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2億手機熬夜黨,隐秘在夜色中的B面人生

玩最久的手機,熬最晚的夜

作者 | 豐 雯

封面來源 | 攝圖網

時針跨過24點,屬于熬夜黨的一天才進入最恰到好處的時分。

有人點開訂餐軟體,準備開啟一場饕餮,有人在微信群裡激情吐槽,有人和戰友們忘情馳騁在王者峽谷,也有人情願犧牲睡眠,試圖“偷”來一段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沒有一部手機,能逃得過熬夜黨的虎視眈眈。

熬夜,讓城市不眠;手機,讓熬夜沒有盡頭。

據中國睡眠研究會釋出的《2022中國國民健康睡眠白皮書》,雖然平均睡眠時長有所增加,但零點以後睡覺的人數比例明顯上升,手機已成為“睡眠殺手”,近七成晚睡與之相關。

QuestMobile資料則顯示,截至2022年9月,移動端夜間活躍使用者(18點至次日6點)規模已接近8.6億,其中,0點到次日淩晨2點的“深夜黨”使用者規模突破2億。

從使用者行為涉足的線上領域來看,移動社交、移動視訊、手機遊戲、數字閱讀、移動購物的使用者群體活躍度位居前五,夜間時段活躍使用者占比分别達到95.9%、93.7%、86.8%、81.0%、78.8%。

在現代社會的快節奏、強壓力下,熬夜、晚睡,仿佛成了逃避現實的最簡單途徑。在精神心理科中有一種說法叫做“晚睡強迫症”,指的是主觀上不願意早睡,是以通過玩手機、看視訊等方法緩解浮躁心情,直到困得堅持不下去才睡去的一種拖延症。

或許,淩晨兩點的夜晚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新時區。從學生時代到步入社會、養家糊口,再到暮年,每一個拖延入睡的夜,每一部放不下的手機,背後都有一段故事、甚至一段人生。

雪豹财經社與一些手機熬夜黨聊了聊,以下是他們的自述(經編輯整理):

幾寸大的螢幕,是我全部的生活來源

外賣員 張曉

手機在别人眼裡是通訊工具,在我眼裡是生存必需品。别人半夜用手機是為了享受自己的時間,我半夜用手機,是為了生存拼命掙紮。

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不是北京人,為了孩子在北京上學來這裡工作,孩子上學要錢,一家人衣食住行也要錢。沒人想這麼辛苦,夏天在外面風吹日曬,冬天冒着風雪奔波,但我要養家糊口,沒辦法。作為一個外賣騎手,手機就是我所有的生活來源,我的每一筆收入都來自那塊幾寸的小螢幕。

每一筆訂單都是錢,淩晨的訂單也不例外,甚至更值錢。

半夜騎手不多,但單也不多,要靠搶。如果半夜能有單分給我,我會很開心,因為晚上掙得更多。平時一單大約能掙10塊錢,如果是半夜、遠距離,再趕上天氣不好,一單能掙25元,那我就太開心了。

在淩晨點單的大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們點的外賣通常是燒烤、鹵菜和酒。很多人要求半夜送單不要敲門,我還遇到過用繩子把外賣接上去的使用者。沒單的時候,我就在附近的美食城門口打遊戲,或者和其他外賣員聊會兒天,時不時刷下訂單。

半夜路上車少,我闖紅燈或者逆行都更“安全”了,送餐速度也會更快。行人怕我們,其實我們也怕車,怕出事故。誰不知道闖紅燈危險?半夜的單其實也不着急,可是快一點總歸沒錯,至少能為搶下一單留出更多時間。看着螢幕上距離越來越短的路線,我就知道離這一單要賺的錢越來越近了。

深夜騎電動車送餐,遇到剮蹭或路口急刹是常事,我的第一反應是車上的這幾單千萬别砸手裡,不然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萬一收到一個投訴,這幾單都白幹了。我是衆包騎手,單件工資會比專職騎手高一點,但我如果出意外,就隻能自己承擔後果,公司是不會幫我支付任何費用的。

馬克思曾經說過:“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為它铤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資本家們就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那麼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

