
當被霸淩女生的父親在女兒墜樓後頭破血流的彌留之際來到身邊,本應是展現親情的場景。
又因為拖沓的對話和始終對着父親的鏡頭,讓觀衆覺得父親的“表演痕迹”過重。
放大殘忍和痛苦的鏡頭下,受虐者是害怕的,旁觀者是憤怒的,施暴者的醜惡卻被隐藏,甚至在鏡頭背後張揚着施權重力的快感。
在第三視角審視影片畫面的觀衆本就占據着權力的高位,更不必說倘若當中有曾遭遇欺淩的受害者。
弱者看自己被看的樣子,這不僅決定着弱者與霸淩者的關系,也形塑了弱者與自己的關系。
鏡頭屢次在滿足戲劇張力和迎合流量熱度的前置要求下造成了二次傷害。
但它作為一種帶有目的性的手段,本來應該,也能夠成為揭露黑暗、引導正義的武器。
古早國産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中,鏡頭多次對準了施暴的丈夫,以此在觀衆的感受中徹底打破受害者有罪論。
劇中家暴男的飾演者馮遠征在采訪中提到:“通過這部戲,以後大家再看到這種施暴的形象,就會意識到這不僅是家庭瑣事,而是自己可能在遭受暴力。”
《熱辣滾燙》中,女主角在燒烤店打工遭到男老闆性騷擾時,鏡頭也多次給到男老闆猙獰的面孔。
賈玲在這個場景中的拍攝方式有力地控訴了利用權力差侵犯弱者的現象,清晰地表達了“痛苦不應該被賞玩,罪惡才應該被書寫”。
03
反對欺淩,
不能隻是揭開弱者傷疤
一直以來,黑暗殘酷的社會現實是國産電影的重要取材來源,觀衆和行業的反響也鼓勵着很多影片為弱勢群體發聲。
除了校園霸淩,《默殺》還雜揉了家庭暴力、性侵女童、殘障群體等敏感議題。
通過電影藝術讓更廣泛的觀衆關注欺淩現象本來是一件雙赢的事。
但這并不是霸淩受虐成為“時尚單品”的理由。
一旦過于追求商業性、迎合短視訊的獵奇手法成為拍攝主流,再加上社會現象的強行“疊buff”,篇幅有限的影片很難将每種主題都表達深刻。
電影《女人們的談話》的導演曾指出,向觀衆展示侵犯本身不是必需的,那些創傷後如何恢複、如何走向新生的時刻才是有價值的。
施暴者受到懲罰固然讓觀衆覺得痛快,但事實上,不管是影片還是現實中的受虐者,往往需要面對漫長的修複過程和自我感覺的重建立立。
每當觀衆質疑情節過于浮誇、場景過于血腥,就會有人反問”為什麼不能拍,現實比這殘酷多了”。
但以《默殺》為例,影片在最後形成邏輯閉環的十分鐘裡隻是大量升華了友誼和親情,而參與了暴力行為的人幾乎已經全員慘死,這就導緻“拒絕欺淩”這一價值觀的傳遞是淺而弱的。
即便最終施暴者下場很慘,這樣遊離在警方和法律之外的以暴制暴也隻是在讓“有罪者受刑、無罪者受罰”。
劇本可以讓父親為了給女兒報仇殺害霸淩者,可以讓母親因為女兒被欺淩受到憐憫而不用承擔過錯,。
但再神秘複雜的角色、大快人心的下場終究是平行世界。
電影從一開始就打着反對欺淩的旗号,但在宣發短視訊中還是沒能逃過以慘狀切片吸引眼球、制造爆點,把受害者的遭遇和反轉的劇情進行獵奇化傳播。
《默殺》的官方抖音号一共置頂了三個視訊,都是在集中表現倒在血泊中和被膠水粘在牆上的女孩這兩個畫面。
有人受虐了,受虐了死了,所有人都瘋了,然後呢?
如果熱度過後隻有情緒和符号被津津樂道,對深刻命題的感覺和敬畏逐漸喪失,所謂刺激精彩的“爽點”才恰恰是如毒藥般可怕之處。
此時再讨論影片和現實哪個更殘酷已經失去了意義。
對情節和畫面的讨論并非站在歲月靜好的立場上審判血淋淋的苦難,而恰恰是更加迫切地希望其有一個穩定的價值核心,能夠真正在更深遠的社會現實中留下一些積極的痕迹。
在關于電影是否“形式大于内容”的讨論中,很多觀衆提到了“沉默殺人”這個立意。
看着種種欺淩接連發生而默不作聲的人才是最大的“幫兇”。
從海報設計和導演在采訪中的多次提及可以看出影片是想要從這樣的立意出發的。
可惜具有深刻社會意義和思考價值的部分卻在強行的奇觀堆砌中被消解了。
某場路演的映後交流環節中,一個國中生小女孩說她的身邊就正在發生校園暴力,各種辦法試過了都沒用,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台上所有主創表情尴尬,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在小女孩說完“謝謝鼓勵”之後表達了電影的教育意義。
在真實的痛苦面前,電影裡所有強加的藝術、空泛的表達都會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