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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價進醫保的新藥,卻遲遲不進醫院,是什麼阻礙了“談判藥”落地?

文/ 辛穎

編/ 王小

圖/Pixabay

2023年春節後剛開工,在一家藥企負責地方政府事務的華彤(化名)就準備去拜訪醫保部門,為剛剛通過談判進入醫保目錄的幾款新藥做準備。新版醫保目錄将自3月1日起執行。

“想吸取以前的教訓,去年也有一款談判成功的藥,沒進醫保目錄的時候已經進了一些醫院,住院患者可用,本來期待報帳後能擴大範圍。”華彤說。

然而,這款藥在2022年反而被踢出了醫院。

進入醫保藥品目錄“雙通道”的藥,可同時在醫院門診和藥店報帳。在華彤負責的地區,新政策執行到市級醫院時,變成了隻能門診報帳,住院不報帳,且支付上限不過幾千元,也就是一次隻夠開一次藥,是以醫院幹脆就不再采購了。且注射劑型用藥不允許在藥店銷售,這款藥一時間沒了出路。

華彤希望盡快了解今年的落地政策,早做準備。

在新版國家醫保目錄中,共增加了111個藥品,國家醫保局近期将狠抓這些藥品的落地,“應該會有一些新的有效措施,也是接下來的一項重點工作。”醫保部門相關負責人對《财經·大健康》介紹。

千辛萬苦進了醫保目錄,卻進不了醫院的藥品此前很多。中國藥學會在2021年對1420家樣本醫院的一項調研顯示,2018年—2019年納入國家醫保目錄的惡性良性腫瘤創新藥,進入醫院的比例隻有25%。

國家醫保在進行談判藥品時,在療效和價格上都仔細權衡。上述醫保部門負責人指出,醫院進什麼藥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替大家選藥,“國談藥”是成本效益最高的,醫院應該優先選用,當然影響醫院選擇的因素很複雜,但隻有大家形成一個合力,才能解決問題。

給醫院騰空間

往返在省、市醫保和醫院之間多次溝通,華彤和同僚最終确認,這款藥并不限制住院報帳,誤會雖然解開了,這款藥卻還是沒能再次進入醫院。“醫院有控制藥品數量的顧慮,并不想為了這款藥走複雜的入院流程。”華彤說。

醫院使用的藥品有限,有進就得有出。同樣,醫保目錄也是應該有進有出,動态更新。

醫保目錄中的新品要進入醫院,就有可能醫院得抛棄一款現用着的藥。

新版醫保目錄增加了111個藥品,隻調出三個藥品,這是五年來調出最少的一次,且都是已被藥監部門登出文号的品種,可調出的空間顯然已經非常有限了。

有藥品調出,醫院才有機會進新藥。800張以上床位的公立醫院,配備藥品的數量上限是1500種,絕大多數醫院的用藥早就飽和。

業内也不乏取消1500種限制的聲音。農工黨中央就在2022年全國“兩會”提案中建議,逐漸取消不同級别院内藥品目錄數量上限,醫院不得以用藥目錄數量限制為由影響談判藥品落地。

其實,“關鍵不在于數量上限,在于醫院在用的1500種藥裡,有多少輔助用藥或者成本效益不高的藥。”上述醫保部門負責人分析,這種情況是過去的市場環境導緻的,需要逐漸調整。

有些醫院把選擇的第一輪壓力交給醫生,在各科醫生建議增加新藥時,就直接填寫拟删除的藥品以及理由。

“已經進院的藥品背後都有足夠多的支援者,那新藥要有多大的優勢才能把它擠出去?”在一位藥企管理人士看來,把一款藥擠出醫院,比單純地進入難多了。

《财經·大健康》統計,過去五年,國家醫保目錄增加了618個品種,累計調出了197個品種。被調出者均為療效不确切、臨床易濫用的或被淘汰的藥品。

雖然清退的隻是增加的三分之一,但也為醫院引進新藥騰出了不小的空間。

并且,各省醫保取消了地方增補藥品,又幫了醫院一把。如安徽省原省級增補乙類藥品共計411個,在過去三年分批調出目錄。

然而,這些被清退的藥品着落到每一家醫院的倉庫,就沒有高達數百種的空位騰出來,“這些被剔除的藥,有的是早就淘汰了,有的是我們醫院本來就沒有用。”一家三級公立醫院的管理人士解釋。

國家衛健委重點監控的藥品,給醫院“清退”提供了另一個機會。重點監控的對象是,臨床使用不合理問題較多、使用金額異常偏高、對用藥合理性影響較大的化學藥品和生物制品。2019年第一批20個藥品被納入《第一批國家重點監控合理用藥藥品目錄》,2023年又增加30個。