我不是資本家,也無法獲得100%的利潤,但眼下這些已經足夠讓我忽略掉外界的聲音。當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多熬一分鐘,也許就能多考一分

考研黨 萬倩

考研人,考研魂,想要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就要付出絕對的努力。為此,我把自己的睡眠押上去了。

我對自己的自制力沒有信心,上網課我用的是沒有電話卡的手機或平闆,提前把課程内容下載下傳到裝置上,試圖做一個不跟外界聯系的“山頂洞人”。況且,比起電腦,它們更小也更輕便,至少能讓我多拿一本書去圖書館。

據教育部門釋出的最新資料,2022年的考研人數達到了457萬,比2021年的377萬增加了80多萬,增長率超過了20%。

看着每年以近百萬增長的數字,我不敢掉以輕心。我每天早上七點開始學習,給自己留下了午睡和吃飯的時間,剩下的每時每刻都在書桌前複習。真的不是我卷,是我知道如果今年沒機會“上岸”,那以後的每一年都隻會更難。

我是個很樂觀的人,從小到大,不會因為成績不好焦慮,也不會因為壓力失眠,但考研改變了我。

半年前,我将所有專業課複習一遍後,進行了一次摸底自測。我嚴格按照考研時間,準備好一套試題和相關用具,并通知家裡人不要打擾我。

隻複習一遍就摸底,結果可想而知。雜亂無章的草稿紙、試題上密密麻麻的紅色筆記、被咬爛的筆頭,都好像在告訴我“你不行”。可是,第一遍的複習已經消耗了我兩個月,想着流逝的時間,看着難以上岸的兩位數成績,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通宵未睡。

在此後長達近半年的備考期間,80%的夜晚,我隻睡不到6個小時。不是不困,是想到學業的壓力和家人的期望,我就焦慮到睡不着,好像多學一分鐘就能比别人多考一分,多聽一節課就能多做對一道題。

為了考上夢寐以求的學校,熬夜值得,成為“山頂洞人”也值得。

我在深夜看過兩次月亮,但更多的時候是看螢幕裡的老師和書上的筆記,根本想不起看月亮。曾在半夜時分想過放棄,但付出過那麼多讓我不甘心就此結束;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蒙着被子大哭,但多數時候,連哭都很奢侈,有那個時間不如早點睡覺。

臨近考研的半個月,我決定讓自己早睡,好好休息,精神飽滿地參加考試。好笑的是,我已經習慣了半夜睡覺,想在12點之前入睡居然有點難。

直播間裡的珠寶我一件也買不起

珠寶銷售 王琴琴

我是一個賣珠寶的櫃員,但别人直播間裡的珠寶,我一件也買不起。手機是讓我在深夜抑郁的原因,也是撫平情緒的出口。

我習慣在晚上看直播,吃播、才藝、帶貨都看。一天深夜,我偶然刷到了一個珠寶直播,因為和工作有關就多看了一會兒,誰知道這“一會兒”就看到了直播結束。我還特意關注了一下大半夜有多少人在看珠寶直播,直播間裡的觀衆來來去去,線上人數一直維持在2000左右。

主播面對鏡頭展示着一顆大鑽戒,慷慨激昂地笑問觀衆“閃不閃?亮不亮?”她還不忘強調自己家的鑽石嚴格符合國家的4C标準(編輯注:指鑽石的克拉重量CARAT WEIGHT、淨度CLARITY、色澤COLOR、切工CUT),助播在後面展示着證書。

主播高喊“321,上連結”後,我才反應過來,點進小黃車一看:便宜的幾千塊,貴的幾十萬元。我有些懷疑,真的有人在網上買幾十萬的東西嗎?但看到人家一晚上賣出去幾百顆鑽石,我唯一的想法是怪自己沒錢。

我每天在櫃台裡看管着價值上千萬的珠寶,可每個月隻有幾千塊的工資,甚至買不起櫃台裡最便宜的那副耳環。買下來,就意味着這個月交不上房租、坐不上地鐵、吃不上飯。

直播結束是淩晨兩點多,我已經睡不着了,拿起手機和同樣未睡的朋友聊起在這座陌生城市打拼的不易。沒有屬于自己的栖身之所,沒有娛樂活動,每天拼命上班,一年到頭攢不下幾兩碎銀。

