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全國上下在醫改的風潮之中，位于河南西部的神都洛陽也不例外。
彼時的洛陽，人口 650 萬，卻擁有 114 家公立醫院。一位業内人士曾表示，洛陽的床位使用率不足 50%，醫院之間競争激烈。[1]如此背景之下，洛陽開啟了轟轟烈烈的醫院産權制度改革——讓醫生們全員持股，成為醫院的「股東」，真正的「主人」。
這場不可謂不徹底的改革，從提出到落實隻用了 6 個月，悄然無息，卻引發了學者們的熱烈讨論。有人稱贊、有人擔憂、也有人認為這将是撼動全中國醫改的重要之舉。
2017 年，洛陽交上了答卷：改成全員持股的醫院，全都改了回去。曆經一場變動的醫生們，現在對這件事往往默契地閉口不談。
全員持股制前夜
2010 年 2 月 23 日，衛生部等五部委聯合釋出《關于公立醫院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標明 16 個城市作為國家聯系指導的公立醫院改革試點地區，要求改革公立醫院管理體制，逐漸實作公立醫院統一管理，洛陽就是 16 個城市之一。
洛陽也在迅速作出反應：要改，而且就是現在。2010 年 6 月12日，洛陽印發《洛陽市公立醫院改革試點工作實施方案》，要求對現有三級醫院實施「倍增發展」計劃，經過 3～5 年的努力，使每所三級綜合醫院床位在 1000～1500 張之間，每所三級專業醫院床位在 800～1000 張之間。[1]
12 月，再次出台了《洛陽市加快公立醫院改革改制工作實施方案》規定，傳染病防治、精神衛生等市屬公立醫院實行運作機制改革，除此之外所有公立醫院均實行産權制度改革，共有 14 家。
圖：洛陽市人民政府
大家心裡逐漸清楚，醫院要動産權。隻是怎麼改，還是未知數。
2010 年 8 月，洛陽市市委書記毛萬春在會議上提到，目前全市幾百家事業機關改革步伐都太慢了。他分享了自己在許昌時的改革經驗：2006 年許昌 6 家公立醫院改為醫院職工持股，國有資本全部退出。「你們也可以去許昌看看，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一時間，洛陽的醫療從業者紛紛來到許昌實地考察。[1]
許昌距離洛陽約 200 公裡，人口比洛陽少 1/3，公立醫院數量卻隻有洛陽的 1/15，當時隻有一家三級醫院。資料顯示，改制後許昌各醫院發展邁開大步，以許昌市人民醫院為例，年收入增長約 50%， 投資近 2000 萬元購置醫療裝置，籌資 1.3 億元開工建設了 17 層病房大樓。[2]
看到許昌的态勢，洛陽的從業者們還是很憂心。「改革就是扒層皮，現在醫院的發展勢頭非常好，改制後将前途未蔔。」洛陽市中心醫院院長李亞偉表示。[1]
與此同時，也有部分醫院正在摩拳擦掌，期待改制的降臨，「政府對我們醫院沒有太多投資，從 2005 年至今（2010 年），白馬醫院經營非常困難。」洛陽市白馬醫院院長說。在他眼裡，這場改制或許能挽回醫院的經營局面。[3]
讓醫生成為股東
2011 年 1 月 4 日，首個改制醫院公開，正是洛陽是唯一一家三甲醫院、「發展勢頭非常好」的洛陽市中心醫院。
「我沒想過中心醫院要改制，更沒想到政府會先改我們。」在接受《中國醫院院長》采訪時，院長李亞偉說。
醫院主動上報了三種改制模式：一是吸引社會資本、二是中心醫院和政府各持一定比例的股份，三是單純的全院職工持股，也就是和許昌一樣。
洛陽市政府選擇了第三種，最終普通職工、 業務骨幹和管理層各占 30% 的股權結構，政府占 10%。國有産權作價 3188.34 萬元轉讓給醫院職工。醫院雖然從公立醫院變身為民營，但仍保持非營利性，取消職工事業編制，員工持股不分紅，薪酬也不會有大的調整。
這一年中心醫院新招聘的 50 名研究所學生裡，有 23 名最後沒有入職。對此，院長李亞偉心裡有數，「大家來入職，都要先問問醫院性質的。」李亞偉說[3]。一位主任醫師表示，基于醫院目前的發展情況考慮，自己暫時不會離開，「但主治以下的人離開可能性比較大」他說。[5]
而從醫院的角度，增收的壓力驟增，原因是身份轉變後，部分經費沒有了。例如 2010 年國家重點專科項目評選中，洛陽市中心醫院婦産科入圍，獲得支援經費 500 萬元，醫院配套 500 萬元[3]。本來醫院是準備繼續申報其他科室的，但在改制後卻被衛生部拒之門外，理由是重點專科評選主要針對公立醫院。