從各省市公布的調整情況看,率先被醫保目錄“清退”的就是重點監控藥品。資料顯示,納入國家版第一批重點監控的品種銷售額下滑明顯。20個品種2018年樣本醫院合計銷售資料為474.6億元,2019年市場規模降至378.5億元,2020年僅有109.8億元,市場萎縮近80%。

醫保不再報帳的品種,很快被醫院“放棄”。如景峰醫藥的參芎葡萄糖注射液被調出2019年版國家醫保目錄,當年四季度銷售收入相比2018年同期下降超過90%。

原因也在于相關名額事關公立醫院考核。“這一類目錄公布的時候,很多藥都直接被剔出醫院。”一位山東三甲醫院副院長坦言。

幫醫院算得失

華彤負責的藥品,最終得到醫院的妥協方案,先走臨時采購,這樣患者能用上藥,也能享受報帳。

隻不過,每一批臨采都需要走一遍完整的科室提單、藥劑科稽核、分管院上司、院長審批的流程。“偶爾審批慢一些,就會有患者開藥就得延後幾天。”華彤說。

醫院對臨時采購藥品都有嚴格限制,如某北方三甲醫院就規定,臨時采購均為一次性有效,不得連續采購。采購數量原則上為一個患者一個療程的使用量。

上述醫院雖然為“國談藥”開了“綠色通道”,可以連續采購,但每一次臨時采購量都很少,最終還是限制了使用量。

醫院其實深知“國談藥”的成本效益高。“一些多年不開藥事委員會的醫院,會專門為‘國談藥’開會讨論,優先級已經是最高的。”一位業内人士介紹。

隻是,最終能否正式引進,醫院很大一部分的顧慮——還是貴。

“國談藥”以創新藥為主,2022年新進入醫保目錄的藥品中,97%都是5年内剛上市的新藥,相比于傳統的治療用藥,價格自然相對高。

而這筆錢,關系到醫院方方面面的考核。

廣東省一家三甲醫院在2022年引入了40餘個“國談藥”後,直接拉低了多項考核評分,讓負責“國談藥”落地的醫保科主任也頗為難。

在衛健委系統的考核中,國家級考核的人均藥費,明顯因“國談藥”升高;在省、市兩級的考核,還要求醫院采購基本藥物的增幅達到6%,但“國談藥”都不是基本藥物,對名額沖擊就很大。

“雖然國家早就取消了藥占比考核,但是地方和醫院内部藥占比的考核還在,藥價偏高的創新藥進了醫院,很容易就會把名額拉起來,這樣的考核名額還出現在藥事委員會的否決理由中。”一位中部省份三甲醫院惡性良性腫瘤科主任介紹。

此外,按照正在推行的醫保按病種支付,治療相同的疾病,醫院成本控制的越低,才能留下更多的醫保支付結餘款,那麼用更貴的藥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上述醫保科主任已經感受到了,“國談藥”占用醫保費用高帶來的壓力。

如何解困?醫院是關鍵。

一是為“國談藥”入院的顧慮松綁。2022年,國家衛健委針對公立醫院的績效國考中,取消了“國談藥”相關的考核名額。

二是嘗試單獨列支。2022年7月,北京首次嘗試支付調整,将審批通過的國談新藥單列支付;同樣,湖北也提出121個“國談藥”品單獨支付,也就是不計藥占比,報帳不封頂。

還有,做得更幹脆的是直接增加名額。浙江省就是采取的這個方法。2021年底,浙江率先要求,三甲醫院“國談藥”配置不低于30%,三乙、三級中醫院不低于20%。之後,雲南、上海等地也提出類似的要求。

隻是盤根錯節的考核名額中,“國談藥”涉及的利益牽扯實難忽略。上述山東醫院副院長也着實感到為難,很多好的藥品排隊申請入院,“貴的新藥進來多了,能保證醫院的收益大于成本增加嗎?”

現在醫院賣新藥不僅不掙錢,還增加管理成本。對醫院來說,盡可能多地引入創新藥,可能是賠本買賣,無法持續。而适當引入創新藥,可以增加患者黏性。

最終能撬動醫院的還是得失的計算,藥企也學會根據醫院的“局勢”配置設定力量。“同樣受到名額束縛,但醫院的優勢學科、能幫醫院掙錢、增強影響力的學科,就更容易進新藥,骨科、惡性良性腫瘤不乏此類。但那些原本就弱勢的科室,醫院更不想增加風險,比如一些皮膚科、感染科相關。”上述藥企管理人士告訴《财經·大健康》。

繞開醫院的利益糾葛,在院外開辟第二通道,最好的辦法是患者拿着醫院處方去醫保定點藥店購藥,這樣繞開醫院,藥店與醫保基金直接結算,這種“雙通道”模式正在成為破除醫院“壟斷”的着力點。

“國際上以社會化藥房為主,在中國,藥店已經是銷售‘國談藥’的重要管道,随着發展未來也有可能完全取代醫院管道。”一位業内人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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