我倆抱怨最多的話,就是辭職回老家算了,随便找個工作,不愁吃喝就好了。但20多歲的我們都不甘心就這麼躺平,放下手機,第二天依舊接受現實,按時上班。

天天說辭職,月月拿滿勤——說的就是我本人。

夜晚的快樂程度是白天的200%

寶媽 鄭明月

我是不想熬夜的,可睡前的時間總給人一種久違的歸屬感。

如果孩子晚上能有比較完整的睡眠時間,我的自由時間也就來了。忌口很久的垃圾食品可以吃,為了照顧他而落下的電影、電視劇也可以看了,隻不過都要等孩子睡着之後。

夜深人靜,無人打擾,打開零食,戴上耳機,拿起手機放上喜歡的電視劇,窩在沙發裡,那是享受生活最好的時候——安靜、自由、不需要哄孩子。這時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快樂程度是白天的200%。

我身體不太好,自從知道有了孩子後,就辭職在家保養:吃藥、檢查、忌口,幹什麼都是小心翼翼。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從鄭明月變成了“孩子媽”。很多天的淩晨一兩點,我強忍困意奶孩子睡覺,可就連閉上眼睛,夢裡都是他哭的聲音。我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每隔兩三個小時醒一次,這樣的日子我真過夠了。

我夫妻試圖幫我分擔,比如在孩子睡不安穩時拍拍,在我醒過來時遞杯水,放下孩子後幫他蓋被子。可這些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僅沒能讓我多睡一分鐘,反而讓我浪費力氣說了很多話。

剛過30歲生日的我,内心深處也有個小女孩,天真爛漫,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那個叫母親的責任枷鎖,我也很想走出去,做片刻的自己。

除了在夜色裡玩手機,作為一個曾經的美術生,我在晚上家人都睡了之後還能接兩個設計圖的兼職,不至于在整個哺乳期沒有收入。

深夜的手機成了我能臨時停靠的港灣,讓我短暫地走進屬于自己的小世界。在那裡,我隻是鄭明月,沒有任何别的頭銜。

年近80學網購,深夜激情下單

退休老人 李洪祥

誰說網際網路抛棄了老年人?我今年快80歲了,不僅跟上了網際網路時代,還跟上了熬夜時代。

以前,我總說家裡小孩晚上不睡覺,就知道拿着手機玩。現在的我,用你們年輕人的話叫“真香現場”,會刷視訊刷得停不下來,也會大半夜捧着手機3個小時,隻為挑一款心儀的電飯鍋。

年輕人現在用手機能幹的事,大部分我也可以:用微信發消息和圖檔、朋友圈點贊、搶紅包;用抖音刷視訊、買東西;健康碼、行程碼更是熟練操作。

教我用智能手機的是我孫子,有時他會嫌我學得太慢,總是搞不懂又記不住,但他還是會耐着性子繼續教我,我才慢慢掌握了那麼多技能。

在網上買過的東西,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到現在還擺在桌子上、隻用過一次的保溫箱。那會兒,我剛學會買東西不久,沉迷于刷視訊。有一天,已經過了晚上12點,都準備要睡覺了,刷到一條賣貨視訊,說這個箱子有多好,“做好的飯菜,早上放進去,下午都還是熱的”。

我被打動了,當時就下單付錢了。兩天後快遞到了,我拆開包裝,發現就是一個普通的塑膠盒,但還抱有一絲僥幸,說不定這個材質的塑膠不一般。

事後證明,它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盒子。家裡人問起桌上的這個新盒子,我應付着說随便買來裝東西的,不敢說是花了200多買的“保溫箱”。

可這次失敗,并沒有阻止之後的深夜激情下單。我陸陸續續又買過不少東西,都是又貴又不實用。

我年紀大了,學用手機真的是有點麻煩,看不清楚螢幕上的小字,隻能把字号放到最大,手指也沒那麼靈活,好在有點文化,可以用手寫。我分辨不了網上東西的真假,買了假貨,不會退款又不敢告訴家裡人。

說自己不想走進網際網路的老年人,一半是嫌麻煩,一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網際網路不會迎合任何人,我們要麼逃避,要麼面對。