另外，洛陽市政府規定，在改制之後，政府對各醫院的投入将逐年減少。前三年投入保持不變，第四年減少到 50%，第五年到 30%，第六年取消[4]。而洛陽在 2010 年之前，一直重視醫療衛生的投入，年度支出超過 17 億元，為全部支出的 12%。[7]
圖：2010 年洛陽市公共财政支出決算報表
在其他醫院跟随中心醫院轉型後，問題逐漸凸顯。有的醫院滋生腐敗，院長一人獨占 85% 的股份；也有的醫院因經營不善，違規租賃裝置儀器，試圖賺取微薄利潤。[6]
重新改回公立醫院
針對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香港艾力彼醫院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莊一強曾在改革初期表示，洛陽的公立醫院改制讓人眼前一亮，雖然不能斷言洛陽是否成功，但至少是有正面意義的。
但他同樣認為，中國醫改欠缺理論高度，沒有根據改革目的進行整體的原則和制度設計，以至缺乏合理的改革邏輯，最終各地都是摸着石頭過河。
「隻有你能證明你這種改制方法最終是成功的，才會有人認為公立醫院改制是正确的，才會有人學習你的模式。」莊一強說。[3]
《洛陽市公立醫産權制度改革曆程考察與思考》中，也分析這一制度，認為它的确能夠「集中小錢辦大事」，但也會導緻醫療資源過度集中、公共醫療資源配置低下、共有産權出現異化等問題。[6]
改革逐漸走過 6 年。2017 年 7 月，這場醫改風雲宣告落幕：醫院們集體從民辦非營利性醫院回歸公立醫院屬性，徹底改了回去。
圖：洛陽市人民政府關于某醫院恢複公立屬性的通知
至于為什麼回歸，根據洛陽市政府的回答，「通過恢複部分改制醫院公益屬性，規範醫院管理運作，加強醫療機構監管，提升全市醫療保障水準和健康服務水準。」[9]
不過，這一場改革的結束其實早有預兆。一方面，2017 年是政府補貼的最後一年，另一方面，國家對公立醫院的統籌風向也在逐漸轉變。政府近年多次提出要拓展深化公立醫院綜合改革，讓公立醫院成為人民群衆提供基本醫療衛生服務的主力軍，必須堅持政府舉辦，落實政府辦醫責任。
在回歸公立屬性 2 年後，河南省衛生健康工作會指出，公立醫院改革步伐要加快，但不是改制，各地市以及縣級公立醫院已改制的要收回，無法收回的要建立。而洛陽這些醫院剛好符合工作會的要求。
到改革結束為止，洛陽市中心醫院完成了當初「倍增計劃」的目标，編制床位達到了 1400 張。改革中期某一年，中心醫院還達成了門急診量 79.4 萬人次，總收入 6.2 億元的小高峰，是改革前的 2 倍。[8]
如今，洛陽正在重新和公立醫院建立連結。2017 年至今，中日友好醫院等紛紛與洛陽建立合作醫院；同時，洛陽市還在和輻射的縣城成立醫聯體，建立合作。目前，洛陽的三甲醫院已發展至 7 家，而公立醫院的改革探索仍在進行中。
策劃：yxtlavi｜監制：gyouza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本文作者：yxtlavi
參考資料：
[1]吳鳳清.箭已在弦[J].中國醫院院長,2011(16):40-44.
[2]http://www.ngdlysw.gov.cn/?p=227
[3]高巍,吳鳳清.疑雲仍重[J].中國醫院院長,2011(16):46-49.
[4]艾根法.改制醫院面臨的困境和對策[J].中國衛生産業,2011,8(9Z):51-52.
[5]吳鳳清.洛陽改制簽約風波[J].中國醫院院長,2011(22):34-35+13.
[6]王家榆,鄧勇.洛陽市公立醫院産權制度改革曆程考察與思考[J].中國醫院院長,2022,18(16):66-71.
[7]劉湧.醫改洛陽樣本：公立醫院試水“多元辦醫”[J].醫院上司決策參考,2011(16):43-44.
[8]http://www.e-spaces.ca/project/鄭州大學附屬洛陽中心醫院
[9]https://www.ly.gov.cn/html/1/2/4/5/8160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